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什麼都別說,我需要休息。」一進門,她立刻舉起雙手,擺明不接受任何「採訪」。
「人家又還沒開口,有話要說的是阿姨。」潘馨秀撥了撥頭髮,不滿地努努嘴。
「我媽?」汪昱晴嚇了一跳,怎麼平常她乖乖地在家都沒事,一出現「茶包」,老媽就突然跑回來了。「人呢?」
「電話裡啊!」潘馨秀聳了聳肩,比比桌上的電話。「她昨晚十一點打電話來找你,結果當然是找不到人啦,我又不知道你到哪兒去了,所以替你挨了一頓罵。」
說到這個她就有氣,不回家的人又不是她,就因為她安分地待在家裡,活該替表姐挨罵嗎?氣死人了!以後她也不要回家了啦!
「我媽不會亂罵人的。」汪昱晴鬆了口氣,還好只是「隔空喊話」。
「是啊!」潘馨秀撇了撇嘴。「知道你不在,她本來還滿高興的問我,你是不是交了男朋友,所以才那麼晚不回家?我哪知道啊!?
「問你,你又死不肯講,我當然就老實回答啦,結果阿姨就發火了,說什麼住在一起都不知道你的交友狀況,就為了這麼點芝麻綠豆的小事,我足足被念了半個鐘頭,冤枉啊!」
汪昱晴斜睨了她一眼,這小鬼,竟會想出這個方法來刺探她昨夜的去處和交友情況,她才沒那麼笨地順她的意呢!
「我跟同事去吃飯了。」她淡淡地扯了個謊。
「昱晴,你騙鬼啊!」潘馨秀不屑地哼了聲。「吃飯會吃到整夜不回家?」她可是一夜沒敢睡太沉,偷偷注意昱晴有沒有回家呢,哪那麼容易三兩句就被她唬過去!
「嗯……後來又去喝了點小酒……」她幹麼那麼精吶!汪昱晴開始有點結巴。
「呵,你又撒謊了。」潘馨秀伸出食指,在她面前搖了搖。「你根本不會喝酒,連沾上那麼一滴滴都會醉的人,還敢大言不慚地說去喝酒?而且就算去喝酒,也花不到一整夜的時間,歎,你還是老實招來吧!」
汪昱晴當場被揭穿,只得以怒氣掩飾心慌。「好了好了,我可沒必要向你報告我的行蹤,你還是念好你的書,小心被當了,我可沒辦法救你!」
當初小阿姨是看準了她會幫忙看管馨秀,才答應讓馨秀搬來跟她一起住,如果馨秀出了岔子,理所當然會被逮回南投,永不超生。
果然,潘馨秀一聽立刻變了臉色,她一改之前的咄咄逼人,和顏悅色地拉著汪昱晴的袖子左右搖晃。
「拜託啦表姐,我知道你對我最好了,不會忍心讓我被抓回南投的,對不對?」她的成績總是「低空飛過」,萬一好死不死來個「墜機」,那她真的會死得很難看!
汪昱晴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潘馨秀這個滑頭的小鬼,只有在有求於她時,才會叫她「表姐」,不然她可從不曾這麼有禮貌!
「我可不敢保證。」其實她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母親大人早有明訓,萬一她在台灣亂來,一樣會把她逮到日本跟她們一起定居。
「好啦好啦,我下次不敢了,你饒了我吧。」潘馨秀可憐兮兮地哀求著。
「嗯哼。」她得意地抬起下巴,這局勝!
「嚀啦!你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嘛!」
「不跟你啦咧,我要去睡覺了。」汪昱晴轉身往房間走去,嘴角微微揚起。
「表姐——」她愉快地關上房門,把潘馨秀淒慘的哀叫留在門外。
舒舒服服洗了個澡,她隨意圍上圍巾踏出浴室,準備打開乳液塗抹身體,卻在石到鏡子投射出來的身影時猛震了下。
媽呀!這是怎麼回事!?
她不敢置信地死命瞪著鏡子,鏡中的她,全身都是一塊塊青青紫紫的瘀痕,她揉了揉眼睛,認真地一看再看,最後還極不甘心地摸了摸鏡子,發覺鏡子上根本沒有髒污,她才不得不承認那是一夜縱情所留下的印記。
想到這裡,她乳液都忘了擦,整個人像被抽掉軀殼的幽靈,輕飄飄地飄到床上,木然地蓋上棉被,兩隻眼睛呆滯地瞪著天花板。
過了十分鐘,她煩躁地把棉被蓋在頭上,在被子裡大聲尖叫,喊到喉嚨沙啞,她才喘著氣翻開棉被,懊惱地關掉床頭燈。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一定得想辦法跟邵慕風撇清關係,不然他的「親衛隊」鐵定會用眼光殺死她、用口水溺斃她!
嗚……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她真的是千百個不願意啊!
☆ ☆ ☆
想了一夜跟邵慕風撇清的一千萬種方式,汪昱晴下了個結論,要撇開跟他這種橡皮糖的黏人方式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躲!
帶著兩個黑眼圈,頂著一頭亂髮匆匆忙忙跑出門,因為她又睡過頭了,為了不讓遲到的痕跡留在打卡表上,她可是卯足了勁往外衝,現在她的眼睛裡,除了通往公司的路線,其他一律人不了眼。
忽然背後一股拉力拎起她的衣領,讓她徒勞無功地在原地踏步,她忿忿地回過頭正想開罵,不料竟迎上一張擾了她一夜的俊臉。
「無頭蒼蠅。」邵慕風臉上掛著笑,一個足以迷惑所有一歲到一百歲女人的笑。
「嗄!你……你怎麼會在這裡!?」拔高的嗓音由她張成O型的小嘴逸出,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連忙用手搗住嘴巴,就怕引起好事鄰居的注意;衣領還被他拎在手裡,她就像小貓被拎住脖子一樣,兩條微微懸空的腿使力晃動,看能不能把自己晃離他的魔掌。
「那還用說,當然是來接你上班。」他終於好心地將她放在地球表面上。
欸,他一向沒那麼早起,要不是為了想多湊些時光與佳人相處,他才懶得從暖暖的被窩裡鑽出來哩!
「上班!?」汪昱晴抽了口冷氣,拔開腿就往前衝。
「汪汪,你搞什麼?」邵慕風愣了愣,想也沒想地跟在她後頭追,他手長腳長,怎麼都比只有一百五十八公分的汪昱晴強,跑沒兩步,她便又落回他的魔掌。
「來不及了,要是再遲到,我一定會死得很難看!」她哭喪著臉,只求這位災星能快點高抬貴手,放她快馬加鞭到公司報到。
「你是太久沒挖耳屎了嗎?」邵慕風瞇起眼,危險地睨著她。
「哪有!人家每個禮拜都有挖!」她可是很注重衛生的,雖不致構到潔癖的標準,起碼要求到整齊、清潔,他怎麼可以誣賴人家!「快放手啦,我得盡快趕——」
「我說要送你上班,你是聾了不是!」邵慕風為之氣結,大聲地在她耳邊咆哮。
「不要!」汪昱晴瞪大了眼,像看兵馬俑一樣看著他,想都沒想就一口回絕,一顆頭搖得像博浪鼓似的。
開什麼玩笑!她好不容易才想出絕佳的「躲」字訣,怎麼可以還沒試用就破了功?不成、不成!
「給我個好理由。」邵慕風冷睨著她,原本輕鬆愉快的心情一哄而散。
為什麼她的反應完全不在他的設想範圍?女人不都愛人家接送的嗎?雖然談不上愛慕虛榮,但起碼也該稍稍有點榮譽感嘛!
而且他們的關係已經不同以往,他來接她上班也屬正常,她竟想都不想就拒絕,真是傷了他的心。
「我……我喜歡搭公車,嗯……人擠人……比較刺激。」她一字一字努力地想,卻拼湊成可笑的答案。
「上車!」他的眼睛瞇成一條線,隱隱透著令人發毛的寒光。
他不喜歡命令別人,但這該死的丫頭總有辦法令他失控!
人擠人比較刺激?瞧地說的是什麼譚話!?
「我不……」她勇敢地對上他的眼,張開嘴才說了兩個字,就被他用蠻力塞進他的車裡,還粉用力地把門甩上!
她完全被他的舉動嚇傻了,直到他坐進駕駛座,她才想到他「非法」的行為。
「你怎麼可以這樣?我可以告你綁架!」她氣呼呼地猛拉手拉們,可是車內所有的門都被他用中控鎖鎖住了,她動都動不了。
「好啊,我正好把你綁回家,綁在我那張大床上,咱們三天三夜不出門,看你還有沒有力氣下床!」他也上火了,大聲地頂回去。
「轟」地一聲,他的威脅在她腦子裡迅速爆炸,她脹紅了一張小臉,結結巴巴地語不成句。「你、你……」
「你什麼你?要嘛,你就乖乖地跟我去上班,不然我真的會把你綁回去,看你受不受得了。」他暖昧地伸手在她腰上摸了一把,惡意地伸出舌輕舔她粉嫩的臉頰,立刻把她嚇得像驚弓之鳥,蜷縮在車們邊,渾身抖瑟個不停,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憤怒。
「怎麼樣?」他在她耳邊吐著氣,欣賞著她又羞又窘的糗態。
「你……」汪昱晴忿忿地咬了咬唇,然後用盡全力吼道:「到鐵鷹大廈!」
邵慕風得意地勾起嘴角,合著這丫頭把他當成計程車了?哈!
☆ ☆ ☆
汪昱晴頭低低地避開同事問好奇的眼光,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探究別人的想法,她只求以後能安安靜靜地上班、下班,反正她已經想好對策,往後盡量躲著邵慕風就是,因為人類是極容易遺忘的動物,她相信明天會更好。
她硬著頭皮踏進辦公室,沒想到不但沒接到周美芳迎面劈過來的刀光劍影,卻對上紅著眼的周美芳,著實令她呆愣當場、不知所措。
「為什麼?為什麼他會看上你這個黃毛丫頭,卻對成熟、嫵媚的我不屑一顧?」周美芳吸了吸鼻子,手裡擰著條絲質手帕不斷擦眼角,神情極為哀怨。
汪昱晴眨眼再眨眼,微偏過頭向林曉玲使了個眼色,而林曉玲回答她的,則是莫名的聳肩,她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知道他的條件好,但難道我就真的配不上他嗎?為什麼我只能配那種普普通通、老老實實的公務員?我不甘心、不甘心吶……」周美芳一把眼淚一把舁涕地抓著汪昱晴的手,抽抽噎噎地訴著心中的愁苦。
「室長,你這個樣子……」哎,她最怕別人在她面前哭了,這麼沒頭沒腦地哭,誰曉得她到底要說什麼?
「欸,你有什麼困難可以說出來啊,也許我們可以集思廣益,一起想個辦法來解決嘛!」
「你幸福得很,怎麼可能幫我?」周美芳一時間無法將平日尖酸刻薄的語氣改掉,說出來的話自然不好聽。
「那你也不要一直哭啊!」汪昱晴彆扭地搔了搔後腦。「你這種哭法,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幫你,於事無補嘛!」
「我說了你就會幫我嗎?」周美芳斂起淚水,黑眸亮起一絲希望。
「你總得說說看吶!」她吐了口氣,煩躁地發現林曉玲在座位上,不斷對她擠眉弄眼兼搖頭擺手,她莫名其妙地搔了搔眉角,搞不懂她究竟想表達些什麼。
「我……我想問你,你跟邵先生之間——是不是來真的?」周美芳吞吞吐吐地問道。她一向不是這麼說話的,但問的是人家最私密的事,怎麼也無法問得坦然。
「呃……」汪昱晴沒料到她一開口就是這麼犀利的問題,讓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室長,你——」
「我知道這麼問很不禮貌,可是這對我很重要,真的很重要!」周美芳激動地拉住她的衣袖。
「嗯……」汪昱晴咬著下唇,未幾,她咬了咬牙。「當然、當然不是真的。」
罷了,這本來就只是她自己的單戀,而且她早已決定盡速撇清跟邵慕風的關係,如果這件事對室長很重要,這個回答也算是善意的謊言吧?
餘光瞟見林曉玲歎息地搖著頭,汪昱晴心裡湧起一股淡淡的愁緒;她強自振作地拉開嘴角,卻怎麼也無法真正開心起來。
「真的嗎?」周美芳的眼淚在一瞬間消失無蹤,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是、是啊。」她持續地笑著,心頭卻越來越沉重——
「那你可以幫我嗎?幫我和邵先生牽紅線?」周美芳得寸進尺地要求。
汪昱晴與邵慕風看起來似乎有那麼點交情,若由她來牽線再適合不過了;雖然她不知道汪昱晴怎麼想,但這可是她自己說跟邵慕風沒關係的,若邵慕風真對她有那麼點意思,看在她為別的女人牽線的行為,他應該也會放棄她吧?
「這恐怕有困難……」汪昱晴吸了口氣,這未免太強人所難!
「是你說要幫我的,難道只是說好聽話?」周美芳緊咬著她的心軟。
「不是,是我跟邵先生不是很熟……」她彆扭地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任何人。
「你不要找藉口了。」周美芳佯裝失落地歎了口氣。「也許你也喜歡邵先生,所以不願意幫我的忙。」
「我不……」汪昱晴想反駁,但心口絲絲抽緊,逞強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我沒資格勉強你。」周美芳再次歎氣,她揮了揮手。「我就是命不好,即使家裡安排我去相親,找的對象也是那種木訥呆板的二楞子,像邵先生這麼好的對象,就算我再怎麼喜歡,沒有人牽線也是不成的。」
「室長……」汪昱晴的嘴唇都快被自己咬破了,見到一向強勢的周美芳如此失魂落魄,她真的很難過。
「沒關係,不如我就隨隨便便地嫁了,也省得對邵先生無法死心……」最後,還可憐兮兮地以手帕拭去眼淚,卻以眼角偷觀汪昱晴的反應。
汪昱晴握緊雙拳,感情與理智在心理拔河。
邵慕風口口聲聲說他喜歡她,兩人也已有了親密關係,一直是單行道的感情有了回應,她理應感到心喜,可是她好怕……
一旦真的對他投注了更多的感情,她怕擔負不起失敗的結局。
她該怎麼辦才好?
她一逕兒地沉溺在自己理不清的思緒裡,全然沒有發現林曉玲激動的比手劃腳,更沒有看見周美芳閃爍著謀略的眼光——
「唉,我的命怎麼那麼苦。」周美芳見她呆愣許久,開始感到一絲絲不耐,假情假意地又唉聲歎氣起來。
「室長,我說了幫你,就絕不食言。」恍惚間,她聽到自己縹緲的聲音,許下了無法回頭的諾言——
☆ ☆ ☆
接下來的時間,汪昱晴都心不在焉,直到下班前五分鐘,在洗手間遇到出來方便的林曉玲。
「昱晴,你真夠傻的,你怎麼會……唉!」林曉玲歎了口氣,話是她自個兒答應周美芳的,現在即使將她罵破頭,都無法把話收回來了。
「幫助別人是好事啊。」她僵硬地笑了笑,笑容卻比哭還難看。
「那也得看對象嘛,她對你的態度你又不是不知道。」林曉玲忍不住犯嘀咕。
「她不過是誤會了。你也知道公司裡亂傳的那些話,她應該也聽到了些,所以才會對我亂發脾氣,我想,她不是故意的。」汪昱晴絞盡腦汁地為周美芳說好話。
「你就是心腸軟。」為什麼有人會那麼善良呢?這種個性難怪會被狡詐的周美芳吃得死死的,一點翻身的機會都沒有。
「才沒有呢!其實我是很自私的呦,是你不知道而已。」她心虛地打開水龍頭,把水潑在臉上,遮掩泛酸的眼眶。
「是嗎?你真的對邵先生一點感覺都沒有?」若真是如此,怎會搞到公司人人猜疑、個個討論?奇怪,真奇怪。
「我才不喜歡那個花心大蘿蔔。」自來水潑了又潑,怎麼臉上還是熱熱的,連鼻頭都發酸了?
「其實我覺得你這樣,對邵先生一點都不公平。」怎麼說她都是過來人,經驗總是比汪昱晴多那麼一滴滴。
「曉玲,我不懂你在說什麼。」關掉水龍頭,她避重就輕地逃避問題。
「你不是不懂,你是裝傻。」林曉玲犀利地否決她的說法。「不管你對邵先生的感覺是如何,你該尊重他的心意,而不是隨隨便便就硬塞一個女人給他,他不是木頭,他也是有感情的,你說是不是?」
「他的感情干我什麼事?而且室長的條件很好啊,我只是負責牽線,並沒有保證他們絕對會有結果,如果他們真的有結果,我還可以賺個媒人禮咧!」她瞇起眼笑著,一顆心卻疼得令她想哭——
為什麼心會這麼痛?她都已決定忘了他,為什麼他的影子仍對她糾纏不清?
「你……」林曉玲手插著腰,手指著她卻說不出責備的話來。「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你才好。」
「我很好啦,曉玲,真的!」她舉起三隻手指頭,認真地發誓。
「我只是不希望你後悔。」林曉玲語重心長地說。
「不會的,不會……」與其說是說服林曉玲,不如說是說服她自己還比較貼切,她抿了抿嘴,神情堅定。
「但願如此。」林曉玲拍了拍她的肩,最後還不捨地歎了口氣。她在這個剛滿二十歲的小女生身上,恍若看到自己多年前的縮影,她自然多了份心疼與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