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趙鐸開車離開公寓住所,沿著以往上班的路線行駛,但他不是要工作,而是去沈璧人家。在晨間六點,飄著雨的昏暗天色,她的店壓根兒未營業,可他卻急著想要見到她!
說不出是什麼心情,只是單純地想見她,這種感覺讓他像個幼稚的毛頭小子。天曉得,昨夜的相處實在短暫,從咖啡店回家後,他就期待著今天的到來,一整夜,心騷動不已,幾乎無法入睡。好不容易窗外的深黑轉為灰暗,他終於按捺不住地出門。
這種強烈的內心悸動,讓半年來沉潛在體內的悲痛,顯得淡薄了些。
怎麼會這樣?是他狡猾,利用她來代替工作、壓制悲痛嗎?
不!當然不!他不是這種懦弱到卑鄙的男人。何況他對她有著特殊的……特殊的……什麼呢?特殊的
情愫!這個關乎男女愛情的字眼,倏地撞進他腦海。
「天!我愛上她了嗎?」怎麼會?妻子才走半年
心裡籠罩了一層矛盾,他的神情變得茫然,唇不自主地張合。「可以嗎?我可以這麼快愛上她嗎?」
或許並不是「這麼快」吧!此刻,趙鐸根本不明白,自己對沈璧人的情愫,早在關絕的告別式,對她驚鴻一瞥時,就已產生。
*****************
車子彎過巷道,便見到一抹熟悉的女性身影,撐著傘,抱著孩子,靠邊疾行。
那是沈璧人。這麼早,她要帶小桐去哪兒?
趙鐸緩下車速,降下車窗。「璧人!」想也沒想地大叫她的名字。
沈璧人輕顫,抬頭望向聲音來源處。「趙先生……」她低喃,看著他下車。
趙鐸走向她,隨即接過她手中的傘,好讓她將女兒抱得穩當舒適。「這麼早,你要去哪兒?」他關心地問,眼光在她略微疲憊的美顏上打轉。「昨夜沒睡好?」不由自主地舉起右掌,輕輕覆上她頰畔,撫開散落的髮絲。
兩個大人一個小孩,擠在傘下,空間太小,熱氣一下奔騰起來,讓她恍惚,體溫跟著升高,彷彿生病
「啊!」她突然驚叫,看向他。「小桐高燒不退,我的車進廠維修,得攔部計程車上醫……」
「快走吧,我有車!」不等她說完,他心急地摟住她的肩頭,帶往車上,直奔醫院。
回程,雨勢開始增大。車子停在咖啡館大門雨棚前,沒人下車。沈璧人早已累極地睡在車上,她懷中的關海桐也睡得香甜。趙鐸沒叫她,想等她慢慢甦醒,因此,他將車熄火,脫下外套欲覆蓋她們母女,她卻在此時張眼,靜靜看著他停頓的窘樣。
「璧……璧人!」沒料到會吵醒她,趙鐸歉然低呼。
沈璧人淡淡一笑,側轉身子,打開車門,問:「為什麼你會知道我的名字?」她沒說過,他也沒問,店裡工讀生只喚她「沈姐」,但他卻知道她叫「璧人」,截至今日,他不過來店裡兩次,不該知道她的名字!還有那夜……
「那一夜,你抱小桐時,為什麼知道她快三歲了?」瞬息之間,她又想起他那時「不可思議」的低喃,曾經為人父的人,要判斷孩童的年紀,並非難事,可那時他的語氣並不像隨便猜猜,他到底是誰?為什麼會對她們知道得那麼清楚呢?
趙鐸動了動,穿回外套,眸光凝著她的背。她的詢問嗓音,客氣而冷漠,不似平時親切熱絡,完全當他是外人,謹守著禮貌範圍,這教他不舒服。他越過她,將車門重新關上,扳過她的肩,看了熟睡的關海桐一眼。
「你生小桐時,我在你身邊……」他平靜地說。
她的表情變得驚訝,一向精明的腦袋突然鈍了,無法思索,只能聽他幽沉的嗓音娓娓道來。
「……你的車撞上了消防栓,我送你去醫院,她們……那些護理人員和醫師以為我是你丈夫,要我進……產房,我是從事報業工作,知道關絕的事……當時,我只想幫你……」停止話語,他與她視線相凝,車裡燠熱氣流所催生的衝動,讓他俯下臉龐吻住她。
沈璧人嚇了一跳,反射性張唇,他的舌尖竄人她口腔,如火焰燒灼她的喉嚨,一陣輕顫後,她含糊說話:「別……這樣……趙先生……」
趙鐸放開她,急喘地看著她。她眸光幽黑發亮,嘴唇很紅,額頭沁汗,長髮被他弄得有些凌亂,雙臂
緊抱著女兒,肘彎弓起,不讓他壓著小桐。她總是小心翼翼保護著女兒。
「對不起……我……」太唐突了,但他就是控制不住……
她搖搖頭,要他別再說,,然後打開車門,抱著女兒下車,遙控鐵卷門升起。
「璧人!」他跟著下車,淋雨繞過車頭,踏人雨棚範圍,走在她背後。「璧人,你在氣我嗎?」他問。看著她單手托抱女兒,欲開啟店門。他伸手幫她,大掌疊上她適巧握住門把的柔莠。
她沒抽出被他緊裹的右手,也沒回首看他,嗓音略急地說:「給我時間,讓我好好想想。今天,你先回去好嗎,趙先生?」,她需要平心靜氣地回憶一下,也需要思考心中的起伏悸動是什麼。
趙鐸一震,眸光轉沉,默默地頷首,大掌放開她的,移到關海桐戴帽的腦袋瓜輕撫,又俯首在沈璧人頭頂印下一吻,才轉身走向座車。
「別再淋雨!」意識到他將踏出雨棚,沈璧人倏地轉身對他叮嚀。
趙鐸頓足,回首凝望她,忍不住又走到她面前,淺吻她一記,輕聲說:「再見!」然後,遵照她的叮嚀,沒有淋雨,由客座車門進入車內。
沈璧人出神望著他離去,直到車子消失在視野,她才抱著女兒進屋。
***************
護士抱著一名哭聲甜軟的嬰孩走進她住的病房。
那是她生產後,第一次見著女兒。護士告訴她,女兒很愛哭,誰抱都哭,好像會認父母,所以抱來她房裡,免得嬰兒房裡的寶寶們受到「感染」,全成了淚娃娃。
笑了笑,她將女兒抱入懷裡,那甜軟的哭聲馬上停止。撩開衣襟哺乳時,護士將一隻小包包交給她,那是她放證件和雜物的皮夾。
「你先生把它忘在櫃檯。」護士這麼對她說。「他幫你辦了住院手續就不見人影,以為他會在這兒陪你,有些資料沒填清楚,想叫他補填……」
「他死了呀!我丈夫不在了!」
護士瞪大眼,直喃不可能,否則那個陪產的英挺男人莫非是「鬼」?!
……可能吧!
「媽咪一直是這麼想的。」思緒飄回現實,沈璧人托頰側臥,纖指描摩枕邊粉嫩的睡臉。「護士阿姨說的『好心人』沒再出現,到我們出院要回家時也沒出現,讓媽咪懷疑『他』根本是爸爸的靈魂,那些護士、醫師也許都有陰陽眼,才能看到『他』。媽咪當時是這麼
解釋,那個被護士阿姨們討論不休的『陪產帥男』……」快三年了,生小桐的情形,記憶並不具體,但身上仍有當時的感覺——
陣痛讓她腦子難保清醒,她幾乎昏厥,開不好車,撞到障礙物,漂亮的巨型水花噴開,「關絕」模糊不清的影像飄在眼前,很不好辨識,但她安心了,因為「他」陪著她,為她撫額拭汗、為她打氣加油、給她力量溫暖,直到孩子生下後,她仍能感覺「他」喜悅、激動的喟歎。她一直當「他」是丈夫幻化的神靈,直到今天……
今天,趙鐸說的事與那年護理人員告訴她的情形是腦合的,而且……趙鐸的相貌、體型也是她們描述的那樣!
謎底終於解開。
送她去醫院、陪她進產房、幫她辦理住院的「好心人」,就是趙鐸!難怪……
「難怪你不怕他嗯!」淡淡一笑,將女兒摟人懷,在地細白嫩頰吻了下。「小桐認得出趙叔叔對不對?他抱過剛出生的你,那種感覺成為長遠的親暱,記在你身體裡,所以你知道他,對不對?」沈璧人在女兒耳旁喃言。不期待這熟睡娃兒回應,只是柔聲分析著「第一次」看到他時,女兒不陌生的表現。同時,瞭解自己為何對他有熟悉感、有似曾相識的直覺。
原來,一切的熟知本能,全來自於那年的共同經歷。
她們母女與他建立了「微妙的情感」!她該好好謝他一番,畢竟他幫了她,讓她不需冒險在「事故現場」的小車裡生產,也讓女兒在出生時,便能享受到父親般溫暖強壯的臂彎……
他,有恩於她,這無庸置疑,但實在不需為了強索恩情而吻她呀!唉?等等、等等!是不是扯太遠、太離譜了,他是為當年的事強索她的吻嗎?
顰蹙細眉,沈璧人輕巧地坐起身,背倚靠床頭。不明白他為何吻她,可一想起這事,胸腔居然熾熱莫名,怎麼搞的?除了熟悉感,她對他……或者,他對她……
「沈姐……你到底哄睡小桐沒?快下來呀,客人好多!有位『落拓型猛帥哥』指名找你,他說他姓江……」呼叫通訊機傳來員工壓得極低沉、近乎氣聲的嗓音。
沈璧人回神,不疾不徐地優雅下床,額抵上女兒的,感覺她的體溫。「嗯,退燒了!乖乖睡覺休息喔!表舅來找媽咪,我下去一會兒,你可別醒來嗯!」喃喃對女兒「下咒」,她實在放心不下留這孩子在樓上,可病弱的小身軀裡沒有抗體,不能像平常一樣隨她在吧檯、客席來來去去。「所以嘍,你得乖乖睡喲!媽咪保
證一會兒就回來嗯!」拉攏羽絨被,她離開床畔,稍微整理儀容,下樓會見員工口中「姓江的客人」。
*****************
「果然是你家!」一見到沈璧人,江之中便露齒朗笑。那日太震驚於表妹懷中「抱枕變成」的娃兒,讓他無心記憶表妹的住址,憑著殘存的印象胡亂找,居然給他朦中!他真不愧是有著一流攝影師的敏銳呀!
「很難找嗎,表哥?我把地址報得很清楚的。」沈璧人淡笑,走出吧檯,坐上江之中鄰位的高腳椅。
「噴!我可不是靠那找到這兒的,我是看到門口那雨傘架,一股直覺就進來了,隨便抓個人問,居然都認識你。很紅嘛,表妹!」在外頭瞧見錫制天使傘架時,心想,表妹從小就愛那玩意兒,這店挺對表妹的品味,若她住這附近,搞不好會常來。幸運的話,問問店裡的人,可能有人認識她,畢竟表妹是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大美人呀!
沒想到,進門問到的居然是——
表妹正是這家店的主人!真的是太幸運了!
沈璧人再次淡笑。「表哥還記得我的喜好呀,真難得!」
江之中挑了挑眉,長臂橫過她的肩,輕輕摟她,語氣自信而傲然。「我從沒忘記,你是我最重要的表妹呀!」
沈璧人微顫,緩緩將頭靠在他肩上,低聲歎氣,好久了!關絕死後,她幾乎沒這樣安心倚過男人的寬肩……
「歎什麼氣?還不叫你老公出來讓表哥瞧瞧,我想看他憑啥擁有我表妹的心!」聳動肩膀,抬抬沈璧人的頭,江之中很威嚴地說。
又歎了口氣,沈壁人淡淡地道:「表哥,他不在……」言猶未盡——
「不在!?搞什麼?」江之中不悅地打斷她的話。「這麼忙,假日也得工作,他是干記者的呀?」今天,他可是特地來評鑒表妹婿的咧!那傢伙做啥大生意,假日晚間也不在,難不成是社會新聞記者?
「不是的,表哥,」沈璧人端坐,旋轉高腳凳,看向江之中,神情平靜祥和地說:「他不在了,去世快三年了。」
「嗄!?你……」
沈璧人微笑,若有似無地頷首。「我是寡婦,也是單身女子,不過有個可愛的女兒。」這些話不是自我挖苦或調侃,而是她坦然面對事實,積極看待人生的表現。
江之中瞭解表妹,自小就能感受她對事物的豁達態度。低沉笑了兩聲,他看進她眸底,舉手揉揉她的
髮鬢。「那傢伙沒福氣,這可便宜其他男人了!娶了你,不但抱得美人歸,還多個嬌嫩小女兒嗯!」
「表哥你消遣我呀!我又沒說要嫁……」嗓音忽地轉沉,她將目光移往表哥背後的男人臉上。「你怎麼來……」
話還沒說完,就見那男人,也就是趙鐸,大掌拖住江之中衣服後領,猛力將他拉下高腳凳,揮了一拳讓他重重摔倒在地。
「你離她遠一點!別再干涉我的生活!」趙鐸怒氣翻騰地對江之中咆哮。
室內一陣抽氣聲,所有人驚愕地瞪著趙鐸。
「……天吶!你在做什麼?」沈璧人低嚷,迅速跳下高腳凳,跑至江之中面前,蹲下身。「表哥!你沒事吧!天……你流血!表哥……」
表哥!?趙鐸一愣,困惑地盯著沈璧人與江之中。「你們……」他移動步伐接近他們。
「該死的……趙鐸——」江之中的嗓音冷冷傳來。
觀眾們還來不及眨眼,江之中便擺脫沈璧人的攙扶,利落躍起,大步跨至趙鐸面前,連本帶利還了他兩拳。「你他媽的把我的臉打壞了,要我明天如何出席攝影展!」
「表哥!」沈璧人大叫。天吶!她真想暈倒,來個眼不見為淨!兩個大男人居然當眾扭打成團……
匡哨匡哨地一堆雜音,趙鐸狼狽地趴在吧檯上,幾乎血濺吧檯面。
「啊!沈姐!他的血滴進咖啡裡了啦!」工讀生驚叫。有些客人已嚇昏了,有些甚至奪門而出。
「哈……哈……」江之中狂笑起來。「有趣極了,今晚!哈……趙鐸,你剛叫我離璧人遠一點嗎?唔……沒問題、沒問題!我這就走、我這就走!哈……」隨便抹掉唇邊的血漬,他轉身欲離開。
「表哥,」沈璧人叫住他。「你到底……」
江之中又走回她身旁。「抱歉了,璧人。把你這兒弄得一團糟,不過,你可以全數叫趙鐸賠。表哥今晚先走了,有空會再來的,順便看看那個『抱枕變的娃兒』嗯!」語畢,他快步走向門口,竄入雨夜裡。
沈璧人根本來不及阻止他離開,於是她走向趙鐸,拉住他的手,有些火氣地命令:「你跟我來!」
「暴力事件」結束,當事人全消失逃逸,工讀生和客人面面相覷,同聲歎氣,自動為美麗的老闆收拾殘局。
*******************
「你不該動手打表哥!」
沈璧人坐在客廳的小圓桌,因為惟一的沙發被趙鐸給佔據,她只好坐在桌上,與他相對,幫他抹藥。
「我……不知道阿中和你是表兄妹。」他因為擔心小桐,所以過來,沒想到會看見江之中在這兒。璧人去過公司,他以為阿中知曉他與她來往,因此,對她嚼他舌根、干涉他的生活,就像限制他不能進公司、不准工作一樣,後來又瞧見阿中親暱地觸摸她,心火倏地狂燃,他氣炸了,想也沒想地就上前揮拳了。
「真不敢相信,你和表哥都這麼野蠻!」她低喃,嬌顏上有著怒意。她真想對他發頓脾氣,可他臉上的傷,卻教她心軟。
「抱歉,嚇到你了。」趙鐸凝視著她,虛心認錯。
沈璧人瞪了他一眼,問:「幾天前的傷也是表哥打的?」真搞不懂,表哥為何對他出這麼重的拳?
「嗯,他要打醒我。」無奈地撇唇淡笑,他自嘲地說。「根據上次的經驗,明天可能會腫成豬頭!」江之中出拳一向硬實,兩次都把他當沙包揍,「豬頭」是必然結果。
他還有心情說笑,她真的光火,停下上藥的動作,抑聲斥責。「什麼都不問清楚,就動手打架,你以為你在做什麼?」
「吃醋,我在吃醋!」他鎖住她的美眸,沉聲低歎。靜心想想,會有今晚這樣不合理的行為,只有一個起因,就是吃醋。
「什麼?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站起身,她走向落地窗邊,屏氣看著他。
「我說我在吃醋,我看到阿中摸你的臉……」
「別說了!」她阻斷他的話,轉身背對他。「早上我說了,要你今天先回去,讓我好好想想,為什麼又來?」她實在不想看到他,尤其是她還未理清對他的感覺為何的此刻,她真的不想面對他那看似深情、實則令人難解的眼神。
「我擔心小桐。」頓住語氣,他起身走到她背後,離她很近,呼吸時,衣服都能擦摩到她的。「而且,我想見你。」他用很低沉迷人的嗓音,將來此的主要目的吐在她耳畔。
沈璧人一震,心跳陡然加快。「為什麼?」她問。為什麼想見她?
趙鐸深吸了口氣,將她的馨香盡收在鼻腔、胸肺。「有很多事想對你說清楚。我自以為是的認定你沒再婚……」
「我是沒有!」她突然轉身,額頭擦過他的唇,她隨即感到困窘。之前,和他相處,總有小桐在,母親的身份讓她面對他時,自在輕鬆。現在,少了小桐,她是個純粹的女人,面對這個純粹的男人,她居然緊張莫名,彷彿少了什麼保護層,生平第一次,她有了想逃的衝動。好怪,為什麼遇上他後,她就變得反常,竟急著坦言自己沒再婚!?
趙鐸凝視她嫣紅的臉龐,唇輕觸著她潔膩的額。「我很慶幸你沒有再婚。」他溫柔地說。「我想了一整天。我不該輕率地強吻你,我像個好色的混蛋,不尊重你,真的很抱歉。但是,我並不是莫名其妙做這樣的事的,璧人……」
他喚她的名,她下意識仰臉看他,這會兒,秀挺的鼻尖取代額頭,貼抵著他的唇。「我…」她的眼神變得恍惚、茫然,因為他的氣息教她迷醉。
趙鐸趁她尚未回神之際,摟住她的腰,將心裡的話一氣說清。「我愛你,璧人!這事發生得快,快到讓我有罪惡感,畢竟我妻子才去世半年,但我還是要告訴你,我愛你,璧人,我可以跟你交往嗎?我想每天見你,每天哄小桐,可以嗎?這絕對不是任何形式的感情移轉,我是真的愛你!」他將她緊緊摟在懷中,緊到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
她聽到了。雖然此景似夢,但她聽清楚了。他的告白,一字不漏地進了她腦海,胸口很熱,彷彿她就是等著聽他這些話。是她太久沒戀愛了嗎?她竟覺得他在呼應她心中所想的,他似乎幫她理清了某些感受……這意味著她也愛他!?
「哦!不……等等。」她推開他,手臂抵在他胸前。「你答應我,給我時間想想的,為何要一次說破,你太可惡了!」她捶了他一下。「既然說了,又為何提罪惡感?」
趙鐸一愣,垂首盯著她眼睛。「什麼意思?」他問。
「意思就是,愛的發生沒有時限。你何時要愛上誰,不是人為能控制,也不是能規劃出時間表的,如果你會有罪惡感,就別愛我!要不,你就等著你太太逝世百週年後,再到我的墳前,向我告白好了!趙先生!」眼眶有些泛熱,她推開他高大的身軀,離開窗邊。「我下去拿點冰塊,免得趙先生明天真的成『豬頭』!」像是在罵他,她強調「豬頭」二字,然後步出二樓客廳。
「璧人……」趙鐸看著她消失在水晶長簾外,突然感到心痛。他傷害了她。他自以為有罪惡感可使他的節操、人格高尚嗎?他以為這麼做是對死去妻子的尊重與情義嗎?
哼!可笑又可悲的趙鐸呀!為何老是幹這種事?江之中教訓得一針見血:為了「死人」而傷害活著的人。兒子是、璧人也是,他傷害了他們!
「……天吶!我做錯了嗎?」他抱頭低喃,深刻地領悟了一件事——
再這麼下去,除了死去的人,他也留不住此刻就在身邊的人兒;他會失去更多、更多的!
哦!不!他絕不讓這件事發生。他要徹底擺脫自設的迷障,他才答應過璧人,不把自己封閉起來!他
該重新生活、該走出自我束縛,別再傷害任何人,尤其是她——沈璧人……
*******************
聖誕節近了,咖啡館滿是人潮,沈璧人忙得昏天暗地,根本沒有多餘的時間、體力照顧女兒。幸好趙鐸每天來當「保母」,讓她能安心管理店務。
那日,她拿著冰袋回樓上時,他人已不在,看來是利用消防梯走後巷離開的,只留了一張向她道歉、懺悔的字條。
第二天,店門才開,他就出現,——張青腫「豬頭」似的怪臉,讓她心抽痛,也嚇著女兒。但,才兩秒,女兒便認出他是「變形」的趙鐸,馬上就想黏他、向他撒嬌。他抱過女兒,將手中大束粉玫瑰給她,深情慎重地再次告白。不過,她沒接受。
這次,她想讓他等。既然他認為太快會有罪惡感,就讓他等吧!起先,她是這麼打算,可一個禮拜後的今天,她有了新打算:她要接受他的告白,與他交往。
沒辦法,浪漫的節日將至,店裡多了些情侶客人,讓她欣羨。再者,天天相處,對彼此的愛意與親呢,已在相敬如賓中,若有似無地增加,教她不心動怎可能?
何況,她早原諒他前次的「不當告白」,因為那段告白,當時也讓她明白自己對他的感覺——
他說愛她時,她的心悸動不已,胸腔填滿了熱氣,可他接下來的一句「罪惡感」,卻使她難過。他說這種話;彷彿在暗示著他們的愛情來得不是時候,又或者不該來。所以,她才會激動得教他索性百年後到她墳前告白。這氣話,無非是在顯示她內心對他的在意,甚至愛他,換言之,她也是在吃醋,吃一個「死人」的醋呵!
「沈姐,你看,」工讀生推推發呆的沈璧人,示意她看門口。「那個白癡在幹麼?」
沈璧人回神,抬眼望向大門。是洗衣店的少年。他將綁著花頭巾的頭靠在玻璃門上,雙眸鬼祟地朝店內亂瞟。一看就知道他在「觀測」女兒的蹤跡,他真的怕死女兒了呢,呵!
「他在幫我們擦玻璃嗎?哼!真是蠢蛋,虧他生得挺酷的,怎麼淨做些……」
「好了,別又犯噙咕,快把客人的蛋糕送去。」沈璧人阻止工讀生碎碎念,將放滿各式小西點的托盤推給她。「快工作,要不,沈姐可要扣你薪水!」
「好啦!好啦!」工讀生接過托盤,乖乖地上工去。
沈璧人笑了笑,繞出吧檯,走向大門,親自幫洗衣店少年開門。「進來吧,小桐不在,你大可放心!」
少年是來收桌巾、布簾……一堆布飾品的,因為
最近客人多,被弄髒的布料跟著多,只好請洗衣店過來收。
少年吁了口氣,隨著沈璧人的腳步,往雜物室走去。「本來是老哥要來的,我倒霉被他逮到蹺課在家睡覺,只好幫他做白工……」
少年喃喃抱怨,沈璧人邊聽邊笑,領著他進雜物室,將打包整齊的髒桌布交給他。「唷!三大袋。要洗乾淨喔!」
「這話你該跟老哥講,大姐!」少年提起三隻超大帆布袋,語氣閒適地說。
「你該多幫你哥做點白工,要不,他哪來時間跟相親對像約會?」沈璧人微笑提醒他,別誤了兄長的姻緣。
少年搔搔頭,愣了愣。「也對!我總不能壞他的好事,免得老爸、老媽爬出墳墓海扁我,我可會嚇死哩!」別看他高大壯碩,其實膽小如鼠得很。
沈璧人無奈地搖搖頭。搞不懂,這小子怎麼老喜歡拿父母開玩笑?唉!也許這就是「少根筋」的開朗吧!
「喝杯咖啡再走吧!」沈璧人拍拍少年的肩,要他坐到吧檯前的高腳凳。
少年看著沈璧人走進吧檯,遲疑了起來。這座門面的吧檯裡有個植物屏風,那是「剋星」桐妹妹的「窩藏處」,剛剛大姐說桐妹妹不在,「不在」意味她在睡覺……所以,此地還是不宜久留!
「不了,我要回去『做白工』。」他轉身就想走。
沈璧人拉住他扛在肩後的帆布袋,不讓他遠離吧檯。「坐下吧,我說了,小桐不在,她不在睡覺,跟人出去玩了。」
少年一震,屁股恰巧落在高腳凳上。「出去玩?桐妹妹跟人出去玩?怎可能?誰有那能耐?」他喃喃自語著。
無法相信,黏賴母親至極、怕生至極的小娃會跟人出去玩!他真佩服那個帶她去玩的人,該頒個獎給那人的!那人到底是誰呀?太偉大了……
「我們回來了。」正當少年幽幽冥想時,沉鬱溫雅的男嗓音伴隨開門的鈴聲傳來。
沈璧人微笑繞出吧檯。「你們回來了呀,好玩嗎?」
「媽咪……我有魯道夫……」喜悅的童聲輕嚷著。
少年好奇的旋過高腳凳,正好瞧見那個「偉大的人」——
只見一個挺拔英俊的男人,單臂抱著關海桐,男人一手親暱撥撫著沈璧人垂落的髮絲。
「媽咪……是魯道夫,趙叔叔給的……」小桐兒露出少見的開朗笑臉,向沈璧人展示手上的紅鼻馴鹿布偶。
沈璧人笑了笑,對趙鐸說:「她有一屋子的布偶了,你還買給她。」
趙鐸也同她笑了笑,但沒回應她的話,只說:「送你!」然後,根本沒人看清他的動作,就見他手上多了一大束長莖粉玫瑰。
沈璧人嚇一跳,眨眨美眸。「……你變魔術呀!」她低喃,接過他手中的花。
半晌,洗衣少年縮頭縮腦地靠近他們,吞吞吐吐地開口問:「唔……呃……大姐,這位『夠格』的男人是誰呀?」當「桐爸爸」,這男人一定可以,何況他符合了大姐的「特殊要求」。
沈璧人笑著,摟住趙鐸的手臂,對少年說:「情人呀!他是大姐的情人吶!」
聞盲,趙鐸不禁輕顫,看著她絕色容顏,抖著聲開口:「璧人……你……」她不是還氣著他嗎?
「我接受。接受你的第二次告白。」她淡淡地說,沉定的明眸卻有著不可動搖的光點,那是她的決心與深情。
趙鐸心猛然狂跳,健臂勒緊她的腰,額頭貼上她的。「我愛你。」他輕輕地吻了她的唇。
「恭喜你了!老兄。」少年大力地捶了捶趙鐸的肩頭。
「哇……哇……」關海桐突然放聲大哭。
「怎麼了?小桐廠趙鐸連忙拍撫著她拍動的小背脊。
「天……我什麼都沒做呀!」少年慌了起來,手足無措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呀!幹麼手賤打趙先生!?」知女莫若母,沈璧人當然瞭解,女兒是被少年那過於「男子氣概」的舉動嚇哭的。
「啊!這樣道賀……也有事呀!天……我就知道……留下會出事,我要回去了啦!」少年提起帆布袋,連滾帶爬地奪門逃離。
「他怎麼了?」趙鐸不明所以地問。
沈璧人抱過已被他哄住不哭的女兒,輕輕淡笑。「留下來吃晚飯吧,我再告訴你,他跟小桐的『恩怨』。」
趙鐸眸光一亮,毫不猶豫地點頭,然後跟著她上樓,展開與她母女倆的第一次溫馨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