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急奔走,找不到出路,忙撥開蘆葦叢,筋疲力竭,只想找地方安歇。忽地被東西絆倒,撲倒在一堵寬厚胸膛上。
「雷魈?!」她認出身下躺著的男子。
聽見呼喚,他睜眼,與她相望,四目相對,恍如隔世。他張臂緊抱住她。
凝煙喜極而泣。「你沒死……」
他空出一隻手,去碰觸她的眼眉。凝煙墜下淚,一滴兩滴,滴落他的臉龐,滴落在那一痕疤上。
凝煙心力交瘁,俯身擁住他。忽然哪兒都不想去了,在他身旁,她覺得安心。
她哽咽地說:「雷魈,他們要拿我害你,你要逃啊——」
猝然一道光照來,是誰提燈來?!那光亮得她好刺眼。她喝叱:「誰?走開、走開!」
這一叫,凝煙從夢裡驚醒。瞇著眼,她看見床邊立著個人,那人提燈照著她。
再往上看,便看見邵賜方那張冷峻的臉。他也正俯瞪她,一雙寒眸令她心驚。
「你來這做什麼——唔……」旁邊有人蒙住她的嘴。這才驚覺,小小斗室,聚集數名侍衛,圍在床邊,等候差遣。一名蒙住她嘴,一名將她從床上揪起。
邵賜方走近,一把抓了凝煙受傷的左腕,她痛得縮肩喘氣。
邵賜方冶道:「你厲害,連我的妻子都替你說話。」
「唔……」凝煙掙扎。
他緊把住她滿佈傷痕的手腕,毫不心軟,無視她痛得面色慘白。
「你把銜夢鐲砸了?看來,被關那麼多天了,你還是一樣倔強。」
凝煙放棄掙扎,喘氣。稍一使力,就虛弱得頭昏目眩。昏眩中,耳朵嗡嗡響,嗡嗡聲中夾雜他的話語,模模糊糊。此刻她情願真耳聾了,眼盲了。
「知道我為什麼不愛你?」邵賜方捏住她下巴,強逼她直視他。「就這張臉!就這驕傲表情!我受夠你尊貴的身份、尊貴的父王,你高貴的一切都令我反胃!」
他神情不屑地道:「誰說愛一個人就要天長地久?不能只是玩玩?既使你貴為公主,我邵賜方還是可以不要你。沒想到你就這麼無恥,追我追到中原——」
凝煙緊咬下唇,她不哭,因為那只會讓他更得意。
而他卻像存心來糟蹋她似的,一再侮辱。
「可憐啊,你變得好憔悴,怎麼了?你不是大理王最美的女兒嗎?怎麼才幾天就瘦得像鬼?」她撇開臉,他偏掐緊她下巴,不准她移開視線。「你說,你現在這德性,還會有人要嗎?」
凝煙閉上眼,逼自己麻木心腸,由他去說、由他去!
她只收緊手掌,緊咬唇瓣,咬得滲血。在心中發誓——
總有一天,將你萬箭穿心,把你千刀萬剮!要你跪地求饒,生不如死!
「怎麼?不反抗了?」他冷冷問。「怎麼不睜開眼?看看你最心愛的男人,你不是好想我,想得發狂,想得跑來找我?現在教你找著了,怎麼不笑?」
凝煙閉緊眼睛,長睫輕顫,心如死灰。不看他,不看這畜生!怪她沒帶眼識人,錯愛這卑鄙小人!
「不過啊……」他還沒說夠。「我想也許會有傻子,要我邵賜方不要的女人。」
凝煙聽了,猝然睜眸。
「譬如雷魈?!對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聖主已派人去魔羅教放話,說你命危。凝煙你猜猜,會不會有人不顧危險,傻得拿還魂丹來救你?」
終是忍不住,她眼睛起了霧。不過,這次急湧的淚,是因為想到雷魈。她知道,那個男人如果沒死,定會拚死來救。那次他身負重傷,不也來救地?而那次的傷竟還是她親手扎的。
房門開了,鬼醫讓人扶進來。
「賢婿,準備好了嗎?」鬼醫問,他來將凝煙迷魂。
邵賜方回望丈人,點了點頭。又抽出她的青銅匕首,塞入她手中。「拿好了,等雷魈來,你就用這刺他心窩。」
凝煙殷紅眼瞳,怒瞪邵賜方,握著匕首手顫抖著。
他微笑地說:「放心,我不會讓他獨下黃泉,事情完成,會送你去找他,你們兩個蠢物,剛好配一雙。」
凝煙抬手刺他,邵賜方擋住,向後邊喝叱:「將迷香捧來!」
日前孫無極接雷魈下山,慕容別岳正好也帶著抱禧離開忘璣閣,師徒二人下山進城,採買藥材。
打點妥當後,慕容別岳和抱禧來到孫無極於城中開設的逍遙客棧,欲探視雷魈傷癒狀況。
踏進客棧,夥計迎上來,見是孫無極的朋友,便將他們領往客棧密道,來到地下隱密的廳堂。一見裡邊情況,抱禧便躲到師父身後。
雷魈面色陰霾,旁邊孫無極神情緊繃,氣氛怪怪的,該不會又吵架了?嗚嗚……抱禧暗自叫苦。
一見來人,孫無極撇下正跟雷魈商議之事,向著慕容別岳招呼。「你來啦,真不巧,我與雷魑正商議事情,所以沒能上去迎你。」
「我帶藥過來。」慕容別岳瞥雷魈一眼,覺察氣氛不對,把藥材放在桌上,便道:「你們繼續,告辭了。」轉身就走。
孫無極急道:「慕容兄請留步。」
慕容別岳回望孫無極,見他眼色狡詐,笑得詭異,嘻!定沒好事。「我與徒兒奔波一日,想去歇了。」
「那好,我立刻要下人準備上房。過來坐,先喝杯茶,我們聊聊。」
抱禧看雷魈面色陰沉,拉拉師父衣袖。「師父,我們走……」
孫無極又說:「還是晚點我去找你們?不如在上房擺桌酒席,徹夜相談,豈不快哉 ?」
徹夜?唉,慕容別岳頭痛。低聲安撫徒兒。「你先跟夥計上去,師父有事。」
抱禧點頭,沒等夥計帶路就跑了。恨不得離雷魈那煞星越遠越好。
慕容別岳拂衣入座。「你們談,我喝杯茶就走。」
孫無極揮扇笑道:「慕容兄、慕容兄,唉,你來得正是時候啊!」
麻煩來也!慕容別岳蹙眉,望向雷魈,見他神情肅殺,眼色焦慮。開口問他:「雷魈,傷可是全好了?」
「已不礙事。」雷魈隨即轉向孫無極,繼續之前的談話。「不能再等了!」
「總不能讓你身子才好,就去闖官府。」孫無極溫溫地笑著。
雷魈道:「但是凝煙命危,你把還魂丹給我。」他現在心急如焚,盼趕得及救凝煙。
孫無極訕訕道:「我說了,她沒事,這是鬼醫的陰謀,想逼我們交出丹藥。你放心,他誑我們的。」
「萬一……是真的?」他下想冒險。
「再等我幾天,定幫你救出凝煙。」
「要等到幾時?」雷魈瞠目怒道。「不要搪塞我,交出還魂丹,我自己去救——」
愈聽愈覺麻煩上身,慕容別岳起身。「兩位,這事與我無關,告辭。」
「唉呀呀!」孫無極攔住他。「這事怎麼和你無關?」
有關嗎?慕容別岳挑起一眉。
「我們要一起去救凝煙啊!」孫無極笑得好賊。
慕容別岳臉色一沉。「幾時答應你了?」
雷魈道:「慕容兄,你儘管去,雷某也不想牽累你。」
「唉,你不懂。」孫無極瞪雷魈一眼,慕容別岳都自己送上門來了,不用可惜。「他和凝煙有交情,豈能置身事外?」
雷魈困惑,慕容別岳開始頭痛了。
孫無極笑道:「慕容兄,你還是大理謀士時,想辭官遠走江湖,大理王不放你走,據說還是凝煙幫你說情,讓你應了幾件事,還你自由。」
慕容別岳沉眸打量孫無極。「你幾時成了包打聽?」
孫無極呵呵笑,拉他坐下。「我知道你怕麻煩,我保證,是最後一次。」刀光劍影,誰知道會不會出事?有慕容別岳傍身,他就寬心了。
「好兄弟,雷魈問你要還魂丹哪,凝煙若死了,我就是醫術再好,也不能起死回生。」慕容別岳反將他一軍。
孫無極聽了臉色驟變。這慕容別岳明知還魂丹早讓橙橙吃了,他還說?!
雷魈對孫無極道:「還魂丹可否讓給兄弟?」
呵呵、呵呵呵……孫無極笑得虛弱。
「怎麼?」慕容別岳催促。「你捨不得?人命關天,交出來吧。」
孫無極瞪慕容別岳一眼,對雷魈道:「還魂丹……這個還魂丹嘛……」
「怎麼?」雷魈見孫無極面有難色。
「我都說凝湮沒事,你若還是不放心,那我只好……」孫無極瞥向慕容別岳,見他嘴角微揚,等著看他出糗。
「只好……」孫無極搔搔頭,狀甚苦惱。「就……給你嘍。」說著從袍裡掏出一粒金丹,遞向雷魈。
「慢!」慕容別岳截走金丹,審視過了,才遞給雷魈。「有還魂丹,你放心。就算凝煙出事,三日內讓她服下丹藥,定能起死回生。」
雷魈收了丹藥,緩了臉色,放心了。同時,慕容別岳瞥向孫無極,輕扯嘴角。孫無極也眨眨眼,盡在不言中啊!
丹藥是假的。孫無極早算到聖主會來這招,預備假的還魂丹安撫兄弟。
慕容別岳沒拆孫無極的台,罷了罷了,招惹這廝,以後還有好日子過嗎?
雷魈問孫無極:「幾時動身?」
「雷兄弟,切莫心急,再等等。」
「究竟在等什麼?」雷趙問。
孫無極笑道:「等個人。」
雷魑又問:「誰?」
「我!」
三人望向聲音出處,樓梯上方,轉彎處,一截雪色衣袂飄動,隱著的女子又叫:「官邸地圖!」一卷畫軸騰空拋落,如一線白光,射向孫無極。孫無極伸手擎了,唰一聲收攏畫軸。
「拿去!」女子又喝,拋來一隻紅匣。
孫無極攬了,掂掂寶盒重量,對上方女子道:「多謝。得這兩件寶物,必能順利救人。」他覷著笑意,口氣溫柔。「媲瑩,既來了,何不現身相見,喝杯茶再走?」自從他為橙橙婉拒白羅剎白媲瑩的感情,她傷心遠走江湖,不再回魔羅教,她還惱他吧?
岑寂半晌,仍只見衣袂飄動。白媲瑩哼一聲,倔強道:「青羅剎,我不是幫你。若不是為黑羅剎,鬼才見你!」
孫無極道:「遠走江湖,這段時日,過得可好?」
白媲瑩酸道:「你在乎嗎?我走了。」
「我送你。」孫無極連忙邁步。
「我不見你!」白媲瑩一嚷,隨即衣袂消逝,走了。
「沒想到,媲瑩還願幫我們。」雷魈也略知她與孫無極決裂之事。他問孫無極:「你幾時去求她了?」難道,白媲瑩的行蹤一直在他掌握中?
孫無極笑覷雷魈道:「不就在你被凝煙扎得剩半條命時。」
雷魈微愕,這麼說,當他負傷在床,孫無極已著手準備救凝煙?
「唉!找死我也,這白媲瑩真夠絕了,竟跑去鍾山禪寺住,求人家住持幫她剃度出家,她那死心眼的性子,跟你那位有得比了。」孫無極輕描淡寫道。
雷魈望著好友,心中感動。原來一直為他的事奔走,原來他心如明鏡,把自己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早知他醒來就會救凝煙,所以把局都先布好了,周全一切。
孫無極向雷魑及慕容別岳道:「有這兩件寶貝,明晚,咱們三人就夠。」
慕容別岳瞅著他手中紅木寶盒。「裡邊是什麼?」
一直伏在椅旁的黑豹,忽起身踱來,昂頭瞪住寶盒,發出嗚嗚低鳴,像似對裡邊的東西很感興趣。
雷魈感應到異狀,伸手撫著寶盒,眼中閃過一抹驚愕,望向孫無極道:「媲瑩……連這都偷來?」
孫無極笑著點點頭。「她真有本事。」
雷魈向慕容別岳解釋:「盒內,困著一頭獸。」
在那麼小的盒子裡?慕容別岳更困惑,這些魔羅教徒,連使的東西都怪裡怪氣。
「確實是一頭獸,連雷魈都管不住的獸。」孫無極輕敲寶盒。「是南夷術士以血咒幻化的妖獸火龍,純是幻法所變,一旦釋出,也只有一個時辰壽命。」他笑望慕容別岳,眼底閃著狡光。「一旦放出來,可好玩了,非攪得鬼醫那兒驚天動地,天昏地暗!」
孫無極顯得興致勃勃,等不及要見識這傳說中火龍的威力。
翌夜,月圓,月明如水,花草醉在月色裡,吐著煙氣,默默聚著心間凝露。
萬籟俱寂,晚風輕送,搖動簷下燈籠。
鬼醫府邸重兵埋伏,打算一有人來救凝煙,便教他插翅難飛。
主宅大堂,邵賜方與老丈人密談——
「賢婿,婉兒那邊,我會幫你安撫,你且寬心。女人家小眉小眼,哪知道男人的抱負?」
「那就勞岳父為小婿美言幾句,小婿一切都是為了丈人,好教丈人在聖主前掙足面子!」
「呵呵呵……」鬼醫臥在場上,笑聲猥瑣。「甭管婉婉了,她鬧個幾日脾氣就好了。賢婿,依你看,黑羅剎真會拿寶丹來救凝煙?」
「會,魔羅教已知凝煙命危,三日內定來救。」
「萬一,黑羅剎沒帶還魂丹來……」
「是有這可能,二堂主青羅剎很狡猾,保不定會要雷魈別帶著丹藥救人。」
「假若如此,豈不白忙一場?」
「別忘了,」邵賜方冷笑。「凝煙已經被我們給控制了,除非遭極大刺激,絕無可能清醒,只要雷魈來了,必死無疑,能殺得了魔羅教最厲害的傢伙,也算除去聖王心中大患,屆時抬雷魈屍首面上聖朝,也是大功一件。」
「說得極是,說得極是!」鬼醫樂得呵呵笑。
兩人正得意,忽然聽見外邊轟然巨響,邵賜方衝出堂外,見地上炸出個窟窿,眼前爆紅,砰然聲中,邵賜方望著天空驚嚷:「這什麼鬼東西?!」
一條火龍爆騰而出,街上天際,它張口噴出烈焰,咆哮肆虐,嚇壞人畜,頓時間濃煙密佈,月光盡掩,大地黑暗。只得一冽龍形火光,撲騰空中,紅得像天地流血,染紅大地。
趁著火光沖天,府邸鬧攘之際,三人翻過屋牆潛入官府——
雷魈擎刀領豹帶頭斬人,青羅剎拿地圖指路,慕容別岳斷後,一路殺人內府,找凝煙公主。
鬼醫早有準備,埋伏大批精兵,與入侵者搏鬥,雷魈、孫無極、慕容別岳三人與豹兒,奮力殺出一條血路。
主宅後,未被火龍肆虐的花苑深處,一名白裳女子,神情恍惚,眼色空洞地看著一株即將盛放的花兒,莖上花苞圓鼓,一冽幽香隱隱從瓣縫中竄出。
就快開了……她輕顫眼睫,雙瞳混沌迷惘,神情似在夢中。
外頭妖火沖天。戰鼓驟響,兵士喧嘩,空中響箭激射,她卻只顧著觀花。
忽地花瓣顫開,濃郁花香撲鼻而來,她合目嗅聞,那股香味驀地漫流至四肢百骸,魂魄好似要離開身軀,飄飄然,好快活……
此時,雷魈帶刀闖入。
他目光激動,右手擎刀,刀鋒淌血,一步步走向她,鮮血也一滴滴灑落地,流下一道血痕。殺進來,拚死就為見她。
他吼道:「凝煙!」
誰?凝煙怔住,卻沒回顧。
「凝煙——」又喚一聲。
撇下初開的花,凝煙回望來人,瞇起眼,打量眼前擎刀巨漢——
他渾身傷,血污黑袍,聞到濃的血腥味,她不由地皺眉。
雷魈癡看著她,光影閃在她臉龐,熨亮了她的眉眼,燙著他的心。
她瘦了好多,但確實是他滿心牽掛的人兒。他安下心,於是笑了,眼角卻泛起濕意。
沒日沒夜為她憂急,聽見她病危,便撕心裂肺地痛著,痛到快瘋狂。這剎,在喧嘩聲與焚燒的烈焰中,終於見面,心悸動得厲害,真怕是在夢裡。
「我來救你。」他說。火光在他帶疤的臉明滅,他的容貌倒映在她眸底。
他……是誰?她眼色朦朧,意識昏茫,望著他像望著個陌生人。
她神情沒有一絲歡喜,與這男子的往事,灰飛煙滅,她記不得他是誰了……她緘默著,又瞅向他手中彎刀,忽地眉心一緊,抬頭,盯著他臉上月形刀疤,怔怔地看了好半晌,然後,像記起什麼來了——
「是你……」是了,是他。他臉上刀疤觸動了她,她憶起有人在耳邊說——快殺他、快殺他……
「我來帶你走。」雷魈猛然驚住,胸前乍熱——她撲進他懷中,他即刻張臂回擁。第一次,凝煙來抱他。
雷魈感動,聽她顫聲在耳邊說:「你終於來了……」伏在他的肩膊,哭了。
「凝煙……」她瘦好多啊,他眉頭深鎖,啞道。「我們走——」
一名婢女闖入,駭嚷:「刺客?!」瞪著花間相擁的兩人,紅血滲透凝煙的白衣裳,婢女嚇得轉身逃。「在這裡!刺客在這裡,快來人……」
聽見呼嚷,伏在雷魈肩頭的凝煙回望逃竄的婢女,嘴角微揚,退開,但他的雙臂卻鎖得死緊。
「放手!」她喝叱,掙扎著,他卻箍得更緊。「放手!你放手……」熱血濃稠濕透白裳,粘膩著她的皮膚,一陣反胃,她更用力推他,終於掙脫,踉蹌退了幾步,冷看他袍間插著的匕首。
殷紅的血正是從那裡流淌而下,他流血,她卻微笑,笑得像個癡兒。
凝煙?雷魈黑眸一凜,拔出尖刀,胸上被紮了個缺口,心也被她鑿穿,這段時日以來對她那無處宣洩的愛意,像溫熱的血,汩汩流淌。他掩住傷口,止不住血,隨即癱倒在地,揚起一陣細塵。
臥在泥地上,雷魈看著失去記憶的凝煙公主,感慨且心酸。「你忘了我……」生命將盡,他望著心愛女子,紅透雙瞳。他苦笑。「至少,你活著。」
但是——她竟忘了他!
這是一個多惡毒的玩笑,他拚死保護的女人,竟忘了他。
那一夜,她堅定地說著要他活下去,而她卻忘記他了……在她美麗的眸子底,他找不到自己,他覺得好空虛!
打鬥聲迫近了,週遭焰火狂燃,像洶湧的怒潮,燒紅了,熾烈地騰上天際,吞噬一切。而他們卻像置身事外,對迫近的凶險視而不見。
凝煙撇下雷魈跑去蹲在花前,癡望著盛放的花兒,伸手觸弄花瓣。「它開了,好香啊……」嗅著毒花香氣,濃郁的香迷住了她的心魂。
長睫纖纖,笑靨嫵媚,凝煙美麗模樣,也像那毒花的迷魂香味,讓雷魈瞧得心醉魂迷,忘了痛楚。
大火開始燒進花苑,吞噬大樹,很快地,連他們都要葬身火窟吧?
她不逃嗎?望著凝煙,他試圖喚醒她。「凝煙……為誰開?茶花滿路……」他又為誰,遍體鱗傷?他念著她最愛的一闋詞,可惜氣殆力虛,念不完整。
為誰開?茶花滿路?
凝煙怔住,回望他,瞪著他胸膛傷口,淌血處也像紅花怒放!她瞠目,猛地站起,看著他,雷魈憂鬱的眼神,尖銳地痛了她的心。
黑暗的夢,忽然破了個洞,焚風刮著她的臉,心狠狠地揪起。好似有人拿了鐵撬,撬開她封鎖的記憶;也像被人當頭潑水,寒得她透骨蝕髓。凝煙混沌的眼色瞬間清明,她認出他來——黑羅剎、他是黑羅剎雷魈啊!
看見他染血的胸口,憶起先前邵賜方對她說的歹毒的詭計,莫非……她做了?她殺了雷魈?
凝煙低頭,驚見自己的雙手染血,她蒙臉尖叫,那淒厲的叫聲震落花兒。伴隨復甦記憶而來的是椎心的疼痛,禁不住刺激,她眼前一黑,軟倒在地。
「凝煙……」雷魈意識昏茫,眼前的她越來越模糊,終也一併昏去。
同時,黑豹自火裡躍出,奔向黑羅剎,孫無極和慕容別岳也飛身縱入。
慕容別岳攙起雷魈,封住幾道穴脈;孫無極揪住凝煙,扛上肩。
「走!」轉瞬間,全隱遁於黑夜中。
鬼醫官邸深陷火海,雙頭馬車拖著黑篷衝出火堆,馳騁而去。
車內,四人對坐。凝煙認得慕容別岳,在大理時,他便以精湛的醫術聞名。有他在,一定能救活雷魈。
凝煙環抱著雷魈,讓他斜臥在自己膝上。黑豹偎著凝煙,暖著她的身子。
她失了魂似地,低望著重傷的雷魈,一想到雷魈很可能會死,就恐懼得快要昏倒。但她冷著臉容,竭力隱藏起自己的驚慌,怕一不小心,情緒潰堤,會失控地嚎啕大哭。
孫無極笑問慕容別岳:「你說,她在想什麼?」
慕容別岳背靠車廂,閉目道:「應該在擔心雷魈會不會死吧。」
孫無極輕笑道:「有你在,不怕。」
凝煙問:「他會死嗎?」
慕容別岳睜眼,定望住她。「要看你刺得多深,有沒有傷及內臟。」
「嘻……」孫無極還是笑,瞅著凝煙,手肘撞一下老友。「她可是凝煙公主啊,她下手會輕?」
凝煙驀地紅了眼眶,向慕容別岳道:「你一定要救活他,我絕不能讓他死。」
「嘖!」孫無極涼涼道。「看不出他對你有這麼重要。」
慕容別岳打量著凝煙慘白的臉色,說道:「先擔心你自己吧!」忽地抓住她手腕,翻轉過來審視,見她的腕上有一段黑色血脈,他斂眉沉思著,問:「你中了什麼毒?」
「應該是中花毒,奪魂花。」她抽回手,回想著。「方纔奪魂花開,我迷迷糊糊嗅了毒花,再之前他們逼我嗅迷香,要我殺個臉上帶疤的男人……」凝煙低頭,看他昏迷中痛蹙著濃眉,指尖輕撩過雷魈臉龐亂髮,淚水滾下臉頰,她用手背拭去眼淚。
忽地,一道閃電劈開暗夜,雷聲轟隆,驟雨傾盆而下,痛擊大地,她的心也在震著。
沒想到雷魈真的來救她了……
孫無極羽扇輕揮,笑道:「凝煙公主,這是你第二次傷他。記得嗎?上次你毒得他差點丟了命。」
「是,我都記得……」她將臉埋在手掌裡,啜泣起來,全身抖顫著。
慕容別岳向孫無極使個眼色,要他住嘴,又向凝煙提醒著。「你心神耗弱,冷靜下來,否則會毒發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