寒梅沒看他,鏡子望著窗外,眼神飄忽,「我覺得……」
「嗯?」握著她好不容易留長的烏髮,掌心裡的滑潤教他捨不得放手。
「我覺得我好像見不得人一樣。」她抬起頭,凝神望著他。
周訪煙一愣,鬆開手裡的髮絲。「怎麼會?」
「不然為什麼不讓人知道我們要成親的事?」
納悶了許久,她決定說個明白,否則心裡有疙瘩,不快活。
「那是為了確保婚禮能順利進行以及你的安全。」原來是為了這件事。
「怎麼說?」她相信他有他的顧慮,但是她相當不喜歡這樣。
「我怕皇上不高興,會對我們不利。」
「你顧慮的太多。」她知道他是為了拒絕公主一事,怕遭皇上舊事重提來找麻煩,如果一個天子這麼沒器量,實在不夠資格統治萬民。」
「但是你不能保證不會出事,我只怕萬一。我本想等過幾年辭了官,回江南時再娶你,只是未來的事誰都料不準,我怕你不等我,那我就損失大了。」若非現在皇上根本不准他辭官,他早收拾包袱帶寒梅回家去了。
寒梅歎了口氣,拉他在身邊坐下,正色道:「你是為了保護我,我不是不明白,只是我不喜歡你事事都注自己身上攬,我或許幫不上什麼忙,只是我希望能和你一起承擔、面對,你知不知道你什麼事都瞞著我只會計我惶惑不安,我會擔心你啊,別再拿我當孩子看了。」
「寒梅?」
「就拿剛剛孫大人的事來說吧,你們或許覺得國家大事與女人無關,反正我又幫不上忙,知道也無用。你的工作我一無所知,有時候你被急召到皇宮裡,我真擔心會不會是出了什麼事?但是你不告訴我,我會瞎猜、會緊張,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她說出這陣子心裡的感受,義正嚴詞。
「寒梅……」
「人家說,『夫肩千斤擔,妻挑五百斤』,能同甘苦、共患難,分享對方的喜悅與痛苦,這才是夫妻。但是你不告訴我,不讓我替你分擔,就算你是怕我煩惱擔憂,我還是不愛你這樣,除非你打心眼裡不當我是你的妻,而只是一個無用的累贅,那當然又另當別論。」寒梅有點懊惱的咬起指甲。
周訪煙被寒梅搶白的啞口無言。他確實如寒梅所言,是出於保護的心態才不喜歡讓她知曉他在官場上的種種,原以為是為她好,但是他從沒想到寒梅會有這樣的想法。她說的沒錯,他當她是妻,就不當對她妻有所隱瞞。
只是,她何時染上這個壞習慣?「別咬了。」捉下她的手,包在掌心裡,他等著她抬頭看他。
「寒梅,我同意你的想法,很抱歉讓你這麼不愉快,以後不會再犯了。」他保證。
「不嫌我刁鑽?」她也知道女子是沒權利要求這些的,但她無法不去想。
周訪煙捧住她的臉蛋偷了個香,笑道:「怎麼能嫌?你可是我教出來的徒弟。」
寒梅笑開,學他伸手捧住他的臉,輕輕啃咬一口,瞇著眼道:「諒你也不敢嫌,不過,未來的夫君啊,為妻發現,你近來似乎不規矩許多喲。」不時對她毛手毛腳的,以前不見他這樣待她呀。
「嗯……」她靠他太近,身上的香味誘惑得他幾乎把持不住,腦袋無法思考,手臂悄悄環住她的纖腰,他低喃道:「寒梅,你再動來動去,我不僅會不規矩,還會把你吃下去……」老天,也許婚期定在上元之後,還是太晚了些。
寒梅笑的嫵媚,不理會他的勸告,反而推倒他,順勢趴在他身上,芳唇如蝶戲水般在他唇上磨磨蹭蹭。「那你就吃呀。」說著又是一吻。
他老像個學究一般,只可遠觀,不可褻玩,偶爾唇邊噙著笑意,彷彿世間事都洞悉在心,她會為這樣的他動心,有時卻覺得他和她距離遙遠,所以她決定要陷害他,讓他跟她站在同一個地平之上。
發現她眼中的算計,卻抗拒不了她蓄意的誘惑,再繼續下去,他們可能會提前洞房。
他啞著嗓,勉強開口。「寒梅別鬧,我還有事——」
寒梅眼神迷離動人,低首用唇堵住他的嘴。
周訪煙緊閉上眼,偏過臉,雙手握拳。「寒梅,你希望我在成親前的這段時間對你保持距離嗎?」
「啊?」什麼?
原本是想陷害他失控的,沒想到自己卻著了魔似的沉溺在親近他的美好感覺裡,失了分寸。
寒梅臉上紅潮未褪,知道自己玩得太過火,臉埋在他胸前不敢妄動,「知道了,你別刻意對我冷淡,我不開玩笑了。」
周訪煙輕推開寒梅,拉整好兩人凌亂的衣衫,才重新擁她入懷,低聲道:「寒梅,我不排斥你親近我,但是得有分寸,我不希望在我們成親前過分逾矩,因為那對你不公平,你能明白嗎?」寒梅把持的能力比他差,他只好努力當個君子,免得壞了她名節。
仰起臉,她眨眨眼,「那麼你認為成親之前的分寸線,畫在哪裡才適當呢?」
他輕笑,在她仰起的秀額印上一個吻,答道:「發乎情,止乎禮。」
年節將至,四更之際,家家便開始祭拜瘟神,祭過之後,將器具、酒食一齊扔到牆外,完成了「辟邪」的儀式。天初亮,新年的第一天,下了一整個除夕夜的小雪初晴,陽光從雲縫中露出臉來,為這新的一年帶來蓬勃朝氣。
在京城中任仕的大小官員大多回到家中過年,宮中則大開宴席,賜宴前來賀節的外國使臣。
熱熱鬧鬧許多天,轉眼間就到了上元。
正月十四至正月十八是「五夜燈」,人人攜家帶眷,爭相到大街、寺院看花燈。
皇帝亦會在上元十五夜,帶領皇子、皇女、皇孫、貴族、官員、外國使臣等一群人,浩浩蕩蕩出遊賞燈,並在「豐樂樓」設宴。
周訪煙被欽點為賞燈宴的陪臣之一,只得隨著皇上賞燈,不時還得為皇帝老爺的一時興起,應制詩文。
等到皇上累了要移駕回宮,他才被放還回府。
府裡,寒梅正在等他。
周濟民夫婦和寒文早在前幾天便帶著一箱箱的嫁娶行頭來到京城,府裡正忙著佈置準備。他們年輕一輩的不想鋪張,老人家卻不允,硬要把婚事辦得風風光光。
而這幾日皇上還不時傳喚準新郎進宮,真搞不懂皇上怎麼這麼「厚愛」他,應制找他、設宴找他,連上元賞燈也不放過。
寒梅則被三位老人家纏著,跟著忙東忙西。雖然再過幾天就要成親了,他們兩個新人反而見不到幾次面,說不上幾句話。
回到府中已經子時了,大家除了去賞燈末歸的以外,大概都睡了,但是他知道寒梅還在等他,因為他們約好了。
快步走向寒梅房間,燈尚燃著,門虛掩,他輕輕推開,房內的人嚇了一跳轉過身來。
「你——」
見是他,寒梅奔上前摀住他的眼睛,惱道:「不准看,快閉上眼!」
他捉下她的手,笑道:「來不及了,我已經看見了。」看她一身艷紅嫁衣,映襯她的肌膚若雪,他忍不住讚道:「你好美!」
寒梅差點陶醉在他的讚美裡,但很快又回神過來,臉上有著不可錯認的懊惱。「叫你別看,你還看,成親前,新郎不能看見新娘穿嫁衣的模樣,否則會不吉利的。」真糟,她不該因為等他等得太久,一時無聊就拿嫁衣來試穿的。
寒梅急得眼淚都快掉出來,生怕真的會為他們的婚事招來不吉利。
「別慌,寒梅,不會有什麼不吉利的,那只是某些地方的傳統,不必當真。」他忙安撫道。
「真的?」她懷疑地問,卻又不願意反駁,畢竟他看見了已是事實,她倒寧願不信家鄉婚俗的真實性。
「真的,有些州郡還流行讓新娘子穿上嫁衣,讓想娶這個新娘的男子去搶婚呢。如果你不信,把嫁衣換下來,我就當作沒看過,重新走進房裡,好嗎?」伸手揩去她臉上的淚水,「別哭,哭才不吉利呢。」她似乎太緊張了些,是因為後天的婚禮嗎?
寒梅聞言,忙抹去眼裡的水霧,推他出去。「你先出去,我換件衣裳,你待會再進來,就當作沒見過我穿嫁衣。」
「好好好,記得多穿幾件保暖一點的衣物,外面冷。」他被推著出門,仍不忘交代。
片刻之後,寒梅喚周訪煙進房來。
「你怎麼這麼慢才回來?」她裝作他剛剛回來,沒見到她穿嫁衣。
「我知道,是我回來晚了。走吧,我把馬車停在外頭。」他上前挽起她的手,緊緊握著,撫平她猶不安的情緒。約好了今夕要一同去看燈,他可不愛她哭喪著臉。
今晚未降雪,十五圓月高懸於天,柔柔和和的照著大地,不與人間燈火互爭輝煌。
馬車在朱雀門停下,今夕無宵禁,雖已子時,賞燈的遊人仍然四處可見。
開封府扎的鱉山是重頭戲,不能錯過。
南門宣德樓前的鱉山,左右紮成文殊、普賢菩薩像,分別騎跨獅子、白象,菩薩像的五指是出水道,用轆轤將水絞到燈山高處,用木櫃貯存,逐時放下,形成一道人工瀑布,彩門左右,以草把縛了兩條戲龍,外頭有青幕遮籠,草上密集放置燈燭數萬盞,望過去宛如雙龍飛走,氣勢驚人。
第一次來京城看燈的寒梅不禁咋舌連連。「這樣的大燈不知道要扎多久呢?」
「官府從去年冬至時就開始雇工來弄這些,你說它紮了多久?」小時候住在京裡的周訪煙倒不覺得稀奇,因為年年大同小異,看慣了,反而是那些精緻出奇的小燈引他注目。
「從冬至開始……」寒梅屈指數著時日。「那不就花了快一個月!」
「差不多。」人潮未隨著時間愈晚而減少,他牽著她的手,以免被人潮衝散。
「明明這麼晚了,大家還在外面晃,燈這麼多,這麼亮,感覺上好像白天。」
走往燈火較稀疏的地方,他叫住她。
「寒梅,你回頭看看,那些張燈處是不是就像一條銀河?」
寒梅驚歎於眼前的美景,聽見周訪煙的比喻,她不禁笑道:「那燈海若是銀河,你我就該像牛、女二星——」
「怎麼不說下去了?」他並未察覺她的失常。
「不,不像不像。」寒梅搖搖頭,否認方纔的比喻,織女和牛郎一年才會面一次,她才不要像他們。可是為什麼她會覺得這麼不安?他們後天就要成為夫妻了不是嗎?
「什麼不像?」寒梅今天好像不大對勁。
寒梅甩去莫名不安的情緒,勉強笑道:「沒什麼——對了,是不是快要放煙火了.我們快去找個好位置吧。」
寒梅話才出口,一枚煙火即被施放到夜幕之中,發出耀目的火光。
「糟了,開始了,我們快上鐘樓。」他隨即拉著她往不遠處的鐘樓跑。
鐘樓上的視野極好,他們一口氣奔上樓,氣喘吁吁地看著又一枚閃耀的銀花沖飛上天,在空中完成它美麗而短暫的一生。
「好美!」寒梅不禁讚歎。
他們在石梯上坐下,目不轉睛地望著煙火一次又一次的照耀黑漆漆的天空,如月,如星。
「那麼你該笑,不應該掉眼淚。」他為她頰上的淚痕心折。
「有點冷。」她頭也不回,癡望著天空。
寒梅是怎麼了?周訪煙有點擔心地摟她靠進懷裡,溫暖的大氅裹住兩人的身軀。
「這麼美麗的時刻,多希望時間就此停留不再前進。」她若有體悟地道。
「不再前進,那後天的婚禮怎麼辦呢?」他笑出聲,笑她的傻氣。
但是至少這一刻我們是在一起的。寒梅將這話放在心裡,不說。她不想承認這個煙火夜,與過去他離開前,他們在龍王廟的那一夜好像。
是她多心了吧。再過兩夜,她就要成為他的妻了,不是嗎?
嗯,一切都沒什麼好擔心的,絕對。
挽過面後,香粉撲臉,胭脂上唇,遮掩了稍嫌蒼白的神色。
紅巾蓋頭,重掀開後,她就是他的妻。
一切妝點完畢,已是嫁娶吉時,寒梅被攙扶著走到正廳,准奮拜堂。
紅綾的一端遞向她的手,她緊緊用力握著,有點緊張,手不覺微微顫抖。
要拜天地了吧,怎麼突然喧嘩了起來,發生了什麼事?
「周大人,很抱歉打擾您的喜事,皇上請您即刻入宮一趟。」廳內一片喧騰,紅綾的另一端失了握持,垂落在地。
發生了什麼事?
她掀開紅蓋頭,看著穿著紅蟒袍的周訪煙被宮廷來的公公和侍衛帶走,她欲追上去,腳卻生根了似的,舉步維艱。
「什麼事不能等拜完堂再說?」恍如聽見周夫人忿忿地道。
「寒梅、寒梅!」
為何叫她的名?為何……
「快,快請大夫來,寒梅暈倒了!」
她暈倒了?有嗎?她明明這聽得見外頭的聲音啊,只是身子有些浮躁,感覺力量一點一點的流失,被吸往一個又黑又暗的地方,她想掙扎,卻無法擺脫。
恍恍惚惚不知過了多久,一塊冰涼的毛巾貼上她額頭,她為那冰冷蹩起眉,想拿開,卻渾身無力。
周訪煙撩開她貼在頰上的髮絲,心疼地撫著她消瘦的臉龐。
「每個大夫都說你沒病,為什麼會昏迷了快一個月還不醒?」看她這個樣子,要他怎麼放心丟下她去日本。
為她調製的補藥每每餵她喝下,才入口,就會全數吐出,無法進食補充營養,只能喝少許流質的食物,再這樣下去,她會虛弱至死。
整個人瘦了一大圈不說,連她的一頭烏髮也變得乾燥無光。
寒梅像一朵即將凋零的梅花,他會失去她嗎?
不!他不能失去她。
「寒梅,你快醒過來,快醒過來……」握著她的手貼住自己的臉,他痛苦地嘶喊著。
為何會發生這種事?
成親那天,她穿著紅嫁衣,拜過堂後,她便是他的妻,宮廷卻在拜堂之時遣來傳令使,召他即刻進宮:原來皇上聽聞日本國有長生不老的仙藥,要他出使至日本求藥。
聖旨不可違抗,接下旨意,回到府中,寒梅卻從此沒再醒來過。
不知請來多少大夫,所有人都說寒梅沒病,連他也找不出寒梅昏迷不醒的原因,只能眼睜睜見她日漸消瘦,束手無策。
再過幾日,他就必須出使到日本,他怕這一去,他就失去寒梅了。
「如果你不能醒來,我乾脆陪你一起走,不要讓我到了日本去,連魂魄都不能相聚。」寒梅再不醒,他也要跟著瘋狂了。
情至深處,他哀傷不能抑止地流下眼淚,滾燙的淚水滴落她蒼白的瘦頰上、眼瞼上,彷彿寒梅亦知他的憂傷,陪他一起流淚。
低泣的聲音蕩入耳中,驚醒沉睡中的魂魄,她迷惘的豎耳傾聽,那聲音傳進她耳中,蕩進她心底。
好深沉的哀傷啊,這聲音是如此的熟悉,但隨著低泣聲所傳來的歎息聲卻是她所陌生的,恍似潮水,又彷彿龍吟。
在黑暗中,她尋著那歎息聲走過去,看見一名銀髮的少女流著淚,幽幽歎息。
好美的女子啊,她是誰?為何會在這裡呢?
銀髮少女抬起淚眸,望著寒梅,須臾,伸手招她過去。
寒梅不由自主的走向她,「你是誰?為什麼在這裡哭呢?」
「我迷路了,回不了家,你能幫我嗎?」少女的聲音如銀鈴般悅耳。
「迷路?」寒梅望望四周,又覺一陣暈眩,她勉強支持住,誠懇道:「我能幫得上忙的話,當然願意。」但,她並不認識這位銀髮少女,要怎麼幫她呢?
少女眨著眼,拉著寒梅的手,歡欣道:「謝謝你,我就知道我沒有找錯人。」
「可是,我該怎麼幫你呢?你家住哪兒,或者你有其他家人在別的地方嗎?」
少女搖搖頭,「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得先幫你回去。」
「幫我回去?」她不懂。她要回去哪?她不是一直都住在這裡嗎?
「是啊,你不該在這裡的,若不是父王——你能原諒他嗎?他只是太傷心了才會這樣。」
寒梅愈聽愈迷糊。「我雖然不明白,但是任何人都不免有犯錯的時候,有誰是不能被原諒的呢?」
少女聞言笑開了。「謝謝你,謝謝你,有你這句話,比什麼都還珍貴。」
寒海一頭霧水的看著少女,仍是不明所以,為滴到手背上的淚感到困惑。
「我不能久留了,若你真有心幫我回家、三年後到有餘村切記莫忘,三年後再見了。」
看著少女突然消失,寒梅嚇了一跳,眨眨眼,以為是夢,可是她留在她手背上的淚卻又那麼真實。
這是怎麼回事?是撞鬼還是遇仙?
「寒梅?」是他眼花了還是寒梅真的醒過來了?可是為何她眼神呆滯,好像沒聽見他,也沒看見他一樣?
寒梅再眨眨眼,有點不習慣突來的光亮。
見他一臉驚喜又遲疑的瞠目瞪著她看,她皺起眉,伸手想撫他憔悴得不像樣的臉,卻使不上力:開口想問他好端端的幹嘛掉眼淚,喉嚨卻乾啞得難受。
周訪煙激動的擁住她,心中大呼感謝,感謝天,感謝地,感謝寒梅終於清醒過來!「寒梅,寒梅,你可知我為你擔了多少心……幸好你醒了。」
調養數日下來,寒梅的氣色已好了許多,只是仍需人攙扶著才能行走。再者,周訪煙即將遠行到日本,被打斷的婚禮因而未重新舉行。
將別的這一夜,兩人都十分依依不捨。
「我想跟你一起去。」
「不行,到日本有數月的航期,你身體還這麼虛弱,我怎麼放心讓你同行?」將她安置在床鋪上,拉起暖被蓋住她的身子。
寒梅懊惱萬分。「我真恨自己為何仍是這副樣子,若不是知道跟去勢必會成為你的累贅,不然我說計麼也要跟你一起去。」
「別惱別惱,我又不是一去就不回,等辦完事,我立劉就趕回來。」他安撫著她。
「可是,我擔心你呀。」她楚楚可憐地揪著他的衣衫,不安的感覺一直未減。她很怕他真的一去不回:每每有這樣的念頭,她又會氣自己愛胡思亂想。
「我也擔心你,所以我不在的這段時日,你要趕緊把自己的身子調養好。我已經吩咐廚子幫你準備藥膳,你可別因為我沒看著你就偷懶不吃,我希望等我回來,看到的是健健康康的你,好讓我能立刻再與你拜一次堂,讓你成為我的妻。」寒梅怕吃藥,他不特地交代幾聲實在不放心。
寒梅聽見要吃藥,皺著眉點點頭,不想讓他擔心,「說到藥,日本那裡真的有長生不老的仙藥嗎?」
「秦朝始皇曾派人去找過、不過派去找的人沒回來,據說是定居在那裡了,神話傳說裡記載海上有仙山篷萊,有人認為就是日本,我雖不知道皇上是從哪裡聽說日本有長生不老藥的,可以肯定的是,他們就算有,也不可能給我帶回來。」
寒梅驚訝地從被窩裡爬起來,「那麼你還要去?」
周訪煙索性將她連人帶被抱進懷裡,「其實求藥是假,刺探是真。皇上一直很懷疑日本使臣是怎麼拿到八王爺與海盜勾結的書信,日本國過去從未遣使來朝,不免令人懷疑他們背後的動機為何。」
「那你去日本不是很危險?」她白了臉,憂心仲仲。
「這是皇上讓我辭官的條件。」他原不想告訴她,怕她擔心,但既和她約好了不隱瞞,他還是將這件機密大事告訴她。「寒梅,你別擔心,我是以使節的身份前去,不會有事的。再者,他們的使臣也留在宮中,為的就是保證我安全。等我回來,我就辭官帶你回去江南過我們自己的生活,這不是很好嗎?」
「好是好,但是……」她擔心他呀。
他搖頭,望著她道:「相信我,我說我會回來,就一定做到,擔心也無濟於事呀,所以別再替我煩惱了,好嗎?」
寒梅抿起唇,點點頭,伸手抱住他的腰,感受他的溫度。
「我知道了,你安心去,我養好身子等你回來,不管多久,我都會一直等一直等,因為我相信你,你向來說到做到。」她好像變軟弱了,以前的她可不是這樣子的,她必須堅強起來。
周訪煙眼底有著溫柔,笑意浮上唇邊。「最多半年,半年後,我必定回來。」撫著她的秀髮,捉起一撮把玩。「我有沒有說過你蓄長髮很好看?」
寒梅的發像寶緞一樣,美的不可萬物。
「本來我嫌麻煩,又有點想剪,你喜歡,就為你留著,可是以後你得幫我整理。」
捨不得,仍是不捨他離開呀!唉……
「好啊,我喜歡你長髮的模樣,就蓄著別剪,以後我天天替你梳頭。」他想像著以後晨起替妻子梳頭的景象,笑意盈盈。
「這可是你說的,要是哪天你偷懶或是倦了,我就一刀剪了,而且從此不再蓄長。」
「不會有那麼一天,你的發會留很長很長,長到像一匹黑緞,一道黑瀑。」他愛不釋手的替她編起小辨。
「那麼長,那我要留幾年?」寒梅煞有介事的思索起來。
「我們來算算,你的頭髮長的快,半年後會垂到胸前,兩、三年就會齊腰,第四年及膝,不到十年就發長垂地……」
「慢著慢著,我不留那麼長,留太長連走路都不方便,你要喜歡,我屆時剪下來給你好了。」想到頭髮要留那麼長,她就覺得可怕。
「不許剪。」他反對。
「要剪,到胸前就好。」她瞠目瞪著他。
「到膝。」他討價還價。
寒梅搖頭,「最多到腰,再不退讓,嘿,這是我的頭髮耶,為何要聽你的?我一定是昏頭了。」
周訪煙笑道:「以後你全身上下都是我的,為夫先跟你預訂頭髮不行嗎?」
「不行。」她臉紅的拒絕。
「那,先預定唇,好嗎?」他低頭吻住她。
心知他是在轉移話題,免得想起離別,大家傷感。她仍氣喘吁吁的避開他的唇,推開他道:「你的『發乎情,止乎禮』呢?」
「我有不規矩嗎?」他一臉無辜地道,好像剛剛偷香的不是他一樣。
寒梅瞪他一眼,「當然沒有,你好『規矩』啊!哪,這個給你。」將一條方巾擲到他身上。
周訪煙捉起那條方巾,上面以紅繡線盤繡著幾株紅梅花,作工不算精緻,甚至有一點粗糙,但那一朵朵的紅梅花卻像活生生一般,開在他的心田里。瞧見寒梅期待的服神,心底有了瞭然,卻故作不知情道,「給我這個幹嘛?」
寒梅氣煞了,「你不要?這是我手指頭被針紮了好幾個洞換來的耶!」若不是還沒什麼力氣揍人,她真想狠狠打他一拳。
捉弄人的笑意一斂,他認真地道:「以後別再這麼費心了。」寒梅不諳女紅,繡出這樣的東西要花去她多少時間和精力,他捨不得。
寒梅誤以為他不喜歡,一時難堪又難過,哭了出來。
「寒梅?」怎麼說哭就哭?像個淚桶。
「你嫌棄它,你怎麼可以這樣!還我,我不給你了!」她近他身來,想搶回方巾。
周訪煙將方巾藏到身後,一手穩住寒梅的身子,「寒梅,我沒有不喜歡,事實上,我很珍惜,因為這是你繡的。」
「你騙人,不喜歡就說不喜歡,我知道我繡的很差,你不用安慰我了。」寒梅賭氣道。
「確實是繡的很差。」他老實地道,卻招來她的白眼。
寒梅瞪著他,伸手討帕。「拿來,不給你了。」
唉,說假話不成、說實話也不成,他不禁失笑。將方巾放進她伸出來的手中,不放,反握住她的手,細細吻啄,成功的讓她失了神。
「寒梅,你原來就不是拿針的料,我並不求你費心為我繡東西,但是這條方巾我要,因為它是我的妻為我繡的,我只會珍惜,不會嫌棄。」
「方巾上的紅花是我的血,我繡時不小心被針紮了好幾下,血滴到巾上,我就將它繡成一朵朵紅梅,紅梅是我,我將它送你,願你見到它就如同見到我,切莫將我忘記。」
他擁住她,「傻寒梅,我怎會忘了你呢?」怎麼忘得了,寒梅宛如在他心中生根的梅花一般,要忘,除非先忘了自己,忘了自己的心。
雪開始融了。原來時間過得這樣快,不知不覺中,漫長的冬天就要結束,春信飛上枝頭,先在早春開的梅花上報春。
早起幫忙掃雪的寒梅望著融雪,抖瑟的攏攏身上的冬袍。
「姑娘,外頭冷,掃雪這種粗重的工作交給奴才就行了。」李總管領著一群僕人打掃院裡的積雪,融雪之時比降雪之時寒意更添三分,寒梅姑娘是南方人,天性畏冷,又是半進門的大人夫人,大人臨行前托他好好照顧寒梅姑娘,這麼重要的責任,他可不敢怠慢。
「不,動一動才不會冷,」寒梅重握起雪鏟,將積雪鏟到推車上,「老李,你們家大人出門多久啦?」
「一個把月有嘍。」李總管摸摸鬍子,數著日子,回答寒梅幾乎天天一問的老問題。
「喔,時間過的真快,他回來了吧?」寒梅說著天天千篇一律的自詞。
乾爹、乾娘和爹先回江南去了,本要帶她∼起走,她不肯,堅持留在京城等他,她希望他一回來就能馬上見到她,若回江南,分別的時間豈不又要延長?
他說他最遲半年之內會回來,一個多月了還有四個多月要等。嘴裡說時間過的快,每每在睡夢中醒來,望著閡黑的夜,就再也睡不著,總覺得時間好像停止流動一般,一時一刻都令人等白了頭。
唉……,歎了口氣,她拿起手中的鏟子鏟雪,為了冷,也為了消磨時間。
又四個月後,春天悄悄地抽離腳步,夏天接手管理季節的運行。
午寐醒來,涼風送爽,寒梅慵懶地閉起眼,微風拂面,舒服的令她歎息了聲。
遠處雜沓的聲響令她蹙起了眉。
「寒梅姑娘在嗎?」
找她的?是誰?寒梅理理凌亂的髮絲,推開周訪煙書房的門走出去,想要一探究竟。
見來人是孫逢恩,她笑道:「是孫大人,有事嗎?」
孫逢恩一見著寒梅,急忙捉住她,一肚子活欲說見她不解地望著他,他卻說不出口了。
「孫大人?」寒梅出聲喚道。
孫逢恩放開她,別過頭,遲疑了半晌,緩緩地道:「寒梅姑娘,在下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寒梅笑道:「你說啊,寒梅洗耳恭聽。」
天,他真的該告訴她這件事嗎?她承受得了嗎?
察覺孫逢恩的怪異,寒梅斂住笑意。「孫大人,您特地前來是要告訴我什麼事?」
考慮了許久,孫逢恩雙手握拳,不敢看寒梅。「寒梅姑娘,你要有心理準備。」
「呃?準備什麼?」她不明白。
偷偷覷她一眼,像怕她隨時會暈倒似的,他遲疑地開口:「訪煙他……」
「他要回來了是不是?」寒梅欣喜地上前拉住他,要聽他把話說全。
孫逢恩一咬牙,長痛不如短痛,告訴她吧!
「寒梅姑娘,你要有心理準備,訪煙他、他乘的船在回來的時候遇上暴風雨……沉了!」他吞吞吐吐的說出剛傳回朝中的消息。
他注意著寒梅的神色,怕她承受不住。可是她、她怎麼一點吃驚的表情也沒有?
「寒梅姑娘?」
寒梅笑出聲,失禮的拍著孫逢恩的肩,笑道:「孫大人,你真會演戲,我差點都讓你給騙了,不過,請你下次不要再開這種玩笑好嗎?」
「寒悔……我說的是真的,船沉了,訪煙下落不明,有漁夫打撈到幾具屍首,因為泡水過久,面部已浮腫難以辨認,其中一具的身形與訪煙相似。或許——」
「夠了!別再說了,我不相信。孫大人,訪煙是你的好友,請你不要再開這種玩笑好嗎?」寒梅氣憤的道。
「你還不明白嗎?這不是玩笑!」他搖晃著她的肩,殘忍的將她搖醒。
寒梅搖著頭,雙手摀住耳朵拒絕聽。
「不!我不相信,你是騙人的,一定是,他跟我約好就一定會回來的,他沒有出事,他沒有出事!」她撲上前捉住孫逢恩,「告訴我,他沒有出事,對不對?」
孫逢恩同情地望著寒梅,不忍地別開眼,「訪煙他……再也回不來了,你要節哀。」
寒梅不願置信的瞪著孫逢恩,淚,如雨、如泉湧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