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兒坐在湖邊的躺椅上,放下了手裡的書,瞇起眼睛抬頭看了看蔚藍的天空--
真是難得的悠閒時光啊!在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裡時,無論是學習還是工作,都忙碌得要命,哪有這樣的清閒時刻?
陶萜帶著陶欣然出席那個什麼商會派對去了,也許經過這次派對,會使這對兄妹的關係有所改善,那就再好不過了!
姒兒順手從草地上揀了塊小石子朝湖面拋了過去,石子「撲通」一聲就沉到了湖中。
「失敗!」姒兒撇了撇嘴,再待去揀石子時,一隻手伸到了她的面前,手指纖長,膚色白皙,手心裡放著一片薄而平的小石子。順著手向上看去時,就見到了駱宇傾,夕陽下,他的眼睛烏黑純淨得幾乎令人停止呼吸。
姒兒有些訝然,卻仍是笑了一笑,剛想伸手去接過那石子時,駱宇傾卻忽然收回手去,輕輕一揮,石子橫飛出去,「撲、撲、撲……」在水面上連跳九下才沉沒。
「好棒!」姒兒拍手,問道,「你的傷口好了嗎?可以隨意走動了?」
駱宇傾在她身邊的地上盤膝坐下,淡淡地說:「房間裡很悶。」他的眼睛注視著前方的湖面,顯得說不出的落寞。
姒兒凝視著他,對眼前的這位天才設計師有著濃濃的好奇。「你為什麼會中槍?又為什麼要搞得這麼神秘?對不起,也許我太好奇了,不過我曾經在雜誌上看到過一些有關於你的採訪報道,媒體對你的評價是說你不怎麼喜歡說話,性格有點內向,經常把自己一個人關起來搞創作……你給我的感覺應該是那種遠離世俗的、孤高清傲得有點不食人間煙火的人,不應該和槍殺這麼血腥恐怖的事情扯上關係才是。」
駱宇傾聞言輕笑了一下,目光卻仍是淡漠:「這世界上沒有什麼真正超凡脫俗的人。也許我的人真的是隔離群體而自命清高的存在的,但是我的設計不,它們能為某些人帶來巨大的利益,任何東西只要與金錢扯上關係,就再也不會免俗。」
「你的意思是你這次的受傷事件是因為你的設計引起的?」她兒睜大了眼睛。
駱宇傾又拋了一片石子出去,石子在湖面上跳動著,像是顆跳動的心,然後墜入了水中。
看他的神情沒打算再回答這個問題,姒兒心裡暗歎了口氣,正不知該說些什麼好時,就聽駱宇傾忽然說道:「你怎麼會來到這的?」
「哦?」姒兒有點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你來得很巧,恰好就救了我一命。」
原來他指得是那件事。姒兒笑了一笑,說:「緣分吧……其實沒什麼特別的原因。我來這參加一個會議,而以前的學妹正好住在這個城市中,所以邀請我住到她家來,就這樣,來的第一個晚上就碰到了你發生了那樣的事情……說來真是好戲劇化的,感覺就像是看場真人版的電影。」
駱宇傾向後仰面躺了下去,目光看向天空,神色飄渺,令人捉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麼,亦或是什麼都沒在想,只是發呆。
姒兒見他不說話,便也不再開口,重新打開手邊的那本書看了起來。
這個黃昏是寧靜卻又溫暖的,柔柔的風輕揚著,空氣中流淌著一種和諧恬靜的氣氛。
不知道過了多久,姒兒聽到駱宇傾說:「你看這天上的雲彩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他沉默了那麼久,忽然間說了那麼句話,姒兒反而感覺有點意外,她也抬起頭看向天空,不禁歎了口氣緩緩地說道:「白雲蒼狗,瞬息人生……只是這些雲彩組合成的形狀倒是千姿百態,妙不可言啊!你看那邊,那一大片的紅霞像不像一隻展翅飛翔的火鳥?你再看這邊,這像不像一隻貓和一隻兔子在互相招手?還有那個……那個……」說到這時,姒兒忽然愣住了。那天邊的一團白雲,組合起來的圖案竟是像極了前夜夢境裡的那個怪獸!
駱宇傾察覺到她的停頓,便問道:「怎麼不說下去了?」
「它像一隻怪獸,有著人類的面孔,卻長著山羊的角和老虎的利齒,眼睛很大,大口獠牙,額頭上還有一對立耳或大犄角,身子兩側還有一對鋒利的爪子,人面而羊身……」
「你說的是饕餮。」
姒兒一驚:「你說什麼?陶萜?關陶萜什麼事?」
駱宇傾搖了搖頭,糾正說:「不是陶萜,是饕餮--中國古代的一種珍獸。《山海經·北山經》裡曾說:鉤吾之山……的獸焉,其狀羊身而人面,其目在腋下,虎齒人爪,其音如嬰兒,名曰抱,是食人。敦璞注言:為物貪琳,食人未盡,還害其身……《左傳》所謂饕餮是也。這種怪獸好吃且好美食,追求天下美食、食盡天下美食,已再無可食之物,因而食人,可謂走火入魔。」
「啊!」姒兒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駱宇傾有些奇怪地問道:「你笑什麼?我說的很好笑嗎?」
「不是不是,不關你的事,而是……你不覺得饕餮和陶萜發音很像嗎?而且你說的什麼好吃且好美食,不禁讓我想起陶萜好像也是個美食家啊……他不會是饕餮轉世吧?哈哈……」姒兒越說越覺得好笑,幾乎笑得直不起腰來。
駱宇傾不禁也輕笑起來,點頭說道:「很有道理……不過這樣說他的,你不是第一個,其實很多人背地裡就是那麼叫他的……饕餮陶萜,果然很像,真難為陶爺爺當初是怎麼給孫子起名的……」
姒幾眨了眨眼睛說:「哦,陶萜的名字是他外祖父起的?」
「嗯,據說是。他的外祖父是經營古董生意起家的,想必對中國的神話傳說也懂很多,因為古董上是經常會雕刻或描繪著這些古代的神獸的。」
「令人驚訝的巧合……」姒兒笑著總結,忽聽身後傳來叫聲:「學姐--」
她扭身看去,就看見陶欣然遠遠地站在花園裡,臉色慘白,神情似乎很激動。
姒兒站起來走過去,問道:「怎麼了?欣然?」
誰知陶欣然見她走近反而退後了幾步,眼中噙滿了淚水,緊咬著唇一聲不發。
「到底出什麼事了?派對裡出問題了?」姒兒柔聲問道。
陶欣然看了她幾眼,又看了依舊躺在湖邊草坪上的駱宇傾一眼,轉身就跑。看到那樣哀怨的眼神,姒兒忽然明白了,連忙跟著跑過去,在追到大廳樓梯時終於追上了陶欣然,握住她的手臂一把拉了回來,厲聲說:「聽著!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陶欣然只是咬著唇哭,什麼都沒有說。
「我們只是在聊天!你這醋吃得沒有一點道理!」姒兒緊抓住她的雙臂,語氣堅毅。
陶欣然垂下頭去,忽然「哇」 的一聲大哭了起來,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哽咽道:「學姐……其實不是因為那個……不是的!不是的!」
「那你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下午……下午的派對……」
姒兒皺起了眉:「下午的派對怎麼了?不要哭,把事情講清楚!」
陶欣然抬起頭,終於喊了出來:「我哥哥要我嫁人!」
門外,駱宇傾正走了進來,聽見這句話後就停住了。陶欣然的淒婉的目光落到他身上,臉色更見蒼白。
一時間,大廳的氣氛變得凝重了起來。
※ ※ ※
「我要和你談談!」姒兒推開玻璃門,逕自走到陶萜面前說道。
陶萜正在為箭蘭花澆水,對她的話聽而不聞。
姒兒見他沒有反應,更是生氣,一把搶過了陶萜手裡的水壺。
陶萜看了她一眼,拿起一旁的毛巾擦乾了手,抱胸走到窗前,緩緩地說道:「如果是欣然的婚事,我想我沒什麼可跟你談的。」
「什麼叫沒有什麼可談的?你逼自己的妹妹去嫁一個她不愛的人,你算是她的哥哥嗎?」
「她是我的妹妹?」陶萜語氣冰冷,唇間還掛著一絲嘲笑。
「她不是你的妹妹?」姒兒盯著他,反問道。
陶萜別過臉並不回話,但那冰冷的神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雖然她和你不是一個母親所生,但是你們身體裡流著一半相同的血,這點是事實!」姒兒厲聲道,「別再自欺欺人了!上一代的恩怨不應該蔓延到無辜的人身上!欣然是你妹妹!親妹妹!你怎麼忍心就這樣毀了她一生的幸福?」
「一生的幸福?」陶萜擰起了眉,冷笑,「你知道我給她挑的對象是誰嗎?沈氏集團的二公子,年少英俊,聰明能幹,那樣的家世,那樣的身份,那樣的人才,難道還配不上她?」
「究竟配不配,你心裡比誰都明白!我就不相信你看不出來欣然喜歡DANIEL!」
陶萜嗤鼻:「喜歡又怎麼樣?宇不喜歡她,她只是一廂情願。」
「那是她和DANIEL之間的私人問題!現在是二十一世紀,婚姻自主,即使你是欣然在這世界上惟一的親人,你也沒有權利替她決定她的婚姻!」姒兒氣紅了臉。
陶萜卻愈是鎮定,淡淡地說道:「小姐,你只是她的學姐,你不是她的監護人,你不覺得自己管得太多了麼?正如你所說的我沒有權利決定欣然的婚姻,同樣,你也沒有權利來插手過問我們陶家內部的事情。」』
姒兒深吸口氣,盡量讓自己平靜,說:「我知道我不是很有資格說這些話,但是我清楚欣然心裡在想什麼,我知道她的真實想法和心願,我所說的一切都是她想說卻又不敢說的!你知道她為什麼不敢說麼?因為她怕你!欣然以前就很靦腆內向,可是此次我來這,卻發現她的靦腆內向已經變相發展到了近乎懦弱的地步!而促使她這樣變化的罪魁禍首恰恰就是你!你嫉恨她的母親造成了你父母之間的婚變,但是那麼多年過去了,你的父親和她的母親雙雙去世,於是你就把仇恨的目標對準了那麼一個無辜的少女,在精神上對她進行折磨!看見她哭她傷心她委屈,你就真那麼好受麼?」
「住口!」陶萜的神情忽然變了。
「我還沒說完!不錯,表面上來看你給了她錦衣玉食的華貴生活,但事實上你卻等於把她送到了一個人間地獄!在這個地方,她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下人們也不太瞧得起她,她連個可以說話的對象都沒有!平時還要非常小心謹慎地討好你。順從你……可就是那樣,你不但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現在居然連婚姻都替她擅作主張,讓她嫁給她不愛甚至根本就不認識的一個人!你操控了她的前半生不夠,還要把她的後半輩子也一同埋到火坑裡嗎?陶萜,你對待商場上的對手手段之殘酷與不留情面是眾人皆知的,沒想到你對自己的妹妹也是這樣!你還有一點點人性麼?既然那樣,幹嗎不索性冷酷到底,何必那麼虛情假意地供奉這麼一盆花來標榜自己還是有著對親情的感恩和懷念的?」姒兒將手裡的水壺狠狠地朝那盆箭蘭砸了過去,只聽「匡擋」一聲,花盆翻倒在地,碎裂成了幾片!
「你--」陶萜的表情忽然變得凶狠起來,他一把扣住了姒兒的脖子,將她推到牆角!
姒兒的背抵在牆壁上,雙手動彈不得,隨著陶萜右手的收緊,頸喉處頓時起了一陣痙攣。她的呼吸越來越困難,胸口上只覺波濤洶湧,好像就要爆炸開來,痛苦得要命,但饒是如此,她的眼睛仍是一眨不眨地瞪著陶萜,寸步不讓!
我快死了--姒兒只覺眼前陶萜那張兇惡的臉越來越模糊,就在那樣的清晰與不清晰之間,彷彿和人面羊身的怪獸饕餮的形像融為了一體,根本看不出究竟是陶萜,還是饕餮……
就在她覺得自己快沒氣時,玻璃門忽然被人撞了開來,一個聲音突兀地響起:「放開她!阿萜,你快把她掐死了!」緊跟著脖子處忽然一鬆,新鮮的空氣又重新由口鼻湧進了胸腔,異常清冷,使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
姒兒只覺雙腿一點力氣都沒有,身子搖搖欲墜,幾乎癱倒,就在這時,一雙手從旁邊伸了過來連忙扶住了自己,陶欣然緊張的聲音在耳旁說:「學姐,你覺得怎麼樣?學姐,你說句話啊!」
姒兒勉強睜開眼睛,可看過去,眼前卻是一片模糊。
那個傢伙……力氣好大,一隻手……就幾乎要了我的命……
感觀雖愚鈍,但聽覺卻分外清晰,她聽見駱宇傾說:「阿萜,你瘋了!你知不知道剛才自己在做什麼?姒小姐是客人!」
陶萜沒有回答,甚至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他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不為剛才的舉止做個解釋?姒兒靠在陶欣然的身上,迷迷糊糊地想著。
「學姐,你有沒有事?你別嚇我啊!」 陶欣然尖細的聲音裡充滿了驚恐,「DANIEL,學姐為什麼不說話?會不會被哥哥給……掐……死了?」
姒兒感覺自己的身子一輕,被人抱了起來,駱宇傾的聲音就從頭上傳下來:「我抱她回房,你打個電話給秦醫生,最好讓他過來檢查一下。」
「好的,我馬上去打電話。」 陶欣然飛快地跑了出去。
駱宇傾望了一直沉默不語的陶萜一眼,轉身正要走,陶萜卻忽然攔住了他。
「幹什麼?」
陶萜打量了他懷中的姒兒一眼,淡淡地說:「她只是一時缺氧,沒有生命危險。」
駱宇傾沒說話,逕自繞過他走了出去。
此時夕陽從玻璃窗外射進來,照得陶萜的臉一半亮一半陰,顯得異常詭異和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