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寶兒看著上頭還繡了名字、學號的卡其色制服,又看看他,然後張嘴張了好久,才又氣又無奈地合上,走進浴室裡。
「他給我小男生的學生制服?他給我小男生的學生制服?哈!我還真不曉得,我哪裡看起來像小學生了!」方寶兒邊罵邊脫衣服。
但是當她瞧見浴室鏡子裡自己的身影時,不禁扁了扁嘴:「哼?我就是發育不良嘛,這樣可以了吧!」
其實有乾淨的衣服可以穿,又可以吃東西、洗個熱水澡,對她而言是天大的幸福,她應該要感謝人家的,可是……她也不曉得自己究竟是怎麼了,就是覺得怪怪的。
一想到柳爭君,她就臉紅,他一碰到她,她也臉紅,就連方纔的順手牽羊,她也覺得良心刺痛不安。
怪了!她以前偷東西的時候可不會這樣!
難不成她……生病了嗎?「振作一點,方寶兒!機靈一點,方寶兒!」她一面用力刷洗自己的身體,一面自言自語。「不要因為他對你好一點,你就跟著他一起瘋……這個世界根本就沒有什麼好人!」
她想起以前也是有人對她不錯。
在街上,有位街友叔叔常拿東西給她吃,而且還特地在天氣冷的時候,讓了一條厚被子給她。
結果呢!那個王八蛋居然不分男女都想吃,差一點把她拖到沒有人的公園角落給……哼!
更可惡的是,同行的街頭流浪兒有人知道卻沒有提醒她,讓她氣壞了,從那之後,她就不再相信別人了。
一個小時之後,等方寶兒慢慢洗好澡,柳爭君已經在自己的房間裡等她了。
不過這一段時間他可沒閒著,他打電話給曾在社會局當過義工的朋友,詢問了很多可以幫方寶兒找到身世以及家庭的方法、但天色已晚,一切的詳細情況和手續都要明天上班時間才能夠辦理,因此今天他打算先收容方寶兒。
「頭髮也洗了嗎?」
柳爭君上下打量了下洗好澡的方寶兒,發現她的長相清秀、可愛,只可惜頭髮被火燒得焦黃了。
方寶兒走進房間,又瞪著他。「當然洗了。」而且她好不容易有機會用洗髮精洗頭,當然要洗得全身香噴噴。
「好,那你今天先跟我擠一擠,明天我再帶你去剪頭髮,買幾件衣服。」柳爭君理所當然地說道,卻再度讓方寶兒傻了眼。
「什麼?你到底有什麼企圖?說呀!不要一直吊我的胃口!我不會相信你的!」方寶兒大聲吼道。
柳爭君聽了,沉吟了一會兒。
其實他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幫她這麼多忙,因為她當時看起來無依無靠?還是看起來像只全身發抖、生氣的小動物?不,也許是因為母親剛過世,他寂寞罷了。
加上學校的教授不願意讓他轉獸醫系,他或許需要別的事情來分散他的注意力,只是如此而已。
然而現在,當他看到這個孩子誰都不相信、又滿身警戒的樣子,他卻覺得自己做對了。
或許,他可以收養她……
天曉得,當他的腦海裡突然躍進了這個想法時,他寂寞的心是如何地蠢蠢欲動,他自己也很清楚。
但,現實問題是他是個學生,現在又沒有家庭,沒有正常工作和收入,教他拿什麼養這麼小的孩子?不過他絕對會替她找到一戶好人家收善她的,他絕對會、因此面對方寶兒的懷疑,柳爭君並沒有生氣,只是對她招了招手。「放心,我不會害你的,你不相信我嗎?」
方寶兒難得猶豫了一下,然後才慢慢走向他。「我……是不怎麼相信你,畢竟我們今天才認識。」
她話是這麼說,但是其實她早就信任他了,否則也不會待到現在,可是嘴上卻怎麼也不肯承認,她會這麼輕易就信任他。
柳爭君拿著準備好的毛巾,替她捺拭焦黃的頭髮,她又臉紅了,低垂著臉。
「你說得沒錯,不過你可以慢慢試著相信我。」柳爭君不以為忤地說道。「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再偷東西了,那並不是個很好的行為。」
當他提到偷東西的時候,方寶兒倒抽了口氣,以為自己被抓包了,但是見他像是沒有發現似地繼續說下去,她才放鬆下來。
「好了,把頭髮吹乾,等一下就上床睡覺。」
「咦?!」
他方才說什麼來著?上床睡覺?!
但是這裡只有一張床不是嗎?那她要睡哪?方寶兒又開始自我嫌棄,因為她居然再度酡紅了臉,而且相當期待能夠跟他睡在一起……
嗚,她一定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輕,她怎麼會有這麼……這麼奇怪又讓人臉紅心跳的可恥想法呀!
可她實在沒機會說明自己其實是個女的,就這樣被吹乾了頭髮,被他推進了床鋪的最裡面。
「這張床不大,但你個子小,擠一個晚上應該沒問題。」柳爭君沒有想太多,熄了燈以後就跟著爬上床。
方寶兒全身僵硬地躺著,現在不但是臉紅得跟煮熟的蝦子一樣,就連身上也開始發起熱來.本來她以為柳爭君搞不好就像當年想侵犯她的街友叔叔一樣,立刻對她毛手毛腳,怎知他只是睡在床沿,沒擠過去,但她還是很警戒地盯著他的背影,都快要瞪出個洞來,才聽到他歎氣的聲音:「寶兒,你睡不著嗎?」柳爭君問道。因為他感覺到她像毛毛蟲一樣動來動去,所以連他也跟著睡不好。
「我……不習慣。」方寶兒實話實說。
她以前住寄養家庭的時候是睡過彈簧床,不過在街上流浪久了,有地方棲身就不錯了,哪來的彈簧床可睡?「是嗎?」柳爭君心疼了下,因為他也許瞭解方寶兒那說不出口的習慣。
這就像他到父親另組的一個家庭去一般,睡在那個家裡,總讓他感到不自在,而且擔心對方對他的看法。
因此一個衝動,他伸手抱住了她。
「喂!你想做什麼?放開我……放開……」方寶兒掙扎著,但是卻沒有掙扎得很用力。
因為他的懷抱實在是太溫暖了,可惡!
「別動,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我只是想抱著你……」
柳爭君從背後攬著她的腰,將頭輕靠在她的背上,突然覺得她這全是骨頭的小小身體抱起來很舒服。
「你……你確定你什麼都不會做?」方寶兒才問完,就聽到他的輕笑聲,讓她翻了個白眼。
「我能對你做什麼?」柳爭君好奇地問。
方寶兒面紅耳赤地吼道:「當然是性騷擾呀!」
柳爭君卻笑得更大聲,覺得她的話很有趣。
「我為什麼要對你性騷擾?我的性向很正常,我喜歡女人,而且是跟我年紀差不多的女人。」意思當然是,他不會喜歡上「男」性的「小朋友」。
不知道為什麼,這些話聽在方寶兒的耳裡卻相當刺耳。
「哼,當……當然是有人對我這麼做過……不然你以為……你以為我在街上是混假的嗎?」
「有人對你這麼做過?」
柳爭君突然坐起身,俊帥的臉幾乎貼上她的,讓她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多喘一下,連忙點點頭。
「是誰?」柳爭君的語氣忽然變冷地問道。看樣子他是在生氣了,難道……他是在替她生氣嗎?「我……我不知道……」他這樣盯著她,害得她又開始臉紅了。
「你不知道?」
「啐,我當然不知道……呃,我是說,他只是個街友叔叔,平常就跟我們一樣在街上討生活,我怎麼會曉得他是誰?」
是呀!如果她記得他的綽號或名字,現在早就跑去報仇了。
哼!不過由此看來,她好像是個很會記仇的女人。
柳爭君聽了,忽然覺得自己似乎有點失常,便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平熄方纔那股突如其來的怒氣。
「是嗎?既然是這樣,以後你要好好保護自己。」
「你……是在擔心我?」方寶兒用一種很奇怪的語氣,小心翼翼地問道。
「當然,因為你年紀這麼小就要過這種生活,太辛苦了。」
聞言,方寶兒膛大了眼。
這回,是因為心裡有所感動吧!因此她眼睛張得大大的,只能盯著他靠近的臉,說不出話來。半晌,她才再度用粗啞的聲音問道:「你為什麼要擔心我?我又不是你的什麼人,既不是你的朋友也不是你的親人,你不必……不必管我。」
她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習慣了,因此當有人這度關心她時,她說話都結巴了起來,連鼻頭也開始發酸。
該死!這個男人到底在想什麼?如果他只是想日行一善,然後再把她丟開的話,就不必了!
因為她根本就不需要這種該死的虛偽和關心、結果柳爭君倒老實,再度歎了口氣後,躺下抱著她:「我也不知道,也許是我在看到你的時候,想起了什麼……」
「什麼?」她怎麼有聽沒有懂?!
「我媽……她在上個月過世了……」
「呃……」
糟了,他怎麼提起這個,她最不會應付悲傷的人了。
柳爭君沒察覺她的慌亂,只是覺得抱著她很舒服,睡意也跟著來了,更思念辭世的母親。「我想,我是寂寞吧?所以你只要陪著我就好了,我不會傷害你……我跟你一樣,沒有家人了……」
他的父親有了新的家庭和新的人生。
他不願打擾,所以未來……他都會是一個人了。
方寶兒沉默地聆聽,不自覺地偎著他,想要多給他一點溫暖,就如同他拉著她的手,揉著她可怕的焦發一樣給了她溫暖。
她方寶兒這輩子沒做過什麼好事,卻教她遇見了柳爭君……難道說,這就是命運嗎?柳爭君繼續說道:「我想……我想幫你找個新家,但是你得答應我,不能再偷東西了,可以嗎?」
方寶兒皺眉,開始考慮告訴他,她天生是當偷兒的命,一天沒有偷拿人家的東西,她就會渾身不對勁……
而且現下那枝放在她口袋裡的金色鋼筆像罪惡感似的滾燙著她的手,讓她徹底後悔剛剛偷了這枝筆。
她不想要被他討厭……不想被他討厭。
因為他是全世界頭一個對她好的人,即便他是因為母親剛過世,心裡感到寂寞也罷,她都好喜歡他。
不過……再怎麼樣也不能偷喜歡的人的東西,她也決定,明天一早她就把鋼筆放回去。
揉揉疼痛的眼,方寶兒小小聲地說:「我……我不曉得可不可以改過,但是我……我只能保證,以後不在你面前偷東西……然後,她會為他帶來全世界最好的東西,咳咳,至於方法……只要不是在他面前偷就行了。」可她說完了,等他的回應等了好幾分鐘,她才慢慢轉過身,眨了眨大眼,「不會吧……你居然給我睡著了!」
方寶兒簡直是不敢置信,天底下怎麼會有那麼遲鈍的男人呀!
一直都把她當成男人也就算了,畢竟她的樣子本來就比男人還粗魯,不過他也不該在抱著她,說了那麼多令人感動的話之後,就睡著了吧?!
但是見他人睡,她也鬆了口氣,因為至少這樣就不必再承諾不偷東西,她心裡的罪惡感會少一點。
方寶兒癡癡地望著他的睡臉傻笑,不敢相信她竟會碰到這麼一個白癡的男人,把流浪兒帶回家……
不過,也幸好他帶她回家了,否則她永遠也不會知道,她這輩子最想偷的東西在哪裡。
「我想偷你的心,然後永遠當你的家人……」方寶兒紅著臉,小小聲地說道。
然而柳爭君卻依舊沉睡,完全錯過她的誓言。
翌日。
柳爭君向學校請假,帶著方寶兒上社會局求助,看能不能幫她先弄張身份證,不過卻有一個更加震驚的消息在等著他。
「你……你是女生?!」柳爭君詫異地看著她。
焦黃的頭髮已經修剪成三分頭的方寶兒,則是臉紅地扁著嘴,瞪他。「我是女生沒錯,不過你一定要這麼吃驚嗎?」
都是他啦!這麼吃驚的樣子,害得她也覺得不好意思了起來;而身旁那位幫忙辦理證件的陳小姐,則是來回地看著他們,顯然對他們的舉動相當疑惑。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柳爭君靦腆地說道。
因為他根本不曉得她是女生,昨天晚上還強抱著她睡,難怪她會說性騷擾了……
知道他是在為什麼事情道歉的方寶兒,不太介意地說道:「原諒你了。」
「兩位,我可以繼續嗎?」陳小姐坐在一旁,有些尷尬地問道。
「當然可以。」柳爭君很快恢復鎮定地道,卻不由得偷瞄了她一眼。
他怎麼會把一個女生當成男生呢?唉,虧他未來還是個醫生。
但是那一夜的溫暖,卻使他難以忘懷。因為自從他的母親過世之後,他就沒有睡得那麼好過……
陳小姐繼續問道:「寶兒,你幾歲了?」
「十五歲。」
「你十五歲?」柳爭君又在皺眉了。
「怎麼,你很想說我不像吧?」一想到他昨天晚上居然拿小學生的舊制服給她穿,方寶兒就有氣。
「嗯……是不太像。」柳爭君不好意思地說,其實他本來以為她可能只有十歲,最多不超過十二歲。
誰曉得她竟然已經十五歲,是個小女人了。
方寶兒的嘴又扁得跟鴨子一樣,因為竟然連陳小姐也吃驚地打量著她。
「你真的十五歲了嗎?也許你記錯了……」陳小姐不確定地說。
「喂!我是忘了我原來的名字,但是這並不代表我連自己的年紀都會忘了!」她氣得咬牙切齒。
什麼嘛!這個該死的男人明明昨天晚上那麼溫柔,一聽到她是個女人,而且已經十五歲就傻了眼……她怎麼會喜歡上他!
「呃,對不起……」陳小姐趕忙陪笑,接下去又問了許多問題,才轉頭向柳爭君說道:「那麼,過幾天我會開始替寶兒找看看有沒有人肯收養她。」
「好的,謝謝你,陳小姐。」
「等一下,不是你要收養我嗎?」方寶兒扯住他的袖子問道。
那家人呢?他不想要她了嗎?柳爭君嚇了一大跳,不過一回想起昨天晚上他好像有和她提過這件事,趕緊向她解釋。
「我本以為我可以收養你,但你是女生,一男一女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不太好,再加上我們的年紀相近,會遭人說閒話。」
當然,恐怕法律也不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我不管!我要跟你住!」
方寶兒才不管這麼多,她只知道,是他撿她回來的,想要甩掉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寶……寶兒!」柳爭君苦笑地拉扯著緊抱他不放的女人。
有了男女之別後,他可不能再亂吃她豆腐了,但是她似乎一點也不在意,仍是巴著他不放。
「我不管!我不管!我要跟你在一起。」
因為她早就打定主意,要賴定他一輩子,他別想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