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由於風中送來仲夏的花信,挾帶著驚愕與危機。
姚黃佇立在上風之處斂袖聆聽使者的急報,爾後沉了臉色。
她從姚黃的憂色中略微瞭解了景況,那也是她第一次明確地認知到,除了他們的感情之外,姚黃仍有必須去盡的關心,不僅僅是她在花會上嘲諷的神仙虛名。
魏紫不再追問之前的答案,她泰然自若地比姚黃早踏前一步,見姚黃並未意會過來,才又回身拋來一句疑問:「難道此刻不是救花如救火?」盈盈一笑。
姚黃展開別後難得一見的微笑,然後兩人的身影並肩,猶如千年前的往昔。
洛陽城郊。茅屋一幢,竹籬三兩,想來這兒的主人很懂得養花的情趣。從屋外雖看不見養花的痕跡,但那撲鼻的芬芳卻瞞不了人。而花不養在前園,則可見主人雖愛花,卻非因洛陽花貴而謀。養花之於他,是一種自娛的雅致心情吧。
魏紫暗自沉吟,而後對姚黃道:「既然知道禍源出在哪裡,你打算怎麼做?」
「這件事雖然可以用術法解決,但畢竟是人間之事,我還是從旁協助為好。」
「那麼,你去敲門吧。我們是求宿的迷路客旅呢。」
姚黃「咦」一聲,隨即明瞭。他上前叩擊門扉,一位老翁應門而出。
「老丈,我們在這附近迷了路……」不待他說完,門又當著姚黃的面甩上。
魏紫輕笑,看來這位老丈並下賣牡丹仙的面子啊。魏紫上前,同樣是那位老丈來應的門,恬然揖禮,「先生以牡丹為妻,閒鶴為子,這份風骨好生令人欽佩。」
老人頓了一頓,而後不以為然地回答:「小姑娘哪只眼睛看到這兒有牡丹閒鶴了?」鼻嗤一氣。
「先生房舍四周香氣氤氳,如此濃郁而不顯艷俗的芬芳,唯有牡丹。但時下已非花季,猶能養有如此香氣的,非絕品的豆綠莫屬了。所以我道先生乃牡丹的知己,能令豆綠也為先生傾倒。而有這分能耐,豈不是連仙鶴也仰慕先生風采?」
「呵呵!姑娘年紀雖下大,見地倒廣。不過老朽養的花是不賣的,即使你能言善道也不能改變什麼……」
「先生誤會了。我們的確是迷路偶然經過,這附近除了先生的住所之外鮮少民居,再加上仰慕先生府上的牡丹花香,所以才冒昧拜訪。」
「哦?」老人略微打量魏紫,以及她身旁的姚黃,確實不像過去那些來煩他的牡丹牙郎,這才拉大門縫,讓他們兩人進到屋裡來。「小娘子說話伶俐,你家宮人就沒這麼精了……」老人招呼上兩杯茶,一邊動作一邊嘮叨。
宮人?魏紫臉色染上一抹潮紅,正要解釋,卻聽見姚黃早她開口:「先生教訓得是,」一臉受教的樣子,「要不是有她幫襯著,只怕晚輩待人處事,都要得罪不少人。娶妻如此,是晚輩的福氣。」然後笑意盎然,向魏紫報以一抹深色。
魏紫心中打了個突。他這話有幾分真、幾分假?他沒法斬釘截鐵地給予她承諾,卻可以將這樣的話說得流利——魏紫但笑,霎時不明白自己的執著何義之有了。
「先生隱於郊野,又得以與所愛的牡丹相伴,才是真正的好福份呢。」她容顏徘紅,不敢再看姚黃,害怕戳破自己甜美的想像。
「呵,養牡丹老朽也有煩惱事啊……別提這個掃你們的興,你們暫且安頓,後院出去就是牡丹圃,我多半待在那兒,你們若要任意看看牡丹就過來。」
「打擾先生了。」老人離開,帶上了門。魏紫一杯茶放上唇畔,淺淺嘗著。方纔的誤會造成了某種奇異的氛圍,餘下他們兩人獨處時,一時倒不知如何開口了。
她有些侷促地將臨時施法變出的包袱放上房內唯一的床上,思索著要說些什麼,腦中只餘方才老人臨走前的話。
「看來——」
「看來——」轉頭打破沉默,恰恰與姚黃的話對上,兩人眼光接觸,愣了一下。
「你說吧。」
「你說吧。」又異口同聲。兩個聲音相疊,聽起來似是相同的頻率,蕩進兩人心中。這回,魏紫與姚黃相視笑了起來。
「還是你說吧,我想我用不著講,你要說的都和我相同。」魏紫擺擺手,淺笑。
「嗯。」姚黃也笑,「你要說看來蟲怪已行動,所幸我們來得不遲,是嗎?」
「而你要告訴我,白日它大概也不敢作孽,今晚才是我們必須小心的時候?」
「看來你我相知,早已無需言語。」突然的溫言軟語,他笑道,同時望向她,如同方纔的深意。
臉一紅,有些無力招架,「我們……到後院看看牡丹吧。」沒有說什麼,不過卻主動地挽起他的手,魏紫漾起酒窩。
MAY MAY MAY
晴朗仲夏,窗外的蟲聲唧唧,似是悅耳,聽在兩人耳中卻是潛藏危機。
「我們在這,它應不敢輕舉妄動?」遙望滿天星辰,依在他臂膀中,輕聲問。
「我想是如此。但今日見著的那株豆綠……」懷擁著她,他濃黑的眉攏起。
「駱佬花藝也是洛陽聞名。然而你也看見花了,比較起其他,花況是不太理想了。」
「哼,真是太可惡了!一隻色慾薰心的臭蟲竟讓一位真正愛花者這麼傷心。」
想起白日裡老人憂心的神情,魏紫忍不住斥道:「可真算是窮追不捨的惡霸,人家牡丹姑娘不愛他,竟發起狠來,要置她於死地。我還真想現在就解決了它呢。」
「不急。咱們下是看出了治它的法子了嗎?」姚黃寵溺地撫上她的發,「我們只要在這夜小心些,不讓它再出來作怪,明日便可趁機告訴駱佬如何處理了。」
「嗯。」不再多說什麼,魏紫輕躺在她曾經熟悉的臂彎裡,枕著姚黃的胸膛。
「好久下曾這樣看星星了。上一次是什麼時候呢?」她陷入遙想,「我不記得了。」
「那你記不記得,從前綿山山頂有塊大石頭,我們好愛跑到那兒靠著看星星?」
聽他忽然說起往事,她楞了一楞,隨即笑道:「我記得呀。」怎麼會忘?「有一回我故意要你送顆星星給我,你竟撲了只流螢,害得我被流螢公公嘮叨了好幾天呢。」
「那是你那日手一指,我順著看去,不是星星是流螢啊!怎麼能怪我呢?」
「哼!你明明就是故意害我,還嘴硬。」她嘟囔了聲,想起往日甜蜜之餘,也伴隨了一陣感傷。「不過說到綿山啊……你是太久不曾來過凡問了吧,經過了那次事件,它後來改名叫介山了呢。」
「是嗎?」聞言,他怔忡了下,忽然歎口氣,「在人間,那是個動人的故事吧。」
魏紫淒然一笑,「對人間的君主而言,那場大火裡焚燒殆盡的是他忠誠臣子的屍骨,而非遍山隨著介之推遭劫的朽木殘花。」
「紫……你還怨我嗎?」
「既然能夠與你並肩坐在這兒講過去,你說我還怨不怨?」
姚黃表情釋然,但開始講述回憶:「那時候我不是故意要放下你的。我以為你能支撐,至少、我以為我還來得及回頭救你。後來,我一直等,不知道生命還有什麼意義。我想、就那樣化成石塊也好。或許你終有一日會回來,還瞧得見我。
「但你始終沒有回來。我不知要到哪裡去找你,只能日日夜夜、滿山遍野的尋,可是到底,連你一把枝葉都覓不著……」他起身,眼光縹緲,彷彿又重見那時的情況。「當時真是求助無門啊,那段時日維持了多久呢……」
「你從來不知道我後來到底哪裡去了,就如同當時我守在半山腰,火焰撲上我的根足,可我動彈不得,卻又為山內你的消息而彷徨焦急。」
「紫,這千年來,你經歷了什麼?」
「我短你百年道行,沒法移形這你是知道的。」魏紫坐直身,輕搖蒲扇,眸光淡遠,「祝融之火即將撲滅我最後一點靈識之前,來了一條銀環蛇。他說可以救我,但必須付出代價……我那時怨你不回來,無論如何我也要活下去。但往後那些日子,我又因為我所付出的代價而更加怨你——」
「紫,別再想了。」姚黃握住她的手,要她正視自己。
「都是過去。其實,我明白你的正義促使你必須去救她,但是我就是沒那麼寬容的心胸,我不能夠體諒在你心中,有比我更加重要的人事。這結在我心中雖是難解,說穿了倒也容易得很。」
「容易?」姚黃眼神迷惑。
魏紫但笑不語,她將食指抵住唇,突然示意姚黃噤聲。
姚黃順著魏紫的視線望去,如水的夜色之中,原來正閃爍著三兩螢火。
MAY MAY MAY
暖黃的陽光灑上姚黃的臉,他這才被早晨喚醒。昨夜在牡丹圃守到將近天明,蟲虺卻始終沒有動靜;他與魏紫都是將近天明才就的寢,此時枕席之畔卻已下見伊人睡顏。
姚黃整頓衣著,門一出就看見廳堂之上,原來駱佬已經在用早膳了。
「小官人起來啦,方纔你娘子說你恐怕要睡到晌午,老朽就沒等你了。既然起來了,拿副碗筷嘗嘗。」
姚黃作了個揖,逕自去取了碗筷在老人身旁坐下,桌上是幾盤輕便的白粥小菜,姚黃嘗了嘗,忍不住出聲讚道:「這蛋煎得滑口下膩,先生一人獨居,練得一手好廚藝。」
老人眼神一怪,此時魏紫卻端著兩盤菜由廚堂裡出來,見到姚黃,眼眸含笑。
「我原想預留一份等你醒來再用的呢。嘗嘗我的手藝。」
「原來是你下的廚。」答案揭曉,見到老人狐疑的眼神,明白自己露了餡兒,姚黃心思一轉,對魏紫眨眨眼,「今日可真托先生的福,我才有幸嘗到此等佳餚呢。」
「瞧你說的,好似平日都是我虧待你。」知道說溜了嘴,魏紫配合地嬌嗔一聲,轉向駱佬,「先生,您可別瞧他老實,他呀,平日我燒什麼菜,都說好吃好吃,想不到今日競分別不出來了,您說,他是不是舌頭鈍得很,平常哄我的?」
「哎呀,嬌妻若此,老朽看他當然是竭盡所能的哄你了。」老人不知是同情姚黃口舌下伶俐還是怎麼的,競幫他說起話來了,「夫妻感情好就是福份了,舌頭鈍不鈍有啥千系呢?你說是吧,小宮人?」
「先生說得是。」姚黃笑嘻嘻地一揖,「娘子要再生氣,不如以後罰我下廚就是了,日後晨昏,在下都願為娘子洗手作羹湯。這樣好嗎?」
聽出他的言下之意,魏紫紅了臉,低著頭將兩道菜放到木桌上,再動手添了稀飯。「要再聽你胡扯下去,先生的稀飯都要涼了。還不快來用膳?」
姚黃笑笑,倒也配合地往木椅上一坐,夾起香脆的魚香山蘇,往嘴裡送去。
「你們昨夜睡得好嗎?」老人隨口問,卻讓魏紫與姚黃交換了眼神。
「能夠在這牡丹園裡過夜,真是再愜意不過了。」魏紫笑道,「不過先生,昨夜我們整晚聽見花園裡蟲唧不斷,雖是極富野趣,但似乎有些不尋常哩。」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駱佬皺起眉,「幾天前我是有注意到的,不過後來倒沒再仔細想了。唉……最近要煩的事情真是夠多了,也只能先忙要緊事兒了。」
「先生是為了牡丹煩心?」
「可不是?也下知是怎麼了,我園子裡那株豆綠葉片枯斑連片,葉子都落了大半,老朽的花可從來沒發生過這樣的毛病。」提到此事,老人苦著臉。「然而這回竟破天荒的找不出原因,真讓人心焦哪。」
「枯斑?」姚黃蹙眉,面帶疑惑,「這不是植株上的問題嗎?」
「是啊,老朽也是這麼以為,不過此次在莖葉上卻都找不出病因來。」說到憂心事,老人放下碗筷,「唉!莫非是天意?我再怎麼用心,終是護不了我的牡丹。」
「先生別沮喪。」見老人憂煩,魏紫柔聲出口,「有您這樣的知花人,解語如牡丹,怎捨得讓您傷心呢?我想方法一定是有的,多試幾樣,總能找出條活路來。」
「唉!老朽養牡丹養了四十年,之間遇過的問題也不少,總也能迎刀而解。」
老人又歎氣,「我何嘗不希望能多試幾種方法呢,只是現在已經腸思枯竭了。」
「若先生真找不出病因,晚輩倒在昨日路途中聽見一樁事,我想大概能成一個方法,就不知能否奏效了。」姚黃開口。
「哦?你說你說。事到如今,我也只能都試試了。」
「昨日我們在一山間茶棚歇腳時聽見人說起,洛陽城東十里外有一條小溪,溪畔的野牡丹無人照料,卻都開得極好。」
「這我曾聽聞,還跑到那兒看過哩。花的確是開得美極了。」
「無人照料的花能開得如此艷麗,晚輩以為,和地利有極大關係。」
「你是說……」老人沉吟,「水?」
「正是。」姚黃微笑,「野溪源於山泉,水質應是比平常灌溉用的井水好上許多,而那兒的溪水能讓牡丹開得好,或許還有其它利於牡丹的成份在也不一定。」
「先生何不試試?」一旁魏紫敲著邊鼓,「說不定這一瓢山泉能產生功效哩。」
「小宮人說的真有一番道理。」老人點頭,「老朽等會兒就去挑些水來。」
「先生覺得,將病葉泡在山泉中一會兒,會下會更有療效呢?」姚黃暗示,見駱佬再次點頭,悄悄地向魏紫一笑。
「土壤或許也是關鍵。」魏紫接續,說出重點,「說不定有什麼聰明的病蟲不躲在顯眼的葉片上,躲到土壤中了。先生要不要也換個土,讓原本的土壤乾燥個一二十日再說?或許其間再澆些山泉,會讓土質更好哩。」
駱佬聞言,不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養牡丹半生,竟然沒有想到這一層!我、我這就去——」
「先生莫急。這一來一回,也要耗去下少時日。我夫妻二人蒙先生收留一夜,沒什麼好答謝您的,若您信得過——」姚黃一沉吟,自懷中取出一隻雅致的瓷瓶,「我倆對牡丹的一片愛顧,這是在下家傳之秘,可緩先生圃裡牡丹之急,靜待先生取回山野泉。」
「這是?」
姚黃笑道:「在下斗膽猜測,豆綠之傷,與昨夜蟲聲有所牽連,而此乃治蟲之方。不過這只能暫緩蟲害,若想根除,還得由水質上壤著手……」
駱佬眼睛為之一亮!但也對姚黃這後生晚輩的年輕模樣有所質疑,他欲言又止,魏紫反倒先他一步,「若是官人的藥方無用,那于先生也是無害不是嗎?」
駱佬微微沉吟,老邁的眼瞳之中浮有一抹倦意……
MAY MAY MAY
滿園宮廷顏色,時近晚春,牡丹勢斂。此時的宮闈之內、花圃地界,已換上了另一番風情。花色也有百紫干紅,但它們並不以牡丹為名。
一聲鴣鴃晝樓東,魏紫姚黃掃地空。多謝花工憐寂寞,尚留芍葯殿春風。
藥兒獨立在園圃百花之中,手舉水瓢灑向迎澤的花朵,她站立的姿態娉婷如玉,遠行踱步而來的穆執裡,似有無限回味地望著這番景象。
留下她,他以為,魏紫惦念這個侍女,必定會時常請旨入宮來探。
打破花盆不過是小事,更何況那盆素心蘭還是陳尚書府中之物,魏紫會以驚擾龍顏做理由,請求讓藥兒入宮當一個月的花農,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居心?
他當時急於回宮探視母后病情,無暇多議,但心中確實有著私心的企盼。
而今,一月之期將屆,宮中除了百花開得更好之外,可獨缺了一位名叫魏紫的人比花嬌哪。穆執裡悵然地歎一口氣,迎向藥兒。
「藥兒,你進宮是作客,實在不必這樣為花事勞忙哪。不然等你回去告上一狀,你主子可要怨我了。」他伸手,將藥兒由花圃裡拉上來。
藥兒聽聞此語,眉目輕顰,「穆公子眼裡,難道就只有牡丹的豐腴,而看不進芍葯的婀娜嗎?」
穆執裡楞了下,這已不是第一次聽見藥兒好似埋怨地對他說話——他斂斂目光,笑容淡煦,「怎麼會呢?藥兒姑娘這話說得重了。」沒有再多。
藥兒感到惆悵,更加地明白了,自己對於這位少年皇帝的意義,甚至微薄到沒能得他再多的安慰之詞。
從頭到尾,就只有她一個,將三百年前的緣分懸在心上,苦苦相思。藥兒禁不住嘴角嗤冷,嘲弄著自己的妄念。但,真要自己不在乎、不想念,她難道又做得到嗎?之所以將自己困在這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局面裡,一開始,就是「自己」。
藥兒不再看穆執裡,她拍拂掉身上的塵埃,隨手取出袖袋裡的一根木簪,將一頭秀髮綰起來,露出白皙細膩的頸線。
穆執裡安然到旁邊的涼椅上坐下來,閒看她嬌小的身影在眼前穿梭。
不可否認,即使他一直以來都受魏紫的吸引,對藥兒,卻也有一分熟稔存在。
好似在哪裡曾經見過……穆執裡才這樣轉念,馬上被自己否決掉。他自幼在宮中接受教養,鮮少離開,而藥兒是民間青樓裡的女子,絕無相逢的可能。
只是,這個女孩子的眼神總好似很寂寞,像在等待什麼。他很願意照顧她,如同疼愛一個小妹那樣……念動五內,穆執裡已經開口:「藥兒姑娘,你這半生有過什麼願望,是你很企盼但卻不能實現的嗎?」
藥兒正就著水盆中自己的倒影發愣,被穆執裡這一問,更怔。
願望啊……她這一世最大的願望不就是他了嗎?
她在他心目中,也有可以為之圓滿願望的份量?
藥兒略戚遺憾。她其實希望這一世永遠不要與他分離、希望他懂得她三百年的相思——「藥兒人微願輕,只有一樣禮物,是真心希望穆公子收下。」
穆執裡微微挑眉,「我想為你圓滿心願,好答謝藥兒姑娘這一個月來替我養花,怎麼反倒變成讓你送我禮物呢?」
「公子還記得方才藥兒問你的話嗎?」
「記得。你問我,可曾看見了芍葯的婀娜。」
「是。藥兒想證明芍葯的姿容絕不遜於牡丹。因此想要借公子皇宮中的一盆芍葯饋贈公子。」藥兒由群芳之間捻指一朵盛放的紅芍葯。
「既是我皇宮之物,又如何稱得上饋贈二字呢?」穆執裡眼眸含笑。
「養花之人並不相同。這芍葯比起一個月前,多了藥兒的心血。」
「哈!好一個心血。那麼,我就卻之不恭了。」穆執裡走過去捧起那盆紅芍葯,霎時清香撲鼻而來。
「唯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葯。」細細地,她清聲微吟。
「你在念詩嗎?」
「哦,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姑娘教我的詩,念著好玩罷了。」
「紫姑娘常教你念詩嗎?她都教你一些什麼詩……」
藥兒眸光黯淡。她沒答。斷腸人,當然只好胡吟斷腸詩。
MAY MAY MAY
離開駱佬的居所,魏紫仍掩不住滿心的激盪。藉著舉手之勞的善意換取的溫暖,這已是她許久下曾感受過的,而善意中任她揮灑的機巧,則更遙遠地令她懷念起那段在綿山的天真年月。
她原來可以因為這麼筒單的一件事情而快樂。
魏紫梨渦淺淺,泛著笑意。她趁著姚黃不注意而偷覷他的表情,那也是一臉的和煦,就好像他從前待她那樣……
她慰然一笑。這樣的日子若能一直過下去,她也可以不要再去釐清姚黃心底對 (她愛情的純粹與重量。
魏紫的手指輕輕地結上姚黃的。
「我從沒有像這一刻一樣,這麼希望可以抹煞掉過去一千多年裡的魏紫,只留下最初的給你。」
「別這麼想。你也說『都是過去』了不是嗎?我們既然已經站在這裡了,唯有為過去的我們所犯下的錯彌補。回頭,總還是比不回頭要來得好。」
「你說得對。既然我想結束掉過去的自己,也應該將一切做個了斷。只是我擔心藥兒……」算算時間,藥兒也該由宮裡回來了。
「穆執裡貴為天子,藥兒的執著恐怕不會有善果。」
「你也看出他們之間的因緣?」
「嗯。情字磨人,我也是箇中滋味在心頭啊。」
「你也可以選擇不用嘗——」
「你莫非還不懂?」姚黃目光灼灼,魏紫不禁赧然偏過頭去。
她忙道:「無論如何,我還是得回紅妝閣去一趟。藥兒離開皇宮,必然要回那裡。我想就算遁世修行,也要帶她一起。」
「嗯。你們百年相伴,自是割捨不下。那麼,我先回客棧等你?」魏紫回以姚黃一抹甜笑,這是闊別千年後傾城難換的姚黃心中想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