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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愛才會痛 第三章 作者:岳盈

  「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樣,徐太太!」慕鴻氣急敗壞地為自己辯解。管家充滿指控的眼神卻毫不留情地投向他坐在女孩腿上的下半身。

   這情況的確會讓人誤解。他慌亂地跳下床,差一點拐到腳。

   「Shit!」他一邊詛咒,一邊解釋,「我聽見她的叫聲,衝進來時看見她在床上叫得要死要活,口口聲聲地喊著媽咪。我好心想安慰她,才伸手碰她的肩膀,這瘋婆子就一巴掌朝我打來,接著一陣拳打腳踢,我是為了要她住手住腳才……坐在她身上的。我根本沒對她做什麼,徐太太,你不會以為我會侵犯一個做噩夢時會叫媽咪的小女孩吧?」

   慕鴻沮喪的聲調令徐太太想笑,但仍保持威嚴地將銳利的眸光往他臉上照。當視線捕捉到他神情憤慨的俊顏上一個鮮明的掌痕,接著落到那高傲的下巴上一道清晰的指甲刮痕時,她連忙壓抑住一路從喉嚨滾上來的笑聲,嘴角仍止不住地上揚。

   她看進他眼中飽受屈辱的委屈,確認他的話有百分之九十九的誠實可信度,剩下的百分之一嘛——

   徐太太的眼光飄瞧向皚蓮。柔黑的長髮凌亂地披散在她肩上,藏在發茨裡的一雙眼眸驚惶地睜大,但裡頭有的不是遭人非禮的委屈,倒像是從噩夢裡驚醒,發現在夢中殺人的情景竟然成真、而且是殺錯人似的驚慌失措。這百分之一也確定了。

   「丁小姐,少爺好心救你回來,你怎麼可以……」徐太太忍不住開口責備。

   皚蓮羞愧地低下頭,先前曾以眼角餘光跟隨徐太太的視線偷瞄了一眼氣憤的男子,發現他臉上有巴掌印及被銳利的指甲抓傷的痕跡,不用多想就知道是自己的傑作。

   她很快領悟到自己在做夢時將他當成仇人攻擊。

   其實在徐太太打開燈,照亮了被窗簾遮住而昏暗的房間時,她在眼睛被光線刺痛的剎那,便發覺不對勁。等她意識恢復清明,看向以曖昧的姿勢用兩膝夾住她大腿、坐在上面的男子,發現他的外貌雖與夢裡搶走母親的大壞蛋極為神似,卻清楚兩者不是同一個人。

   他的眉眼較為陰鬱,濃密黑亮的長髮以同色的髮帶綰在腦後,剛毅的臉容看起來不超過三十歲,這些都跟她印象中的蕭樺不一致。

   模模糊糊間,皚蓮腦中閃過一道畫面——富含濕氣的白霧裡遠遠騎馬而來的騎士,她朝他舉起手……

   她一定是在那時候昏倒的。原來他就是那名騎土,原來他是先前徐太太口中的那位救她回來的少爺。可瞧瞧自己對人家做了什麼?不但沒有一聲道謝,還在夢中誤將他當成仇人般攻擊,怪不得他會說她是瘋婆子。

   儘管自己是罪有應得,她還是感到委屈。她又不是故意的,是他要跑過來,她才會在意識不清的情況下攻擊他的嘛。這不能全部怪她是不是?更過分的是,他竟用那種嫌惡的語氣把她說成是成天粘著母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她都已經有投票權了耶!

   但為什麼明明覺得他也有錯,她的頭仍越垂越低,沒有勇氣抬起來面對他眼中的指控?

   「你別哭呀,我們沒有怪你的意思。」徐太太見她頭低低的,不禁感到擔心,走過來安撫她。

   為了證明自己沒有脆弱到掉眼淚,皚蓮趕緊抬起頭,倔強地抿緊嘴巴。但她濕濡的眼光裡明顯的委屈早就洩漏了自己的脆弱。所以當徐太太豐滿、多肉的手臂放在她肩上時,她體內飽滿的洶湧情緒在眼眶裡發熱發燙著,最後像是承受不住重量的雲霧,化作水氣滾落下來。

   「對不起……」她急忙喊道,用手背擦去不爭氣的淚水。

   這稚氣的動作引起徐太太的母性,疼惜地將她摟進懷中,溫柔地詢問:「做噩夢了是不是?乖喔,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少爺不會怪你。」

   她吸了吸鼻子,僵硬地點頭回應,目光越過徐太太圓滾滾的腰身偷覷向一旁的男子。他繃緊著臉,濃密有致的劍眉不悅地織在一塊,眼光冷峻地朝她瞪來,她驚嚇得更加縮進徐太太懷中。

   「別怕,別怕……」

   「徐媽媽。」她囁嚅地喊著,像個溺水的人兒般緊緊抓住救命的浮板。

   「別怕,少爺心地好,人又寬厚,不會為這種小事怪你。」她邊說邊以眼神嚮慕鴻示意。後者冷哼一聲,轉開眼光。

   「如果他不是這麼好心腸,怎會把你給救回來?他真的不會怪你喔。」摟住懷中怯怯輕顫的嬌軀,徐太太接著說。

   「嗯。」皚蓮輕應了聲,雖然之前被他瞪得很害怕,可早先他像個仗義勇為的騎士騎馬奔向她的形象太鮮明瞭,內心深處其實認定他不是個沒器量的人。

   她偷偷瞄向他,發現他臉上的表情似乎緩和了些,儘管眉頭依然是蹙緊的。他原諒她了嗎?正這麼想時,他卻轉身朝門口走。

   「等一下!」她心急地叫住他,卻在他不耐煩地轉回身時,膽怯地躲進徐太太的懷裡。

   慕鴻見到她那副模樣,不禁有氣。這丫頭顯然是沒搞清楚誰才是受害人!

   「你別怕呀。少爺正等著你說話呢!」徐太太輕拍著她肩膀鼓勵地說。

   皚蓮鼓起勇氣重新面對他,逼迫自己從乾澀的喉嚨裡擠出話來。

   「對不起,剛才我……還有謝謝你……」

   「你說什麼?」只見她嘴巴蠕動,聽不清楚她細小的聲音在講什麼,慕鴻冷淡地詢問。

   「我——」她懊惱地瞪他。

   「算了!」臉上的傷口疼得厲害,慕鴻只想趕緊處理,無心追究她想說什麼。

   然而,他不做計較地轉身的舉動卻刺傷了皚蓮,使得她眼中的灼熱又化為水氣。

   「你……」

   「少爺!」徐太太怕她難過地哭起來,連忙喚住慕鴻,道:「小姐一定是嘴巴太干,說不出話來。你陪她一會兒,我下樓拿燉好的紅棗雞湯上來。」

   她放開皚蓮,幾個大步便越過慕鴻離開房間。

   室內的空氣彷彿一下子被抽掉,靜默的空間但聞兩人的呼吸聲。慕鴻雖然不樂意留下來,但不知為何,腳步就是挪不動。

   他微側過身看她。在明亮的日光燈下,她穿著他的睡衣的嬌小身軀顯得格外瘦怯可憐,凌亂的髮絲披散在徐太太為她豎上的枕頭,細緻的柳眉蹙得尖尖的,一雙水氣飽滿的眼眸無神地凝望前方,眼眶紅紅的,貝齒咬住的嘴唇顯得蒼白。

   他感到一絲不忍,尤其當一顆眼淚不受她控制地滾落眼眶時,慕鴻更是心慌意亂。

   「你別哭呀!該哭的人應該是我才對。我才是那個被打痛的人!」

   聽見他這麼說,皚蓮頓時覺得無地自容。為什麼這個人的聲音這麼好聽,好像低音提琴般悅耳,話中的含意卻像針般刺痛了她?

   「喂,你!」不明白她的淚怎會像關不緊的水龍頭一樣滴個沒完,慕鴻雖然慌得想逃,雙腿卻不受控制地走到床邊,嘴巴也自有主張地遲疑著發送聲音,「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你可不可以……」

   「對不起……」胸腹間的脹痛讓她道歉的話停頓了一下,她蒼白著臉,身軀搖搖欲墜地跌向床下,幸好慕鴻及時接住她。

   她伸手揪住他的毛衣,穩住自己的同時頻頻吸氣。然而,那陣脹痛過去了,她仍沒有放開他,反而將濕氣飽滿的小臉貼向他溫暖結實的胸膛。沒多久,慕鴻便感覺到一陣濕冷侵入毛衣下光裸的肌膚,頓時呆住。

   他都說不怪她了,她為什麼還哭?

   「你……」慕鴻看向門口,著急地想著徐太太怎麼還沒回來,「別哭,別哭呀……」誰知她不但沒停下來,還邊哭邊吸鼻子,他臉色一變,「喂,這件毛衣很貴的……」

   「嗚嗚嗚……我……賠給你嘛!」她哭音甚重地回嘴,「我不叫……喂,叫丁……皚蓮……皚是一個白,加上豈有此理的豈……」

   他才不管她叫什麼呢!不過她還真像個豈有此理的小白癡!

   「那是愛馬仕限量發行的單品,你有錢買也不見得買得到!」他沒好氣地頂她。

   「你……嗚……怎麼這樣可惡!」她任性地用力拉扯著他身上的衣物,抽抽噎噎地控訴,「我以為你是好人……當徐媽媽說你將我救回來,我腦中都是你騎著馬穿過雲霧,像個中古世紀專門解救弱女子的武士的形象,後來做噩夢打了你,我也很不好意思呀。可是你不該因為這樣就生我的氣,連人家真心的道歉都不接受……」

   慕鴻啼笑皆非,算是第一次體悟到何謂「做賊的喊捉賊」的了!但面對懷中哭得慘兮兮的女孩,不曉得為何無法生氣。

   他拿自己不曾有過的好脾氣沒轍,只能輕喟一聲:「我沒聽見你道歉,而且我都說過不怪你了……」

   「我剛才就說了呀……」她忽然揚起臉,濕濡的眼光對上他明朗如星的深黑眸子,不知為何竟有種再次低頭的衝動,臉上的熱度更燙。她忙垂下眼光,聲音細細小小的,「很小聲地說,因為人家不好意思……」

   「所以你不能怪我沒聽見。」慕鴻對她女孩子氣的羞赧表情感到有趣,語氣輕鬆起來,「後來我也有問你說了什麼,是你自己不肯再重新告訴我一次。」

   「人家不好意思,而且你的口氣不耐煩,我覺得受到傷害……」

   「我急著想去處理傷勢,當然不耐煩。」慕鴻沒說的是,他根本很少對女人耐煩過,尤其是對個揍了他一頓的蠻橫少女。

   聽到「傷勢」兩字,皚蓮畏縮了一下,心頭像被某種無形的東西用力拉扯。她再次抬起頭,迷漾的視線投向那張剛毅的俊臉上的鮮明痕跡,充滿歉意地問:「很痛嗎?」

   廢話,慕鴻想賞她一個白眼,但她眼中的楚楚關懷是那麼令人……不忍拒絕,清了清喉嚨說:「還好。」

   「對不起。」她羞愧地低下頭,「我真的很抱歉。我睡得糊里糊塗,不是故意攻……擊你……」

   慕鴻不是小氣的男人,她真心的道歉反而讓他不好意思:「你做噩夢,也不能全怪你……」他停頓了一下,納悶是什麼樣的噩夢會讓她有那樣激烈的肢體暴力。

   「我很少做噩夢,也從來不會攻……擊人。」她不想要他誤會她有暴力傾向,為自己辯解。

   「一定是很可惡的噩夢。」

   「嗯。」憶及夢裡的場景,皚蓮下意識地偎嚮慕鴻。

   內心深處流淌的一股冰冷的感覺讓她覺得無助、覺得寒冷,慕鴻就像個溫暖的火源吸引她本能地靠近,汲取他誘人的體熱,汲取他體貼的關愛,彷彿只有這麼做才能驅走從心到身的寒意,千噸萬噸往她身上逼來的絕望悲痛才能得到宣洩。

   她抱緊他,緊得就像他是她救命的浮板,所有傷痛的惟一出口。

   「我做了個夢……」她幽幽地道,粉白的嘴唇旋即浮起一朵嘲諷的苦笑,「不,那不僅是夢,是個殘酷的真相……」

   慕鴻大吃一驚,納悶著她究竟遭遇了什麼,讓那張不該知道世界有多冰冷、現實的年輕稚嫩嬌顏有抹早熟的痛苦。

   「發生什麼事?你是做了什麼樣的噩夢?」他忍不住問。

   「我……」皚蓮吸了吸鼻子,任一股熟悉的疼痛再次宰制她心靈。她咬緊牙根,努力壓抑這份疼痛,深吸了口氣,看進慕鴻盈滿關懷的眼眸,眼眶一陣灼熱,聲音破碎地逸出小嘴,「我看到媽媽跟那個男人……」

   「少爺,丁小姐,我煮了……」徐太太在這時候闖進來,打斷了皚蓮的傾訴。當她看清楚室內的情況時,一雙笑咪咪的眼睛不由得瞪大,視線落在兩人抱在一起的身軀上。

   「徐太太,情況不是……」慕鴻發現自己再次解釋了起來。

   這次徐太太只是微笑地搖搖手:「沒關係,我是進來告訴你們,我煮了紅棗雞湯麵線,就放在起居間的茶几上,少爺和丁小姐一塊吃吧。對了,丁小姐的衣服我洗好了,正用烘乾機烘乾,廚房裡還有事要做,我就不招呼你們了。」

   她轉身就走,慕鴻只能對著她的背影乾瞪眼,沒有強留她。

   有些事是越描越黑。

   「可以下床嗎?還是要我把麵線拿進來?」他低頭注視仍捉緊他毛衣的皚蓮。後者臉上很快飄來一朵紅雲,羞澀地低下頭。

   「我可以下床……」她小聲地說,緩緩放開那件飽受她蹂躪的毛衣,記起他曾說這是愛馬仕限量發行的單品,不由得感到一陣內疚,「對不起,弄壞你的衣服,我賠你。」

   「別放在心上。」他沒小氣到跟名少女計較,反倒對她主動放開他微感悵然。理不清楚自己因何有這種情緒,他默默後退一步,看著她吃力地挪動雙腿下床,卻在站起來時虛弱得險些跌倒。

   「別逞強。」他及時抱住她,有力的胳臂撐在她虛弱的膝後,將她整個人抱起來,朝門口走去。

   清爽的男性氣息撲鼻而來,很好聞,皚蓮感到臉頰發燙。雖說他之前也抱過她,但那時她失去意識;再後來她主動抱他,可她忙著傷心,哪裡有心情想到其他?現在卻心慌意亂,覺得全身發燙。

   幸好客房到起居間只有短短的幾步路,他很快就將她放進一張單人沙發,在說了聲「失陪」後,留下她一個人。

   皚蓮有些不知所措,目光很自然地環視所處的環境。起居間以米白色系為主,三人座的長沙發及自己坐的單人沙發椅墊上都鋪有純白的毛皮,腳下踩著的地毯也是米色的,觸感溫暖、柔軟。

   茶几上擺了兩大碗的紅棗雞湯麵線,飄出令鼻孔發癢的氣味。她困難地吞嚥了一下口水,感到飢腸轆轆。

   「肚子餓了吧?」低沉的男音輕柔地響起,皚蓮嚇了一跳,不知他何時回來的。

   一件輕軟的外套披上她單薄的肩膀。她抬頭看進那雙深黑的眼瞳,心頭洶湧著溫暖的情愫,歡喜地明白他並不是將她拋下,而是細心地為她取來保暖的衣物。她深吸口氣,外套上有他的味道。

   她紅著臉兒低聲道:「謝謝。」

   慕鴻覺得她害羞的神情很可愛。她有一張不及他巴掌大的瓜子臉,秀麗的五官跟她的名字一般清雅可人,含羞帶怯的嬌俏模樣簡直是徐志摩筆下的詩句:「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眉目間隱隱浮現的愁憂也有畫般甜郁的動人風情。

   心跳不自覺地加快,他警覺起來,很快別開眼光,納悶自己是怎麼了。她不過是個青澀的小丫頭,他竟為她心跳失速?憶起她像關不緊的水龍頭般的淚水,他就心涼,哪還敢有絲毫的綺念?

   自嘲地揚起一邊嘴角,慕鴻蹲下身調整茶几的高度。

   皚蓮看著他的舉動,訝異著造型優雅的茶几有這項功能,不禁對設計者的巧思感到佩服。

   「徐太太說紅棗雞湯有益於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你是不是還會……」他停頓下來,像是忽然發現這番話太過親密了。

   皚蓮頰如火燒,沒想到徐太太把那件事也跟他說了,令她分外難為情。

   「呃,」他後知後覺地發現她的難堪,連忙轉移話題,「吃吧,徐太太做的料理很不錯。」

   「謝謝。」她尷尬地接過他遞來的筷子和湯匙,先舀了湯送人口中,一種令她感動得想哭的美味在舌尖上滾動。

   「不錯吧?」慕鴻坐在另一邊的沙發上,取用他那碗麵線。

   「嗯。」口腔裡充滿的幸福滋味順著食道進入她的胃裡,溫暖的感覺緩和了那裡的微微抽痛,她忍不住夾了麵線,秀氣地咬了一口,享受著許久不曾有過的咀嚼快感。

   慕鴻靜靜陪著她吃,直到她進食的速度明顯減緩了些。

   「你先前說看到令堂跟個男人做什麼?」他不是想追根究底,而是不忍心她一個人獨自承受悲痛,有意想幫忙。

   他的問題讓皚蓮進食的動作僵住,她放下碗,眼眶湧上一陣熱氣。

   慕鴻眼明手快地遞去面紙。他才換上乾淨的衣服,可不想再受她的淚水「洗禮」。

   「謝謝。」她接過面紙,擰了一下鼻涕,咬著嘴唇,眼眶紅紅地看向他,欲言又止。

   「不想說就別說了。」

   「我不是不想說,而是不知道該怎麼說。那種心情太苦悶、絕望了,原本是打算找我的好友傾訴,可是她不在家。我失神地走著走著竟迷路了,幸好遇到你。」

   「發生什麼事,讓你這麼難過?」慕鴻被勾起好奇心。

   「我……」她吸了吸鼻子,「今天是我母親的生日。」

   「哦?」他訝異話題會轉到這裡來,但仍靜靜地等待她往下說。

   「快中午時,我去攝影公司拿了一份禮物到她辦公室,想給她一個驚喜,結果……」夢魘般的回憶潮水般湧來,皚蓮得緊咬住牙關方能制止那幕傷害她的畫面壓垮她,聲音破碎地接著說,「我推開門進去,看見她跟一個男人擁……吻……」

   遭背叛的傷痛籠罩著她蒼白、秀氣的臉龐,使得水氣飽滿的眼眸顯得昏暗、死寂,慕鴻看得心頭抽痛。在遺忘織成的微雲背後有道影子升起、沉落,類似的背叛感覺他亦曾有過,他能瞭解她心中的悲痛。

   他走到她身邊,雙手笨拙地搭住她的肩。

   溫暖的情愫從他指掌傳向她的體內,引起一波波強烈的顫抖。她努力維持的堅強在他的碰觸下崩潰。她嗚咽一聲,投入他懷裡,任淚水奔流。

   慕鴻苦笑地低頭看她。早曉得她眼淚的威力,卻心軟地自投羅網。身上這件DKNY的休閒衫又遭殃了。

   他搖搖頭,輕拍著她的柔肩,直到她情緒平復,方建議道:「你應該把這件事告訴令尊,不該一個人承擔。」

   皚蓮眨去眼中的淚水,茫然的腦子許久才消化他的話,隨即悲傷地笑了,從緊澀的喉頭發出聲音:「我父親?他在我六歲那年就過世了。」

   慕鴻驚訝地挑起眉,視線逡巡向她濕潤的臉龐,確定她沒有開玩笑。他狐疑地瞇起眼。

   「令尊在你六歲那年就過世了,那你現在應該……呃,幾歲了?」

   「二十一歲。」

   「這麼說令尊已經過世十五年了?」

   「沒錯。」她悶聲回答,對他富含深意的問題感到不快。

   「令堂在令尊過世後,有再婚嗎?」他禮貌地問,放開先前搭在她肩上的手。

   「沒有。」皚蓮的聲音顯得窒悶。不管是他的問題,還是他的疏離,都讓她莫名感到心慌。

   「亦即令堂目前是單身,她的婚姻狀況是自由的,有交朋友的權利。」

   「你……」她懊惱地瞪他,「到底想說什麼?」

   「沒什麼特別想說的,只是陳述一些事實。」他語帶保留地道。

   「你分明是……」她不確定他是什麼意思,反正她不高興他竟有那個意思,「我不是無理取鬧,那個男人……」她火大地漲紅臉,黑寶石般的眼睛射出如炬的憤恨,「你根本不知道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你知道?」

   「當……然!」她結巴地道,避開他探詢的眼神,「在辦公室裡做那種事,就表示他不是個好人……」

   「這跟是不是好人應該沒關係吧?」慕鴻就認識好幾個會做那種事卻不見得是壞人的人,他老爸就是其中之一,「只表示他不夠謹慎,自制力太差,抵擋不了美色的誘惑……」

   「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皚蓮為他語意裡的暗示大發肝火,「我母親一向端莊、貞潔,如果不是那個壞胚子使壞,她才不會……」

   「你認為對方強迫她,或用任何不義的手段威脅她就範嗎?」

   她緊閉著唇、怒視的回應讓慕鴻心裡有了底。

   他之前被她悲痛欲絕的模樣誤導,還以為她遭遇了某種可怕的事件,聽到這裡,卻發現完全不是那回事。整件事根本就是一個佔有慾強烈、不懂事的女兒發現守寡的母親有男朋友,無法接受,才招惹出來的事端。

   「既然你不認為令堂有被脅迫的可能,那表示令堂跟對方是兩情相悅……」

   「住口!」她氣憤地大叫,「媽媽才不會跟他兩情相悅!分明是他用花言巧語迷惑媽媽!他是個花花公子,他……」

   「你認識對方,知道他是個花花公子?」

   「我見過他幾次,長得還……可以,是個保養得很不錯的中年男人。」她憤恨地承認,而且是該死的有魅力的那種!就像站在她面前的這個男子,兩人在外貌上有著驚異的神似,這讓皚蓮暗暗心驚,但她很快否認浮上心頭的疑惑。他們不可能有關係。

   「有一次在外公家,聽見舅媽跟她朋友的閒聊,提到那傢伙很有手腕,連像我這年紀的女孩子都為他著迷。當時舅媽的朋友還說他在追我母親,我跟舅媽都一笑置之,並沒有留意,沒想到居然是……」說著說著,她眼眶又紅了起來。

   「令堂不是小孩子,」慕鴻語帶保留地說,心中則是越聽越狐疑,覺得皚蓮描述的人很像他父親,「我相信她有判斷力。」

   「你沒聽過女人戀愛時總會失去理智嗎?何況我母親已經守寡了十五年,遇到他那種情場老手,當然招架不住嘛。」

   聽這種口氣,倒像她才是母親似的!

   慕鴻搖頭苦笑。

   「他在你眼中就那麼不堪嗎?還是在你發現他跟你母親的關係,才覺得他有這麼討厭?」

   「你……」被他說中心事,皚蓮心虛地轉開眸,忍不住質問自己:真是像他說的那樣嗎?

   她不也曾覺得蕭樺安然自若的氣質很迷人?將他定位成母親單純的朋友時,認為他是個俊雅迷人的成熟男性,然而,在她目睹他跟她母親親熱地擁吻之後,所有的俊雅迷人轉瞬間都成了醜陋的面貌了。

   「你看過《麥迪遜之橋》嗎?多少女性為這段淒美曲黃昏之戀掉眼淚,不過這段婚外情仍令保守派人士覺得疙瘩。令堂跟電影裡的女主角則大不同,她守寡了十五年,再深的夫妻之情,這麼長時間的懷念也算仁至義盡,你忍心阻止她追求幸福嗎?」

   「我才沒有呢!是他們太……」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的心情。那種遭人背棄、害怕被相依為命的母親拋下的難堪,哪是他這種局外人能明白的?「如果你看見自己的母親跟別的男人抱在一塊,我就不信你還說得出這種風涼話!」

   「我只會祝福。」慕鴻漆黑的瞳眸裡閃過一抹傷痛,「如果我母親還在的話。」

   「你母親?」皚蓮遲疑地問。

   「她在我出世沒多久就過世了。」他低沉的音調聽不出任何情緒,「我從來不排斥我父親再娶,雖然他到現在一直沒有再婚。皚蓮,我希望你明白,令堂有再次追求幸福的權利,就算她這麼做了,不表示她不愛你或背叛你父親。」

   「你……」為什麼他總是能看穿她的想法?皚蓮有種心事被揭發的難堪。「才不是因為這樣呢!我是擔心媽媽被騙了!」

   「如果你真的這麼不放心令堂,我會建議你先跟這個男人談一談,確認他究竟是不是個愛情騙子,而不是莽撞地跑出來,任自己傷心、難受,外加杞人憂天……」

   「我才沒有!」皚蓮沮喪地捏緊拳頭,心裡明白他完全把自己摸透了。不甘心,她不甘心!

   「你是他什麼人?幹嗎一直替他說好話?」她看進他眼中,臉臭臭地詰問。

   「我什麼都……」

   「皚蓮!」

   夾雜著驚喜的難以置信的呼喚,硬生生將慕鴻吐到舌尖的「不是」給打斷。他錯愕地看向站在起居聞人口的高大男子,那雙與他相似的眸子閃著驚喜交加的情緒。再看向皚蓮,血色自她臉上短暫消失,但很快一抹氣憤的紅暈便如潮汐漲滿那張小臉,澄澈的眼眸燒著火炬一般的憤恨。

   一抹領悟飛到慕鴻眼底,他心情下沉,有了最糟的預感。

   看來,他像是自打嘴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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