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團總部坐落於地價昂貴的信義計劃區裡,一棟佔地百坪、三十二層樓高的獨特建築中。
說其獨特,乃是因為這棟建築,不僅外觀是以鋼骨外露的後現代大膽設計,就連大樓內部也大多採取開放式空間設計,置身其中,非但令人無任何壓迫感,還有身處叢林的錯覺。
一早,當員工們如常地踏人大樓內刷卡上班,卻見一個睡眼惺忪的男子,拔足飛奔人大樓。
刷過卡後,他快步地跑向電梯。
「阿威,你睡過頭了嗎?」有人忍不住開口問,投給他的目光是非常同情的。
他,林重威,有個令眾人羨慕的職務——總經理私人助理;但,相對的,大家也同情他,因為大家都知道總經理可難伺侯了。
平日除了工作量大不說,脾氣還很難去揣測,做事一絲不苟,要求還十分嚴苛,最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總經理特別痛恨遲到。
「是呀!」阿威的臉眉全皺在一塊,委屈極了。
今早之所以會睡過頭,全是因昨夜那莫名其妙的飯局,還有他到目前為止還超痛的一雙腳。
如果不是昨天在飛機上被那位蒙古老頭按過腳,他的腳怎會到現在還痛得要命呢?
「麻煩你們搭下一部電梯好嗎?」看著電梯燈亮起,他已急得直跺腳。
「可憐的阿威,你進去吧。」電梯門開啟,只見他急著往裡頭鑽,眾人默契一致地沒跟上。上去吧,我們會為你禱告的!
電梯門緩緩合上,經過數十秒的數數,當電梯再度打開時,林重威深吸了一口氣,踏出電梯。
果然,如他所預料,老闆已佇立在他的辦公桌前。
「尹、尹哥,我……我不是故意遲到的。」阿威繃緊頭皮,等待著劈頭而來的吼罵。
嗚……可憐的他,什麼莫名其妙、倒霉到家的事,全會讓他給遇著,連隨老闆出差,都會遇到個怪老頭。
「跟我進來!」望了他一眼,尹兆邑隨即轉身進了辦公室。
耶?今天老闆沒罵人!?阿威忍不住望了眼玻璃帷幕外的天空。要刮颱風了嗎?否則老闆怎會沒罵人?
阿威一刻也不敢多躊躇,跟在尹兆邑的身後,進了辦公室。
「怎樣?身體好一點了嗎?」在辦公桌後坐下,一抬起頭來,尹兆邑劈頭就問。
「咦?」尹哥怎麼會這麼問?阿威懷疑自己還沒睡醒。
「腎虧。」冷冷的聲音由辦公桌後飄了過來,如一桶冰水霎時將阿威給澆醒。
「啊?」他的臉皺了下來,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
「有沒有好點了?」尹兆邑銳利的眸光再度集中在他的臉上。會這麼問當然不是出於關心,而是另有用意。
迎著他的視線,阿威的嘴角微微抽搐。
「我……嗯……是有那麼一點……」今早醒來,他好像有展「雄風」,但那是正常的生理現象,每個男人都會有的,老闆又幹嘛問呢?莫非……
「尹哥,莫非你……」阿威瞠目結舌,一臉可媲美發現新大陸的表情。
睨著他,尹兆邑挑起一眉。「收起你的想像力!」說著,他站起身,隨即抽起桌上的一張便條紙,遞給他。
「今天下班之前,辦好這件事。」
阿威接過便條紙,認真地看著紙上龍飛風舞的幾個字。
」尹哥,為什麼要查清他們的資料?」他是不喜歡昨天那個老頭,但有必要連人家祖宗三代都要查嗎?
老闆該不是想報仇吧?就因為褚小妹不小心打翻水潑到他?
「你去做就對了!」睨丁他一記,尹兆邑當然不可能予以解釋。「對了,要他們特別調查清楚褚曉豆的生活作息。」
一提及心裡想著的人,他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了微微淡笑。想著昨晚在褚家浴室裡,曉豆拿著毛巾,小心翼翼地幫他吸乾衣服水漬,末了,還拿來吹風機,幫他把衣服給吹乾,那專心一意的模樣,讓他心裡升起一股暖意。
「耶?」阿威有滿腹疑問卻膽怯不敢問。
「好了,先下去吧!」尹兆邑對著他揮揮手,示意他下去。
「是。」才一轉身,阿威又讓人給喊住。
「阿威,你今晚沒事吧?」尹兆邑瞇起眼望著他。
「呃……沒、沒事。」老闆都開口了,就算有事,小小助理的他又怎敢說有。「尹哥有事要吩咐嗎?」
看著他,尹兆邑思忖了下。「去治療!」他面無表情地說。
「治療!?」如晴天霹靂,阿威頓時愣在當場。
「你不是腎虧?」尹兆邑看似很有愛心的說。
「尹哥……」阿威的嘴角微微抽動,眸眶還隱約可見淚光。
尹哥怎麼這樣,淨挑他心痛的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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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點三十五分,日青高中門口,一群身著藍白水手服、黑色百褶裙的少女,嬉鬧地出了校門,走到對街的公車站等車。
一部黑色賓士轎車在駛過校門口後,於公車站牌處停了下來。
即使遠遠地,坐在後座的尹兆邑,還是一眼就瞧見了人群中的褚曉豆。
深吸了口氣,完全不在意車上的另一個人投過來好奇的目光,他按下電動車窗,探出頭來。 「曉豆,要搭便車嗎?」
高級的賓士房車本來就引人注目,何況現在車裡的人嘴裡還喊著她們熟悉的人名。
「是你呀!」在被毛蓉蓉推了數下後,褚曉豆很快地從人群中擠了出來,來到車旁。「昨天真對不起!」
「沒關係,衣服本來就要送洗。」他看似不在意地說著,「要不要搭便車?」
「方便嗎?」曉豆傻傻地問。好棒喔,她可還沒搭過任何一種B字開頭的車子。
「當然。」說著,他拉開車門,挪挪身軀坐到另一邊,示意她上車。
朝著車裡望了一眼,褚曉豆仍是佇立在車門邊。
「可是,我要馬上回家喔!」早上出門前爸爸說了,今晚要一同去外頭的餐館吃飯。
「我們正好要去你家。」尹兆邑說著.目光陡地落到坐在駕駛座的林重威身上。
「去我家?」曉豆滿臉的疑惑。
「阿威要去做診療。」挑起一眉來,尹兆邑語調輕鬆地說著。
「你生病了嗎?」抬起眼來,曉豆望著林重威。
「我……呃……嗯……」實在難以啟齒,阿威的表情尷尬極了。
要對一個十七歲的少女說「我腎虧」,他真的說不出口啦!
「他腎虧!」沒任何修飾,尹兆邑直言代替阿威回答。
「啊?」太震撼了,褚曉豆張大嘴,驚訝得半晌合不攏。「好可憐喔,你不是才比我大這樣?」對著林重威比出八根手指,褚曉豆的眼裡蓄滿同情。
才二十五歲就……唉,真是可憐!
迎著她同情的目光,林重威垂著眉眼,真希望車內能有個洞,好讓他將頭給埋進去。
「尹哥……」他的臉上蕩下三條黑線,嘴角委屈地微微蠕動著。
「你爸在家嗎?」尹兆邑開口換個話題,順利轉移了褚曉豆的注意力。
「在。」忍不住地,曉豆又望了阿威一眼,然後轉向尹兆邑。「你真是個好老闆耶!」曉豆對他的好感不覺地又加了幾分。
高高在上的老闆居然會陪著員工去看醫生,可見這老闆真是個重情重義之人。
對著她淡淡一笑,尹兆邑並沒否認。「沒辦法,因為阿威得送我回家。」
這句話只說出了一半的實情。林重威也充當他的司機沒錯,不過卻只是偶爾、或在特殊的狀況下,譬如現在,他正要帶他去就診。
駕駛座上的林重威只能偷偷瞄著後照鏡,不敢多言。
「不過……」曉豆文望了阿威一眼。「我還是覺得,阿威哥有你這樣的老闆,真的好幸運喔!」
「嗯。」完全接受她的讚揚,尹兆邑絲毫沒有半點心虛感。「上車吧。」說著,他以眼催促著曉豆。
只躊躇了下,曉豆轉頭瞧了身後的同學們一眼,就不再多想地坐上了車。
欲拉上車門時,車邊卻又挨過來一個人。
「我也能搭便車嗎?」不知何時,由人群中擠出來的毛蓉蓉,已站在車旁,正以一對發亮的眼直盯著開車的林重威。
林重威轉過頭來向老闆請示。
「你住曉豆家隔壁嗎?」尹兆邑隨手拿起一本雜誌,看似隨意地問。
昨天才一同吃過飯,他知道她是曉豆的同學。
「不是,我住在……」毛蓉蓉無心機地念出一長串地址。
「好像不同路。」放下手中的雜誌,尹兆邑看著她聳肩一笑,表情似在說「愛莫能助」。
「是的,尹哥,的確是不同路。」阿威適時接話,兩人的默契,在這時發揮得淋漓盡致。
對於毛蓉蓉,他當然也不希望她搭便車。
原因無他,昨晚同桌吃飯,這個膽大的高中女生,居然雙眼直盯著他,頻頻對著他猛放電,害他一頓飯吃得食不知味。
「曉豆……」毛蓉蓉癟著嘴,不肯放棄地輕輕一喊,將希望寄托於褚曉豆身上。
她可好不容易才有一點點初戀……不,是暗戀的滋味,她怎能放手呢?何況,長這麼大,她可從未搭過賓士車,不知坐在上頭是什麼滋味?
「我、嗯……可以嗎?」收到蓉蓉求助的,目光,曉豆轉看向尹兆邑。
迎著她晶亮的眼,尹兆邑聳肩,雙手一攤。「我是無所謂,但阿威『急』呀!」,他若有隱喻地說著。
助理除了平日裡幫忙安排行程、處理大小事務外,最大的優點就是必要時可以充當擋箭牌。
耳邊聽著老闆的話,林重威又側頭看了車外的毛蓉蓉一眼。
「是,我急,真的很急,非常的不方便!」這一刻,阿威完全拋開了所謂的男性自傲,只因他不想被一個小女人給纏上。
看著他誇張到不行的表情,曉豆當然知道他口中的急,指的是什麼。
「蓉蓉,對不起了!」說著,曉豆拉上了車門。
她總不能坦白對她說,阿威哥「腎虧」,急著到她家去做診療吧。
「就這樣,我們走了,掰!」不用等老闆下達命令,這會兒林重威自動得很。
很快將車子人檔,他踩著油門將車駛出路邊,將毛蓉蓉遠遠地拋離。
「好可惜喔,好帥的阿威哥,還有,人家長這麼大,都還沒搭過賓士車說……」
*******
在等候褚耕幫林重威診療的時間,尹兆邑晃到了褚家廚房,看著在裡頭忙碌的褚曉豆。
「煎魚?」他雙手後背,站到她的身旁。
「對呀,小心點,會噴油喔!」曉豆轉過頭來看著他一身西服筆挺的。是名牌吧?不僅熨燙得直挺挺的,連剪裁都分外合身。
昨天,她才毀了一套,希望今天不會也……
「沒關係的,我不怕。」尹兆邑看了眼鍋子裡煎得辟啪作響的魚,再將視線調向她。「你呢?不怕油濺出來?」
「當然不怕。」曉豆靦腆一笑,露出了小小的虎牙,一手拿著鍋鏟,快速地將鍋子裡的魚翻面。
今晚原本要與父親一同外出用餐的,不過現在既然父親有病人在,約會自然就是取消了。
見她露出可愛的笑容,尹兆邑心口驀地一窒,平靜的心湖激盪起莫名的漣漪,他抬起一手,拭去額上的汗滴。
「很熱嗎?」曉豆眼尖地發覺他拭汗的動作,迅速從一旁的碗架上抽來一張面紙,遞上前。「擦擦汗吧!」
「謝謝!」尹兆邑伸手接過面紙,兩人的手在接觸的剎那,產生一股電流,令兩人同時愣住了。
要時,時間彷彿靜止,兩人的眼中只容得下彼此,波光瀲灩的瞳仁裡映著彼此的倒影,直到濃濃燒焦味傳來。
「糟了廣曉豆赫然回神,跳開一步看著鍋內的魚。「焦了!」鍋子裡的煙正裊裊上升,濃濃的焦味似在抗議著她的一時分心。
「別煮了,我們叫外賣。」尹兆邑看了眼鍋裡燒焦的魚。
「太可惜了!」動手用鍋鏟將魚翻面,看著焦糊掉的一面,曉豆忍不住皺起臉來。
「燒焦的東西吃了會致癌。」
「說的也是。」又往鍋子裡望了會兒,褚曉豆的嘴角微微下垂。「真可惜,是老爸最喜歡吃的說。」現在魚焦了,她的愛心也跟著沒了!
「是什麼魚?」
這根本只是小事一樁,但他就是不喜歡見到她悶悶不樂
的模樣,臉上沒了笑容,小虎牙也跟著失蹤。
「白鯧。」失敗,這真是她下廚以來的最大失敗。
「白鯧魚?」只見尹兆邑聲線低沉地又問了遍,然後他掏出西服口袋中的手機,很快撥了通電話。
「廚師問,是干煎蒜未胡椒味嗎?」等念出了一長串的菜單名稱後,他突然放下手機,轉過身來問。
褚曉豆眨巴著圓滾滾的眼眸,完全出於反射地直點頭。
「就這樣,三十分鐘後送過來。」說完,尹兆邑便掛斷電話。
」嗯、那個……」褚曉豆仰著小臉看著他,腦袋瓜裡一大堆的問號不斷地冒出來。「請問,你剛剛是打電話給餐廳嗎?」
好可怕,一連念了將近二十道菜的名稱。
「是。」他被她那呆愣的表情給逗笑了。
「還要他們把萊送過來?」她接著問,神情看來嚴肅。
「對。」他瞧著她,嘴裡雖沒問,表情卻似在說「有問題嗎」?
「就是一般的餐廳外送?」她又問,微微揚起的眉表明心裡正為某事感到困擾。
「是。」是外送沒錯,不過可不是一般的餐廳外送,而是五星級餐廳外送。
「叫了好多道菜?」曉豆的內心在淌血,心裡特大號的算盤已撥得一陣辟哩啪啦響。
「嗯。」他略略抬高一眉,總覺得她的表情過分豐富。
「我的晚餐經費只有三百五十元!」細細的眉全皺在一塊兒,經過盤算後浮現的數字,讓曉豆半點也快樂不起來。
賬單該不會得用半個月……不,搞不好是一整個月的餐費來支付吧?
「我請客。」他頓覺好笑,搞了半天,原來她是擔心這個。
褚曉豆的雙頰驀地一紅,不好意思地咬著嘴唇說道:「我先聲明,我、我可不是小氣鬼喔!」
這幾年爸爸常不在台灣,所以也養成了她對金錢錙銖必較的習慣,否則哪天將手邊的存款給揮霍光了,豈不得喝西北風度日?
「我知道。」看著她紅咚咚的臉,如果能再搭上一抹甜甜的笑,絕對就是一百分了!「昨天讓你請客,今日該換我回請了,對不對?」
從沒想過,他竟也會幫人找台階下。
「那我請你喝茶。」曉豆終於綻開了甜甜的笑,小小的虎牙隨著微咧的唇,冒出來亮相。
尹兆邑心口猛地一窒,心律於剎那間狂飆至極速。
「不,不需要跟我道謝。」他力持平靜,外表看來波瀾不興。
「我發覺你真是個好人耶!」曉豆雙手交握,一對圓滾的大眼眨都沒眨的直望著他。
這一刻,她有了新的崇慕對象,除了偶像言承旭外,她決定將他也給列入名單之中。
「走吧,我們到前面去坐。」莫名地,尹兆邑竟覺有點心虛。
好人!?如果沒記錯,在公司裡、商場中,人人可都稱他是惡魔。
嗯……也許惡魔也有從善的一天,不過只是針對自己喜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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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晚餐後,林重威自然是被人給先行打發回家,不過來時開車,回去時卻是得走路。
褚曉豆在廚房裡忙著清洗碗盤,而褚耕則是和尹兆邑一同於後院的楊桃樹下,聊天泡茶。
坐在搖椅上,褚耕的手沒閒著,將滾燙熱水沖人老人茶壺中,再將茶倒人杯裡,遞給尹兆邑。
「你喜歡曉豆?」褚耕老雖老,不過眸光可是犀利得很。
這兩日來,經他仔細觀察的結果,這小子表面上雖不動聲色,但看著曉豆時的眸光卻是不同的。
「是。」應得直接,尹兆邑低聲一笑。
「好,夠直接,我喜歡。」以茶代酒,杯子輕碰,褚耕舉杯就將茶一飲而盡。「想以結婚為前提交往嗎?」
放下杯子,他為自己再斟滿茶水,也不忘將尹兆邑的杯子倒滿。
「這……」尹兆邑表情嚴肅,擰著眉思考了會兒。「是不是我說想,你才會願意讓曉豆與我交往?」
幾乎在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喜歡上她,但若說到結婚,他又不免遲疑,畢竟這可是終身大事。
褚耕的視線上下一陣打量。「你的背景似乎不錯。怎會喜歡我家曉豆?」沒給予確定的答覆,他繞了個彎又問。
這種男人可遇而不可求,是個絕佳的女婿人選。
不過,有權有勢的男人中,也不乏沒心沒肺的情場浪子,一時的情迷構不上長久,雖不否認對他的中意,但女兒的幸福可是一輩子的事。
「我覺得她很可愛,待人親切又溫柔。」
「這點你說得沒錯。」提及了曉豆的優點,褚耕笑瞇了眼。
「雖然現在我無法肯定的告訴你,我將來會不會娶她,但我保證絕不逾越分際,只是先交往看看。」尹兆邑一臉認真地接著說。
「在年齡上,你似乎比曉豆大了許多……」褚耕試探性地一問。
其實以褚家一向反骨的怪異家風,根本不會在乎年齡這點問題。
但他呢?他是否也能跳脫世俗的眼光,寵愛曉豆一生?
「年齡根本不是問題。」雙手一擺,尹兆邑直盯著褚耕瞧。「況且我跟曉豆只差了十二歲。」
瞧他們父女倆年齡相差都快一甲子了,不也溝通得挺好,看來毫無代溝?
褚耕對著他的眼,一陣沉思後,然後開口:「如果你能讓曉豆自己點頭答應,我就不反對!」
難得這個年輕人他一眼就中意,只要曉豆也喜歡,他哪會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