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蝗新醅酒,
紅尼小火爐。
「晚來天欲鱈,
輩飲一杯無?」
——問劉十九 白居易
「公主,不好了、不好了,駙馬爺來找你了。」采心從宮外衝進宮內,一路呼天搶地的叫著,像是發生什麼了不得的事一樣。
采薇他們幾個才想笑采心出宮還不到一個月,整個人便變得這麼大驚小怪,駙馬爺來找公主又不是什麼天大地大的事,怎麼?!
怎麼公主也跟著慌了?
當采薇他們正想笑話采心時,卻看到主子霍地從椅上彈跳而起,左右踱步,像是不知所措,口裡還喃喃自語道:「怎麼辦?怎麼辦?他這個時候來做什麼?會不會是發現了那件事?不!應該不會才對,他那個時候神志不清,就連我是誰都不知道,又怎麼會曉得自己做了什麼?不怕,不怕!」景陽不斷的安慰自己。
「完了、完了!已經到長廊口了。」采心在宮外探頭探腦,通風報信。
她這一通報,景陽的心又全亂了。
「快、快攔住他,別讓他進來。我……不想見他。」她好害怕見他,她不知道見了他之後,自己該如何應對。
「快!快去叫宮裡的侍衛來。」景陽差了個小太監去辦此事。
不知情的采薇他們又讓主子的過度反應嚇得目瞪口呆,這——駙馬爺來有需要用到叫侍衛來保護這等陣仗嗎?
究竟——主子嫁過去弁大人家時,發生了什麼事?
景陽宮內的奴才們各個面面相覷,滿臉狐疑。
不過,這時候不是滿腹狐疑的時候,最重要的是,主子下了口諭攔下弁大人,他們就得去擋駕。
景陽宮的奴才們馬上如魚貫般的湧出,擋在宮門口。
采薇開口道:「駙馬爺請留步,公主正在歇息著,不見訪客。」
「我不是訪客,我是她的夫婿,你們忘了嗎?」
「奴才們不敢忘,只是公主交代下來,她誰都不想見,請駙馬爺擇日再來。」
「我想見自個兒的妻子還得擇日,這是什麼道理?!」弁慶生氣的駁斥采蔽的話,一個箭步向前,竟是要硬闖。
「駙馬爺,您請自重。」御前行走左敦已帶著御林軍趕到。
弁慶雙眉一挑,倒豎著濃眉,臉上寫滿了不悅。「嚇!竟然擺出這般陣仗,左大人是想嚇唬誰?」
「駙馬爺這話嚴重了,屬下並沒有想要仗勢欺人,只是嚴守自己的本分,盡忠職守罷了,如有冒犯之處,還請駙馬爺多加見諒。」
「盡忠職守!嚴守本分!你的意思是說,今兒個我要是想進景陽宮,就得先跟你整支御林軍過過招是嗎?」
「如果公主聖諭言明不想見駙馬爺,那麼,是的,駙馬爺若真想硬闖景陽宮,那就得先問過屬下這把劍肯不肯放行?」左敦公事公辦。
弁慶不再多說,身子凌空飛過眾人的頭頂,在半空中伸手奪得御林軍巾一人的劍。「借我一用,」
「好身手,」左敦誇道。而語末歇,弁慶的劍鋒已搶到他跟前,左敦才用自己的劍格開,弁慶的第二劍已到。
兵刀相接的聲響一聲接一聲,景陽在宮內聽得膽戰心驚。
她不知道弁慶到底有幾分實力,只知道他曾是個武狀元,又曾是官居二品的上將軍。但武狀元歸武狀元、上將軍歸上將軍,這名稱叫得再怎麼響亮好聽,他敵得過一整隊的御林軍嗎?
景陽終究是怕傷了弁慶,只得衝著外頭叫嚷道:「別打了,讓他進來吧!」她算是怕了弁慶,她輸給他了。
弁慶收住攻勢,對左敦拱手一揖,「得罪了。」說完將劍拋向半空,劍呈圓弧的曲線落下,左敦接了正著。
弁慶二話不說的奔向內殿。
景陽坐在上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有什麼事嗎?」她力持鎮定,首先就要用氣勢鎮住他。
弁慶對她的虛張聲勢根本視若無睹,他一步步的往階梯上走,準備接近景陽。
由於他的氣勢太駭人,景陽不由自主的就怕起他來。
「你……有話站在那裡說就好,不要再上來了。」她的臀部已離位,打算看不對勁時,馬上閃人。
然而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弁慶竟聽她的命令停下囂張至極的步伐,不再咄咄逼人的向前,他這樣令她感到寬慰不少。
景陽的臀部重新黏回椅子上,她清清嗓音問他,「有什麼事,說吧!」
「我有一事不懂,想眼公主討一個明白。」
「什麼事不懂?」
弁慶解下肩上的包袱,將被褥攤開在景陽面前。
看到那被焚燒的一角,景陽早已嚇白了小臉,這會兒又看見弁慶攤開的被褥上有著再刺眼不過的點點殷紅,她的一張臉頓時又燒紅得像個蘋果似的。
「你拿這被褥來這裡做什麼?」景陽別開視線,不想再瞧。
「我想請問公主,你這被褥以藍天白雲為底,為什麼會有點點血跡?」
「那不是血跡。」景陽馬上反駁道。
「不然那是什麼?」弁慶追問。
景陽一時舌頭打結,不知如何應答。「那是……是……是我一個不小心劃破了手指頭時不小心點上的。」她亂了心神,隨口胡說。
「所以這是血羅!」
「嗯!」景陽點頭,認為只要弁慶不懷疑到他倆已行周公之禮的上頭去,那還有什麼好計較的。
景陽是如此樂天的以為著,沒想到弁慶卻拿著那被褥直盯著看,而且——嘴角還掛著一抹極為詭異的笑,
「你笑什麼?」景陽皺緊眉,極不喜歡看到他臉上的這抹笑意,像是他懂了什麼,又像她不小心掉進他的圈套似的,反正,那感覺讓她看了好不舒服就是。
弁慶收起被褥,又舉步向前。
景陽又不安了。
他又上來幹什麼?
「你站在那裡別動。」景陽又命令他。
不過,這一次弁慶沒理會她,反倒是在景陽抽身想逃的時候,一個箭步將她手到擒來。
「你想造反是嗎?我是……我是公主,你怎麼敢……怎麼敢……」景陽說不下去了,因為,弁慶眼中有著好溫柔好溫柔的笑。
他在笑什麼?
景陽突然好奇的想知道。
弁慶並不釐清她的疑惑,卻反倒問起她道:「公主剛剛說那被褥上的血跡是你不小心劃破手指頭才點上的是不是?」
「嗯!」景陽被動的點頭。
「那我還有一件事不懂,又想跟公主討個明白了。」
「又有事不懂了?」景陽皺起眉來。怎麼她覺得弁慶每次不懂之後,就會牽扯出很恐怖的內情來。
「我可不可以不要聽?」景陽討饒了。
「不可以。」弁慶並不想放過她,
「你去問別人行不行?」
「不行。」弁慶執意要問個明白。
景陽認輸了,「好吧!你問吧!你究竟又有什麼不懂了?」
「我想不透的是,公主劃破了手指頭之後,為什麼將血留在我的身上?」
「留在你的身上?」景陽睜大眼。「我沒有啊!」
「你有。」弁慶非常篤定的點頭。
見他如此篤定,景陽只好認真的回想昨兒個所發生的事。
那血跡明明就是她的破身證明,所以,她的血怎麼可能沾上他的身,除非……除非是他倆的交合處!
所以——
景陽的雙眼不怎麼自然的瞄向弁慶的胯下。
弁慶說的地方該不會是那裡吧?不會吧?
景陽吞了吞口水,小臉又紅了,
「想到了?」弁慶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明白他所指的是什麼。
景陽聽弁慶說話的口吻,也頓悟到他今天之所以進宮來的原因,他猜到昨兒個晚上他們發生了什麼事了,是嗎?
「這事不是我的錯喔!」景陽不想讓他誤會,不想讓他再以為是她設計陷害他,她承認她是喜歡他,但打從她知道他的心意的那一刻起,她就沒想過要再介入他的生活。
「我知道。」他知道她努力的想跟他撇清關係,他也知道她努力的想撮合他跟芙蓉。
「不!你不知道。」景陽有點老羞成怒地抬起頭來瞪著弁慶。「如果你真的知道,你就不該帶著這些證物進宮來逼問我。我之所以想避開這事,而且將事情給瞞下來,不讓你知道,就是不想把我們兩人的關係弄得更複雜。」
如果他真的知道她的用心,那他為何還要來?
「已經發生的事,你要如何只手遮天,如何要我裝作不知道?」弁慶軟下嗓音問她。
「只要我不說、你不追問,我們就能當作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她決定做一隻不敢面對現實的小鴕鳥。
「不曾發生過!怎麼樣才叫不會發生過?將一切抹去,還是像你今早所做的毀了屍、滅了跡,就能灰飛煙滅?」弁慶將那被褥揣在手裡。「這被褥可以燒,沾在我身上的血也可以洗乾淨,但你的處子之身呢?它如何復元成完璧?」弁慶之所以問得這麼坦白,是因為他急得已經全然不顧他倆男女有別的身份了。
他是不忍見到她受委屈,難道景陽不懂嗎?
景陽被他問急了,只能用力的跺腳,咬緊牙關,恨恨的道:「我……我的事不用你管。」他從來沒在乎過她的感受,現在就更不用為了昨晚的意外而內疚。
「事到如今,還能分你的事、我的事嗎?」
「不然你想怎麼樣?你能負責嗎?你能愛我嗎?你能為我的清白之身而還給我一個公道嗎?」景陽是真的惱他、氣他。
為什麼她已經盡量的想把事情給化小,而他卻偏偏要來挑這痛處,讓她心底好不容易結痂的傷疤再裂開來?
景陽不爭氣的落下淚來,又硬脾氣的把它抹去,不願用淚水去討人憐惜。「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死纏著你不放,也從來沒有想要你來愛我。」
「我知道。」而且是早就知道了。「打從你進出宮想成全我跟芙蓉時,我就該曉得你是個傲脾氣的公主,不會要一個強求來的婚姻。
「是我看錯了你、誤解了你,所以,我活該倒楣讓你在逃跑的路途中遇到我,卻使盡臉色給我瞧。」弁慶維持的笑顏,回憶起景陽逃出宮的情景。
他的笑像是刻意在討好她似的。
景陽不喜歡他勉強自己來接受她的感情,她抿住嘴,像是要抿掉她心中所有的委屈,她紅著眼眶告訴弁慶,「你犯不著為了咋兒個的事內疚,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我說過我不在意的。」
「你不在意,可我在意。」他斬釘截鐵的說。
「你怎麼在意?你能不愛芙蓉來愛我嗎?」景陽急得又掉淚了。
討厭!他明明不愛她,那就請他別對她這麼溫柔。他的溫柔只會讓她更離不開他,弁慶難道不懂這一點嗎?
這一次是弁慶替她抹去淚水。「我愛你。」
他是真的愛上她了,或許在剛開始時,他對她真的只是感激之情;但就在不知不覺中,他的目光竟不由自主的隨著她打轉,心裡掛念著她的委屈、她的不開心,於是想盡辦法想讓她回復到以前,讓她過著快樂而無憂的日子。
日子一久,他訝異的發現,他想景陽的時間竟多過芙蓉。
他愛她!
景陽愣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
剛剛弁慶是在說愛嗎?
她張大一雙水眸看著他。
弁慶低頭以自己的額頭抵住景陽的,他問她,「如果我說我見異思遷,我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你了,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糟糕,不值得你依靠?」
景陽的眼依舊茫然,直覺的認為這事絕不可能是真的。
他曾經那麼愛芙蓉,為了芙蓉,他甚至可以連性命都不要,現在……他怎麼可能會見異思遷愛上她!
「我不要你的同情。」景陽用力的搖頭,她才不要一樁感激的婚姻,她更不要一份內疚的愛情。
「如果你是因為昨晚的意外而勉強自己來接受我,那麼——不需要,真的不需要。」她的驕傲不允許有這樣的施捨。
「昨晚的事真的只是一樁意外。」他知道不用負任何責任的。
景陽雙眸含著水光,拚命的拒絕弁慶的愛,這樣的她讓弁慶更加覺得不捨,因為,每當他出事,景陽心裡第一個想到的總是他的立場、他的心意。
她小心翼翼的守住自己的情感,不讓別人看出她的委屈,她的目的只是在於守護他自私的情愛。
她一次又一次的成全,甚至到最後,還賠上了女兒家最珍貴的名節,而她還得裝作不在乎,還企圖說服他那真的只是一樁意外!
「是不是意外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我曾經那麼傷害過你之後,你還要不要我?」弁慶直截了當的問景陽。
景陽抿著嘴不敢回答。她好怕萬一答錯了,又會增加他的負擔。
「你不要我了?」因為景陽的不語,弁慶生平第一次嘗到受傷害的滋味。
原來當一份感情遭人嫌棄時竟是這樣的心酸難受。
弁慶放開景陽,轉身欲離開。
他就要走了!
當景陽意識到弁慶要離開,還來不及分辨自己心底的滋味究竟是什麼多一點、什麼少一點之際,一隻小手已搶在弁慶離開之前,拉住他的手。
「我要你!」她抓著他的小手在顫抖。
她愛他的心從來不曾因為他愛的是別的女人而有所改變,但——
「但是芙蓉怎麼辦?」景陽咬著唇,想到另一個深愛他的姑娘家。
她一直以介入者自居,從來不敢奢望自己會有一天能得到弁慶的愛,但現在,是她在掠奪芙蓉的幸福,美蓉又該如何是好?
「要不,你也娶芙蓉?我再去求皇上,讓皇上除去芙蓉的樂籍之後,你再娶她進門好不好?」景陽以為這是兩全之計。
弁慶搖搖頭。「這事萬萬不可。」
「為什麼?」
「因為讓芙蓉為小,我於心何忍。」更何況,他的情愛在此時此刻已全給了景陽,如何分一半渡予芙蓉?「況且依芙蓉的脾氣,她不會為小的。」
「要不,讓我為小好了。」景陽自告奮勇的先答應做小妾。「只要能當你的妻子,讓你疼著、寵著,我為小並不委屈。」
她的心願只有一點點而已,只要能讓她光明正大的喜歡他,那便是一件好幸福、好幸福的事了。
聽她喃喃低語,弁慶忍不住笑了出來,他心忖,她真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他以前真的不該對她誤會那麼深。
景陽卻以為他不信任她,連忙點頭說:「我是說真的,我真的不在意當你的妾室。」她說得情真意切。
弁慶當然知道她說的是實話,而不是造作之詞,只是——像她這樣的姑娘,他又何嘗忍心讓她委屈呢?
「不!你跟芙蓉都不能為小。」
「你讓我們都為大!這樣可以嗎?」景陽好天真的問,
弁慶又被她的問題給逗笑了。「當然可以,只要芙蓉另覓良人,你與她都能為大。」而現在,他只希望屬於芙蓉的良緣能快快出現,好早些了了他的心願。
景陽又皺緊眉頭,她覺得要芙蓉另覓良緣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畢竟,這天底下,像弁慶這樣的好良人並不多見啊!
「要不,咱們把允大人跟芙蓉拉在一塊好不好?」
「你是說承寺?」
「嗯!」景陽用力的點頭,她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不行。」弁慶卻搖頭。
「為什麼?」
「因為承寺早有心上人了。」
「是誰?」景陽很好奇。
弁慶回答,「是卯真。」
「你是說……咱們府裡的那個卯真嗎?」景陽大吃一驚,因為,在她的印象中,卯真是個好冷好冷的姑娘家,是個很深沉的人,平時總是板著一張俏臉,從來不愛笑,但私底下卻不失為一個好人……
咦?怎麼說著說著,她總覺得卯真跟那個允大人的脾性好像!
只是兩個個性如此相近的人,兜在一塊兒不會出問題嗎?景陽頓時忘了芙蓉的問題,又開始擔心起卯真跟允承寺之間的事。
見她眉頭深鎖,弁慶知道她的小腦袋瓜又開始胡思亂想了。唉!什麼時候她才會回神,把心思放在他倆的身上呢?
昨兒個發生的事他沒了記憶,現在他可是很想再來一次,以便能明白他的小妻子嘗起來究竟是何種滋味呢!
可怎麼——她還是不回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