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翠卻沒有那份閒情雅致欣賞悲秋之美,心急如焚地四處尋找化蝶的芳蹤。
「公主、公主!」一開始,嫣翠以為化蝶又犯了玩心,和她玩捉迷藏的遊戲。可半個時辰、一個時辰、一個半時辰過去,嫣翠愈來愈感到不對勁,一顆心恓恓惶惶的猛跳不已。
「公主──」尋著、找著,一不小心撞上了嬴政和李斯。
嫣翠見闖了大禍,連忙跪下,沒命地討饒:
「請王、李大人恕罪,奴婢找公主找得太過心急才──」
「公主怎麼了?」李斯不待嫣翠話竟便問。
「公主不見了……奴婢找了兩個時辰就是尋不著公主的人……」嫣翠不知所措的急出兩串淚珠。
李斯立即下令樊於期全面搜索化蝶的芳蹤。
「王──」李斯才想請嬴政寬心,旋身時,嬴政早已不見蹤影。
天色漸晚,雨勢愈形滂沱。
嬴政卻絲毫不受雨勢所阻,穿梭在大雨中一刻不停地搜尋化蝶。
為什麼遍尋不著?莫非那丫頭已遭不測?
嬴政心口一陣窒悶,拒絕續想他不願接受的結果,面無表情地尋遍涼夏宮每一個角落。
覓覓尋尋、尋尋覓覓終得蒼天見憐,讓他在湖畔的曲橋下,找著了全身濕透的化蝶。
「你在幹嘛?」嬴政冷睨化蝶,語氣複雜地問。
「不要你管。」化蝶想說得更有氣魄些,可是全身冰冷的她著實無能為力。
嬴政不再開口,像只被激怒的黑豹,倏地俯身一把攫獲化蝶。
「放開我,不准你碰我!」化蝶驚嚇之餘,對嬴政又踢又打,掙脫了嬴政,卻也失去重心跌得渾身泥濘,狼狽不已。
化蝶索性蜷在泥濘中,顧影自憐地自怨自艾起來:
「我不過是個降秦的弱國公主,微不足道的低下奴婢,不敢勞高高在上的大王關照……」
說著怨著,化蝶更止不住泉湧的酸楚,愈說愈激動哽咽:
「反正我什麼都不是……你和皇后要好是你的事,我沒有資格過問……我什麼都不是……」
「你這是在怪本王沒立你為妾室?」
「誰稀罕當你的妾室──我最討厭你了──」化蝶氣憤難平地胡亂抓起地上的泥巴,胡亂地擲向嬴政身上「最討厭你了──」
化蝶只顧著悲傷心碎,完全沒警覺她這一連串的無狀已大大激怒了嬴政。
闃黑的天際劃過銀色閃光,旋即落下駭人心肺的急雷。
然,駭住化蝶的不是閃電急雷,而是嬴政那比雷電更加森冽恐怖的目光和怒火。
她像被人用釘子釘在牆上般動彈不得,嬴政也不容她動彈,光是陰沉的怒咒便足教化蝶背脊發涼,寒徹心骨。
「不過是侍女,膽敢反抗本王?」這丫頭厭惡他、想逃開他!?
化蝶自尊深深受損,委屈的反唇相譏:
「是──你是偉大的秦王,我算什麼東西……」不爭氣的淚偏惱人地如落雨滑下雙頰。
「你竟敢討厭侍候本王?」嬴政一隻大手箝住化蝶脆弱的纖頸,隨時都有掐斷它的危險。
化蝶不受威脅的訕笑:
「我哪配侍候你這位偉大的秦王,人家秦後金枝玉葉比我會侍候多了,哪需要我這卑微的奴婢侍候?」
「你這是在吃醋?」嬴政頓悟個中玄機,不再殺氣騰騰。
化蝶被說中心事,惱羞成怒地大肆哭鬧:
「誰在吃醋?我幹嘛吃秦後的醋?我最討厭你了……」
嬴政以炙熱霸氣的吻封住化蝶未落的咒罵。
這吻來得既洶又極具侵略性,化蝶無法招架,魂兒瀕臨出竅邊緣。
嬴政吻得癡、吻得投入。
女人於他,從來只是工具,嬴政做夢也想不到會有眼下的光景──他居然會對一個女人的唇如此不捨。
「不──你掐死我吧……」化蝶哀哀地嗚咽。
嬴政聞言,當真用力捏掐化蝶的頸子,一副置她於死地的陰鷙森峻。
這丫頭如此厭惡他?寧願死也不願讓他吻她!?
可恨!他就如她所願──掐死她!
偏偏冷睇咫尺前緊闔雙眸、毫不反抗的淚顏,他硬是狠不下心,他……想要再一次品嚐她雙唇的甜美芬芳……
「不要碰我!」化蝶再一次拒絕嬴政的吻,「我寧願死在你手裡,也不要你用吻過別的女人的嘴吻我……」
嬴政不信邪的霸王硬上弓,強吻化蝶。化蝶心一橫,咬了他的舌頭,逼退了嬴政的吻。
「你再造次,我就咬舌自盡。」化蝶視死如歸地噙淚低喊。
嬴政大為震怒,但他知道化蝶是認真的,所以投鼠忌器,未再妄動,氣勢駭人的怒咒:
「你想怎樣?要本王廢後,改立你為皇后?野心不小──」
「我才不要那些──」化蝶失控地摑了嬴政一巴掌。
「你敢打本王?」嬴政用力捏掐化蝶的素腕,彷彿要折斷它般,毫不憐香惜玉。
他該一掌劈了她,不該容許她繼續放肆,為什麼他不?
「你就給我一個痛快,殺了我吧……反正我無論如何也要不到你的心……那就什麼都無所謂了……」
心!?嬴政暗愣一陣。
化蝶自知必死無疑,索性一股腦兒說出藏在心底的真情:
「我是個很小心眼又善妒的女人,我無法容忍心愛的郎君心裡有我以外的女人,我想獨佔郎君的心,不要和別的女人分享,否則我寧願死……誰稀罕當什麼皇后?當了皇后就能保證獨佔君心嗎?」
這丫頭究竟要震撼他幾次才甘心?
為什麼她的想法總是如此的與眾不同、如此的緊扣他的心弦?
「本王給你!」
「耶!?」化蝶淚眸圓瞪,裝滿不解。
「本王把心給你。」嬴政幽黑的冷眸,迸射沒人見識過的柔情。
化蝶並未感到欣喜,而是愈見倔強地堅持:
「我不要分享!」
「只給你,永遠為你獨佔。」
化蝶聞言,淚珠大顆大顆的滾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昂仰著淚顏,瞬也不瞬地瞅住嬴政深情難掩的堅定雙眼。
嬴政俯傾桀傲不馴的身軀,霸住化蝶的唇。
廊外的雨勢愈見滂沱,閃電怒雷不曾停歇,可,那些都影響不了廊下一雙纏綿互擁、繾綣相依的人影。
轉角一隅的李斯和嫣翠,無言的眺望雷雨交加的夜空,靜靜守候著正在翻雲覆雨的主子。
* * *
鑾鳳宮近日來烏雲密佈,令人不安的陰霾四處瀰漫。
秦後成天寒著一張駭人的冰顏,陰氣逼人,動不動就有無辜的奴婢丫環慘死於秦後的怒氣之下,搞得鑾鳳宮上上下下,人人自危。
嬴政已回宮多日,為什麼不曾擺駕鑾鳳宮臨幸她這個王后?
莫非嬴政又尋獲比她娘家更有勢力的盟國,所以疏遠她,想另立新後?
秦後目光轉為陰殘,惡毒地暗忖:
誰也別想奪走她的後位,將來嬴政君臨天下時,母儀天下的皇后非她莫屬!
* * *
御書房裡瀰漫著一觸即發的殺氣。
李斯冒死勸諫嬴政,無視嬴政額際暴跳的青筋。
「王,請聽臣諫言,移駕鑾鳳宮臨幸王后,免生枝節。」
他知道嬴政改變初衷是因為化蝶。雖然化蝶只要求獨佔嬴政的心,嬴政卻在身心互許後,轉而連和王后行房的正事都不願執行。
這是嬴政對化蝶的一份心,李斯明白。但身為貼身心腹,李斯深知如此一來將招惹禍端,所以拼了命,他也非勸進嬴政不可。
「王──」
「別再說了!」
眼看殺氣四溢,情況十分危急,化蝶適巧含笑闖入。
「政,我沏了一壺好茶,你快嘗嘗。」
專注於展現成果的化蝶沒有察覺空氣中的詭譎,嬴政和李斯也刻意隱藏,不想被化蝶看出端倪,殺氣因而漸漸淡去,消失無形。
「來,這杯是政的,這杯是李大人的。」化蝶忙來忙去,水靈靈的無邪雙眸充滿期待。
嬴政和李斯卻倍感危機再現──這該不會又是「玫瑰葉」茶吧?
「快喝嘛!人家好用心沏的呢!冷了就不好喝了。」化蝶還不及待的催促。
眼見化蝶滿心雀躍,嬴政和李斯不忍令她失望,互睇一眼,豪氣干雲地齊喝下手中熱茶。
「味道如何?」化蝶心急的問。
「好喝!」嬴政和李斯齊聲道──雖然有點苦澀,但至少不是玫瑰葉茶。
化蝶歡天喜地的又替他們各斟了滿杯,心情飛揚的輕輕拍掌:
「我來彈琴助興吧!」最近她又練了三首曲子,正想找個機會獻給心愛的郎君呢!
嬴政和李斯樂得坐享美人琴聲。比起沏茶,化蝶學琴時間雖短,卻彈奏得極為出色,深扣人心。
嬴政真情流洩的深凝化蝶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毫不設防。
目睹此景,李斯心中甚為欣慰。
為了讓眼前的幸福美景能持續永遠,他得振作才行。無論如何,不能讓王后起疑,他必須設法瞞天過海……
怎奈命運牽引秦後移駕御書房。
遠遠地,秦後便聽聞魚貫入耳的琴音。
「好難得王會召琴師到御書房獻樂。」秦後冷淡的笑道,未曾停歇腳步。
更接近御書房時,除了琴音,秦後還聽到男女混雜的笑聲。
霎時,秦後斂起了笑意,眼透陰毒戾氣。心腹丫環冰兒靈巧地遣走其它隨侍奴婢,獨自侍候主子悄聲欺近御書房一探究竟。
很快地,嬴政和化蝶的形影清晰映入秦後眼簾。
秦後幾乎不敢相信所見情景。那個野心勃勃、冷血殘酷的男人居然會有如此溫柔的笑容?而且是對著一個女人笑?
瞥見化蝶身上的穿戴,秦後眼色更為陰毒。
那是齊王獻給嬴政的「霓裳羽衣」,頸上那鳳紋金簪是趙王獻來的「求凰鳳簪」,兩樣都是價值連城的稀世珍寶。嬴政連太后開口都不肯賞賜,居然全給了那女的!?
「娘娘,那撫琴的女子便是上回冰兒向您提過的邑國紫熏公主。」
什麼!?秦後大為震驚。
須臾,她回復冷靜,附耳對冰兒下了密令,主僕兩人便打道迴鑾鳳宮,未去晉見嬴政。
* * *
嬴政處理完國事退朝,習慣性地移駕蝶園。
平日,在迴廊上便能聽聞化蝶跳舞的樂音,今天卻安靜無聲,嬴政感到納悶,不禁加快腳步。
「化蝶!」進了蝶園,景物依舊清幽,就是不見化蝶蹤影,嬴政心中不祥之兆大起,神色轉寒地四處搜尋,「化蝶!」
隨侍的李斯也忙著尋人,唯恐出事。畢竟這兒不是涼夏宮,除了嬴政,還有別的勢力。
忽地,李斯瞥見化蝶的倩影,他正想喚她,化蝶卻示意他別出聲。
李斯霎時頓悟,傚法化蝶身旁的嫣翠,不再插手地袖手旁觀,看著化蝶躡手躡腳的從背後接近心急如焚的嬴政。
嬴政有鑒於如此盲目搜尋不是辦法,於是駐足沉思良策。化蝶逮著嬴政出神的機會,靜悄悄地欺近嬴政的背,打算摀住他的眼睛,給他一個驚喜。
可惜嬴政與生俱來的敏銳讓他發覺了化蝶的動作。
這丫頭又來這套!嬴政暗歎一氣,滿心的擔憂霎時如潮浪般退得無影無蹤,決意陪她玩到底。
不知情的化蝶滿心歡喜的摀住嬴政的雙眼,一副惡作劇得逞的得意貌,淘氣地笑道:
「猜猜我是誰?」
「該打屁股的化蝶。」嬴政猝不及防地一個旋身猛地拉了化蝶一把,化蝶便糊里糊塗地跌進嬴政懷裡。
化蝶未待定睛便不服氣的哇哇叫嚷,粉拳頻擊嬴政的胸膛:
「你好壞,明明已發現我還故意裝作不知情,害我空歡喜一場,好卑鄙狡猾,壞透了。」
「是你自己技不如人吧?」在遇見化蝶之前,嬴政從未想過自己會如此輕薄地和女人打情罵俏,佔據他的心的,唯有統一天下的野心。
化蝶想反駁,偏找不到適當的詞,於是故技重施,耍賴地輕哼:
「罷了!本公主不屑和你這卑鄙小人計較,大人大量原諒你了。」話落,人已賴進人家懷裡,大剌剌地撒嬌。
嬴政被她小女兒般的嬌態勾挑得心蕩神馳,托起她的小臉,不容反抗地吮吻她輕柔如花瓣的嫣紅。
嫣翠眼見化蝶沉浸在幸福之中,欣喜之淚不禁滿盈。
來秦國果然是對的,只要公主不是紫熏公主一事不被揭穿,她的公主便能永遠如此幸福。
* * *
冰兒神色詭異的直奔鑾鳳宮中秦後的後寢。
「娘娘,奴婢有要事相告。」
「說吧!」
「是。那紫熏公主是冒牌貨,真正的紫熏公主早已身亡,現下待在大王身邊的是那紫熏公主的孿生姊姊,名喚化蝶,是個斷掌的不祥之人。」
「真有此事?」秦後聞言大喜。
「千真萬確,請良娘定奪。」冰兒和主子同一個鼻孔出氣,一樣喜形於色。
秦後斟酌片頃,有了主意,眼神陰鷙地對冰兒下令:
「擺駕出宮,本宮要去晉見太后。」
「是。」
秦後一見太后便把化蝶是替身且又斷掌之事加油添醋的秉明。
太后果然如她所料般勃然大怒:
「那不祥的罪孽留不得!」
「可是大王似乎很寵愛那不祥女人。」秦後刻意無奈的輕歎。
「那就更留不得!你去把那妖孽賜死,一切有哀家擔待。」
「臣妾遵旨。」
* * *
這天,風和日麗,嬴政在大殿召見各國使臣,宣揚國威。
秦後趁隙令人火燒蝶園,且不許擅自通報大殿上的嬴政,非活活燒死化蝶不可。幸而奉命外出的嫣翠拚死闖上大殿,捨命上稟。
「大王,求求您救救公主,蝶園失火了──」
嬴政聞言,原本冰寒冷峻的臉為之丕變,撇下滿朝臣使不由分說地火馳離殿,前去蝶園營救化蝶,李斯自是隨行同往。
當嬴政和李斯趕至,蝶園早已化成一片炙紅的火海。
嬴政未有一絲遲疑,以讓人猝不及防之勢闖入火海中。
「王──」李斯和樊於期亦隨之投入火海護主。
原本受制於皇后懿威的禁軍,眼見君王投身火海,全都慌亂起來,手忙腳亂地搶著滅火。
嬴政無視漫天熾火,一心只想盡快尋獲化蝶,救她脫險。
「化蝶──」征戰沙場多年,出生入死,即使兵敗瀕危,嬴政都不曾膽怯過。然,此時,他卻心驚膽戰,遏抑不住如潮泉湧的恐懼,深怕會就此失去化蝶。
怎奈愈是慌亂,腦海愈是不斷浮現往日和化蝶嬉笑的幸福畫面,折騰得嬴政三魂七魄都快飛散。
「化蝶──」他不要失去化蝶。
直至生死難卜的此刻,嬴政才赫然驚覺自己是這般在乎化蝶。那個無邪坦率愛哭,思想異於常人的淘氣丫頭,早已成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化蝶──」在幾乎絕望之際,嬴政絕地逢生地尋獲倖存的化蝶。
「不要過來……」化蝶滿面淚痕,無助地哀戚哽咽:「她們說我是個冒牌貨,又是個斷掌女人,一定會給你帶來惡運,沒有資格苟活人世……」
「別說傻話,過來!」嬴政上前抓人。
「不要──」化蝶掙開嬴政的手,哀哀欲絕地拔尖哭喊:「你還不明白嗎?我不但是個斷掌女人,還是個冒牌貨,我根本不是紫熏……」
「你從來就不是紫熏,你是化蝶,從一開始就是!」
「你……」化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親耳所聞。
嬴政趁隙將化蝶擁入懷中,倨傲地冷哼:
「你以為本王是何許人?會被那種彫蟲小技所騙?」
「可是你……」面對突如其來的驚喜,化蝶顯然還不能接受。
「本王是故意逗著你玩!」
「可是我……」化蝶緊握右手,心酸的熱淚再度泉湧。
嬴政強悍的執起化蝶的右手,扳開她的手心不住地啄吻,吻得化蝶忘了哭泣。
「你給本王聽好:本王已把心給了你,你就是本王的心。你以為失去心的人能活下去嗎?」嬴政幾乎是怒咒,沒有半點溫柔,反而充滿暴戾殺氣。
化蝶卻感動得嚎啕大哭,緊緊勾抱住嬴政的頸項,語無倫次的輕喚著:
「……政……政……」
她終於確定了嬴政的真心,找到了永恆的歸宿。
「答應本王,不許再有輕生念頭,除非你存心置本王於死地。」
「嗯!」化蝶猛頷螓首允諾,赫然驚覺大事不妙,「可是……我們能逃出這片火海嗎?」
「當然,本王才不會讓未來的皇后葬身火海!」
「耶──!?」
嬴政抱著深陷驚愕之中的化蝶,在李斯和樊於期護駕下衝出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