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用過晚膳,就各自回房去了。連環一整晚都沒有表現出一點異樣,君硯看在眼中,甚覺有趣。難得她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而她離去前丟給他的眼神告訴他,她一切都已準備妥當,只待時辰到了。她卻不知道,他今晚也會去燈會。他用晚膳前,君老爺就叫他晚些時候陪路文去逛逛花燈會。到時,二人極有可能會遇上。
他瞧了眼身旁滿身儒雅書卷氣又知書達禮的路文,看得出來,他的表弟對此番出遊很感興趣。若他猜得不錯,他是想再度遇上他的救命恩人吧?
下午在連環屋中,他倒是忘了向她提上一提。萬一他遇上連環,他可想像不出路文會怎麼做,希望兩人不要碰面為好。為琴心的事,他們已經很麻煩,再扯上路文——事實上已扯上了——他們的麻煩會更大。
「三表哥,花燈會很熱鬧嗎?」
「當然了。三月一次的市集,三月一次的花燈會,整個戊陽城裡城外的男女老幼都會來賞燈。」
話中若有似無的訊息教路文心中又燃起不敢有的期待。全縣男女老幼都會來?那就是說,那位姑娘也極有可能來?如此熱鬧的花燈會,她會來嗎?應該會吧。
「表哥,你若有事,我可以自己去的。」
「有事?我可沒事。怎麼,不願表哥與你一道去賞燈麼?」
「沒,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怕,表哥只顧陪我,誤了與別人之約,就是我的罪過了。」他試探地說。
君硯故作不解:「別人?我可不記得與別人有過什麼約會。」
「就是,就是中午與你一起在滿江樓救了我的那位姑娘啊。表哥沒有約她一起去賞燈麼?」他點明道。
君硯像是經他提醒方才想起有這麼個人似的:「哦,她呀,要玩她自個兒會去。可不用我在旁。」剛才她說得可清楚了,叫他別做白日夢了。他仔細觀察路文的每個表情和動作。
「是嗎?」暗喜在心,「表哥,我有一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細思良久,路文忍不住道。
「儘管問。」
「那位姑娘,是否,是否是表哥的意中人?」
君硯吃驚地望著她:「意中人?怎麼可能?!」
路文顯然像是鬆了一口氣,道:「是……是麼?原來不是啊。我還以為……以為,是我看錯了……」他朝君硯道:「表哥莫要見怪,是我魯莽了。」
「哪裡。」他故意道,「只不過,我也有一句話想問表弟,表弟可否如實以告啊?」
「表哥請說。」
君硯道:「表弟你這麼關心她是否是我意中人,是不是,你對那位姑娘有了好感?」
問得路文一下子紅了臉,結巴地反駁:「不,不,表哥說笑了。我可沒有那樣的想法……」說著,垂低了頭。
君硯看在眼裡:「沒有,那是最好。小妹有你照顧,爹娘一定會很放心。」
握了下拳,又放開,路文暗惱在心。他心中最不能讓人知道的秘密,恐怕讓表哥發現了。唉,他怎麼這麼不小心……此後,他須得壓抑住自己才好。中午發生的一切,就當作他這一輩子中美好的回憶吧。
君硯沉默良久,見他握拳又放,知道連環的麻煩又多了一項……
戊陽城內,今夜燈火通明。東、南、西、北四條大街沿街店舖都掛滿了各色各形的綵燈。城內的每株樹,每座橋,凡能掛燈之處,無一不懸上綵燈。頓時把整個戊陽城照得有如白晝。各色綵燈互相輝映,讓人眼花繚亂,仿若置身於燈海之中,忘了究竟身處何處。
燈會,自然不單是賞燈,但凡與花燈有關的各種活動地都在這裡展開。如猜燈謎,放許願燈、花燈舞……等等,更平添了熱鬧的氣氛。
連環不止一次地為街上花燈所迷,流連不前。身邊的小翠沒有打扮成胡大嬸,也沒有大痣在臉上,不過換了副病容,卻也難認出她來——她也興奮地陪著連環。一會兒看這燈,一會兒又迷上那燈。兩人「咭咭」笑得開心。
而另一處的路文卻無心於路旁絢麗的綵燈,反倒引頸而望,東瞧西瞧地,似乎在找尋著什麼似的。
「表弟,你覺得咸陽城的燈會,熱鬧麼?」
「啊?」他回過頭,「啊,是啊,挺熱鬧的。」何止是熱鬧,簡直是人山人海,舉步維艱了。才出來一會兒,他的腳就讓人踩了好幾下,更別說與多少人迎身相撞了。只怕再這樣下去,他身上又要多添幾道新傷痕。
「所以,表弟,若不小心看路,恐怕會給擠到一旁去。若是跌個跤什麼的,那可就不好辦了。」君硯淡淡笑著。心下卻也有些納悶。他知道路文在看什麼,在找什麼。本來,他若是喜歡了連環,不會娶小妹,也算是解決這事的一個方法。但,一想到他對連環那若有似無的思慕之情,他就忍不住老是提醒他,該注意一下自己是何身份。提醒他,連環是他不能也無權沾染的姑娘。為什麼會這麼做?他懊惱著,覺得自己的理智不知跑到哪個地方躲起來了。他是瘋了嗎?
路文卻顯然已聽懂了他的話中有話,匆匆看了眼他瞭然的目光。不知怎的,他就覺得,表哥總是給他一股壓力,迫使他不能不記住自己是有未婚妻的,不可再做妄想。但,表妹始終是他親妹子,他這麼做,也無可厚非。
「表哥,你放心,我不會亂來。」他也語帶雙關地回答。
君硯輕笑了下,兩人繼續隨著人流往前行進。在兩條大街交叉處,意外地,一人出現在他們不遠處。君硯忙拉了路文躲到一旁。
「表哥,為何拉我到此?」他們此刻站在一條小巷入口處。巷子不深,卻無半個人。難道,他又有什麼話要私下裡對他說麼?
目力所及處,泰寶已往另一邊而去,君硯才道:「記得滿江樓上的事嗎?」
路文不覺抖了下。怎會不記得,他身上的傷,就是在那兒得的。拜那人所賜,從小到大被當作寶的他,第一次嘗到了被人揍的滋味——的確不好受。
「剛才,我們差點與那些人遇上。」
路文不安地:「他,沒有看見我們吧?」
「沒有。」若是看見,他就不會神氣活現地領了手下往前去,而是朝他們來了。他見過路文,說不定會把連環給他的加倍奉還在路文身上,到時動起手來……他可不想惹出事端。他是縣太爺的小舅子,難纏。
「那就好了。」看來他嚇得不輕。
君硯不得不慶幸小妹看上的不是他。他不是說路文將來不會是個好丈夫。他知書識體,飽讀詩書,將來或許還能謀個一官半職。但,瞧他文文弱弱的樣子,小妹是極貌美之人,除非不出家門,否則難免要遇上歹人。到時,手無縛雞之力的他,如何能護得了妻子!要他說,自己的東西應該由自己來保護。一個人若是連自己的妻子都保護不了,那算是枉為人夫了。
離放許願燈的時刻還有一會,連環卻已迫不及待地往許願河的方向奔去了。她一手提了個許願燈,走在小翠的前面,熠熠的燈光,把她粉嫩的臉頰映得通紅,很是可人。
「小翠,你說,待會兒我該許什麼願呢?」
「小姐最希望達成什麼願望,便許什麼願呀。」
她側過頭想了下:「我希望老頭子能長命百歲,身體健康;又希望師兄與師嫂,也就是你們家小姐能夫妻白頭偕老;我又想……唉,太多了,我也不知道該許什麼願才好。小翠,你不如幫我拿個主意吧。」
「可是小姐,一個燈只能許一個願啊。你心中最最想要達成什麼願望呢?」
「心中最想的……嗯,我也搞不清楚。唉,真煩呢。」一隻手無意識地轉著許願燈,腦中費力地要選一個願,也許——
「啊!」她叫了起來。短促而興奮地:「我想到了!」把小翠嚇了一跳,「我知道了。既然一個燈可以許一個願,那麼,我多買幾個不就可以許更多的願了嗎?太好了!」她不禁為能想出如此絕妙的辦法而沾沾自喜。小翠卻搖頭:
「小姐,戊陽城的規矩是一個人只能放一隻燈,許一個願望的。」
迅速滅了連環心中剛剛才升起的希望,她沮喪地:「是嗎?唉……」好可惜呀,為什麼要有這種規矩呢?
兩人不覺已來到橋上,連環又異想天開:「小翠,如果我代別人放燈當作他許的願,你說,會實現麼?」
「這個,我想,也許可以。」不忍拂她意小翠只好這樣答。
連環猛地旋過身:「真的嗎?……那麼,我可以代師兄名頭子、師嫂他們放燈……讓我想想,還有誰呢?」她掰著手指,慢慢地轉過身去——
「啊——」
她沒見有人朝她走來與來人正面相撞,腳下一滑,正要往橋下跌去——一股熟悉的淡淡的藥草味充斥在她有些飄忽的感官中。腰上有一隻有力的手臂扶著,免了她落水之災,耳旁是那人暖暖的鼻息——好熟悉的場景。她緩緩睜開眼……
「哎呀。」忘了該說什麼了。
「為什麼每次見你,你都有事發生呢?」君硯輕柔的聲音在她耳旁響起。
連環吶吶地:「我,我怎麼知道。」
「誰都知道走路該看著前面。你呢,只顧著玩自個兒的手指!」略帶責備的聲音讓連環不敢直視他的眼。他難得會用這種口氣與她說話,萬一他心情正不好,她豈不要受池魚之殃?
他生氣嗎?他的確生氣,並且非常生氣。但,是氣她的不會照顧自己還是別的什麼,他也弄不清。上一回,她差些跌入湖中是他的過錯;這一回,即使他不是有意,卻也害她差些落入河中,所以,他想,他有可能在氣自己。眼光一轉,他知道應該氣誰了。那該死的橋欄只及她腰!
「表哥!」路文在他身後輕喚了聲。他只來得及看到表哥伸出單只手挽住一位姑娘。此刻,表哥停下步子好一會兒了,手也不放開人家,此乃大庭廣眾之下,他們此刻的舉止,未免有些失禮了。
輕輕扶正連環,君硯示意路文跟上,拉了她與目瞪口呆不知言語的小翠離了橋,來到人流較少之處。
在花燈的映照下,路文非常驚奇地,還夾了點欣喜,見到了連環。他的心不知不覺加快了跳動,出口的話快不成句了。
「姑娘,你,我,我們又見面了。」他太高興了。此刻,即使有表哥在旁,他也管不住自己了。又有誰能管住自己的心呢?他發現,他真的是喜歡上這位姑娘了。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更不知道她的出身。但,這些又有什麼關係呢!
連環尷尬地朝路文一笑。沒想到會在燈會上碰到他,噢,是他們。她以為,他應該早已休息了,或者也該在書房才對,卻不料想他會來燈會。她倒是不怕會遇上路文,畢竟他不會知道她也是君琴心,他的未婚妻。她怕的,是眼前這位一直不吭聲的君三少,害她動也不敢動一下子,話也不敢多說一句。只因為她的直覺告訴她,他這回可沒這麼好說話。話又說回來,她又怕他什麼啊。剛才還是他差些讓她落下河的,這是第二次了。要生氣的也該是她才對,他怎麼反倒像很生氣的樣子?
兩人不覺已來到橋上,連環又異想天開:「小翠,如果我代別人放燈當作他許的願,你說,會實現麼?」
「這個,我想,也許可以。」不忍拂她意小翠只好這樣答。
連環猛地旋過身:「真的嗎?……那麼,我可以代師兄、老頭子、師嫂他們放燈……讓我想想,還有誰呢?」她掰著手指,慢慢地轉過身去——
「啊」
她沒見有人朝她走來,與來人正面相撞,腳下一滑,正要往橋下跌去——一股熟悉的淡淡的藥草味充斥在她有些飄忽的感官中。腰上有一隻有力的手臂扶著,免了她落水之災,耳旁是那人暖暖的鼻息——好熟悉的場景。她緩緩睜開眼……
「哎呀。」忘了該說什麼了。
「為什麼每次見你,你都有事發生呢?」君硯輕柔的聲音在她耳旁響起。
連環吶吶地:「我,我怎麼知道。」
「誰都知道走路該看著前面。你呢,只顧著玩自個兒的手指!」略帶責備的聲音讓連環不敢直視他的眼。他難得會用這種口氣與她說話,萬一他心情正不好,她豈不要受池魚之殃?
他生氣嗎?他的確生氣,並且非常生氣。但,是氣她的不會照顧自己還是別的什麼,他也弄不清。上一回,她差些跌入湖中是他的過錯;這一回,即使他不是有意,卻也害她差些落人河中,所以,他想,他有可能在氣自己。眼光一轉,他知道應該氣誰了。那該死的橋欄只及她腰!
「表哥!」路文在他身後輕喚了聲。他只來得及看到表哥伸出單只手挽住一位姑娘。此刻,表哥停下步子好一會兒了,手也不放開人家,此乃大庭廣眾之下,他們此刻的舉止,未免有些失禮了。
輕輕扶正連環,君硯示意路文跟上,拉了她與目瞪口呆不知言語的小翠離了橋,來到人流較少之處。
在花燈的映照下,路文非常驚奇地,還夾了點欣喜,見到了連環。他的心不知不覺加快了跳動,出口的話快不成句了。
「姑娘,你,我,我們又見面了。」他太高興了。此刻,即使有表哥在旁,他也管不住自己了。又有誰能管住自己的心呢?他發現,他真的是喜歡上這位姑娘了。他還不知道她的名字,更不知道她的出身。但,這些又有什麼關係呢!
連環尷尬地朝路文一笑。沒想到會在燈會上碰到他,嗅,是他們。她以為,他應該早已休息了,或者也該在書房才對,卻不料想他會來燈會。她倒是不怕會遇上路文,畢竟他不會知道她也是君琴心,他的未婚妻。她怕的,是眼前這位一直不吭聲的君三少,害她動也不敢動一下子,話也不敢多說一句。只因為她的直覺告訴她,他這口可沒這麼好說話。話又說回來,她又怕他什麼啊。剛才還是他差些讓她落下河的,這是第二次了。要生氣的也該是她才對,他怎麼反倒像很生氣的樣子?怎麼回事!
儘管心裡覺得無愧,抬頭看他的眼光卻是帶了絲絲怯意。
碰到她用迷惑不解又似脆弱的眼神,君硯突覺所有的氣全消了,與來時一般迅速地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悠然地輕歎道:「唉……」什麼責備的話都嚥了下去。
路文沒瞧出兩人身上不尋常的氣息,仍臉發紅地瞧著連環:「姑娘,我,我想,可否,我……」
「有什麼話就說嘛,吞吞吐吐地。」察顏觀色地知道君硯放過她之後,連環目中有了笑意,卻又聽到「她」的未婚夫用結巴的聲音與她說話,差些笑了出來。
路文鼓起勇氣:「可否請姑娘告知芳名。」啊,終於說了,終於說了。他大大吐了口氣,覺得自己有些支持不住了。原來在她面前,會是這樣一種情形,既期待她能與他說話,卻又不敢與她說話。他總算領悟到了。
「名字?」連環望望君硯,他回她一臉的莫測高深,「我叫連環。」
連環、連環……路文低低念著這兩個字,覺得這名字是他有生以來聽過的最為美妙的名字,連環啊。「我,我叫路文。」過了許久,他才想到該禮貌地自我介紹。
連環只是「嗯」了聲,感覺身後的衣衫讓人扯了下,她湊過頭去:「小姐,時間快到了。」是小翠。
她剛才是讓小姐嚇得魂不附體,幸好那人是三少爺,若是表少爺——她瞥了眼仍呆呆注視著連環的路文——若是他,只怕小姐這回命要不保,那她怎麼向姑爺去交代。恐怕,她也該放個燈,祈求老天保佑小姐能平安無事。
時間快到了?什麼時間快到了,連環不解地望向小翠。
「許願燈啊,小姐忘了嗎?」
「啊呀。」望著空空如也的雙手,她傻了。方纔還好好地提在手裡呢,此刻怎麼不見了蹤影?莫非是落入了河中?正要去瞧,卻教人拉住了手臂。
「你又要做什麼?」久不出聲的君硯道。
「我要瞧瞧燈是不是掉到河裡去了。許願燈呢,時間快到了。」
「啊,燈沒了,我,我送你一個吧。」是路文熱切的聲音。
連環回頭一笑:「真的麼?」能有燈就好了,即使只有一個,她身邊可沒多少銀子了。
被連環的笑差點奪去了魂魄的路文,兩眼放光地直點頭。
連環拉了小翠的手,往許願河方向跑去,也不理身後兩人。
緩步往許願河而行的路文和君硯二人一直沉默著,直到路文突然開口:「表哥。」
「嗯?」
深吸了好幾口氣,路文才出口道:「表哥,我已決定了。」
「決定?決定什麼?」瞧他一臉鄭重,難道……
「我,我要退婚。」
君硯猛地停下腳步,震驚地:「你當真麼?」
路文鎮定地:「當真。」他從來沒這麼堅定過自己的想法,這一次,斷然不會後悔。
「是,為了她麼?」路文望過去,見到正與賣燈籠的小販嘰嘰喳喳聊著的連環,他的眼光不覺柔了下來:
「是,是為了她,也為了表妹。你知道的,表哥,我不能心中有了人還要娶表妹。這對於表妹,是不公平的事。」他想得很清楚了,老天既然讓他再次遇上她,他怎能再錯過!
他說的也是不錯,君硯不得不承認這一點。但,婚姻大事豈是他一人說了就算的:「此事,非同小可,小妹那邊倒也沒什麼。恐怕,你爹娘不會同意讓你胡來。」
「表哥認為我是胡來麼?」
「問題不在於我,而在於長輩們的意思。好,先不說長輩,你能確定連環姑娘與你有相同一般的心思嗎?」據他所知,連環似乎對他的印象不是很好,若要論她是否會有意於他,恐怕目前還很難說。況且,他並不知道連環究竟是誰,更加不清楚琴心做了什麼事!
路文頓時低了頭,他也擔心這個。他對連環算是一見傾心的,再見時,已有非她不娶之意。他為她,可以不顧長輩的責罰,不顧世人責罵,但她呢?是否會願意嫁於他?嫁於一個整日裡只會讀書作詩的書獃子。何況,現在他家已非往日可比,只能以落魄來形容。他們畢竟才見過二次面,她才知他的名,未知他的身世。兩人交談也不到十句……
種種情況加起來,讓他人心情一落千丈。
「想過了麼?」他怎麼總在提醒別人,先是連環再來是他。
路文失魂地點頭。連環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君三少,快要開始了,怎的還不過來?」
有人付賬的情況下,連環一口氣買了八個許願燈。小翠兩個,君硯兩個,她自己雙手各提兩個:「你自己一個,另一個代表我。」她對小翠說,「君三少呢,也是一個是自己,另一個是我。至於我麼,」她笑意盈然,「我這兒,一個是師兄,一個是師嫂,一個是老頭子,還有一個自然也是我。」
「小姐,那不是你有三個了?」
「啊?哦,我又忘了呢,嘻。那,你另一個就是小兔子,君三少手中那只是煩死人。」
君硯果愣地望著左右兩隻燈籠,不明白煩死人到底是何方神聖,他又該替他(或她或它?)許什麼願呢?還沒動作,連環已先行放下了一隻燈。
「這個是師兄,希望能與師嫂白頭偕老,永不分離……這一隻,」她又放下一隻,「這只代表老頭子,希望他能吃盡天下美食,而不會被抓到。師嫂麼,自然與師兄的願望一樣。」待她手中只有一隻燈時,她卻愣住了,遲遲不肯放下去。
早已放完的小翠問道:「小姐,你的願望是什麼?」
「我麼?」連環怔了下。她的願望是什麼呢,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小時候,她的願望是不要每天一早被老頭從溫暖的被窩中挖起來去練功。後來,她的願望是能成為老頭子的衣缽傳人,可以治盡天下病痛,解盡天下奇毒,可惜,她的天資有限,不能達成這一願望。如今,她希望師兄師嫂能早日回來,解決這樁事情。但,她知道,自己要的,恐怕不止是這一點。而確切是什麼,她自己也模糊得很。那,她究竟是最希望什麼東西能成真呢?……
不發一語地把許願燈放入水中,她撥了幾下,讓它順水而走。
君硯一直在看她放燈,聽她許願,眼中閃動著不可測的光芒。此刻,他來到她身旁:「你替我放,好麼?」
連環接過,放了一隻下去:「煩死人希望老頭子不要老忘了餵它吃飯。而這一隻……」連環轉過頭,想問君硯,卻呆愣住,臉也漸漸紅了起來……
君硯的臉離她的,只差半寸,四目相對之下,她似被吸引住,動彈不得。待她回過神時,紅暈,早已佈滿全臉。
「你,」連環忙轉回頭,看那隨水而去的許願燈,不敢亂看,「你要許什麼願?」不止心中悸動萬分,心跳加速幾倍,連聲音也略有不穩。
「希望,」他出口的聲音也暗啞,「希望你能早日成為真正的連環。」他現下已經確定了他到底要達成什麼願望。出日的話,只是為了誆她,也誆了身後的他。他自個兒心裡知道,他要的就在眼前,無需再找尋了,也不用祈求上天。這一回,他要自己把握!
至於路文,他回頭望了一直以熱切目光追隨連環的表弟一眼,他麼,只有抱歉了。
離開君府麼,他的意思是?連環輕輕放下燈,心中泛起絲絲不捨。在君府住了這許多日,雖然有如關在籠中,偶爾出去也要用「溜」的。但,君老爺與夫人實在待她極好,小翠也處處關心她照顧她。而他,連環偷偷瞄他—眼,雖然老愛逗她,說起話來也話中有話。但是實際上他待她也不錯,他至少肯幫她,即使是看在師嫂的面子上。
在一旁不出聲的路文,只是癡癡地望著連環。他手中也提了個燈,卻不敢放下去。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要許什麼願,但是……
君硯眼神複雜也不知在想什麼。
許願河旁人頭攢動,獨他們四人靜默著。
好一會兒,連環才拍拍手站了起來,見路文呆視她,道:「路公子,你為何還拿著燈不放。過了時間,許的願就不能成真了。」
她的提醒,終於把出了竅的路文的魂給拉了回來。他紅著臉,手忙腳亂地把燈放於水上,然而……
「呀,怎麼回事?」他的燈遇到水,紙就糊開了。底座本可托水,但這只燈卻不知怎麼搞的,一忽兒功夫,就沉了下去。
路文傻了眼,覺得自己的心也隨著這燈沉了下去,好似再也浮不上來了。難道,他的願望真不能成真了麼?
正要說幾句安慰話的連環猛地住了步子。因為,她似乎聽到了似曾相識的聲音:
「小美人,小美人,本少爺在這兒呢!」
連環旋過身,呆了下。
對岸,一身白衫的秦寶正大叫大嚷地揮著手中折扇,看他之意,好似隨時準備衝過來一般。他也差點衝了過來,事實上。只不過,在一腳將要踏入河中之前,讓人給拉了回去。
君硯沉了臉。真是不巧,避開他一回,卻避不了第二回。
連環也皺了眉:「是那人!」來的正巧,她有些手癢了,上回沒打成,這回倒可以讓他嘗嘗什麼叫「拳」味。見他繞著河岸而來,似想到他們這邊,連環露出與君硯一般無二的狐狸般的笑容。
君硯笑,卻是要大家回去。
「為什麼?我才不怕他咧。」連環不解地。
「他是縣太爺的小舅子,你動了他,可就麻煩了。」他當然知道她眸中放光是什麼意思。不過,卻不能讓她這麼做。他不是怕了秦虎,但若因這些人而使連環遭到什麼事,極是划不來。
縣太爺的人麼?原來有這麼硬的後台,連環放棄了揍人的念頭。她不得不考慮到君家。若是因她而使君家受到連累,她一輩子將良心難安。
啊,什麼時候心中竟有了自己是君府一份子的感覺?
待秦寶到達時,四人已不見了蹤影,走得乾乾淨淨一個不剩。
「人呢?」他是一路盯著他們一路走過來的,到了這兒卻沒了人影?太快了吧,才一會兒功夫。秦寶愣愣地:「秦忠,你說這人都到哪兒去了?」
「奴才不知。不過,依奴才看,他們一定回君家去了。」
「我沒看錯?小美人方纔的確在這裡?」
「少爺沒看錯,奴才方才也看見了。不止見到了君琴心……哎喲!」頭上遭了一記。
「君琴心是你叫的嗎?」
「是,奴才知罪。奴才是見到了未來的少奶奶,還有君家的三少爺。」
「三少爺?」是小美人的三哥,也將會是他的三哥。
「是,小的已查清楚了。君家還有三位少爺,剛才的是最小的一個。」
三位?那他豈不是一下子多了三個兄長?也好。但:「秦忠,明天記得多備三份禮!」
「是,少爺。」
啊,明天,小美人就是他的了,哈哈哈……啊!
他跌下河去了……
儘管最後出現了那看來欠揍的紈褲子弟,害她不能盡興,但,今天夜裡,過得還算不錯。連環滿足地仰躺在床上。
「小姐,起來吧,我要鋪床了。」小翠推推賴在床上不肯起身的連環。
「好好好,你鋪吧。」她改坐在妝台前的椅上,「可我還不想就這麼早睡呢。」怎麼睡得著呢,那麼好玩的燈會。她不止猜了燈謎,看了花燈,還放了好多個許願燈,「小翠,你許了什麼願?」她猜,大概是希望兄弟姐妹平平安安吧。她問過了,小翠家裡有三個兄弟,兩個姐妹。她自小被賣進君府,身世堪憐。但,至少她有那麼多親人,不像她,什麼都沒有……
「沒什麼……小姐,床鋪好了,你趕快梳洗一下,夜已深了。」小姐不要睡,可她想睡了呀。玩了一夜,她只想躺下去一覺到天明。真搞不懂小姐怎麼那麼有興致,活力四射的,一點也不覺累。
「呵,我才不信呢。從實招來。不然,我非要你陪我到天亮不可。」
「小姐!」
「我可是說真的。」
真是拿她沒辦法……
「小姐,如果小姐告訴我許了什麼願。那我就告訴小姐。」
跟她講條件?「我許了很多啊,你又不是沒聽到。」
「那些是小姐代別人許的,不能算是小姐自己心裡的願望的。」
連環不得不重新審視一下小翠:「你好狡猾哦。」也懂得跟人討價還價了。
「哪裡,小翠會的還不及小姐的萬分之一呢。」
「哎,你還不是普通的厲害。」
「多謝小姐誇獎。」小翠甜笑著。
「得了。」連環挫敗地。她連個小丫頭的話也套不出來,是她笨了嗎?若是聰明,那眼前這一切為何自己解決不了,非得倚仗那只笑面狐狸……
她微微紅了臉,因為腦海中浮現了方才放燈時的景象。當時,她的臉與他的,只差一點便要碰在一起,而一向笑容滿面卻又莫測高深的君三少在那會兒卻是讓她產生了莫名的心悸。她直覺感到當時的君三少才是真正的那個藏在他心裡的君硯。
她又紅了臉,只覺血氣直往上湧,忙用手包住臉頰,轉向銅鏡,卻倒抽了口氣。
鏡中的她,是連環的臉,卻沒有連環的眼。鏡中人的眼中泛著醉死人的溫柔,沒有她往日帶著波光的迷離。
她趕緊閉上眼,轉過身子,卻見小翠奇怪地瞪著她。「我沒事,沒事……」她飛快地垂下頭,跑去梳洗。
爬上床榻,心仍跳個不停。事實上,她被自己嚇壞了。那種眼神……那種眼神她見過,是師嫂看師兄的眼神。可是,她不敢相信,這種眼神也會出現在她身上!天哪……
好一會兒,她都睡不著。睜開眼才知小翠已滅了燭火。黑暗中,她更加清晰的心跳聲,那聲音像在告訴她什麼。
她開始背內功口訣,不敢去傾聽那其中的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