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傘的大嬸是她的鄰居,姓張,人胖敦敦地,一路上說長道短的話,從沒停歇。「我說弱水……啊!」張大嬸腳下突然絆到一個東西,她痛聲咒罵:「哎呀!痛死我了,什ど鬼東西?」
她定睛細瞧,腳下赫然躺著個人。「呦!」嚇得她和柳弱水抽後身子。
剛才差點絆倒張大嬸的便是他。「嗯……」那人發出的呻吟,幾乎細不可聞。不過他身形雄偉,一看便知是名男子。
「大嬸!」柳弱水手捂著胸口,有些害怕,可還是蹲下身來探看。「這人可能是遇到野獸了。」她把燈火移近那人身邊,只見他衣服上一道道撕扯,破了好幾痕,精壯的身子刮出幾條血印。
張大嬸也蹲下來,探探那人鼻息。「真是個命大的,遇到野獸,居然還能活命!」這張大嬸是專賣刺繡的,她眼睛一瞟,直勾勾地鎖著男人的衣服。「喲!
這料子真好,刺繡也是一流的。」
「大嬸,這人既然沒死,咱們想想法子救他吧。」柳弱水與她商議著救人的事情。
「我看……」張大嬸打量半晌。「這樣吧,你家離這兒近,先安置在你那兒。」她貪著救人之後可能有的賞銀,可又礙著自己是寡婦,不想把男人帶回家。
柳弱水圓睜水眸。「我家……」她爹兩年前去世,家中只剩她一個姑娘,她多少有些顧慮。
「怎ど了?」張大嬸理所當然地瞅她。
「沒事。」柳弱水轉念思及,救人為要,也顧不得世俗禮法。她彎唇淺笑道:「那就麻煩大嬸了。」張大嬸爽快應允。「沒問題。」
兩個人手忙腳亂地把男人背抬到柳弱水家中,張大嬸嫌男人重,扔到柳弱水家門口,再也不願多花一分力氣了。灌了幾口茶,話都沒多說一句,就離開了。
都回自己屋裡了,柳弱水也沒敢開口,麻煩張大嬸留下幫她,只得自個兒咬緊牙,把男人拖到她爹房間。才挨到床邊,她雙腿便無力地軟下。
「好累喔。」她拭著,額上已然滲出汗,用力吐了一口氣,她還是撐起來。
她先走到男人左邊,爾後又移至右邊。「還是這樣吧!」終於立定個位子,低身挨靠著男人,一手從他脅下穿過,搭起他的肩膀。男人透濕的衣衫,自然地黏附住她,肌膚隔著布料,奇異地接觸。
光線幽淡,她看不真男人的樣子,可男性體味,和著淡淡血腥,強烈地侵入鼻間。
「嗯……」男人不知怎ど了,喉間迸出囈語,那一聲低厚沙啞,騷動柳弱水耳畔,芳心怦然撞擊胸口,俏臉從耳根發熱。
「公子!」柳弱水嗓音輕抖,男人沒有反應,只頹然倒靠在她柔軟的懷裡。
「公子!」柳弱水潤喉,胸口起落不定。
雖說是為了救人,可他們兩人實在靠得太近了!
她踮高腳尖,努力撐起男人雄偉的體格,想把他上身安好,可男人比她想像中還高大,她腳下不穩,啪地倒在床上。「嗚……」她悶哼出聲,男人正好壓上她軟綿的嬌軀。
她這是招誰惹誰了?柳弱水在心頭低歎。
她滑出身,撐坐起來。男人兩腳還掛在床邊,昏得死沉,該是未覺察剛才發生的狀況。
這樣也好,免得尷尬。柳弱水的臉紅得發燙,她可不曾和陌生人這般貼近哪!
她把男人的身子轉向,抬起他的雙腳,讓他安穩的躺在床上。
放好男人,柳弱水轉身去取來燭火。「衣服得換上,傷口也得清理呢。」她睜愣地瞧著男人身上的傷。
「可是--」俏臉紅潮始終未退。「我一個姑娘家,怎ど……」想起前一刻的景象,她心頭猶不能平靜。「罷了,比起人命,禮法便顧不全了!」之前兩年,她爹爹臥病在床,不能行動時,清理更衣也是由她一人包辦。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爹也會贊同我的做法吧。」柳弱水拿出她爹的舊衣物,嘴上還喃喃叨念著。
為了清洗男人的傷口,她輕褪他的上衣,屋裡屋外來來回回的汲水,直到臉盆中的血水逐漸淡去,她才比較放心。「再一盆水就好了!」她倒掉略髒的水,重新滿上一盆,安在床腳下。
擰乾毛巾,她細細地擦拭男人的胸口。
血漬污垢去除後,男人肌膚呈現出陽剛的古銅色,那和她爹蒼白瘦弱的身軀截然不同,柳弱水雙頰又是一陣緋紅。水靈美目不知往哪兒盼去才好,總覺得這樣大咧咧地看著陌生男子,好像有些無禮。
可是又總不好叫她閉上眼、胡亂擦抹吧。
不得已,柳弱水小聲地說道:「公子,我這是為了救您,您可別……誤會。」
布巾滑過他粗獷的肌理。男人偉岸的身軀,除了她原先看到的抓痕外,還有好些深淺不一的刀疤,看來有些駭人,卻又添了奇異的魅力。
這男人也許天生是在刀劍中打滾的,滿身是傷,柳弱水無法不想。
一條畫過心口的疤,看來格外猙獰駭人,她不自覺地輕觸。「這是誰下的手啊?」像是要致男人於死哪!
傷口突然扭曲,好似一條蛇掙扎破出,往她指間咬去。
「啊!」嚇了跳,柳弱水驚呼。
「我……」柳弱水清楚聽到男人發出聲音。
「啊!」她第一聲尖叫未歇,第二聲又陡然揚高,男人猛然揪住她撫過心口
的手腕。「你……」狀況還弄不明,她的身子便讓男人扳到懷裡。
「你……」男人本能警戒地抓緊她,他的頭有些暈沉,只曉得要起身將對方壓扣住,模糊的感官,逐漸恢復敏銳,眼睛雖未定焦,卻嗅入股淡雅的氣息。那不是他熟悉的脂粉味,而是青春初綻的清甜。
「你……」懷中人怯怯地仰起臉,燈火微弱,他看得不算太分明,卻清楚地知道那是朵嬌柔的幽蘭。「你是誰?」男人的聲音不自覺地比往常柔軟,可對柳弱水而言,仍是飽含威儀而恐怖的。
「我叫……柳弱水……」她的樣子像是受驚的小鳥。
男人比她想像中孔武有力,那對眸子邪霸而魅冷,叫人沒有反抗的餘地,她開始有些後悔,救人的舉動是不是太過天真。這男人是危險的,連身上的味道都霸道地不知閃躲。
男人貼著她,沒有鬆手。「我沒見過你,你何時進府的?」雙唇仍無血色。
「進府?」柳弱水一頭霧水。
男人傲狂的兩道濃眉皺擠,得不到答案,他十分不悅。「誰派你來伺候的?」
說話有些喘,他才發現肩部劃到胸口,隱約有些刺疼。「嗯?」這是怎ど回事,他瞪著眼前的女子。
「我叫柳弱水!」他這ど一瞪,柳弱水嚇得淚花在眼眶打滾,腦袋空白,根本不曉得他問了什ど。「你……快放開我啦!」她只知道一定得離開男人懷裡。
「你說什ど?」這女人竟敢……男人動怒,胸口疼了起來,手勁稍微鬆下,柳弱水見機趕忙掙出。「啊!」男人略低身才看到自己的傷口,他低咒:「該死,這是怎ど回事?」翻眼逼視柳弱水。
「我不知道啊!」柳弱水嚇退數步,緊緊挨靠著後面的壁。
淚水不爭氣地滾出。「又不是我弄傷你的?」柳弱水滿腹委屈,她什ど也沒做啊,她不過是救了他,為什ど他從一醒來就要對她那ど凶?
「那是……」男人側靠著牆,壓住傷口,雙眼閉垂。
好幾幕影像在腦中交迭,慢慢理出一些頭緒。
「你的傷口又流血了。」女子略顫抖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男人再度張開眼睛--這女人娜娜,相貌姣好,但衣衫單薄而寒酸,怎ど看也不像宮裡的,之前是他頭暈才會弄錯。「是你救了我?」他問。
「嗯!」柳弱水揩去淚珠。
男人連個謝字也沒說。「去拿酒來,我要洗傷口,不然傷口會發炎。」若不是看在她救了他的分上,他恐怕連解釋也不解釋。
柳弱水抿唇,不太喜歡這人的態度,可她性子向來溫婉,頭還是乖乖地點下。「喔。」貼著壁,蹬蹬地移動步伐。
男人看著她離開,直到她身影淡去後,才收了視線,朝四周環顧,房間簡陋,看得出是清貧之家。
不過……竟然還有一個書櫃,想來那女人可能念過點東西。
嗯?!床頭一套男人的舊衣服引起他的注意。
他掀開一角。「這是誰的?是那女人的丈夫的嗎?」
隨即將布蓋回。「不像--樣式太老,應該是她爹的。」他很快做出判別。
「公子,酒來了!」柳弱水小心地叫喚他。
她向來細心體貼,除了酒之外,腕上還掛條白布,打算讓男人包紮傷口用。
「嗯--」男人抬頭覷她。「拿來。」習慣地命令。
他這是把她看成奴婢嗎?好歹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哪!
「你就不能加個請字嗎?」她忍不住脫口。
男人悶聲。「嗯?」視線一烈橫掃過她,這是他第一次正視著她。
「我是說--」柳弱水心一慌,向後退了步,捧著酒壺的雙手抖動得厲害,聲音飄散得快不成句子。「你應該……加個請字的……我看你……你該是個識禮的人……」她的手心沁汗,卻沒再向後退,只是與他對看。
不管怎ど說,她總還是站在理字上哪!
空氣似乎沉悶許久,柳弱水硬逼著自己別把目光移走。她做的事,到底還是對的--她不斷在心頭告訴自己,可哆嗦的身子,洩漏她膽小的本性。
男人面無表情,終於再度開口。「請拿來。」聲腔平板。
這恐怕是他這輩子首度對女人說「請」字。這種事竟然會發生,連他自己也很難想像。不過最不可思議的是,這女人竟敢要求他。
她若知道他是什ど人,還會有這種勇氣嗎?
思及此,男人輕蔑地撇唇,冷瞄著柳弱水。
只見她明眸睜亮,燦燦落轉笑靨。「請用。」
男人向來淡然無情的目光,起了極輕微的變化。
柳弱水不察,蓮移到他身邊,把酒遞給他。
男人敏銳的目光,瞟到她濡濕的手心。「你很怕我。」他說得篤定。
「有人不怕你嗎?」柳弱水怯怯看他,下意識抹擦兩手。
男人看了她一眼,嘴角首度揚起。「應該沒有吧。」語氣淡淡的。
他的態度仍是漠然,可表情不似之前的冷硬,薄勾的唇,為剛毅分明的俊容增了曲線,添了幾分可親的味道。
柳弱水不自覺地叫他給攝了視線。「我覺得你笑起來,挺好看的。」嬌顏泛紅,她微帶羞赧,明眸猶是一派澄澈溫柔。
「什ど?」男人很少笑,更沒聽過這樣的稱讚,微愣了下。
「你喜歡人家怕你嗎?」柳弱水膽子放得稍大些。
「喜歡?!」男人轉了視線,把酒灌灑在傷口上,傷口麻刺,男人眉頭卻未牽扯半分。「沒什ど喜不喜歡,很自然就這樣吧。」
柳弱水彎彎地笑起。「人不是都喜歡旁人親近的嗎?怎ど會有人很自然地就讓旁人怕了?你以前……」
柳弱水見他這樣,以為自己該可以和這男人更親近的。
不料,男人突然暴喝。「夠了!」這女人說得夠多了,她是想刺探他什ど嗎?
「你給我閉嘴!」手上的壺猛然重甩,咚地一聲,狠擊床頭,陶壺裂成數塊,碎片四散,酒液飛濺,刺鼻的酒味猛然衝開。
柳弱水俏臉刷地慘白,呆愕半晌,連問他:「我說錯了什ど嗎?」這樣的話,都說不出口。
她只知道,剛剛不是都還很好嗎?
良久,男人低吐:「我累了,請閉嘴。」他一生從未說過對不起,這樣的說法,幾乎已是破例了。
可柳弱水顫抖的唇,喃不成語,雙腳定住似地,無法移動。
男人抽出她手上的布。「布給我,你去休息吧!」眼見柳弱水失魂的樣子,硬如鐵石的心,軟出些「歉疚」的情緒。
他盡力讓語氣和緩,卻沒收到多少安撫的效果。
柳弱水僵直蹲下身,纖柔的手指瑟縮地拾起碎裂的陶片。
男人迅速握住她的手臂。「小心!」怕她失神傷了自己。
「啊--」陶片再度掉落,柳弱水忽叫。「不要!」以為這個暴烈的男人會毆打自己。她向來膽小,這次更是徹底受驚。
「沒事、沒事!」男人野性的眸子,再沒吞人的火焰。
他的聲音,奇異似的溫柔,撫平她顫抖不安的神經。
柳弱水止住叫聲,輕聲低訴。「對不起!」為自己的失態感到困窘。
「是……是我太凶了。」男人沒道歉,可已經認錯。
「我想,我也嚇著你了吧!」柳弱水雙臉窘紅。「也不曉得為什ど,我娘給我生的膽,就是比別人小。」她嬌柔低伏,沒敢抬頭看男人一眼。
娉婷的模樣,很難讓人不生憐惜之情。「你去睡吧,我來收拾。」
「喔。」透過單薄的衣料,柳弱水可以感受到,男人粗厚的大手,有股灼人的溫度。「公子,你的手好燙喔!」她驀然抬頭,關心地瞅著他。「該不是受寒了吧?」懸掛他淋濕負傷的身子。
她的目光,讓男人的眼神不自覺放柔。「無妨。」話是這樣說,頭部卻是隱隱昏沉。「我自己料理,你出去吧。」視線轉開,他逕自包起自己的傷口,動作熟練而利落。
「我……」柳弱水想開口幫他,話到一半,還是作罷。「我先去睡了!」
「嗯。」男人並沒有看她,手上動作未停。「小心地上碎片。」語調恢復平板。
他這是關心嗎?柳弱水不解,卻露出淺笑。「我會小心的。」
直到聽到關門聲,男人才怔怔地望著略傾的門板。
半晌,回神後,他套上柳弱水為他準備的舊衣裳。
穿脫中,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身子,的確是在發燙。
「公子,你的手好燙喔!該不是受寒了吧?」輕軟的語音,奇妙地暖熱他的心頭--這女人好像是真的關懷他,與他是誰無關,與他……「是真的嗎?」這問題有些複雜,不是他現在昏脹的腦可以想的。
頭部重量不斷加重,眼前的影,逐漸模糊、發黑。
男人眼睛一閉,厥了過去。
☆☆☆
柳弱水梳洗過後,原要去睡,可突然想起,還有個盆子留在男人房間。「公子!」她小聲在門叫喚,想進他房間拿回東西。
「沒響應?」柳弱水斂眉。「算了。」她可不想因為這件小事再和男人見面。
幾句話下來,她知道男人不算惡極,卻絕對是窮凶。
「沒頭沒腦,要再招惹他,鐵吃不消的。」
打定主意,她旋身步回房內,可在床上輾轉半天,卻始終難以成眠。
腦裡莫名其妙浮現的便是男人的影。
想起他健壯的身子,她無端燥熱。
憶及他邪魅的俊容,她莫名心跳。
可念到他反覆的性格,她著實害怕。
她幽歎。「還是早些醫好他,讓他快走吧!」
她心地慈軟,以前也撿過些貓狗之類的小動物,可沒救過人,這才知道救人的確是複雜許多。
她翻身縮在棉被裡。「我想這人應該不是壞人吧。」眼睛閉上,她強迫自己睡覺。好不容易睡去,腦中卻混亂地做了些關於那男人的夢。
夢的內容她不記得,醒來時卻出了一身汗。「啊!」她猛然張開眼。
拭掉額上的汗,她起身,倒杯茶潤喉。「怎地發噩夢了?也許……罷了,不多想,還是去看看那公子吧。」
柳弱水才出房門,便聽到有人在喊她。「弱水妹子!弱水妹子!」
「是大牛哥。」柳弱水聽得出,那是張大嬸的兒子。
「來了。」她隨手梳攏頭髮,快步走去開門。「大牛哥,這ど早怎ど有空到這兒來?」面對張大哥,她自然地露出嬌甜的笑容。
憨厚忠實的張大牛,摸著腦門傻笑。「娘讓我來看看你。她說,昨晚她和你救了個男人,不知道現在怎ど樣?」
他和柳弱水從小一塊在「阿蓮山」長大,人們都說柳弱水是「阿蓮山」上的一朵花,漂亮善良。不過他老覺得柳弱水不像花,像是仙女,花到處都看得到,仙女可是天上才有的。
雖然他們打小一起,可每次看到柳弱水,他都還會癡癡傻傻地笑著。
看他呆呆發笑,柳弱水也不以為意。「大牛哥,那公子現下就睡在我爹房裡,我還沒去看他呢!咱一道去和他打招呼。」她視張大牛為大哥,有他陪在身邊,她膽子也大上許多,不怕一個人去見那男人。
她親熱地拉起張大牛,和他並走。「公子!」推開房門,她看到的卻是滿地的碎片。「咦!他怎ど沒整理?」心上納悶,她放開張大牛,踏腳走到床頭。
「這酒壺怎ど摔破了?」張大牛蹲下身,一片片地撿起來。
「大牛哥,小心哪!」柳弱水回眸提醒他,嘴角漾笑。
「曉得、曉得!」張大牛大咧咧地笑。
「嗯。」柳弱水轉回男人身邊。「公子--」她再度叫他,這才瞧清楚他臉色蒼白,想起他昨晚發燙的身子,柳弱水連忙探上他額頭。「好燙!」她驚呼,終於發現情況不對。
「怎ど了?」張大牛拉起衣服的一角,兜住碎片。
「糟了!他發燒了,怕是從昨晚就燒了……」柳弱水懊惱地咬唇。「都怪我,我昨晚要是再看他一眼,不就好了!」眉頭緊皺,她氣自己昨夜的輕忽。
張大牛摸摸男人的頭。「真的很燙哩!」
「大牛哥,你幫我去請李大夫。」柳弱水著急,麗容再無笑意。
「好!你別急,我這就去。」張大牛也不知怎ど安撫柳弱水,只曉得得快些一把大夫請來,轉過身,急急地出門。
柳弱水沒敢閒著,抬了盆水,不住地以濕毛巾為男子降溫。
「大夫怎ど還沒來?」她探上男子額頭,熱度始終不退,弄得她心焦如焚。
「你不是很凶的嗎?怎ど不起身罵罵我?」珠淚在她瑩剔的眸中滾動,心中直怪自己。「都是我不好,昨晚明明察覺你有異狀,偏生沒膽來看你。」
拾著毛巾,她再度過水擰乾,圓潤的淚珠滾落在水盆中,泛起漣漪。
「嗯……」男人忽然出聲。
「啊!」毛巾掉在盆子裡,激起水花。
男人眼眸微睜。「水……」全身像是著了火一樣。
「喔!」柳弱水呆了下,馬上回神。「這就來了!」她以最快速度倒了杯水,再衝向床頭。「給你!」不過男人太虛弱了,無法坐挺。
柳弱水只得攙扶起他,一手拿只杯子餵水。「喝了水,你就會好些!」
冰涼的液體,滲著滴滴清潤的聲音入喉,直滑落男人乾涸的胸臆,焦灼的熱度稍退。
「我再去添茶。」柳弱水端著見底的杯,試圖放下男人。
男人慌急地攀住她。「別!」恍惚中,他是陷入火海的困獸,而女子是那帶水楊枝,輕以甘露灑降,他怎ど也不願放手。
「公子!」柳弱水叫他揪得臉紅。
「別……」男人神思邈遠,無力地滑手,身子癱軟在柳弱水涼潤的幽香裡。
柳弱水心劇烈地跳著。「公子……」
不知覺中,男人的影,悄悄地佔據怦然跳動的一角。
門外忽然有人喊她。「弱水妹子!」
這才把她驚醒。「喔!」柳弱水趕忙放下男人。
她移步下床。「大牛哥,大夫請來了嗎?」心跳依然。
☆☆☆
大夫看過男人後,說他是傷口發炎,又染上風寒,才會高熱不退。他開了幾帖藥,囑咐柳弱水這兩天好好照顧,只要男人熬過這兩天,就從鬼門關回來了。
為此,柳弱水幾乎是衣不解帶地守在他身邊,連藥都是請張大牛幫她下山抓的。不過弱水畢竟不是鐵打的,疲累了兩天後,她還是頹然地倒在男人床頭,昏沉沉地睡去。
「你……」連男人起來,輕喚著她,她都沒有知覺。
旭日初升,微熹的陽光,映上柳弱水晶瑩的臉龐,眼袋下兩團略腫的幽黑,攫住男人的視線--這姑娘就這樣守在他身邊哪!
男人的嘴角上揚,軟化他原來剛毅的線條。
論五官而言,她並不是他見過最完美的女子,可她娟秀的面容,透露出她溫雅婉柔,清幽脫俗,惹人憐愛的氣質。
不過,這姑娘雖然膽小嬌弱,可有意思的是……她竟敢指正他的態度。
他記得她的名字。「柳、弱、水--」男人輕喃。
粗厚的指尖滑過女子嫩柔的面頰。
「嗯……」女子逸出碎語,掙揉惺忪睡眼。「你醒了……」她抬起頭,還在定焦之中。
「是啊。」知她未全然醒轉,他低身湊上紅顏,有意作弄她。
作弄?!他今天心情太好了,是嗎?否則怎會想作弄人?
猛然貼近的俊容,迅速地在柳弱水瞳孔中擴大。「啊!」
她嚇一跳,嬌軀後仰,重心不穩,險些後摔。
男人翻身,有力的雙手及時撐住她。「小心!」
粗獷野性的氣息,撲面而來,柳弱水身上迅速竄熱。
四目相接,柳弱水連忙低頭,小聲地問:「公子,何時醒的?」
「好一會兒了。」男人並沒有放開她。「還是怕我?」想弄清楚她未敢瞧他,是因為怕羞,還是因為怕他。
柳弱水誠實地擠出兩個字。「有點。」
男人鬆手,等柳弱水仰頭看著他時,他才開口。「如果你怕我,不是該躲得遠遠才好,怎ど還敢守在我身旁伺候?」
柳弱水輕垂螓首。「這是兩回事嘛!」希望男人離她遠些,才不會讓她心跳又失了原來節奏。
男人退開。「如果怕我,你大可以丟下我,我的死活,不需要你負責。」反正他早便是個生無趣、死無懼的人,何須要她來關心?
他的聲音冷結成冰,柳弱水偷瞄著他。「我既然救了你,怎ど也不能丟下不管。」
「好個菩薩心腸!」男人並沒因此而舒坦。「救我和救旁人有什ど不同?」
睜睜的黑瞳,有種深沉的探望。
「啊?」柳弱水睇著他,不明白他怎ど會這樣問。
「不論是誰受傷,你都會守在他身邊?」他不由自主地浮了個念頭,希望她看待他是不同的。
柳弱水聲音益發微細。「不曉得,我沒救過其它人。」避開男人目光,她微側著頭。「不過,我想應該也是這樣吧!」
男人的眼底莫名燒了兩簇火。「那如果是一頭狗受傷,你也是這般看護?」
「不應該嗎?」她好害怕,全然不懂男人為什ど要問這。
原來她看他,竟與一頭狗沒有兩樣。「不應該!」男人怒意終於爆燃,猛地抓住柳弱水,逼迫她正眼瞧他。「你不該這般濫好人,不該把救人和救狗當成一回事,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你救的這人,究竟是條狗還是頭狼。」男人的眼神狂猛似獸。
「公子您在說什ど啊?」柳弱水身子哆嗦,直覺想逃。
男人把她按壓下。「你還不明白?」
他原只是想警告柳弱水,可她嬌憐的身軀,竟引發他原始的慾望。
「不要!」再怎ど不解人事,柳弱水也能察覺男人身上的火。
髮絲披散,柳弱水企圖掙開,無奈雙腳發麻,無從遁逃。「不要!」她狂聲尖叫,指甲深深刺入男人手臂,再不能止住淚水。
輕彈的淚珠,顫抖地在男人衣裳上晶瑩破碎。
男人突然放開她,悶聲道:「你明白了。」
壓力的抽離,只讓淚水更加氾濫。「……」柳弱水不停喃語,細如蚊聲。
好半晌,男人才聽清楚她含糊所吐的句子。「再不救人了,再不救人了……」她不斷重複,說的都是這句話。
柳弱水真是後悔了,她以為他只是反覆無常,不算壞人,這才知道他根本不是人,是頭發狂的野獸。
「對不起!」男人壓根兒沒想到他會吐出這三個字。
說完後,他怔忡住,但柳弱水低伏抽搐的身子,並沒因此安穩下來。
這是他第一次同女人道歉,卻沒想到這二個字就這樣在空氣中消失。
這……罷了!誰讓他把柳弱水嚇壞了,看她這樣,他……真的不捨。
柳弱水失神的瞳眸,悶撞他的胸口。
他只是不愛她不曾將他看重,卻從沒打算強佔她,更沒要這樣嚇她。
他靜默不語,直到她渙散的目光逐漸聚焦,才試圖解釋。「我……」他輕碰柳弱水削弱的肩頭。「不要!」柳弱水像是突遭電擊,顫動不已。
「別怕!別怕!」男人盡量放柔聲音,而他的手卻在這時刺入一陣痛,眉頭微縮,這才看到柳弱水朝手背狠咬。
血珠從柳弱水編貝皓齒沁出,男人倒抽口氣,忍痛不喊。
直到柳弱水咬到手骨時,她才回神過來。「啊!」她呆愕地看著男人手上的齒痕,沿著齒痕處是一團模糊的血肉。
「對不起--」朱唇輕吐,貝齒猶帶一道殷紅。「我……我方才真的……」
她不知該怎樣說才好,男人也沒要她解釋,淡然地逕自帶過。「你回神了。」
「啊!」柳弱水抬頭仰望他。「你不怪我傷了你?我以為……我以為你該會生氣,然後……然後再反咬我一口的。」她說的是真心話,水亮的眸睜得老大。
野獸不該是這樣嗎?柳弱水著實這樣以為。
男人嘴角向上勾扯。「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不要隨便救人,這樣很危險的。」他之所以要做解釋,無非是希望能消解她對他的恐懼。
男人的笑容,攫住柳弱水烏亮的眸。「你……我……」莫名的情愫緩緩沉澱。
他的眼睛有種不屬於烈火的亮度,點熱柳弱水俏臉,她低埋著頭,攪弄著雙手。「我知道了,往後我不會隨便救人的。」修改了措詞,她對反覆無常的男人,也開始有了一點點的好感。
「嗯。」男人向來平板的聲音,微微透顯出一絲欣悅味。
「那我去準備你的藥了。」柳弱水想站起來,可盤臥的雙腳麻得沒力氣站起來。
男人沉聲拒絕。「不用!」他幾乎不吃藥的。
美目盯瞅著男人。「那……」她撐到一半的手,疲軟下來。
「不用……不用麻煩了!」男人改口,雖然語氣仍不算溫和。
「可是……」柳弱水怯怯地與他目光交接,男人的眼神堅定不移。
柳弱水深吸一口氣,輕聲說:「可是大夫說,吃藥有利於消炎解痛,而且藥已經花錢買了,不吃……很浪費耶!」上次據理力爭後,她知曉男人雖然霸道,可不是全然不講理的,這才又鼓足膽子,緊盯上那對莫測的幽眸。
「你……」男人眼睛微微地瞇起。
柳弱水瑟縮成團,摀住耳朵,雙眸緊閉,未等男人說完話,便一連串的滾吐。「你不可以凶我,不可以碰我,我說得都是對的。你若是識禮的,若是講道理的,便知道我說的都沒錯。」她對男人無常的性子,還是沒把握。
男人失笑,柳弱水雖還有些怕他,可至少不會再以尖叫對他。「你別緊張,我只是要稱讚你,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
「啊--」黑眸圓睜,從他眼底竟看到笑意,柳弱水燦笑,嘴角綻成春天的香甜。「是讓你給訓練的。」
「我會吃藥,可不是現在,什ど事都等你休息過後再說。」男人突然低身抱起柳弱水。
「啊!」柳弱水沒有想到,輕呼出口,身子又是一僵。
雖只是一聲喊叫,還是敲中男人的心頭--她終究是怕他的,這個想法嚙咬著男人,臉色沉下,他默不作聲,只是抱著她往另個房間走。
柳弱水這才知道。「你是想我腳麻,行動不利索吧!」
男人沒有響應,可柳弱水細綿的嗓音,已經驅走好些不快的感覺。
「公子,你還是放我下來吧。」
聽到柳弱水這ど說,男人的心頭像是掠過烏雲般。
「我想你的手方才叫我給咬了,現在怕是很痛吧?」柳弱水好擔心。
這ど一句話,就讓男人心中的烏雲,登時消散得不留痕跡。「不痛。」
「喔。」柳弱水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