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只是猶豫著、躊躇著,因此在診所外站了很久,還是沒有走進診所裡,又回頭到對街的寵物醫院去。
因此她沒有瞧見,在她走過對街時,由診所裡衝出來的男人。他用深情而失望的視線目送著她進入寵物醫院後良久,才轉身回到診所裡頭。
不過當潔絲佳踱回寵物醫院裡時,就被顧心緒毫不客氣地念了一頓:「你怎麼又跑回來了?」
潔絲佳咬咬下唇,一副委屈的模樣。要不是顧心緒身旁的兩位工讀生瞭解實情,恐怕也會站出來替她說點話。
見潔絲佳不說話,顧心緒放下手中的狗兒,將她拉進一旁的診療室裡。
「我還以為這幾天你想通了呢!」顧心緒毫不客氣地說道。
她實在快看不下去了,這兩個人明明都在為情所苦,卻都不願意多跨一步出去,和對方講和。
哎,真是皇帝不急,急死他們這一些在旁邊看戲的人。
潔絲佳臉上有著幾日來無法安睡的憔悴,碧藍眼也再度蒙上了層灰。或許是因為她太習慣待在冀望恩的身邊,也太習慣依賴他,以至於現在見不到他,她的心靈就無法獲得平靜。
看潔絲佳似乎不想回答,顧心緒覺得自己簡直是在白費唇舌:「算了算了,我不管了!我再也不管了!」
顧心緒揮揮手,沒好氣地坐在椅子上,像洩了氣的皮球。這年頭媒人錢真是愈來愈難賺了,唉!
「對不起……」潔絲佳小小聲地說道。
其實她也對自己的懦弱感到生氣,然而當她站在診所前面時,她的腳就是動不了,也前進不了……
她害怕看見冀望恩那失望的眼,也害怕他不會再對她微笑了。畢竟是她狠心選擇與他劃出距離,因此錯不在他。
過去的她被拒絕太久了,好不容易遇見了個願意敞開心胸接受她的人,她卻無法真心以對。
所以現在要她回頭太難,只因她不曉得,在她回頭之後,這個男人還願不願意再度接受她?
這一層恐懼深深攫奪了她,也是讓她無法前進的原因。
雖然她早已習慣被拒絕在外,然而冀望恩對她的意義是不同的,要是遭到他的拒絕,她真的會心枯而亡,失去一切……
那種痛,她根本不想經歷呀!
顧心緒瞟了潔絲佳一眼,也曉得她很難過,便不忍再苛責她了。
「我不是說算了嗎?」顧心緒拍拍她的肩道,「你要在這裡待多久就待多久,我不會趕你的。」
「謝謝你……」
「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夠跟他和好。總之,你自己好好想想,時間還多得是。」
是呀!表哥又跑不掉,只要他們其中哪一個人想通了,說不定她很快就有喜酒可以喝了。
是夜。
在護士小姐走了之後,冀望思望著對街尚未熄燈的寵物醫院良久,才慢慢降下電動鐵卷門。
「醫生!請你等一下!」在門幾乎關上的時候,一個婦人在外面拍打鐵門喊道。冀望恩又將門升了上來。
「有什麼事情嗎?」
冀望恩瞥了眼那名抱著孩子的婦人,驚覺她就是上一次抱了全身是傷的孩子前來求診,卻付不出診金的母親。
她微髒的臉上露出渴求的目光,跪在地上哀求著他:「醫生,我求求你,現在只有你能夠幫我!只有你能夠幫我啊……」
冀望恩微皺了眉,忽然覺得上一回太過輕易放她回去是一個錯誤。
因為他尚未察看孩子的傷勢,就看到他一張臉被打得瘀青,而且情況似乎比上一次更糟糕。
「進來吧!」無奈之餘,冀望恩還是招呼她進門。因為現在能救那個孩子的,就只有他了。
婦人望了眼背後,急忙將孩子抱往診療室,放在病床上。
而她之所以再來找冀望恩,真的是無路可走了……她身上沒有錢,也被打傷了,惟一對她伸出過援手的醫生,也就只有他。
她的手發著抖,只是在害怕……害怕她這一次真的會失去支撐她一直咬牙活下來的孩子。
她需要他活下來,即使生活再苦,他也要活下去……
「醫生……他怎麼樣?」她雙手抱胸,似乎要在身上接起一點溫度似的,顫抖了起來。
冀望恩大致替那個可憐的孩子檢查過後,深鎖著眉:「他的情況不太樂觀,需要到大醫院去做檢查,而且可能要開刀。」
這孩子這次受的傷太重了,不但可能傷及內臟,就連腿骨也斷了。而他這裡只是一般診所,沒有太多醫療設備可以用。
可是現在……就算他送到大醫院去,也很難說能不能救他一命……
「醫生……嗚……求求你,幫幫我……幫幫我呀!」婦人再度跪在地上,拚命磕頭哀求,磕得頭都破皮流血。
「不要這樣,你快起來。」冀望恩連忙把她拉起來,但是她卻不願意起身,痛哭失聲。
「醫生……你上次不是救活了他嗎?嗚……請你……請你再救他一次,求求你!我願意來世給你做牛做馬,回報你的恩情!」
冀望恩搖搖頭,心一急,打了她一巴掌後吼道:「你別這樣!現在要趕快送他去大醫院,否則就真的來不及了!」
神啊!請給我一點點力量,只要再給我一點力量,讓我來得及,再也不用看到另一個悲劇……
冀望恩在心裡祈禱著,然後推開婦人,準備抱起孩子,自己開車送他到大醫院去。
就在此時,潔絲佳突然和顧心緒衝了進來。
「等一下!你別走!」潔絲佳對著診療室一角喊道,身後的衣物碎裂,展開灰色的雙翅。
此景把那名婦人嚇了一跳,嘴裡直喊:「妖怪呀!妖怪!」然後下一秒鐘,她就昏過去了。
從沒有看過天使的顧心緒則瞠大了眼:「原來……原來這是真的……他們沒騙我……」
看來,她是真的太鐵齒了。
潔絲佳當然聽到了婦人那句令她全身顫動的「妖怪」,她心痛又驚惶,卻也不敢回頭看冀望恩。
她只是將注意力放在前來取魂的天使身上。
他手上果然拿著一個靈光,十分訝異地看著潔絲佳,然後在周圍設下隔離後終於現身。
「另……另一個天使?!」顧心緒看得連眼也眨不了。
冀望恩卻只是悲傷地凝視著潔絲佳的背影,流下了淚水。覺得他們……宛若陌生人。
她要是現在就離開他,也許……他會放她走的……
然而潔絲佳無暇顧及他們,對著那位天使說道:「請把靈光交給我。」
那位天使將手中的靈光拋著玩,露出調皮的笑容:「潔絲佳,原來你在這裡。要不要跟我回天堂呀?」
「我不會跟你回去的。」潔絲佳撇開臉道。
她不會忘記,他們如何猙獰的追趕她,又是如何可怕的將無情的刀劍砍向她!
是他們容不得她,並不是她不想待在天堂呀!他們怎麼能夠這麼輕易就忘了,然後叫她回天堂?
不,她辦不到!
她不想回到那個可怕的地方,也不想再活在痛苦之下了!在她的心靈好不容易自由之後,她絕不回去!
「哎呀呀,沒有想到,你愈來愈有勇氣了。」那名天使撇撇嘴,然後歎了口氣。
如果潔絲佳從一開始就是這麼堅強、有自信,也許那些天使不會做這麼過分的事。
因為只有弱者,才會相信自己是弱者。如果她堅強的話,他們擊得倒她的身體,卻擊不倒她的靈魂。
「請你把靈光給我,吉克菲斯。」潔絲佳聽了雖然有幾分驚訝,但仍十分堅定地說道。
她不想再看到冀望恩自責的神情,即使那不是任何人的錯,即使那是命中注定,她都希望冀望恩永遠快樂……
「不行,潔絲佳,你知道規定的。」吉克菲斯搖搖右手食指,「難道你那麼喜歡看我受罰嗎?」
聞言,潔絲佳皺起眉。
她很清楚吉克菲斯的意思,因為當初她也是別無選擇,只能夠帶走應釀雨的生命,而讓賴凱斯恨她。
那麼……她現在能夠這麼要求吉克菲斯嗎?
吉克菲斯顯然看出她的掙扎,又瞥了眼冀望恩說道:「你上次就是為了這個傢伙才放走這個靈光的嗎?」
頓時,冀望恩和顧心緒全身一震,心裡都在想著同一件事。難道……上一回他的堅持並不是奇跡?
不過現下看起來,顯然是如此。
如果不是潔絲佳放了這孩子,那麼任憑冀望恩再怎麼堅持,也無法換回一條生命呀。
冀望恩也在這個時候才發現,原來他欠了潔絲佳這麼大的恩情,繼而輕彎起嘴角,笑了。
「潔絲佳,你不用顧慮我,你只要去做……你認為對的事情就好。」冀望恩放聲朝潔絲佳喊道。
雖然他自己常說,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因此對於任何一個生命都不放棄,然而生命終須盡的事實,卻一直被他忽略了。
潔絲佳背對著他,很想回頭,卻回不了頭。因為她害怕自己一旦回了頭就會投入他的懷裡,放聲大哭。
離開了他,她才曉得,原來最傻的是自己……明明那麼愛他,卻又裹足不前,就像個膽小鬼……
她的心靈實在是太貧乏了,因此當她終於找到了一個彌足珍貴的寶物之後,就害怕失去它,完全沒有想到要如何站出來,好好保護它的存在……
思及此,潔絲佳不禁微笑了。
因為現在她找到了目標,她要為了守護冀望恩而存在,為了這一個願意接受她,給她無法報償的愛的男人。
她愛他,很愛、很愛他……
「吉克菲斯,你走吧!」潔絲佳從容地說道。
吉克菲斯見到潔絲佳臉上的笑容時,先是吃驚,然後是瞭解。
「我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你不肯回去了,潔絲佳。」吉克菲斯除去先前戲謔的目光,突然落寞地說道:「我想,我有一點羨慕你。」當初也有個人愛他,但是他卻選擇了捨棄,選擇了天使之路。
現在回想起來,吉克菲斯仍是懷念。但是懷念又有何用呢?因為心裡早有個缺,是任何事物也再也補不上去的……
當吉克菲斯瞧見潔絲佳睜大圓眼的表情,又朗聲大笑了起來:「那麼我走了,潔絲佳。不過你應該知道,你接下來會有什麼樣的命運。」
吉克菲斯在偌大的屋內拍動翅膀,奇怪的是,明明這裡的空間是那麼狹小,但他卻是那麼輕易地振翅而去。
他留下迎面輕風、也留下滿室朝陽,恍若黑夜與白天交錯,讓人間再度回歸時間的掌控下。
潔絲佳目送他離去後,悚懼、害怕地終於回過頭來。
她只希望,現在回頭還不算太遲。
而當冀望恩瞧見潔絲佳正如同她那一天對他訴說心事,有如棄兒般的表情時,忍不住雙手一張,對她露出安心的微笑。
「潔絲佳……」他輕輕地喊著她的名字,溫柔又深情的樣子,正如同他一直都沒有變過的心。
他愛她!不管她是什麼,他一樣愛她!
潔絲佳見狀,刺痛了眼,再度流下了欣喜的淚水。
她一切都不在乎了!
妖怪也好、異類也好,只有他不會害怕她、也只有他不會歧視她。所以她只要這個男人看著她、爰著她就好,她也只要在乎他一個人就好了!其他一切的一切,她可以全部都不在乎!
於是她張開翅膀,又飛又跑地投往他的懷裡,痛痛快快地哭著,決定一輩子再也不離開了!
「我愛你!我愛你,冀望恩!我愛你……」潔絲佳終於將潛藏的愛意說出口,抱緊了他。
不過這對冀望恩而言,卻是天大的驚喜!
他想都沒有想過,潔絲佳居然能夠回應他的愛意,因此他呆了好半晌後才抱著她歡呼出聲。
「我的天……不,我是說,我也愛你!潔絲佳,我愛你!從第一眼見到你的時候,我就愛上你了……」
這一對情人,終於互表心意。雖然他們一個是人類,一個是天使,有沒有未來,他們都不在乎了。
他們給了對方一個吻,兩人都哭得像個淚人兒,抱著對方不放。
顧心緒看著他們,也揉揉眼,抹去眼淚。
她也開始相信,有情人本來就該在一起相守的。只要老天不破壞的話……
之後,冀望恩決定報警,並請他們調查那個男孩是否是受虐兒。
當然,此時自責沒有早一點這麼做是沒有用的,所以冀望恩他們決定協助那一名婦人善後。
而那一名婦人醒來的時候,開始胡言亂語,說她看到了怪物,還看到了長翅膀的妖怪,但是都沒有人相信她。
結束了忙碌的一天,冀望恩在二樓再度親自下廚,而顧心緒和潔絲佳坐在客廳裡聊天。
顧心緒突然開口問道:「潔絲佳,你知道嗎?」
「什麼?」
「我其實在看到你突然長出翅膀來的時候,也突然嚇到了。」
聽到顧心緒這麼說,潔絲佳也吃了一驚:「可是……可是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個天使了嗎?」
否則她為什麼不害怕,還能夠若無其事地坐在這裡和她聊天呢?
顧心緒則是一貫爽朗地笑著:「我呢,其實根本就不相信這個,除非親眼所見。你忘了嗎?我是個現實主義者。」
也就是說,她對任何事都眼見為憑、精打細算,幾乎可以說是一個全身上下沒有夢想和浪漫因子的女人。
「還有,你知道為什麼表哥對受虐兒特別激動和寬大嗎?」顧心緒喝著飲料問道,表情幽遠而靜謐。
如果,潔絲佳曾放過那孩子一次,那麼她也應該目睹過冀望恩那不要命似的瘋狂。
「不,我不知道。望恩沒提過……」
「因為我以前就是個受虐兒。」
「咦?」見顧心緒狀似輕鬆,潔絲佳再度大吃一驚。
「當年,我的雙親去世後,我就被送到孤兒院去,後來又被別人收養。但很不幸,收養我的並不是什麼好人,他們虐待我,把我打得全身是傷,還把我的腿骨給折斷……」
聞言,潔絲佳低喘了一口氣。
這實在是太可怕、太可怕了!
原本以為,她在天堂受到排斥與放逐已夠可悲了,沒有想到在人間居然會有這樣的事情。
潔絲佳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顧心緒的神情,但見她卻滿不在乎地繼續說道:「我害怕在晚上睡覺,因為我每一次熟睡的時候,就會被他們拖起來打。所以我養成了淺眠的習慣,把自己變成一隻靠本能生活的野獸。」
反正,生活不是獵人、就是被獵,在她沒有辦法保護自己的時候,也只能夠在危險來臨前,先跑去躲起來。
而這個,就是動物的本能。
「後來,我被阿姨他們找到了。你知道嗎,那個時候我還像狗一樣,把每一個人都咬了一口……」顧心緒邊說邊笑,但是潔絲佳卻笑不出來。
因為她很明白,她的心靈跟她一樣受了傷,而且很痛、很痛……
於是潔絲佳伸出手去握住她的,然後對她微笑,就如同冀望恩對她做過的事情一樣,而顧心緒果然回應了她的微笑。
「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叫他笨表哥嗎?」顧心緒一臉有趣地問。
「我不知道。」潔絲佳搖搖頭。不過說實在的,她也挺好奇的。
「那是因為他不怕被我咬……即使被我咬得直流血,他也要抱著我,餵我吃東西,怕我餓了、冷了,又怕我什麼都不會,買一堆書給我,就擔心別人說我是個白癡……」顧心緒說著說著就哭了,然後又笑了,「這就是我為什麼叫他濫好人、笨表哥的原因。」
也是因為如此,冀望恩對於身心受到虐待的孩子特別有憐憫之心。
冀望恩那時候還對她說,她會被打,是因為那些人病了,所以他們應該可憐那些人,並且更加堅強才對。
而她也是個傻表妹,呆呆地信了。
被他的糖果誘哄,在家裡讀了一堆書,還跟他一道去學了醫,連現在自己創業也把醫院開在對街。
呵!他對她的影響還真大。不過也大概是因為她擔心她這笨蛋表哥會被人家騙,才願意讓他跟過來的吧?
潔絲佳跟著顧心緒一起流淚,然後破涕為笑道:「我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你會跟我說,如果我傷害了他,你就絕對不會放過我了……」
「咦,我說過這種話嗎?」顧心緒裝蒜。
不過潔絲佳卻很明白,她只不過是害羞罷了。
此刻,冀望恩身上圍著粉紅色圍裙,從廚房裡走了出來,對她們皺眉問道:「你們怎麼在哭?」
這兩個女人卻相視一笑,像分享秘密般,沒有給冀望恩任何答案。
冀望恩只有搖了搖頭,將圍裙脫了下來,囑咐她們道:「可以吃飯了。去洗洗手吧!」
顧心緒打趣地問著潔絲佳:「你真的決定要回來跟他一起住嗎?他可是個小兒科醫生,會規定你一天只能吃五顆糖果,吃飯前一定要用肥皂洗手,睡覺前刷牙要怎麼刷……」
冀望恩一聽,在她們身後吼道:「顧心緒!」
潔絲佳笑得合不攏嘴,和顧心緒一同躲進洗手間避風頭去了。
而她心裡惟一的想法是……幸福,就是這個樣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