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衣熏回到自己的小木屋後,仍然一直在回想著連耘之所說的那句話,想到了隔天,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
這也許是因為,她自從父母親雙雙過世了之後,便不認為她能夠再快樂地過自己的生活所導致吧?
出神了好半晌,石衣熏才在諾比的叫喊聲中驚醒。
「石小姐!石小姐!你在家嗎?」諾比一邊敲著門,一邊叫道。
石衣熏立刻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走到玄關,卻聽到連耘之的聲音,正安撫地說道:「別喊了,她可能不在家……」
「那怎麼可能,她平常這個時間都在家的呀!」諾比認識石衣熏這麼久了,當然非常清楚石衣熏的作息規律。
然而諾比這麼篤定的說活表情,卻逗笑了連耘之。
石衣熏聽到他大笑個幾聲,又道:「那她可能在休息,我們就不要打擾她了,晚一點再來吧。」
「可是……你不是有急事?」
諾比似乎很不想離開。
「這個嘛,我等一下開車到亞維儂……」
諾比卻立刻打斷他的話,「連先生,你到底想不想追石小姐呀?」
真是的,他一直拚命地幫他湊合,他卻看起來一副不急不徐的溫吞模樣,真是急死他了。
石衣熏隔著門板聽了,心臟頓時少跳了好幾拍。
她幾乎是可以想像,連耘之用他那猶如陽光般的微笑,彎起了唇角,道:「是想呀!不過這種事急不得的,諾比,等你長大了以後就知道了。」
「我就知道你對石小姐有好感!」諾比興奮地說道。
不過,門內的石衣熏可就沒他那麼興奮了。
她背靠著木門,察覺自己在連耘之回答之前,幾乎是屏住了呼吸在等侍他的回答,難道她也……也對他……
不,那怎麼……怎麼會呢?
他們認識的時間還不到一個星期呢!
但是,石衣熏也不否認她的確對連耘之有好感,但是……但是她總覺得他們倆不是很相配。
她個性陰沉得像朵快下雨的烏雲,而連耘之是位個性開朗的璀璨陽光,怎麼想她都覺得自慚形穢。
未久,她又隱隱約約地聽見諾比的聲音。
「好吧,那我們先回去,晚一點再來好了。」諾比似乎有點失望地說道,「不過你答應要帶我一起去亞維依,可不能夠失信。」
「好、好、好,我等一下就向艾裡略太太提議,讓你一起去,可以吧?」
諾比發出了滿意的笑聲,「當然。」
接著,兩個人離開屋前的腳步聲伴隨著談話聲愈來愈遠了,等到完全聽不到他們的聲音之後,石衣熏發現,自己居然在門口坐了快十分鐘才回神。
* * *
稍晚。
夜暮慢慢低垂,在地平線的另一端形成一道深紅色漸層,夜晚即將要到來了。
石衣熏簡單地解決了自己的晚餐,正在洗碗的時候,聽到一聲敲門聲,心便猛然一跳,轉過身去。
由於今天下午聽到連耘之和諾比之間的對話,讓她的心情一直忽上忽下,好幾度在照顧花朵的時候,精神不集中而剪斷了花枝……
她走至玄關,猶豫了好一下,才走到門前問道: 「是……是誰?」
「是我,連耘之。」
果然是他。
石衣熏動手開門,卻察覺自己的手竟然在微微抖著。
「不要緊張……不要緊張……」她不由低喃著告訴自己,然後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將門打開。
「嗨。」
連耘之穿著白色的絲質襯衫,和一件黑色的西裝褲,就站在月光微微撒下的屋廊之下,顯得更加英挺逼人,讓她立刻就迴避了他的目光。
「有……什麼……事嗎?」
連耘之用手拂了下剛洗完澡,仍舊有點濕意的頭髮,露出他的招牌笑容道:「我想請你幫個忙。」
「幫忙?」
「我可以進去嗎?」連耘之客氣地說道。
他發現石衣熏似乎突然又變得疏遠許多,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還是覺得她很害怕他。
他的心裡雖然有些失望,卻毫不放棄。
因為他喜歡上石衣熏的這件事情,不會改變,那麼就沒有「放棄」二字可言,他會耐心地等她也愛上他的。
石衣熏在心裡掙扎。
經過一個下午的恍神和思考,她知道自己是喜歡他的,因此對他的到來自然是又驚又喜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不過她還是讓開身,讓他帶著夾在腋下的小紙袋進門。
「你要喝……喝茶嗎?」石衣熏問道。忽然有點討厭自己緊張的時候,說話總會變得吞吞吐吐。
但連耘之似乎明白,毫不在意地說道:「諾比說你泡的花茶不錯,我可以喝喝看嗎?」
看來諾比這古靈精怪真是替她說了不少好話,因此石衣熏可以說是漾紅了臉,趕忙去取出花茶,泡在自己常用的小茶壺裡。
在自己好不容易鎮定下來之後,石衣熏再度開口問道:「你有什麼事嗎?」
「抱歉,因為諾比說你這裡有傳真機,所以我想來借用一下,至於傳真的費用,我會再支付給你……」
「不用了,傳真機在那裡,你可以隨意使用。」石衣熏把剛泡好的花茶倒進杯子裡,放在連耘之的面前說道。
「謝謝。」連耘之啜了口花茶,立刻被它不苦、不澀,而且充滿花香的味道給吸引,「真好喝,這是哪裡出產的花茶?」
瞧見連耘之開心地多喝了一口茶,石衣熏也覺得有些愉快,「那是我自己做的花茶,市面上沒有賣。」
「真的嗎?」連耘之大吃了一驚後,笑著說道,「沒有想到你的才藝這麼多,這茶真的很好喝。」
由於不知道諾比到底在連耘之的面前說了什麼,石衣熏只能羞澀地微笑,搖搖頭,「沒有……我……也只會這些簡單的東西。」
她的一切,都是她的父母教給她的,她自己幾乎也可以說是本能地在做這些事情,即便是在他們雙逝之後……
但是看到連耘之的笑容之後,她突然覺得,其實會這些事情也沒有什麼不好,起碼……有人喜歡喝她泡的茶,她覺得非常高興。
「這怎麼叫簡單的東西呢。」連耘之輕嗅著茶香道,「你真的是太謙虛了,我聽諾比說你還會提煉香精,不是嗎?」
「嗯……」
「這是非常不簡單的、」
石衣熏聞言,抬起頭注視著連耘之。
連耘之的臉上帶著笑意,深邃、黝黑的眼裡一片真誠,讓她又有了一種相知與無欺的感覺?
這個男人是……認真的?
當下,她的心中只有這種感覺。
「咳,你要……傳真什麼東西?」因為一直盯著連耘之,讓她覺得很不好意思,因此她順口問了出來。
連耘之便把紙袋打開,將裡頭的圖拿了出來。
「你要看嗎?」他對她笑著間道、
「我……可以看嗎?」
「當然可以。」
石衣熏接過連耘之遞來的畫紙,驚覺他並不如諾比和她想像中的是一名畫家,而是一名服裝設計師。
紙上,以炭筆隨意勾勒出來的是一套套雅致而不失線條簡單利落的女性服飾,配件、質料以及顏色等等都註明得相當清楚。
而另外一些紙張上,則是一套套上了色的服飾,更是可以看出將來這些女性服飾的雛形。
對於這一張張的設計圖,石衣熏也發出了讚歎聲:「原來……你是服裝設計師……」
連耘之對服裝設計師這個名詞似乎不太敢當,道:「沒有,我大概只是半吊子,有興趣而已。」
「是這樣子嗎?」石衣熏看了他一眼,又將視線調回紙上,「雖然我什麼都不懂,但是我覺得……半吊子不可能設計得這麼棒,」
那一套套的衣服,都足以藍色當基調,再搭配上其他的顏色,感覺不但柔和而且更能夠展現出女性風味。
正如她所言,她也許什麼都不太懂,但是這些配色真的令人感到十分的舒服和乾淨,又怎麼可能會是半吊子呢?!
然後她再翻到了下一張,嚇了一跳。
她瞠大了眼,小心翼翼地瞄了連耘之一眼,發現他正溫柔地回視著她,她又連忙緊張地垂下頭去。
因為那張圖上畫了一個女人……
一張她天天在看的臉,而且熟悉得不得了的臉。
那就是她自己,一個微笑、快樂的石衣熏。
難道……那一天連耘之說她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就是這個意思嗎?
連耘之望著她,一直到她突然動也不動地看著手中的圖,他才察覺了些許不對勁, 「怎麼了嗎?」
他傾過身去,才發現原來她手中的圖,是他方才不小心混進去,他偷偷畫了她的倩影的那些圖。
一開始雖然吃了一驚,但瞧她沒有任何的反應,因此連耘之索性談開來道:「你喜歡嗎?」
石衣熏愣怔了會兒,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心如鼓噪,「我……」她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連耘之笑了笑,樣子雖然和平常一樣溫文儒雅,但是他的眼裡卻充滿了誠摯與愛意,讓她更說不出話來。
「抱歉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畫,不過……你真的給了我莫大的靈感,你剛才看到的那些設計圖,幾乎全都是依照你給我的感覺畫下的,但是除此之外,也是代表著我想更認識你、瞭解你……」
明白連耘之話裡的意思,石衣熏全身一震,忍不住問道:「瞭解……我?」
她有什麼好瞭解的?
她不明白。
她個性靜僻,整天都在種花、修花、製作香精、香料,除此之外,她幾乎沒有任何的優點可言。
他為什麼會想要瞭解她呢?她當然不明白。
但是對連耘之可不然、
「當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不會想要知道他的事情嗎?不會想要瞭解他嗎?別人我是不知道,但是我會。」連耘之狀似輕鬆地說出。
這代表著,他現在正式宣告要追她了,
石衣熏感覺到,「轟」的一下,臉好像就立刻被燒紅了。
「我……我……」
她變得更加手足無措、說話也更加緊張、結巴,因為她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受人歡迎的男人居然會……喜歡她。
「嘿,不要緊張,我只是想讓你也試試,看能不能喜歡上我而已。」連耘之玩笑似的說道,
石衣熏雖然想笑,但是卻笑不太出來。
因為方纔,她居然有一股承認自己對他也有好感的衝動,只不知怎麼著,一對上他的眼,地就呼吸急促、腦海裡一片空白,什麼話部說不出來。
結果,他們原本聊得還算順利的談話,最後在沉默之中收場。
連耘之傳完設計圖後,將花茶喝完,對她道了聲晚安才離開,但是她在他離開後,仍是心悸得久久不能自己。
* * *
石衣熏知道他在等候她的回答,但是她卻……
唉,她本來就是個不善言辭、不懂表達的人,要她忽然說出自己不安但是又期待愛情的心情,她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幸好,連耘之是個體貼的男人,就如同他不主動過問,當時她被打傷的事情一樣,只是安靜地在她的身邊等候著,等候她主動告訴他,然後一切的生活同平常一般,和她閒聊著花草的事情。
今天連耘之又再度替諾比送東西過來了,一大包的花卉肥料拎在他手上,彷彿毫無重量似的,讓他拎進了花房裡。
石衣熏看看自己,為了怕弄髒衣服,她穿上自製的工作圍裙,手上拿了把沒情調的鏟子,微微歎口氣。
最近她開始會有想打扮自己的衝動,而這些……全都是拜她身旁這位毫不知自身魅力的男人所賜。
「謝謝你……」石衣熏看著他將袋子放在花房的指定角落後說道,「諾比又沒空嗎?」
聞言,連耘之爽朗地大笑了幾聲,很明快地承認了:「哈哈哈,你別怪他,因為是我搶他的工作做,不是他沒空,不然我哪來的機會常來看你。」
一聽到他這麼說,石衣熏這回連耳根子都紅了,垂下頭,又是什麼都再也說不出口。
誰叫她真的遲鈍了點,連這點小事也看不出來,豈止是有點……笨。
連耘之見她害羞,便環視了下四周後,適時轉移了話題,「嗯,沒想到這裡的花這麼多。」
石衣熏的小木屋旁有一座花房,平時石衣熏若是不忙花田的事情,就是窩在這個花房裡。
而這是連耘之第一次踏進這一座人工花房裡,才發現這裡花的種類繁多,而且全都百花齊放,看得出石衣熏平常的用心照顧。
「咦,那邊的花是……」
吸引住連耘之的視線的是一座小小的花台,那上面開滿了許多藍紫色的小花,而那些正是普羅旺斯的名產,薰衣草。
發現連耘之的疑問,石衣熏走到他的身邊,用帶了點感傷的聲音說道:「那是薰衣草……不一樣的薰衣草。」
「不一樣的?」連耘之好奇地問道。
「嗯,普羅旺斯花田里的薰衣草大部分都是混種的,而我現在種植的是原生的,以插苗法種植出來的。」
連耘之雖然不太懂什麼是混種,什麼是原生,不過他喜歡石衣熏在談淪花草時,眼中露出的閃閃光芒和興奮的表情。
「但是我不懂,為什麼你要在花田種植了薰衣草,在花房也種了薰衣草?」連耘之間道。
他曾經聽諾比提過,石衣熏現下照顧的花田種植的正是薰衣草。
石衣熏看著那些花,突然侃侃而談了起來:「這些花……是我父親種植之後,再由我用插苗的方法培植起來的。」
「你的父親?」
「是的。」石衣熏點點頭,她的神情像是陷入了過去的回憶中,眉宇之間也充滿哀愁地道,「他已經過世很久了。」
「抱歉……」連耘之立刻道歉,但是石衣熏卻搖了搖頭。
「不,沒關係……」然後不知怎麼著,她難得透露了自己的事情,「我會住在這裡,會種植那片薰衣草花田,就是因為我的父母在普羅旺斯的薰衣草花田里相遇、相戀,據說他們是一見鍾情,然後……」她瞧見連耘之頗為興味的神情,羞紅了臉,便說不下去了。
因為……她父母親相遇、相戀的那一片薰衣草花田,也正是她和連耘之第一次見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