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到他了!」她一劈頭就說了一句令池文矢摸不著頭緒的話。
「見到誰?」
「沙將。」
「哦,那很好呀!反正你們遲早都會見面的。」
池文矢有話直說,讓江樸月皺起了眉。
「也許吧,但是他……」
她只是沒有想到,他居然會那麼乾脆轉身就走,這令她不禁覺得冷,以手搓著自己的手臂,也懷念起他的懷抱。
那溫暖……她一輩子也忘不了。
見她話沒完便停了下來,他問道:「怎麼了?」
「沒什麼,我可以知道他來美國的目的嗎?」
電話的另一端沉默了一會兒,池文矢才開口道:「我有個中情局的朋友想要去救個孩子。」
「什麼?」聞言,江樸月的心涼了一半,「你怎麼可以……我是說,你覺得派沙將去好嗎?」
雖然,當年控制他們的那個人已經死了,但同樣的事情,難保沙將不會再發狂、殺人。
即使是她,現在仍被那個惡夢糾纏不已。
池文矢聽了,只是輕輕笑了起來。
「你在笑什麼?」江樸月氣怒的質問道。
「雖然說你不想見他,但是你還愛著他,不是嗎?」否則,她為什麼要替沙將擔心,而且急得像只熱鍋上的螞蟻呢?
他一針見血的話語立刻震撼了江樸月,讓她有些不知所措。「你……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我說錯了嗎?」
「你當然錯了。」
「哦,好吧,反正我怎麼說怎麼錯,我只是不明白,既然不關心他,你為何要打這通電話來?」
「我打電話只是因為我想知道他為什麼來美國!」江樸月狼狽地說,因為她非常清楚,池文矢說得沒錯。
她是還愛著他從來沒變過,但是她卻是那個傷他最重的人,她……怎麼能夠再見他呢?
池文矢又笑了,不過這回饒了她,沒有再吐她的槽。「那麼現在你知道他去美國的目的了,想幫忙他嗎?」
「不。」江樸月終於冷靜下來,「我不想再和他見面。」如果不見面的話,也許她就會忘了他。
池文矢聞言,忍不住替符沙將說了些話。
「樸月,逃避是沒有用的,況且你應該知道,不管時間、環境再如何變遷,那個傢伙的世界裡永遠都只有你一個。」
江樸月聽了,胸口變得鬱悶,只能難過的搖了搖頭,「也許吧,但是他永遠都只是一隻動物,一隻會殺人的動物……」
當初要是沒有她,他根本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如果沒有她,他會過得比現在更好的。
她一直如此堅信,才會決定離開他,不再見他。
「你把他比成動物,太可憐了吧?」池文失調侃著,隨即正色道:「他是人,一直都是,只不過他不太懂得去感受別人的情感,但是你教會他感情,又為什麼要離開他身邊呢?」
他總覺得她很殘忍,因為當她給了符沙將愛情的同時,卻也狠狠傷了他的心,將他變成了一隻名副其實的動物。
江樸月蹙起眉來,咬緊了下唇。
「我不想再提他了。」
她當然知道自己的想法很矛盾,她明明是那麼想念他、愛著他,但是卻又恐懼著他……
唉,這種心情,連她自己也不明白呀!
卦上電話後,江樸月一個人呆坐在客廳裡,忽然想起了她和符沙將第一次見面的情景。
「啊!」
她恐懼得放聲尖叫,因她居然看到一群年紀和她差不的孩子,為了搶一頓飯而殺人?
這裡到底是哪裡?還有,為什麼會有那麼恐怖事情發生呢?
法律何在?倫常何在?
在這昏暗的小房間裡,江樸月只能顫抖著身體蜷曲的,靠在牆角。
她害怕會有人來攻擊她,害怕剛剛那些孩子會傷害她她,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爸爸……媽媽……」
江樸月哭紅了眼,淚水一直流個不停。
她被人帶到這裡,然後一待就是一個晚上,跟這些孩子關在一起,不要說是食物了,連水一滴也沒喝過。
然而,淚水和恐懼淹沒了她,為了求生存,她不曉得周圍這些人還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來。
只是一個晚上呀!她的世界就完全顛覆,只剩下黑暗和恐慌,到底該如何是好,她完全茫然了。
但是,待在這個房間裡,時間似乎過得特別快,一會兒,便又有人過來送吃的了,而份量又只有一人份。
「快吃!」
送食物來的男人似乎也很害怕他們,因此將盤子由門下面的小洞塞進來後,就連忙把手縮了回去。
這是因為之前他們有一個人來送飯,結果手腕被砍了下來。
為了吃、為了生存,他們早就變成野獸了。
他雖然也很可憐他們,但是誰不想活下去呢?他也只是受雇於人罷了,又怎能多管閒事?
黑暗中,每一個人的視線彷彿變得十分銳利。
江樸月在適應了黑暗後,抬起哭腫的眼,看到一個少年將飯搶走,大塊朵賾,其他的人當然只有聞香、流口水的份。
不過,也有人試圖衝向前去,想要搶一些菜渣、湯汁,卻沒有成功。
而那名少年的眼彷彿野生動物,閃著掠奪、殺戮似的光芒,一瞬也不瞬的瞧著眾人,彷彿在對大家說——
誰敢來搶,誰就準備像剛才倒地的傢伙一樣,躺在地上喘氣吧!因此沒有人敢再妄動。
江樸月也是,只覺得不舒服便撇開臉。
隔天,江樸月餓得沒力,只覺得自己快要被這種殘酷打倒時,門突然被人打開,走進來了好幾個身材高大的男人。
其中,一個臉上有著傷疤的男人以冰冷的視線掃過他們之後,喝道「喂!把地上的屍體清一清!」
「是!」
因為這一兩天,有不少孩子為了搶飯吃而互相殘殺,因此地上躺了不少一息尚存或流血過多而亡的人,發出噁心的臭味。
但是由於他們早習慣這裡的氣味和鬥爭,因此如果現下不是大門敞開,室內光亮得不得了,恐怕他們也不曉得周圍少了幾個人,而地上又躺了幾個人。
「沙將,你過來!」那名疤面男子陡地喊道。
一名身材瘦高、一頭亂髮的少年緩慢的踱進室內。
「來,你喜歡哪個玩具,我先留一個給你。」
疤面男子笑呵呵地說,但是江樸月從他那雙瞇起的眼裡,瞧不出半點人味。
那名叫沙將的少年以審視的目光梭巡著他們,最後竟將視線停留在她身上,緊盯著不放。
有生以來,江樸月從來沒有那麼害怕過。
她連忙用殘餘的力氣想把自己蜷縮得更小,但他還是一直盯著她,答她顫抖個不停。
「那個孩子嗎?」
感受到疤面男子的視線,江樸月驚恐到連呼吸都忘了。
而少年原本空洞的黑瞳閃了一下,然後朝她走了過來,她根本沒有力氣逃跑,以為自己就要被宰了。
「別怕……」
他忽然抱起她,她全身僵得有如石頭。
「我會好好照顧你,不要怕我。」
令人意外的是,他略低的嗓音聽起來竟是那麼的舒服,而他的懷抱也那麼的溫暖。
那一瞬間,江樸月知道,如果她不是之前哭到流不出淚來,她一定會為此而嚎陶大哭。
猛然驚醒,符沙將警覺的瞇起眼觀察四周,然後手掌靠向腰間準備拔刀,但是刀不在腰間。
於是他不顧自己的腰傷翻下床去,無聲無息的移到門邊,仔細的傾聽著。
門外,有三個人。
腳步聲由遠而近,伴隨著談話聲而來。
符沙將躲在門後,等待著。
當門被打開時,他立刻衝向第一個進門的人,並且將他的雙手箝制在身後,卻瞧見了似曾相識的臉孔。
「哇!怎麼回事?」
「赤爵!救命啊!」
被符沙將抓住的,原來正是他前幾天在池文矢那兒看到的其中一名少年。
而另一名少年身邊站著一個陌生人,手上提著醫藥箱,彷彿對現下的狀況也感到很訝異。
「喂、喂!是自己人呀!快放手!」墨赤爵連忙喳呼道。
「對呀!不要勒我的脖子……咳咳!」墨青爵的臉色有點發白,誇張地咳嗽道,讓符沙將鬆了手。
「這是怎麼回事?」符沙將瞥了一眼陌生的臉孔,然後來回瞧著兩張相似的臉問道。
但是這對少年卻又唱起雙簧來。
「我們還想問你哩!」
「是呀!一進門就勒人家脖子,真是莫名其妙。」墨青爵摸摸自己的脖子,還心有餘悸。
此時,那一個手提著醫藥箱的男子彎起唇角,開口了。
「我叫殷徑竹,是負責和你接頭的人,我想在你來美國之前,文矢應該有跟你提過吧?」
符沙將聞言,輕輕點了下頭,解除敵意的他看起來就跟普通人一般,他緩緩的在床邊坐下來。
「你們怎麼會在這裡?」符沙將問道。
墨赤爵和墨青爵沒好氣的對看了一眼,然後同時回答道:「這還用問,我們當然是來找你的!」
「找我?」
「對呀,這麼簡單的事情你也要問。」墨赤爵撇著嘴道。
而墨青爵還在摸著脖子,「對了,我們還沒有自我介紹過吧?」
墨赤爵點點頭,搓搓下巴,「沒錯,我叫墨赤爵,他是我弟弟墨青爵,現在知道了吧?」
墨青爵則是皺著眉道:「告訴你,我們是兄弟,可千萬不要把我們認錯了。」
因為他們總是被認錯,因此每遇到不認識他們的人,他們就會在自我介紹的時候加上這麼一句但書。
此時,墨赤爵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道:「你認錯的話,我們就會——」
誰知他話還沒說完,符沙將的一句話卻把他們堵得臉色發白。
「要玩遊戲嗎?」符沙將淡淡的問道。
他們倆立刻退了兩步。
「不……不用了。」
「當然,你受傷了,請休養。」
兩人嘿嘿笑了兩聲,飛也以的逃離房間。
殷徑竹見狀,爽朗的大笑了好幾聲,踱至符沙將身邊,「你還真是有一套,只說一句話就讓他們閉嘴了。」
那對兄弟昨天才來美國,就在他的身邊嘰嘰喳喳吵個不停,現在他的耳根子總算是清靜不少。
看來,等一下他非得向符沙將好好請教讓他們閉嘴的妙方究竟為何。
「是你救了我嗎?」符沙將難掩臉上的疲憊問道。
殷徑竹將手上的醫藥箱放在床頭櫃上,將它打開。
「不是,是那對兄弟出門打探消息的時候,剛好看到你在街上,他們本來要出聲叫你,但是你卻昏倒了,所以他們才會聯絡我,把你送到這裡,否則你中了槍傷,要是交由警方和醫院處理,可能會有一點麻煩。」
他聽文夫提過符沙將是一名幽靈人口。
這是因為他從小就失蹤,讓黑道組織培養成職業殺手,因此他沒有身份證、沒有戶籍資料,可說是個不存在的人物。
「是嗎?」符沙將垂首,沒有再多問。
他很明白自己是一個不被社會承認的人,所以,樸月才會選擇離開他的吧?
這就如同除了殺人,還是只懂得殺人的他,永遠只能夠活在黑暗之中的道理是相同的。
殷徑竹看了他一眼,體貼的不問他為什麼受了傷,又為什麼會在街上遊蕩。
畢竟每一個人的心中都有痛、有秘密,在中情局待了那麼久的他,也深深明白這一層。
「感覺如何?」殷徑竹指著他的傷口道,「你已經睡了一整天,我想看看傷口的情況,順便替你換藥。」
符沙將這才發現,原來他赤裸著上半身,腰際的槍傷已被處理過,也包上白紗,可能是經過方纔的扯動,又微微滲出血來,讓殷徑竹蹙起了眉。
「謝謝。」符沙將簡短的道謝。
在三年以前,他根本不懂得這些,然而在和池文矢以及那些因任務需要而結識的夥伴們相處之後,他也改變了不少。
殷徑竹則是為他坦率的態度有了好印象,也覺得他怎麼看,都不像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殺手。
然而昨天的那一樁綁架案,他卻印象深刻。
現場死了五、六個人,刀刀都命中要害,被留下的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哭著向被害人家屬直道歉。
他是不清楚符沙將和那孩子說了些什麼,不過,也許那孩子長大以後會好好的做人吧。
俐落的處理符沙將身上的槍傷,殷徑竹發現,就算符沙將痛得受不了,臉上也沒有任何的表情。
對於這樣的一個人,殷徑竹開始明白,為什麼池文矢一再交代他,要好好照顧符沙將的原因了。
「好了。」殷徑竹將傷口再度用紗布包紮好。「你最好再躺下來休息幾天,把體力養足了再說吧。」
「不,我的工作還沒有……」
符沙將皺著眉,不讓殷徑竹將他壓回床上,但是殷徑竹卻故意頂他痛處,讓他冒出冷汗。
「看,你沒有體力了,還是給我躺下。」見符沙將瞪著他,殷徑竹一點也不害怕的道。「如果想要救人,那麼就先救你自己。」
殷徑竹丟下這句話就離開了。
符沙將看著被輕輕關上的門板,不斷咀嚼剛剛殷徑竹所說的話,過了好半晌後,臉上難得泛起一抹苦澀,粗啞的低哺道:「我……就是因為救不了我自己,所以才想要救人的……」
所以他才會加人文矢的組織,才會只殺惡人,才會少嘗鮮血,但是做了這麼多之後,他還是覺得不夠。
為什麼呢?
為什麼他還是沒有活著的感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