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高肆,你不餓嗎?」她努力地抬起頭,看了一眼正坐在沙發前整理CD架的高肆,完全無法理解忙了一天的他怎還能如此光潔。
或許是因為在她面前已經破了功,所以他也不再費事地戴著墨鏡。從這角度看去,他高挺的鼻樑跟剛毅的下巴真是好看。那頭髮依然有條不紊地往後梳,這男人若不是有潔癖,就是超級龜毛,才能在搬家的時候還維持好外表。
「你餓了?」他根本沒有回頭看她,一邊說話手裡的動作可沒停。「我請你吃大餐。」
「真的?」她原本低垂的眼皮用極快的速度往上一彈。「你真是太好了,為了不辜負你的美意,我可以拖著我疲憊的身子跟你出去,雖然我本來是想叫你幫我買回來的……」
「只要你明天搬出去,我請你吃大餐吃到撐。」這句話打斷了她的碎碎念。
「什麼?」她洩了氣。「這算什麼條件啊?那我不吃大餐了,等一下你出去吃飯幫我帶個御飯團回來就可以了。」她又癱了回去。
早說嘛,這男人怎麼會忽然變得可愛了呢?搞半天是有計謀的,哼哼!
「誰跟你說我要出去了?」修長的手指頭滑過整列的CD,很好,都按字母順序排好了。
「難道你要自己煮?那我也要一碗,謝啦!」她抬眼看了一下廚房,廚房裡的東西大多是他的。
她的廚藝只能應付泡麵,所以她的廚具只有一隻海碗跟一雙筷子,還有一根大湯匙,都是出走的時候從家裡A出來的。
反正能省則省,她為了逃出老爸的魔掌,在朋友家借住了兩周後,這才找到這間便宜的房子。在她賺到更多錢以前,她都要省一點,免得因為斷糧而回家讓老爸出賣。
「你慢慢等。」他直起身子,將電視櫃打開,開始整理櫃子裡的東西。
客廳的大傢俱幾乎都是他的,一組真皮白色沙發,原木的電視櫃、餐桌跟書架,統統是新的。
難道他把之前的傢俱全都丟掉了?害她好想問他丟去哪了,因為按照他這種品味,他不要的傢俱應該也是不錯的貨色,或許她可以撿回來改造改造,再放到網絡上拍賣……
但她還是別提吧,這傢伙整天的臉色都不大好看。
「啊!」她驚叫一聲,從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中挖出一張白金卡。「我終於找到我的必勝客白金卡了,我們就來吃披薩吧,真是天意啊!」她感動地捧著白金卡,高興得想跳起來,偏偏實在太累,只好作罷。
他斜眼看了她一眼。
不是他要嫌棄這女人,這女人跟品味一點也搭不上線。
瞧瞧她,破爛牛仔褲配上寬大T恤,顯然是為了遮掩根本不大能見人的身材。還有那頭長髮,亂七八糟也就算了,還隨便往頭上一盤,仔細一看,盤住她頭髮的竟然是枝……衛生筷?
真是夠了!
他高肆不僅是時裝界一等一的模特兒,各種名牌的代言人,更是品味生活的代表。他所交往的女人無不跟他一樣品味卓絕,就算無法比得上他,至少也不能讓他丟臉。
可眼前這女人……要是讓人知道他跟她有關係,他一世英名就全毀了。
「你要海鮮還是要夏威夷口味?芝心的吃嗎?」她手裡捏著卡片,一臉感動的瞪著天花板,彷彿天花板有熱騰騰的食物在召喚著她。天哪,她真的,真的好餓啊!
「我不吃那種東西。」他厭惡地掉開眼神,心裡不斷轉著念頭,要找個方法把她趕出去。
「不要芝心的哦?好可惜耶!我覺得芝心的很好吃,不過如果你不愛吃起司那就算了……」她掏出手機開始撥電話。
「我是說我不吃披薩,那種東西又油又不營養,小心變成小肥豬。」他的目光勾了一下,若有所指地瞄了她兩眼。
怎料他刻意的諷刺眼神絲毫沒有入到依依的眼,她只顧專心地點著口味。「你好,我要訂一個夏威夷披薩,不要芝心,還要可樂哦!地址是……等等……」她將手機往旁一挪,問高肆:「這邊的地址你還記得嗎?」
他反射性地念出一長串地址,眼底的無奈加深了。看著她歡天喜地的訂披薩,他感覺自己彷彿在跟某種不同種類的動物溝通。
他高某人原本是聰明又理智的,通常他只消兩三句話,就能把他看不起的人給諷刺得逃之夭夭,偏偏眼前這女人不知道是神經特大條,還是臉皮特厚,竟然如此毫無所覺。
罷了、罷了,今天實在夠累了,明天再說吧!
思緒轉換間,悠悠的半小時過去,門鈴響起。
「你去接一下,一定是披薩來了。」癱靠在門邊,維持著相同姿勢偷懶的梁依依說。
高肆很想裝死,但門鈴一直響,最後他還是受不了的去接了對講機。
「高先生啊!你跟梁小姐的披薩送來了,我讓他送上去。」管理員劉先生的臉出現在視訊對講機中。
高肆沒有說話,掛掉對講機,把門打開。
沒幾分鐘,一個穿著制服的披薩店外送員果然出現在門口。
「哇啊!晚餐來了。」梁依依就像忽然活過來一樣,高高興興地去接披薩。
「這是收據還有應收的金額。」店員把披薩跟發票給她。
「你等等,我拿錢。」她回房間努力的挖著錢包,奇怪,剛剛還有看見的,怎麼現在找不到?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口的店員等到腿酸了,也等到高肆不耐煩了。
「這給你。」遞出一張千元大鈔,高肆收下對方找的錢,然後把門關上,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
梁依依終於從一堆雜物中找到錢包跑出房間時,店員早就走掉了。
「你幫我付啦?謝謝,我該給你多少錢?」她的記憶力真的不大好,剛剛才聽到的金額馬上就忘記。
「不用了。」他懶得理她。
「請我吃披薩?條件就是要我明天搬出去?」她拍了他肩膀一下。「我沒那麼好打發啦!」
正當他要對她動手動腳的舉動發怒時,她已經奔往廚房了。他等一下一定要警告她,他高某人最討厭別人隨便碰他的,更何況是她這個沒品味的女人。
「借你的盤子用哦,我想依照你的個性,應該會堅持要用盤子吧?」她爽朗的聲音從廚房傳來,接著就是翻箱倒櫃的聲音。「哇,整套康寧的盤子耶,好漂亮。聽說康寧的盤子不大容易摔壞,真的嗎?」
高肆一聽到這話,趕緊從地板上彈起來,衝進廚房。「你若敢摔壞我的盤子,我就把你從陽台丟出去。」
梁依依手裡拿著盤子僵在當場。
哼,怕了吧?終於知道安分了吧?高肆今天第一次感覺到滿意。她錯愕的表情給他鬱悶的心情莫大的安慰。
「哈哈,你好幽默。」梁依依咧開的嘴讓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平靜再次打碎。「綠色的給你,我用手就可以了。」她把盤子塞給他,隨即跑到客廳開始進攻那一大份的披薩。
高肆傻眼地瞪著手裡的盤子,氣憤地走過去,叉起一大塊披薩,洩恨似地啃了起來。果然,生氣是需要熱量的。難怪他覺得好餓好餓、難怪這種垃圾食物竟然變得這麼好吃。
看著高肆席捲著紙盒子裡的披薩,她的嘴角隱隱含著笑容。「吃慢點,不准比我快。」
他斜眼瞄她,然後更用力地把披薩塞進嘴裡。
這大概是他成年以後吃相最難看的一次,不過他一點也不在乎,尤其在她哇啦啦抗議著他吃太多時。
他終於小小的戰勝了一回,為他整天悶悶的心情找了個出口。
高肆是很想找個辦法把梁依依給踢出去,但是到目前為止都沒捨有用的方法。
對她冷顏相對她也沒感覺,照樣跟他嘻嘻哈哈的。要知道在工作時,只要他臉色一沈,跟著他工作的人可是嚇得噤聲不語,連呼吸都得屏住。
但這招對她一點用也沒有。
所以他只能不斷面對自己的挫敗感,還有無力感。
是的,那股無力感非常的重。尤其每次看到他優雅的傢俱上面,擺著她一點都不入流的東西時,那種無力感就會充滿他的四肢百骸。
就像現在。
「梁、依、依!」他冷冷地一個字一個字迸射出來。
「啊!你回來啦?你好像很忙哦,東西都還沒整理好就要工作了哦?」梁依依穿著短褲跟背心,露出一大截白皙的大腿,毫不在意地從房間晃了出來。
他的眼睛訝異地一亮。
想不到這女人有雙白皙且均勻的腿,雖然沒有像模特兒那麼的長,比例卻很完美,讓他有一瞬的恍神。
「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隨便把你的東西擺在我的東西上面。」他指著廚房出口飲水機旁邊的櫃子,上面放著一整組朋友送的水晶杯,原本排得整齊漂亮的水晶杯,中間硬是擠進一隻她的大頭狗馬克杯。
當然她做的可不僅是這一件事,他的櫥櫃內擺滿了精緻的咖啡杯組,而她竟然天兵的把她買三合一咖啡送的廉價杯組拿去堆在一起。還有還有,他擺在門口那個優雅的傘架,被她擱了一把破爛小雨傘,傘面上還有著一隻布丁狗,可笑到不行。
「不能擺這裡哦?」她撥了撥頭髮,那串馬尾已經鬆掉,整頭長髮都快散開來了。「那我馬上拿走。」
她一臉平靜,絲毫沒被他恐龍冒煙般的表情給影響了。
人家說別跟豬吵架,但他發現自己這兩天老是在跟不同種的動物發脾氣,結果都是他自己氣個半死,而那女人好像一點也不以為意。
他揉了揉額角,開始覺得自己需要那種以前被他唾棄的止痛藥。
「你要出門哦?」她拿起她的馬克杯,順手倒了杯水。跟這傢伙住還滿不錯的,他的東西真的非常的齊全,於是她就理所當然地享用了。
「我也是有工作的,不像某人。」他冷冷地睨她一眼。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工作?我的工作是晚上才在做的。」她大口喝起水來。
「什麼工作?」他瞇起眼,只是隨口問問,並不是真的對她感到好奇。
「我的工作很雜,目前從事的是跟娛樂事業有關。」她含糊地說,不想直接把工作說出來嚇他。
這男人的彈性不大夠,如果知道她現在打工的工作,可能會口吐白沫,她還是不要太刺激他的好。
「八成是見不得人的工作。」他拿起外套穿上,抓起桌上的墨鏡,準備出門工作去。
要不是這個臨時加進來的case真的是份很不錯的工作,他實在不想馬上去工作。依照他的個性,寧可先把房子整理好。
梁依依聳了聳肩,不介意被他譭謗。「那你是做捨工作的?該不會是某位藝人吧?所以才要每次出門就戴墨鏡?」
「我戴不戴墨鏡干你屁事。」他從不說帶髒字的話,沒想到認識她以後,屢次忘記優雅跟修養怎麼寫。
再說這女人也太有眼不識泰山,他也算得上是公眾人物,很多雜誌一翻開都有他,怎麼她就是不識貨。
「關心我的房客是身為房東的責任。」她拍了拍胸脯說。
他瞇起眼。「別逼我現在把你趕出去。」房東?他比較想讓她去當遊民。
梁依依退了一步,識時務的不在這時候刺激他。萬一他腦中風昏迷,那她坐收房租賺錢的訐劃就要夭折了。
那可不行,賺錢是她梁依依唯一的嗜好啊!
「可是你房子還沒整理好耶!不如我幫你整理,工資很便宜的,這樣好了,客廳跟廚房,算你兩千就好。」她指了指四周,豪邁地說。
他身子往後退一步,避開她身子的遮擋,望進她敞開的房間。「我想你是把我當白癡,我怎麼可能把房子交給一個房間亂成那樣的女人打掃?」
她順著他涼涼的目光望去,她房間確實滿亂的。
「唉呀!那只是亂了點,但是亂中有序,而且地扳我都抹乾淨了。再說幫你打掃自然就是依照你的標準啊,放心啦,我很有職業道德的。」她又拍了他肩膀一下。啊;瘡傢伙也長得太高了吧?害她拍得很辛苦。
「不要碰我。」他捏任她的手,用力的程度讓她痛白了臉。「我討厭人家隨便碰我,以後不許你再做這種事情,懂了嗎?」他冰冷兇惡的眼神首次嚇阻到她了。
她這次真的被嚇到了。
看著她煞白的小臉,張著小嘴兒又合上,卻一句話也說不來的樣子,他忽然感覺到一種對自己強烈的厭惡。
他放開她的手,戴上墨鏡走了出去。那腳步略嫌快了點,失卻了他平日走路的優雅跟從容。
或許是白天的不愉快都讓兩人有點耿耿於懷,尤其是他,回到家發現客廳跟廚房真的已經打掃過了,地板拖過,沙發也用專用的清潔劑擦過了。那種罪惡感立刻冒出頭。
該死了,他居然會覺得罪惡?
他高肆是招誰惹誰了,受不了老爸老媽的嘮叨,從家中搬了出來;又因為自己太愛獨立的空間,一個人租了三房兩廳的房子,準備過他快樂的單身生活。而現在呢?不但得到一個恐怕也很嘮叨的室友,還得跟人家同居,他一定得想想辦法。
他今天在攝影棚工作了一整個晚上,回到家時已經十二點多了,他決定先洗個澡,再好好想想有什麼妙方。
拿著東西進到浴室洗去一天的疲累,他連同鬍子都刮得一乾二淨,這才滿意地走出浴室。
拿起煙盒走到陽台,準備來一根煙,放鬆一下整天的緊繃,卻發現煙盒裡已經沒有煙了。
猶豫了一下,他拿出簡單的棉衫跟牛仔褲換上,準備出門買煙。
才打開房門,他就發現她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口。他愣了一下,這麼晚了,她要去哪裡?
她說過她的工作在晚上,那又是什麼工作?
高肆等了一會兒,打算等她走遠再出門。因為他還不想面對她,也不希望被她誤會自己是在跟蹤她。
避免女人對他有過多的聯想,似乎已經成為他的習慣性動作。
高肆有潔癖,對女人也是。
在他的工作圈裡,有太多太多的機會可以接觸到形形色色、環肥燕瘦的女人,加上他的外型不錯,收入很驚人,算得上這行的佼佼者,所以喜歡他的女人不少,但他沒一個看得上眼的。
說實話,他討厭的女人類型多得不勝枚舉,幸好在工作時他不會把個人的情緒表現得太明顯,否則以他討厭女人的程度,可能會被謠傳成他是同性戀者。
高肆骨子裡是很任性的。他不想依照別人的標準過活,一向獨來獨往,在眾人眼中他近乎神秘。
「該死的,有什麼方法可以把她弄走?」他手裡握著鑰匙串,一邊走出大樓、一邊還在思索著讓自己生活恢復平靜的方法。
天氣已經慢慢變熱了,但到了夜晚之後溫降了一些,倒給人一種舒服的感覺。晃進巷口的便利商店,他直接向店員要了包煙,付了帳就閃人。
然而才出門口,就聽到一個爽朗的聲音喊著:「高肆。」
他一抬頭,手裡捧著一杯關東煮的梁依依,正咧開嘴對他揮揮手,那兩顆招牌小虎牙也探頭出來跟他打招呼了。
他在心裡歎了口氣。「這麼晚還跑出來?」幸好她不是穿著那條短褲就出來,不然他一定會罵她的。
可是他幹麼管她那麼多,只要把這麻煩的女人弄出他的屋子,他就可以過自己的太平日子了。
「我餓了啊,再說我等一下還要工作。」她捧著那碗湯就像捧著什麼無敵美味的東西似地。「你要回去了嗎?要不要去一個地方,就在前面而已。」她說著已經邁開腳步往前走了。
「我不……」他的聲音消失在她毫不猶豫的腳步中。看著她直往前走,這麼晚了放她一個女人到處晃,他實在……該死的!他真的不想管她哪!
好在她終於在他耐性用完的前一刻抵達目的地。
「你看,很棒吧?我今天才發現這個公園耶,樹很多,還有這邊,你過來。」她奔進公園裡,向他招了招手。
那一剎那他真的在猶豫是要進去,還是要轉身走開。
他的理智叫他走開,因為跟這女人有任何牽扯,都只是浪費他的時間而已,他應該往回走,到他的陽台抽根煙,然後喝杯紅酒、聽聽音樂,準備休息了。
可是等到他有意識時,他已經來到她身邊了。
「坐啊!」她在其中一個鞦韆上面坐下,順便招呼他坐另外一個。「你想抽煙吧?我不介意你抽,這邊至少通風。」她指了指他手中的煙。
他不置可否地坐了下來,也沒有拆開那包煙。他在發呆,直到一支魚豆腐遞到他面前。
「給你啊!」她把魚豆腐往他手裡塞。「雖然沒有夜市那家招牌黑輪的味道好,但是便利商店的東西也是有不錯吃的,這麼晚了,咬一口關東煮,然後吹吹涼風,真是再爽也不過了。」
瞪視著手裡多出來的那支魚豆腐,他抗拒地看著她咬了一口,然後呼出熱氣,仰頭望著星空。
她的表情教他有幾秒鐘的閃神。
一個人怎麼能咬著這種便利商店賣的廉價食物,而露出這種幸福到不行的表情?他忍不住多看她兩眼,然後將手裡那支魚豆腐放到嘴邊咬了一口。
很普通。
甚至沒有什麼甜味了。
「你看,有星星耶!」她指著天空高興地說。
「嗯。」他似有若無地應。
「你看都沒看,怎麼知道我有沒有眶你?」她瞄了他一眼,嘴角帶著笑意。
他轉過頭來白她一眼。
「哇!我發現你好可愛。」她笑著注視著他。
可愛?見鬼了。
笑吧,你盡量笑吧,我會想辦法讓你笑不出來的。
高肆在心中暗暗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