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一人的龍寒沒有成親的打算,一時心軟便收養了龍邪,並以谷名為他命名。
龍邪谷是個遺世獨立的地方,谷內的人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但世世代代的谷主皆心狠手辣,以殘酷無比的方式統治著這裡,困此龍邪從小便接受非人般的訓練,只為了要成為下一代谷主。
他先是被丟入黑洞裡生活一年,再被丟人野林裡一年,但龍邪都奇跡地活了下來。
這樣的訓練讓他從沒有快樂,也沒有自我情緒。
然而龍邪並不是沒有朋友,原本他有一個很要好的朋友,名叫周志業,兩人幾乎是無話不說。
但在龍邪十九歲的那一年,一名誤闖谷內的人直指著他說他是皇子,要龍邪帶他出谷,並保證會讓龍邪認祖歸宗。龍邪將這件事告訴周志業,沒料到周志業竟以一千兩黃金的代價,將消息賣給龍寒。
龍寒在得知了消息之後勃然大怒,不但殺了周志業,更趕去攔截龍邪。
其實龍邪對於權勢並不熱中,他並不想離開龍邪谷,只想留在谷中報答龍寒的養育之恩。怎知他才將人送出去,便碰上了龍寒。
龍寒大聲的責罵他忘恩義,竟想不告而別,氣得根本不願聆聽他的解釋。
知道是周志業告訴養父這件事,龍邪感到悲痛萬分。
他沒有想到的是,他今生最重要的兩個人,一個不願意相信他根本無心出谷,一個根本沒有朋友道義,在狂怒、悲憤之下,他還差一點死於龍寒的刀下,於是一咬牙,乾脆逃出谷去。
出了龍邪谷的龍邪往京城去,心想不如去印證看看那人所說的話,誰料命運又跟他開了一個大玩笑,唯一能證明他是皇子的太監已過世。
龍邪頓覺走投無路,便冒死闖進宮內,想要見皇帝一面,他以為只要見了面,身世之迷便可解開,事實證明他太天真了。
皇帝一見龍邪和他年輕時相似的面容時,隨即大喊有刺客,完全不給他任何說話的機會,便將他打入天牢,並下令隔日斬首示眾。
直到此時,龍邪才明白自己是皇帝不要的孩子,所以才會被丟棄,並被龍寒帶回撫養,更孤寂地生活了十九年。
然而他要的,從來就不是權勢地位,只不過是一份親情,他卻始終得不到。
知道了所有真相後,龍邪悲慟萬分,他不要命地逃出了天牢,狂斬宮裡半數的禁軍,就連皇帝,他的親生父親,也被他砍斷一雙腿。
聽藥醫說到這裡時,連琛玨已淚如雨下,激動的情緒久久無法平復。
藥醫靜靜地瞧著她的反應,也歎了一口氣。
命運對龍邪太過殘酷了,但偏偏他又幫不上任何忙,才教他感慨心有餘而力不足。
靜默半晌,藥醫才又開始繼續中斷的故事。
「龍邪流浪了一年,才又回到龍邪谷,龍寒見到龍邪回來,雖然很高興,但他也聽說了宮裡所發生的事,便嘲笑龍邪的愚昧,兩人一言不合,於是打了起來。
看盡人世無常、人性貪婪的龍邪,早已變了個性,所以他出刀毫不留情,親手殺了龍寒,繼承龍邪谷谷主的位置,並用岩石將進出谷的唯一通路給堵住,原有的谷規也由『出谷者死』改成了『人谷者進死牢』。」
故事到此是告了一段落,但是連琛玨知道,還沒有結束。
她心痛如絞,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為龍邪傷心得不停落淚。
藥醫再度歎氣,他的眼中隱含一絲淚光,這也是為什麼他會待在龍邪谷裡行醫的原因。
他原本心想,既然阻止不了龍邪殺人,那麼他可以救人。但是今日,他卻發現自己的觀念錯得離譜。
不能徹底改變能邪的個性,就算他救了十人、百人、千人,也比不過他殺人的速度。
當連琛玨自龍邪的手下生還,他便莫名地有了些許期待。龍邪最需要的只是一份愛,他看得出龍邪正在改變,而連琛玨,絕對是改變他的重要原因,他不會看錯的。
一夜傷心無眠,連琛玨哭得雙眼都紅腫了,還是無法平撫激動的心情。
她心情沉重地坐在梅居的中庭裡,滿心充斥的旨是龍邪被朋友背叛、被生父遺棄的巨痛。
這麼說來,當今聖上就是龍邪的弟弟,而他,才該是……唉!
連琛玨兀自悲愁感歎,連有人疾步來到她的面前,她也恍若未聞。
「琛玨姊,你不要緊吧?」
梅凱威的右手端著一碗藥,左手則不斷地在她的面前揮動,擔心她的臉色那麼蒼白,會不會隨時昏倒在他面前。
連琛玨在他急忙將碗放下,拉動她袖子的同時,也才拉回自己的心神,回首看了一眼。
「小威,你什麼時候來的?」
她怎麼都沒有感覺到他來?
「琛玨姊,你真的沒事嗎?」他憂心地問道。
「不,我沒事……你不要擔心。」連琛玨的聲音仍十分沙啞,不過還是笑著安撫他。
但是梅凱威的眉頭還是揚得老高,心存疑惑。
「我聽藥醫先生說你受傷了,所以趕著來看你。」然後他仔細的看著連琛玨頸上的傷,皺皺眉,把那碗藥拿給她。「琛玨姊,這是我照藥醫先生吩咐煎好的藥,你還是趕快喝了吧!」
連琛玨知道自己的聲音很難聽,便不再開口。
不過她才喝完那一碗藥,她這小小的梅居,又有不速之客來了。
「連姑娘!連姑娘!」
耿子繹邊喊邊踱了進來,毫無忌諱的模樣,引起梅凱威小小的不滿。
「連姑娘,我聽到藥醫先生說了,谷主居然這樣對待一名弱女子,實在是太可惡了!」
耿子繹大剌剌地在連琛玨面前的位置坐下,一雙眼則不斷瞟看著她全身上下,像是在檢視她身上的傷,又像是別有意味,令人有些不舒服。
梅凱威不悅地抿了抿嘴,瞪著他,但是耿於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連琛玨的身上,因此渾然不知。
連琛玨倒是細心的察覺到了,因此她起身對他微笑道:「耿大夫,謝謝你的……關心,我要回房休息了,抱歉……不能再招待你。」她的聲音沙啞,馬上引起耿於繹的怒意。
「可惡!他居然把你傷成這樣,實在……」耿子繹咒罵了幾句,對連琛玨下的逐客令無動於衷。
連琛玨開始覺得頭疼了,但她又不便趕人。
「連姑娘,你不是想進房休息嗎?由在下攙扶你吧。」
耿子繹瞧見連琛玨的臉色愈來愈蒼白,忙趨上前去,眼看一雙大手就要執起她的柔荑。
梅凱威看不下去了,他陰著臉擠向前去,故意站在他們倆之間,搶先執起連琛玨的玉手。
「琛玨姊由我來扶就好了。耿大夫,你一個大男人進入琛玨姊的閨房不太好吧?」
耿子繹聞言一愣,梅凱威便乘機把連琛玨推進房裡,迅速關上門。
耿子繹只好摸摸鼻子離開。
在房內,連琛玨則笑逐顏開,拍了下梅凱威的肩,輕聲道:「謝謝你,小威。」
梅凱威漲紅了臉色,囁嚅地道:「是耿大夫不知道可而止,所以我才……」
其實,他對耿子繹的印象原本就不佳,看多了耿子繹對連琛玨死纏爛打,他就更討厭他了。
哼!配得上琛玨姊的,當然得要像藥醫先生那般溫文有氣質的俊偉男子,耿子繹怎麼跟人家比。
梅凱威堅持自己的看法,並且暗暗立誓,他絕對會干擾到底。
在黑暗之中能來去自如,是因為龍邪曾經在黑暗中孤獨的生活了一年。
龍邪不諱言,他在這個時候是應該要感謝養父的心狠手辣,讓他即使眼睛看不見,猶可以不受阻礙的行動。
不過這並不代表他不恨龍寒了,他告訴自己他依舊恨他,因為沒有了恨,他便不知道他存活於世上的理由是什麼了。
未久,門上傳來一陣敲門聲,令他些許不悅。
「滾進來。」他冷聲喊道,門應聲而開。
「龍邪,是我,藥醫。」藥醫馬上出聲,好讓龍邪知道來人的身份,以減低他的防備之心。
「哼。」
但是龍邪不領情,他早由藥味以及足音判斷出來者的身份,根本用不著他的提醒。
放下身上的藥箱!藥醫走至龍邪的身畔,開始為他把脈。
「今天的狀況還算不錯,毒素都被壓制住了,不過,還是要盡快找出解毒的方法才行。」
龍邪聞言冷哼一聲,懶得搭理他。
藥醫不以為意,這是常有的事,龍邪心情好的時候,會跟他說個幾句話,但是心情不好的時候,便由他一個人唱獨腳戲了。
於是,他照樣自藥箱裡取出藥瓶子,倒出一些藥丸來讓龍邪和著開水服下。
「連姑娘身上的傷已經好多了。」藥醫逕自說道。「多虧了耿大夫細心備藥,所以連姑娘的傷才會好得這麼快。」
龍邪聞言,仍是面無表情,但是藥醫知道他聽進去了,因為他的手正微微握住,要說他完全不在乎連琛玨,是騙人的吧!
他的猜測,果然正確。
見龍邪悶不吭聲,藥醫收拾著藥箱繼續說:「明天開始,我會到遠一點的地方去採集藥草,而連姑娘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所以我想請她來暫代我的位置,讓她每天來幫你洽療。」
這一回龍邪揚起了眉。
「你不怕我這次真的殺了她?」他危險地問道。
藥醫笑出聲音來。「不怕,而且這次是連姑娘自行爭取的機會,所以我便由她來暫代我的位置。」
「她自願?」
龍邪的聲音裡有訝異、有嘲諷,藥醫即刻明白自己的這個決定是對的。
「是的,而且我相信她的能力絕對不在我之下,關於這一點,你大可以放心,我不會隨便作決定的。」
「哼,隨你,只要你不要忘了找解藥,其他的隨你怎麼做。」
「那就這麼辨吧。」藥醫微笑的說道。
他倒要看看,龍邪會不會被連琛玨的柔情感化。
再一次站在凡魔院的走廊上,連琛玨的心情是複雜的。
只這因屋裡的男人不止一次要致她於死地,現下她卻肩負起幫助他抑製毒性的重要任務,真有點諷刺。
尤其是梅凱威和耿於繹在聽到這個消息後,那副又訝異、又哭喪的臉,她想起來就覺得好笑。
不過當她背著藥箱站在這裡,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反而還頻頻深呼吸,安撫自己怦然的心跳。
雖然現在是大白天,但是每一回她走進這裡,她全身就會不對勁。
只要有機會,她一定會想辨法把這裡的環境做一個大改變。
「你還要在外面站多久?」
龍邪的聲音突地自屋內傳來,讓她駭了下,不過她還是馬上回話,「抱歉,那麼我進來了。」說罷,她推門而人,再度因那股撲鼻而來的香味昏眩了下。
又來了,那究竟是什麼味道?
這回龍邪坐在外廳,手中還執著酒杯,喝盡了又再添酒,連琛玨則還在猜測香味的作用。
「你遲到了。」龍邪臉色陰沉說。
她先前的膽子不是很大嗎?怎麼今日在他的屋前走走停停,使他一肚子火無處發洩。
「對不起。」自知理虧,連琛玨趕忙道歉。「谷主,現在我要幫你把脈了,你……喝大多的酒對身體不好。」
她是好意提醒,他卻狠狠地將酒杯放下,在桌上發出了巨響。
「哼!你最好少管閒事,否則我根本無法保證,你這條小命活不活得到藥醫回來。」
似乎是聽慣了他的威脅,所以連琛玨並不把這番狠話放在心上,雖然她也覺得這種心情上的變化很微妙,不過她不討厭就是了。
「麻煩谷主把手放到這裡。」
連琛玨伸出柔荑去握他的大手,忽地想到那天她撲到他身上,以及望著他的手發呆時,她的臉便不自然地一陣燥熱。
還好,龍邪的雙眼暫時失明,看不到她嫣紅的臉,否則她還真不曉得該怎麼處理這種狀況。
但還是有股微妙的感覺困擾著她。
怎知他突然反手抓緊地的手,令她痛哼出聲。
聽到她的痛呼聲,龍邪也不知怎麼著,倏然放鬆手勁,並且將手掌反轉過來,她那白哲的右手,便貼在他的右手掌心了。
連琛玨的心跳,驀地為了他這個不經意的小小動作而加快。
老天!她是怎麼了?似乎從遇見龍邪開始,周道的事都完全變得不對勁,讓她又驚又怕。
甩了甩頭,連琛玨很快地讓自己冷靜下來,把龍邪方才翻手的動作當成應允她把脈,便仔細地開始診療。
意外的是,龍邪也不再出聲像前幾次一樣威脅她,令她鬆了口氣,不過卻添加了些異樣的情愫。
畢竟在聽過龍邪的身世後,她便很難再對他的殘酷行為生氣,反而是充滿了憐惜。
悉心地把完脈,連琛玨的月眉微彎,突然抬頭望著他的俊顏,呆楞半晌,直到向來沒什麼耐心的龍邪出聲打斷她的思緒,她才不好意思的回神。她竟然看著他的臉看呆了,呵,真丟臉。
「不用吃藥?」龍邪揚了揚眉,冷聲問道。
他記得每一回藥醫把完脈後都會給他抑毒的藥物。
「呃……抱歉。」
她總不能告訴他說,她其實看他的臉看呆了吧。
不過龍邪真的很好看,以她見過的男人來說,他絕對是最好看的一個,也是最俊美的一個,但是他的臉上卻老是帶著殘酷及陰魅氣息,否則世間的女子一定皆為他所傾倒。
可惜,會被這股魅力迷倒的人並不包括她,因為她遲早會離開龍邪谷,所以她不能對任何人留情,不過她立誓一定會治好他的眼睛。
把藥箱打開,連琛玨拿起所需的藥瓶子,卻瞥見龍邪微蹙眉頭。看來他不僅對聲音很敏銳,嗅覺也很敏感。
這樣一想,連琛玨突然思起昨日她所看的藥書,裡頭記載了一種藥草在焚燒之後,香味可以使人鎮定,但是聞久了卻會上癮,那種藥草的名稱是捨冥。
龍邪怎麼會有捨冥?是藥醫給他的嗎?
暫時壓下滿腹的疑問,連琛玨還是將手裡的藥遞給他,並且把茶水備妥,讓他和著水服下。
「你的精神狀況不好嗎?」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是怕惹怨他,而是想勸他不要再聞捨冥香,要是上癮了,對已中毒的身體不是件好事。
「你又有什麼高見?」他有些不耐煩,粗著聲音問道。
「這個香味會上癮,不好。」她老實地說。
她已經愈來愈不怕惹怒他了,反正她早在鬼門關前逛了好幾回,再多一次也無妨。
龍邪揚揚眉,老覺得她現在說話的口氣,跟她說他可以對自己更好的時候,就是令他該死的生不起氣來。
「我已經聞了十年,要說上癮也早就上癮了,現下你叫我不聞,是想要我的命嗎?」他平板地說道。
但才說完,龍邪又開始覺得懊惱,他做什麼跟她說那麼多,反正她是不會瞭解他的心情。
連琛玨開言,一愣。
她沒有想到那些事居然困擾了他十年之久,並且讓他必須依靠捨冥的香味才能夠鎮定心神,她的心裡再度揚起了一股既心酸又心疼的感覺,一時之間,幾乎為他掉淚。
她要幫助他,她絕對要幫助他。
連琛玨頓時滿腦子都是這個想法,不管是不是做大夫悲天憫人的本性,還是藥醫對她的一席話發生作用,總之她現在只想這麼做。
於是她突地自位子上站了起來,找到龍邪放在門口附近的香爐,將它一把打破,並且澆上茶水,把火苗淋滅。
「你在做什麼?」
龍邪怒火高張,自椅子上躍了起來,衝過來再度箝住她的手。
連琛玨咬牙忍痛,知道她手上的傷又會拖上一陣子才能痊癒,不過她還是勇敢地面對他。
「我不要你再虐待自己,我不要!」她大吼。
「你憑什麼道麼做?該死!」
她憑什麼說這種讓他心慌意亂的話?干擾他十年來平靜得像死水的心湖,她該死的憑什麼這麼做!
就是因為對她下不了重手,因而龍邪咒罵連連。
「你給我滾出去,滾出去!」龍邪不願意再聽到連琛玨說什麼關心他的話,倏然將她拉到門外,關上大門。
「龍邪……龍邪!」連琛玨猛敲著門,不知所措地猛掉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