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門口的風鈴聲響起,我習慣性的喊了這一句。
一揚頭,看見那個男人,心跳停了一拍,然後又猛烈的悸動起來。
他走進來,莫名其妙看著傻笑的我。
我知道,世界再也回不到原來的樣子。
他從來都不知道我喜歡他。不過無所謂,只要他還常常來店裡,只要在門口風鈴響起時,我還能有一絲盼望——盼望門外走進來的會是他。
對我而言,就是一種幸福。
——摘自「小酒館心情記事」
Autumn
入眼的全是藍,深的藍、淺的藍,像子夜星空深沉幽暗的藍,像碧海晴空亮眼純粹的藍,像大海包容所有,像清澈的天空,讓人想拋下世俗的煩憂盡情飛翔……
「關外」白天是一家咖啡館,夜裡則提供各種調酒。她的標誌是藍。
不算大的空間裡,所有裝潢一律是藍色系。
明亮的藍,在白天是讓人感覺舒服的用餐或下午茶的場所。晚上九點過後,燈光調暗,從屋頂的天窗透下月光,咖啡的香味由吧檯傳了出來,盈滿整個靜謐的空間,慵懶的爵士樂更添幾縷優閒放鬆的氛圍。
吧檯前的長腳椅坐著一名身形高大壯碩的男子,吧檯後是「關外」的女主人。
男子嚴肅不多話,而女人總是帶著淺淺甜甜的笑意。每當男子的目光與女人相交時候,冷硬的黑眸會稍稍融化一下下。
「這是什麼?」男子對秋晨推到他面前的一杯白色可疑的飲料,大皺其眉。
「白牛!」她愉快的宣佈。
「白牛?」這是什麼怪名字?
「我最新發明的調酒!照慣例,你是第一個有幸品嚐的客人。快喝喝看!」
「給我威士忌。」面對她興奮期待的表情,他不動如山。
「哎,老喝一樣的不是很無聊嗎?試試看嘛!也許你會喜歡也不一定啊!」她眨眨眼,甜美的笑容很難讓人拒絕,更何況只是一杯雞尾酒……
「不。」他沒忘記上次「有幸」成為第一個品嚐她新作品的下場。
他不知道為什麼,她總堅持要讓他成為她的實驗晶。也許是因為他每次來都點一樣的酒,也許她覺得讓他打破習慣有挑戰性,也許——她只是想整他。
但不可否認的,她是第一個敢這麼做的女人。他的外表、他嚴肅的性格總讓人有一種莫名的畏懼感。他的員工怕他,他的朋友不敢跟他亂開玩笑,就只有她……
面對他冰冷的拒絕,秋晨收起笑容,不滿的噘著紅唇。
「不給威士忌。除非你先喝了這杯白牛!」
聽聽這是什麼話,這「關外」女主人竟雙手叉腰,威脅起客人來了。
沉默中,兩人互瞪著彼此。
然後,極度不情願的,認識石震宇的人都會對接下來的一幕,感到不可置信——他居然妥協了。端起那杯飲料,喝了一口……
「怎樣?不錯吧?」秋晨的笑又重回到臉上,雙眼煙煙發亮。
「太甜。」毫不留情的批評。
「這樣啊……」那雙明亮的眼裡光芒逝去。
「也許,年輕人喜歡。」莫名的,他無法忍受那張失望的臉。
「但是我還是調不出一杯讓你喜歡的酒……」她低下頭,喃喃自語。
「你說什麼?」她的聲音好小,淹沒在爵士樂聲中……
「沒什麼。」揚起頭,她又恢復甜笑。「來吧!你的威士忌。」
撤下那杯白牛,秋晨將一杯加了冰塊的威士忌推到他面前。
☆ ☆ ☆
過了凌晨,店裡很安靜,除了秋晨與石震宇,就只有距離吧檯最遠的靠窗角落裡,坐著一對情侶。
秋晨為自己泡了杯咖啡;石震宇喝著他的威士忌。他們在沉默中對飲,偶爾交談。
石震宇並不是個習慣表達自己情緒的人。但這個時候、這個地方、這個女人,卻令他難得的卸下了心防。
五年前,在為選擇一雙要送人的鞋子時遇見秋晨,之後純粹是出於好奇而到她的店裡,卻怎麼也想不到,竟就此上癮了。
小酒館靜謐的氣氛吸引他,這裡的酒吸引他,她的個性也吸引他。
走進她的店,放眼望去都是藍。她說,「關外」不是名詞,是動詞。
「關外」——把一切世俗的煩惱、壓力都關在店門外。她希望來到她店裡的客人都能釋放自己,感到自在、舒服、美好。
不得不承認她做的很好,至少對他而言是。
當他有心事的時候,他會上她的店裡。有時他會和她分享,有時就只是靜靜喝著悶酒。
她雖然常常很聒噪、很愛鬧他,纏著他喝各種稀奇古怪的調酒,但在適當的時候,她卻總懂得他的情緒,不多話、不刺探。當他想說的時候,她會專心的聆聽,適時提出她的見解。
這麼多年來,她是唯一可以與他對談的人,所以,他越來越常到她的店裡采……
「這個星期三晚上你不在店裡。」石震宇喝了口威士忌,不悅的皺眉看她。
「星期三?」秋晨訝異。「你來過?」
「嗯。」那天晚上,沒見到她,不知怎地,有種奇怪的失落。一樣的燈光、一樣的位置、一樣的酒,但就是好像少了什麼。
「對不起,那天我有個朋友找我。她最近在跟她老公鬧離婚,我怕她做傻事,一直陪著她……」說起好朋友的婚姻,她就有很多感慨。
「他們會走到這一步,還真是跌破所有人的眼鏡。還記得他們兩個婚前愛的死去活來,而且還是經過重重阻礙才在一起的。我那個朋友說,她至今還深深愛著那個男的,而她相信他也愛她。只是越是相愛,卻越是在相處的時候互相傷害。」
她歎了口氣。
「如果我將來結婚的話,我不會選擇那個我最愛的男人。」這是她的結論。
「你會想結婚嗎?」石震宇挑眉。因為秋晨給他的感覺是很獨立、堅強,甚至有時強悍到不需要男人保護的樣子。
秋晨呵呵的笑著。「當然啊!我也跟所有的女人一樣渴望婚姻,只不過我比較實際,不會對婚姻有什麼過於浪漫的看法。有個人作伴,一起面對生老病死,應該是一種很安逸美好的感覺吧!」
「但為什麼你不找個你最愛的人呢?」
「因為愛,常常伴隨而來的是猜疑、妒忌,想時時刻刻見到對方,將對方綁在身邊;沒看到對方的時候,又會有強烈的失落感。在乎自己在對方心目中的樣子,害怕相愛的感覺會有消失的一天。這些情緒起伏太大了,我不想讓自己過這種日子。」
「什麼是你理想中的婚姻?」
「理想的婚姻應該是雙方都能體諒對方,是朋友也是家人,在一起很舒服,分開也不會太難過。你知道對方會是當你有急難的時候,第一個衝向你的夥伴。嗯!應該是這樣的吧!」
「你跟我所見過的女人都不一樣。」石震宇搖搖頭。他不認為自己能瞭解她。該說他太傳統,或是她太獨特?「不以愛情為考量,那麼,你理想中的婚姻以什麼為基礎?錢嗎?」
「基本的經濟穩定當然是很重要的考量。但最重要的是兩個人生活的配合度,價值觀是否一致,還有對方的家人好不好相處也很重要,我一直想有一個家,很多的孩子……」
他知道秋晨跟他一樣是個孤兒。說來他比她幸運,至少還有爺爺。而秋晨是從小就在孤兒院裡長大的。他心裡湧起一股憐惜,可是他知道秋晨絕對不會需要他的憐憫,她是這麼堅強、勇敢……
「你很理智。」他不得不佩服她。
「那你呢?」
對她的問題,他僵了一下,沒有馬上回答。
「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沒有想過要結婚?」
他想過,當然想過。石震宇的個性是那種什麼事都經過詳細計劃、認真執行的人。一個妻子,幾個小孩,當然也在他的人生計劃裡。早在十幾年前,他就想好了……他想起那個女孩,那個他呵護了幾乎一輩子的女孩。
從他突然溫柔的眼神,秋晨知道他在想誰。
是「冰蘭」吧?那個他放在手心裡寵著的女孩……
掛在門上的風鈴響起,表示有客人來了。
秋晨揚起頭,對著進門的人輕快的說:
「歡迎光臨——」秋晨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進來的不是什麼客人,而是她請的酒保。
「嗨!阿晨!」
進入店內的是一個面容蒼白俊美而睡眼惺忪的男子。
他蓄著一頭及肩長髮,穿著白襯衫、泛白的牛仔褲,有種頹廢的味道。
雖說是秋晨店裡的員工,可是這傢伙比老闆還要大牌。常請假不說了,上班時間更是隨性。要不是因為秋晨跟他舅是多年的老朋友,可沒有一個老闆會受的了這種員工。
「阿貴!現在才來?你知不知道幾點了?都快打烊了!」秋晨瞪他一眼。
「喔。」
就算被罵,阿貴也只是喔的一聲,根本不放在心上。
「你要氣死我啊!?」
阿貴走進吧檯,秋晨齜牙咧嘴,一拳打在他肩上。
他抓住秋晨的手,百般無奈的說:「沒辦法,還不都要怪阿文,沒叫我起床……」
「你指望那傢伙叫你?呵!」
石震宇微微皺眉看著秋晨被阿貴握住的手。從他一進門,他就奪走秋晨所有的注意,而他們之間的談話,熟稔的氣氛更不是他能插進的。他感覺……怪怪的,胸口悶悶的,不是很舒服……
「走了。」石震宇突然開口打斷吧檯後的兩人。他從椅子上站起來,留下酒錢,還有簡短的兩個字。
「今天這麼早?」秋晨掙開與阿貴的糾纏,看著他,語氣裡透著失望。
石震宇沒有解釋什麼,一貫嚴肅的臉孔依舊沒有什麼表情。
「對了!」秋晨想到什麼,喚住他。「你上次說要我幫你挑一件送冰蘭的畢業禮物……」
他轉回身。「冰蘭」兩個字軟化了他臉上的線條,就連他的眼神也從剛剛的嚴酷變成溫柔。
秋晨把他的轉變看在眼裡,心裡隱隱的發酸……
「還是去Julia的店裡好嗎?」她問。
「好。星期五下午我來接你。」
「沒問題。」
秋晨看著他離去,開門,消失在視線之外……
是「冰蘭」促成了他們相遇。
五年前,他就是為了幫「冰蘭」準備生日禮物,而在Julai的店裡遇見她。五年來,每次當他要為那個女孩買禮物,總是來詢問她的意見。
不是只負責出錢,輕率的把問題丟給她,而是就算有她的幫忙,他還是堅持跟她一起挑選每一樣禮物。
由他的舉動輕易可以看出他對那女孩的用心……
多麼令人羨慕!秋晨總忍不住想,女孩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有這樣一個人關心著她、愛著她……
「甭看啦!人都走了。」
阿貴突然出聲,嚇了秋晨一跳。
轉過頭,卻來不及掩飾臉上慌亂的紅暈。
「什麼嘛!?」她力圖鎮定的擠出微笑。
一反剛才的慵懶散漫,阿貴的眼裡透著洞悉人事的光芒,嘴角揚起一抹讓人感覺刺眼的淺笑。
「你喜歡那顆又冷又硬的石頭,對吧?」
秋晨的笑僵在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