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尼爾三世親自派人護送萬九返回台灣,他一回台灣,就被送進了醫院。
接獲消息的雷龍書,直接從公司衝到醫院。
等他走進有如套房的個人病房,看見萬九正好端端的半坐在床上喝雞湯時,內心的恐懼與焦急頓時煙消雲散。
"喂喂!阿書,你去哪呀?兩個月不見,你怎麼連個招呼都不打就要走呀?"萬九將碗遞給一旁的看護。
"我是想來見你最後一面的,想不到你還沒死,我改天再來。"他背對著他又朝房門走去。
媽的!哪個人告訴他老頭子要死了的?回去非扭斷那人的頭不可。
他身後傳來一陣極為無奈蕭索的蒼涼歎息。
"如果你現在走了,也許真的就是最後一面。"
他語調中的平靜令雷龍書覺得有絲怪異,他從未用過這種死氣沉沉的語氣同他說話過。
回過身來,萬九已靠躺在枕頭上。
雷龍書這才看清楚他的模樣。
他的臉色是猶如死屍般的土黃色,臉頰凹陷,原本靈活的眼珠子此時卻是污濁沉滯,銀白整齊的頭髮則斑白凌亂。
他身上總是有著的光彩現在已拈不出一絲,現在的他就像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大概是他的表情洩漏出他心裡的震撼與無法置信,萬九對他攤攤手。
"別那個表情,只是肺癌末期罷了,沒什麼大不了的,我並不害怕。"他說得很輕鬆,只是有些中氣不足,氣喘得有些急促。
只是跟雷尼爾閒聊往事的時間短促了些,這是他比較遺憾的。
"肺癌……"雷龍書還在消化他帶給他的消息。"末期?"
萬九怒瞪了他一眼。
"欽,我知道自己的病,不需要你重複一遍!"他對看護使了個眼色,她立刻離開病房。
"你過來這裡坐,我有話要交代你。"他的手朝一旁的沙發揮了揮,然後無力的垂下。
不行了,他的體力大不如前,連舉個手都耗費許多力氣。
坐進沙發裡,雷龍書的黑眸仍一瞬不瞬的膠著在他皺紋橫布的老臉上。
"為什麼醫生沒有給你打點滴?為什麼你還在這裡?為什麼他們不給你治療?"他突然又發火了,一種陌生的恐懼感勾起他的怒火。
"別激動、別激動!"萬九太瞭解他的脾氣了,不慌不忙的說。"我都說是末期了,癌細胞都擴散到我的脊椎骨跟腦部,還有什麼好治療的,反正最後兩腿一伸就走了,我活到這把年紀,也夠了。"
他說得瀟灑,但聽者可不這麼想。
一股酸意從鼻腔直衝腦門,雷龍書只覺得眼眶不停的發熱,整個人痛得難受,他伸手揉著眉間,阻止眼淚流出。
沒什麼好哭的,他又不是艾瑪,沒那麼多眼淚可以流。
這或許也不是個事實,又是這個老傢伙的把戲,他以前也常裝死的。
老人歎了口長氣。
"活了將近八十年,你這人呀,是我見過感情最豐富的人,你會變成現在這樣,我該負全部的責任,你會恨我也是應該的。"他已經快躺進棺材裡了,難免會想起過往的事。
雷龍書將臉別向一旁。
他恨他嗎?應該是,畢竟他是將他最寶貝的人從他身邊奪走的罪魁禍首。
他恨他嗎?也許沒有,畢竟將近二十年,他是他唯一的親人,雖然他死也不願冠上他的姓。
"你想知道小珍珠的下落嗎?"
他的話讓雷龍書驚愕的抬起泛紅的眼來瞪著他。
萬九呵呵一笑,隨即劇烈的咳了起來,他連忙拿起一旁的手帕來摀住口鼻,等咳意稍歇,白色手帕上也多了幾點暗紅色的血滴。
他顫抖著手拭去嘴角的血漬,過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
"你當然想知道她的下落了,這些年來你心心唸唸的都是她,別的女人也沒見你正眼瞧過一眼。"
"她在哪裡?"雷龍書發覺自己的喉嚨苦苦澀澀的。
小珍珠……他的確從來沒有忘記過那個原本屬於他,卻被他們給奪去的小女孩。
小珍珠……他的小女孩,該有十八歲了吧?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萬九笑著搖搖頭。
"阿書,有時候你真讓我覺得訝異。你可以獨自一人面對手持重型武器的恐怖份子而不心驚膽戰,也可以赤手空拳的對付銀行搶匪,但為什麼面對面那麼久了,卻認不出來你心心唸唸了十五年的人?"他的三角眼裡忽然閃過有趣的光芒。
雷龍書皺起眉頭,"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把小珍珠帶回來了?"他的心跳突然猛烈了起來。
"帶她回來的不是我,是你。"
"不可能!我一直都待在公司,哪裡都沒去——"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無法置信的瞪著萬九。
萬九對他攤開手。
"這算是我對你的補償,十五年前我從你身邊搶走她,十五年後我讓你親自帶走她。"他微笑了起來。"我早就告訴過你要對她好一點,你又不聽。"瞧,這就叫做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他的話簡直是間接證實雷龍書心裡所想的,倏地,他只覺得一陣大雷直接打上他的腦門,將他震得七葷八素,不知身在何處。
"不可能!艾瑪不可能會是小珍珠,她們兩個一點也不像!"他無法接受這件事,他根本無法將小珍珠與艾瑪的影像兜在一起。
"要是艾瑪過了十五年還長得像個三歲娃兒,那也未免太可怕了吧?"萬九欣賞著他忽青忽白的臉色,真是精采。
"不可能!不可能——"雷龍書站起身來,焦慮的踱著腳步,怎樣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你不相信,那就當我沒說好了。"萬九按下叫人鈕,看護馬上走進來,他要她給他弄平枕頭,他想睡覺了。
雷龍書還在震撼中。
躺在床上,萬九看著天花板。"我活不了多久了,只是想把真相告訴你,好讓自已少些遺憾。"他喃喃道。
"艾瑪的媽媽是雷尼爾最疼愛的妹妹,只是她太叛逆,自己一個人到尼泊爾旅行時,遇見一名同樣到尼泊爾旅行的台灣男子,兩人相戀後,艾瑪的媽媽就跟著他回到台灣,兩人沒有結婚就生下了艾瑪。可惜她因為生產完太過虛弱,加上水土不服,艾瑪出生不到半年她就撒手離世,男子受不了打擊,一年多後也自殺死了,結果才剛兩歲的艾瑪就被送到了育幼院門口。"
"你為什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萬九歪著頭看著他,眼裡有著惻然。
"因為她父親就是我的兒子,是我把她放到育幼院去的。"
他的目光望向遠方,眼角有些濕潤。"那時我太窮,留下她,她只會餓死。諷刺的是,在送走她一年後,摩納哥皇室的人找上了我,我才知道艾瑪的媽媽是皇室的人,就帶他們到育幼院去要回了艾瑪,然後領養了你。我很感激你,畢竟你將艾瑪照顧得很好。"
"後來雷尼爾給了我一筆錢,又開了家公司讓我當老闆,唯一的條件是,不准向艾瑪吐露她的身世,我瞭解他的顧忌,他不想讓艾瑪知道自己悲慘的身世,我也不想。"
"為什麼你從不對我說?"雷龍書站起身來,雙手緊握成拳,面容悲憤。
他明明知道他一直為小珍珠的事在折磨自己,而他什麼都知道,卻一直隱瞞他!
"我誰也沒說,這是我跟雷尼爾的約定。"萬九說。"不過一切都快要結束了。"
"什麼意思?"他的話像一隻冰涼的手,冷不防的攫住雷龍書的頸項,讓他的寒毛根根直豎。
"爭取艾瑪到台灣來實習是我的主出息,雷尼爾並不太樂意,加上知道艾瑪在台灣過得並不好,他已經決定下個月要派人接她回摩納哥。他還挑了幾個歐洲貴族,打算讓她跟他們交往,以確保他的小外甥女能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交往?!"雷龍書忍不住咆叫起來。"她才幾歲?現在就要把她嫁出去,他是不是跟你一樣老糊塗啦!"
結婚嫁人這兩個老不死的憑什麼左右艾瑪的生命!他們以為自己還可以像當年那樣為所欲為,想將她從他身邊搶走就搶走?沒那麼容易的事!他現在也不是當年那個什麼都做不了的小毛頭了!
"我倒覺得很好,她嫁給貴族總比在這裡被你們當成神經病來得好。"
"誰敢當她是神經病?我第一個宰了他!"他咬牙切齒的,忘了自己前不久就這麼說過。
"不要在這裡大吼大叫的,我是個病人。"萬九不悅的斥責,旋即閉上眼睛。"反正雷尼爾要怎麼做我是管不著,也懶得管了。你出去,我要休息了。"
雷龍書衝出病房,找到主治醫生後,壓抑住暴躁的情緒,好聲好氣的向他詢問了萬九的病情。
他希望老頭子只是故意開個玩笑來報復他,但醫生告訴他的一如萬九親口所說,他已到了肺癌末期,而且簽下拒絕急救的同意書。
步出醫院,回到公司,他將自己關在辦公室裡,什麼話也不說,什麼人都不見,直到夜幕低垂,他才離開辦公室,開車回家。
他從沒感覺如此無力過,他需要找個人好好談一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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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瑪坐在車子裡,緊張得直搓手。
"真的要去嗎?我覺得你還是老實跟她說,我很不習慣騙人……"她困難的說,內心掙扎不休。
一旁的雷亞書溫柔的握住她纖細雪白的雙手,一雙好看的眼睛直要望進她的靈魂深處。
"這件事除了你沒有人能幫得上我了。"他無助又無奈的說。"她真的覺得自己很漂亮,自認為世界上沒有比她更漂亮的人了,而我偏偏就認識一個,那就是你,求求你艾瑪,幫我這一次,你忍心讓我陷入地獄中嗎?"
他苦苦哀求著,實在讓艾瑪於、心不忍。但他利用她的心軟也太多次了吧?
"亞書,你為什麼不去找個正當的工作做?做什麼都比欺騙女孩子的感情好呀!"她語重心長的勸著他。
"欽!"他立刻出聲抗議。"我可沒有欺騙她們的感情,我只是幫助求助者,讓他們太過死心眼的女朋友將注意力從他們身上移開,進而發現到原來世界上還有像我這麼優秀的男人,瞭解執著於那些已經不愛她們的男人是多傻的一件事。我是在做善事,不是欺騙感情,兩者的差別很大的耶!"
"可是你把她們的注意力從求助人身上轉移到你身上後,你就把我給拖下水了,那跟欺騙感情有什麼差別?"每次都拿她當擋箭牌來欺騙那些喜歡他的女人,她真是難以苟同他的做法。
"艾瑪,你每天都可以看見我,你想我還有可能跟她們去約會嗎?不只約會,我連說一句喜歡她們都沒有過呀!"雷亞書覺得自己真是蒙受不白之冤。
"可是……"
"這樣好了,你要是相信我,就跟我進去,幫我解決這件事,如果你不相信,那我也不勉強你,我自已進去跟那女人說,等她把我砍死後,你再進去幫我收屍好了。"他沉重的躺回椅背,幽幽的歎了口長氣。
"你不要這樣說啦,我相信你就是了。"艾瑪還是沒用的屈服在他的苦內計之下。"不過這是最後一次嘍,下次再叫我做這種事,我可不幹了。"
雷亞書千謝萬謝,下車後,繞過車頭,慇勤的將她扶下來,兩人走進一家西餐廳。
服務生一為他們拉開門,兩位俊男美女的組合一止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汪出息。
為了讓喜歡上他的那名女子死心,雷亞書特地打聽到她今晚會到這裡吃飯,還買了一件剪裁合宜的白色小禮服送給艾瑪,他自己則是一身西裝筆挺。
他的計劃很完美,打算裝作不經意的走過那女人身邊,然後認出她來,再不經意的將身邊的艾瑪,也就是他的'女朋友'介紹給她。
選在這種公開場合也是有原因的,因為他聽說王洛琳的脾氣不太好,若她要發威,應該也會顧忌身在公眾場所而隱忍下來。
不過萬一她真的發綱,他也有足夠的能力來保護艾瑪的。
唉,處理這種事情,他的經驗可多了,他敢保證最後結果一定跟往常一樣完美。
但他沒料想到的是,王洛琳的個性是全世界最凶狠的一個!
他們一進餐廳,一進入王洛琳的視線中,她就妒火中燒的站起身來,抓著皮包的手指泛白,忿忿的朝他們走去,擋在雷亞書與艾瑪身前。
艾瑪不解的看看彷彿恨不得將她大卸八塊的女人。她的確長得很美,難怪亞書會那麼大費周章了。
才這麼想,她就看見一隻烏鴉跳上王洛琳的肩膀,對她發出呱呱的刺耳叫聲,還撲向她,作勢要抓她的臉。
她嚇得亙往後退,卻被雷亞書給拉了回來。
他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
"王小姐,這麼巧,你也到這裡來吃飯?"他心裡不斷為計劃的照常進行而喝采。"跟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未婚妻,同時也是我最愛的人"
他的話都還沒說完,艾瑪也還來不及反應,王洛琳揚手就給了她一巴掌,然後在她與雷亞書還未回過神來時,又整個人撲上去,長長的指甲瘋了似的不停的朝艾瑪的臉上、身上、手臂狠抓!
艾瑪痛得不停尖叫,舉起手阻擋她瘋狂的攻擊。
等到雷亞書及服務生合力將王洛琳從艾瑪身上拉開時,她早已傷痕纍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