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公子,有何事不快嗎?」嬌媚的常三娘挽袖為卓玉凜再斟一杯酒,溫言軟語的 問著。
「不快?」卓玉凜臉上仍是一貫的笑,舉杯一敬。「有珍饌美酒,還有三娘相伴, 我怎麼可能不開心?」
「是嗎?」他雖然這麼說,但常三娘豈會看不出他今晚異樣的落寞。
卓玉凜今夜雖然一如往常的喝酒聊天,卻總有股陰鬱之氣環繞在他身邊,讓他明朗 的面容即使在笑,也失去了平日的光亮。
「可在三娘眼中,公子今晚似是心事重重,願否和三娘說,也許我能幫上些什麼忙 。」
卓玉凜輕搖白扇,「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別掛懷。」
常三娘輕咬下唇。認識卓玉凜也有兩年多了,自己雖然忍不住傾慕的心,卻始終不 敢表達,只因她心裡清楚,自己對卓玉凜來說,不過是個普通朋友;他心中一直有個人 ,是自己怎麼也探不到的。
所以這兩年多來,卓玉凜雖常到胭脂樓來,常三娘卻總是以禮相待,也不曾要他留 宿過夜。對於他心中的那位幸運兒,自己是既羨慕又嫉妒。
忍不住,常三娘放縱自己,開口詢問:「卓公子如此失常,莫非是為了心上人?」
「心上人?」卓玉凜失笑的看著她,粉飾太平的不洩露心事。「你怎麼會這麼想? 」
「只因三娘知道,公子心中早有位佳人,所以才會……」常三娘羞紅了臉低下頭, 卻仍把話清楚的說完,「才會不要三娘的服侍。難道三娘真比不上那位姑娘?」
卓玉凜微詫,沒想到常三娘居然會如此對他表白。
一直以來,他與三娘就如同好友般,閒時便來這兒坐坐聊天。也許他能感受到三娘 的一點情意,但也只有裝作不知,而三娘自己也從未提過,怎麼今日會突然表態?
難道,他的失常真的如此明顯?
但一愣之後,他仍掛上不在意的笑容。「是你多慮了,在下心裡並沒有什麼佳人。 」
「公子說謊。」常三娘難得反駁他。「我很明白,您表面上好像遊戲人間,其實全 然不是那麼一回事。」
「三娘何時會看面相了?對我抱持如此崇高的信心?」卓玉凜仍是笑得雲淡風輕, 彷彿事不關己,但心卻早飛向那張自己自小看到大的絕美容顏。
其實,說他對冬兒是日久生情,倒不如說是一見鍾情。早在他十二歲那年見到她, 就已下定決心,說什麼也要留住她,永遠留她在身邊。
「卓公子!」氣他的不在意,常三娘忍不住哀戚。
「即使我與您……」但想著他是絕不可能接受自己,常三娘也不禁黯然。
「但我倆至少是知己,您心中有事,何不就說出來,為何一定要如此隱瞞?總是以 輕鬆愜意的一面與我相處,難道咱們這兩年多來的情誼還不足以讓你卸下偽裝?」
卓玉凜看著她,有絲頭疼。他本就為了冬兒的事心煩,再加上她這麼一表態,更是 煩上加煩了。
「三娘,我這麼多年來就是這個性子,沒什麼偽裝不偽裝的,你別多想了。」不能 太認真,但又不能太隨便,卓玉凜著實回答得辛苦。
常三娘靜靜的看著他,明白自己這番話,不過是造成他的困擾,也只有苦笑。
「是嗎?也許是這幾日有些頭暈,所以糊塗了,卓公子可別見怪。」在風塵中打滾 多年,常三娘自是明瞭不該把關係弄僵,更知道只有愚蠢的人,才會不放鬆的緊緊逼問 。
「原來如此,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告辭了。」聽她這麼說,卓玉凜求之不得的收 扇站起。「你可得保重,胭脂樓全得靠你。」
「三娘謝公子關心。」常三娘站起送客,心中卻是悲傷難忍。無論如何,自己終究 不能打動他。
「請留步,早點休息吧。」
卓玉凜一笑,離開了胭脂樓。
常三娘看著他毫不留戀的背影,不由得流下眼淚。
**
*「知道回來啦?」
卓玉凜才一進門,就聽見這熟悉的女聲,一回頭,就見唐拾冬抱著帳冊走來。
「還沒睡?」卓玉凜迅速換上怡然自得的不正經模樣,優閒的看著她。
「少爺都沒睡,冬兒怎麼敢睡。」唐拾冬走到他身邊,沒好氣的聞到他身上淡淡的 酒味。「又上哪兒找紅粉知己了?真是的,和你說的話,你沒一句聽進去的。」
明明才剛和他說過,沒事就待在家中陪陪夫人,別老往外跑,他就是不聽。
「誰教我紅粉知己多呢!」卓玉凜輕笑帶過,故意讓唐拾冬誤會。「若不騰出時間 和她們聚聚,她們可是會想我的。」
卓玉凜看著她薄怒的樣子,心裡有股衝動想擁她入懷,卻又想起下午與趙臨鋒的談 話。
她會選擇離開嗎?他,又該讓她走嗎?
「希望你也能把這論調用在夫人身上。」唐拾冬看著他,也只能搖頭。
「用過膳沒?我今兒個吩咐廚房熬了盅湯,一會兒替你送去。」
卓玉凜就著月光看著唐拾冬,忍不住伸手輕撫她的臉頰。
「你真是長大了呢!」
想她小時候,老愛跟在他身後,要他陪她玩、陪她唸書。
但隨著歲歲年年一日一日的過,長大後的她卻不再守在他身旁,也萌生強烈的責任 感與愧疚心,努力、認真的打理著卓家的大小事務,成了小正經一個。當然,那也是在 自己不管事後。
是他利用了她的責任心,想藉著卓家的事務牽絆住她,所以才將龐大的家業推得一 干二淨,鎮日就是往外跑,也將早想雲遊四海的唐總管給「外放」,全是為了留下她。
誰知道長大後的她,會不會因為愧疚與那份自卑而獨自離開。
「少爺?」唐拾冬為他的舉止嚇了一大跳。「你該不會是醉了吧?」
會嗎?十五年來,她還真沒見他醉過,但他今晚的行徑又那麼怪。
「沒事,只是有點感慨。」卓玉凜自嘲的笑笑。他這份心意,她卻一點也感受不出 來,真枉費她是跟著他長大的,竟怎麼也猜不到他的心思。
「感慨?」若不是卓玉凜現在的神色頗為認真,唐拾冬真會笑出來。
感慨?這個詞,她還真沒在少爺身上見過。
「為什麼?」既然他這麼說,她也只好善解人意的問。
卓玉凜看了她一眼,重展笑顏。
「冬兒呀,你說你不嫁,莫非是打定主意一輩子留在卓家?」
唐拾冬聽了有絲氣惱。
果然,感慨個頭,一定是他又在想什麼怪事想誆她。
「冬兒已經說過很多次了,冬兒對卓家人的恩情無以回報,就只有留下來,希望能 以一己之力報答。」況且若是她嫁人離開,卓家這沉重的擔子要誰扛?他又不想待在家 中管事。
悄悄的看了他一眼,唐拾冬就怕他又說出什麼共度今生的鬼話。她好不容易想得很 開了,他就行行好別再勾起她那份傷痛吧!
「如果我們知道了你的身世呢?」從眼眸中讀不出情緒,卓玉凜的語氣輕柔。「若 世上仍有與你血脈相連的親人,那時你仍會執意留在卓家嗎?」
唐拾冬怪異的看著他,心中有抹不安。
他是怎麼了,淨說些怪話。血脈相連的親人?自己不是他拾回的孤兒嗎?
「少爺,你該不會是昏頭了吧?」收起怒氣,唐拾冬擔心的看著他。
卓玉凜輕笑。「我沒事,你還沒回答我呢,若他們來接你,你會不會走?」
看著他深邃又帶點柔情的眼神,她不由自主的亂了方寸,急忙別開臉。
「少爺別說些不可能的事來鬧我了。」
「不可能?這世間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卓玉凜輕諷,勾回她的小臉。
「別管可不可能,你先回答我,如果這事真的發生了,你的決定呢?」
熱氣將唐拾冬的臉蛋漸漸染紅,心中浮起一抹異樣的情緒,讓她覺得自己也和少爺 一般不正常起來了。
「如何,考慮清楚了嗎?」卓玉凜可是一點也不放鬆,與他平日瀟灑的態度大不相 同。
「少爺為什麼會突然這麼問?」唐拾冬拉下他的手,心中除了羞怯以外,還有不解 。
「就是想知道。」卓玉凜擺明了是敷衍。「準備好回答我了嗎?」
唐拾冬稍稍後退,平復自己跳得過快的心律,也明白她若不給個答案,兩人在這兒 站到天亮都有可能。卓玉凜看似好說話,實則執拗的個性,她是知道的。
「事情都還沒發生,也不見得會發生,你要我怎麼下決定?」
想留在卓家的心意是不變的,但若自己的親人出現,她真的不知道會做何決定,這 是她想也不曾想過的。
自她有記憶以來,就跟著他四處跑,若有一天得離開……心中傳來一陣微剌,像是 不捨,卻又有更深一層的情愫,她不懂,卻讓她感到痛。
搖搖頭,她甩去那種不熟悉的傷感。
「那,若有人知道你的身世,而且有愧於你家,所以想接你回去妥善照顧,你隨不 隨他走?」見她真答不出,卓玉凜換了一個問題,更切實際。
她會不會隨趙臨鋒走?
「你今晚真怪。」忍不住,唐拾冬開口抱怨。「做什麼老問我這種沒來由的問題? 」
「你老實回答就是。」卓玉凜堅持。
「不去!我說不去,這樣可以了嗎?」唐拾冬眼一翻,有絲無奈。
「真的不去?為什麼?」卓玉凜的樣子像是很滿意她的回答,但卻沒什麼把握。
「寄宿別人家和待在卓家有何不同?」一樣是寄人籬下,何必換地方?
「很好。」卓玉凜懂她的意思,於是安心的笑了。
「很好就好。」
唐拾冬也鬆了一口氣。總算結束了,要不然她還真怕自己會被他逼問到明日 早晨,更怕被他窺探出自己心中的想法。
已經很久沒看到少爺如此認真的樣子了,可他為什麼就不會把這用在公事上?
「我的大少爺,既然問完了,您可以回房休息了吧?」
卓玉凜看著她,唇畔勾起一抹笑意,向前一步靠近了她。
「我說錯了,你根本還沒長大。」若長大了,怎麼會沒發現他對她的情感,怎麼會 沒發現她自己不經意流露的依戀。
唐拾冬皺起眉正想詢問,他已低下頭,輕輕的吻上她的額頭。
「晚了,去睡吧。」放開她的肩,卓玉凜不待她反應,立即走回自己的居院。
留下唐拾冬站在原地,滿臉錯愕的看著他的背影,而後玉手慢慢的碰上額頭那股溫 熱。
他在做什麼呀?
今晚的少爺真的很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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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房中,唐拾冬翻開帳冊,卻怎麼也靜不下心來。
不自覺的,手又撫上額頭,想起那一吻,臉倏地紅透了。
以往少爺雖然愛玩又沒個正經,倒也不曾做過如此逾矩之事;今晚到底是怎麼一回 事,他不只行為舉止,連說的話也怪透了。
皺起眉,她只覺得心神不寧。
和少爺相處了十五年,幼時的他總是帶著笑,答允她所有的要求,帶著她四處玩。
那時的他,心中想什麼,即使他不開口,她也可以由他那雙愛笑的眼中看出;可是 隨著時間過去,她與他之間築起了一道無形的高牆。
她不知道原因,只知道自己越來越看不透他的心,也越來越無法與他膩在一塊兒, 而從小到大那雙愛笑的眼,卻覆上一層讓人不解的霧。
即使沒說破,可是她心裡其實是有點難過的。雖然明白她該守著主僕之分,好好做 好自己該做的事,不能再像孩童時期,毫無目的的跟在少爺身後,但是……總是難過呀 !
而近幾年少爺的反常行徑,她也是只有痛心,卻一點也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那麼做。
她看得出來,少爺其實只是在裝瘋賣傻,可是為什麼?
逃避成親?逃避繼承?在她看來,這一切都不是原因。
真正讓他改變的原因到底是什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恐怕她是想不出來的,她能做的,只有替他扛起責任,等著哪天他想通了。
到時候,自己呢?
不期然的,她想起他今晚的問話——若你在世上仍有親人,你會離開嗎?
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其實在她心中,早把卓家人當成了自己的親人,把卓家當成自 己此生的棲身之所;但,若她真有親人,她該怎麼做?
跟他們走,共享天倫之樂?還是留下來,盡己之力,對卓家報恩?
她迷惑了。這個少爺,居然丟這種難題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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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一刻,城北七里坡。
卓玉凜與趙臨鋒皆是一身黑色勁裝,飛躍於圍牆屋簷上,來到陳家。
二人對視,由趙臨鋒帶路,來到陳家後方的書房。趙臨鋒細細傾聽,朝卓玉凜點點 頭,輕推開房門。
卓玉凜皺起眉。陳儒居然連門都沒鎖?
一閃身,他跟著進房。
趙臨鋒屏住氣息,來到左側的大掛軸前,就著月光找到密道的開關並按下,隨即, 掛著掛軸的那面牆出現一個同人高的入口,隱隱透著光亮。
趙臨鋒示意,率先進入密道中,盡頭處,出現了一間方形的藏寶閣。
卓玉凜悄聲低語:「柳家人可有特殊家傳寶物?」
看著滿室的寶物,卓玉凜只覺得頭大。陳儒果然不是普通商賈,這屋子裡大部分的 東西都不簡單,明顯的來歷不明。
趙臨鋒苦笑。「我也不能確定,不過聽說柳夫人當年陪嫁品中有一顆七彩夜明珠。 傳聞夜明珠暗藏富貴,也許陳儒當年就是為了這件寶物,才會起意在碎石崗埋伏,滅了 柳家。」
「七彩夜明珠?」卓玉凜挑了挑眉。「我想,這兒應該沒有。」
所有的櫃子暗格他全開過了,沒半點光亮透出來,自然也沒有夜明珠。
趙臨鋒也繞了一圈,仍是不見夜明珠。
「怎麼會沒有呢?」所有的線索說明陳儒便是當年的主凶,夜明珠自然也應在他手 上,怎麼會找不到?
「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先走再說。」卓玉凜受的打擊沒他大,是以冷靜許多。
趙臨鋒也馬上想起,他們可是在敵方陣地內,哪來的時間想些有的沒的。
他做了個抱歉的手勢,偕同卓玉凜沿著密道回到書房內。
「是誰?」
二人還沒來得及關上密道的門,書房外就傳來一聲斥喝,隨即窗外人影晃動,明顯 是聚集了不少人。
無聲的對看一眼,趙臨鋒與卓玉凜戴上面罩,拔劍在側,提氣衝破屋瓦,沿著屋脊 迅速往外奔去,不願與對方起正面衝突。
「有賊!快追。」
不知是誰起頭喊的,一時間,陳宅內的燈火一一亮起。
「在屋頂上。」
「保護老爺夫人!」
一陣陣的喊聲,吵醒了眾人。陳家的守衛立刻躍上屋頂,攔住卓玉凜、趙臨鋒的去 路。
「哪裡走!」
兩人背靠著背,看著眼前攔路的守衛。
「說不得,只有動手了。」
卓玉凜微聳肩,提劍便上;趙臨鋒點頭,也是同樣心思。既然驚動了陳家,就沒這 麼輕易走人了。
以趙臨鋒的武功,幾個守衛自然不是他的對手;但教他吃驚的是,出身商家的卓玉 凜居然擁有上乘武功。
他原以為卓玉凜只有輕功俊巧而已,沒想到拿劍的他,另有一番氣度。
果然如他所想,卓玉凜那吊兒郎當的模樣只是個假象。
「發呆?」就算是被包圍了,卓玉凜仍是輕笑以對。
趙臨鋒一笑,「一會兒再與兄台敘。」他一凝神,又撂倒了二人。
二人雖然皆是高手,可是面對蜂擁而上的守衛,一時也無法脫身,可是再拖下去, 恐怕是插翅也難飛了。
卓玉凜四望,見下方眾人之中站著一名五旬老者,想必即是陳儒。
他眼神一閃,趙臨鋒登時會意躍近他;他由懷中摸出一枚圓形小物,朝陳儒疾射而 出。
一是想擾亂眾人,二是想探探陳儒的底。
卻見陳儒動也不動,彷彿連反應都來不及,全仗著身旁的護衛揮劍打掉暗器。
趙臨鋒乘機打倒身邊的人,輕碰卓玉凜。「走!」
卓玉凜收回心神,二人施展輕功,往樂東城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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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追了。」只消一眼,陳儒就知道自己這邊的人沒一個追得上。
混濁的雙眼隱隱透出殺機,陳儒揮身撤去眾人,回身進了書房。
看著敞開的寶庫密道,他的面目猙獰起來。
會是誰?居然敢打他的主意!
那二個年輕人,會只是為了寶物,或者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