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會再喝,好嗎?」她低著頭,沒有放下手間的繡針。
讓侍女退下,他先霸道地拿走她手間的針布,把碗遞到她的手中。「先喝掉。刺繡隨時會有時間。」
「沒有多少時間了。」她對著碗中清綠的藥湯輕聲呢喃著,聲音微弱不可聞。這是為他縫製的鞋面,今兒個已是最後一天了,她定要完成它」」算是一種留予他的回憶吧。
他瞇起眼眸,假裝沒聽見她的話。「趕快喝完。要不,身子再不見好轉,我可要嚴責李欹雲了。一天讓你喝三回的藥,臉色還這麼不好。」挑起她的下顎,不滿意她依然弱不禁風。
「別怪她啊,她很用心。」端著碗的手震動了下,撥出了一點藥湯。「是我自個……身子……不好,不容易養豐潤,真的別怪她。」
「今日已是十四,你待會上東市,可要高嫂陪?」他已要人嚴格監視高家夫婦,卻一無所獲;他們與她中毒一事似乎並無相關。
「不用了,昨個中午才拜訪過他們。」她啜著已習慣的青草味入口中,眼眶卻紅了」」再見了,高嫂、高叔。
「沒錯,但我見你似乎十分捨不得,仿如見最後一面。」
見她震驚地僵了下身子,他取回她手中已喝空的碗隨意一擺,將她拽入仙的胸口,注視著她蘊含了千言萬語的眸子。
「怎麼了?」
一直在等待她坦白以對。李欹雲夜夜持續為沉睡的柳子容診斷,卻總是發現她體內的毒性未減少,亦未增加。
正如他所設想的最壞情況」」他在她的衣衫中找到了答案」」毒藥就藏在她懷中的那一小油包中。柳子容仍持續地食入「半旬陰間散」,莫怪乎他們白天以補藥為名,進行一日三回的解毒之時,她體內的毒性卻仍存在。
她是進行自我慢性自殺
「我愛你。」她拉起他的手掌,把自己的臉頰偎在他暖厚的掌心間。別了別了淚輕輕地落至頰邊。
對李伯瞵下不了手,又拒絕不了曾經守護著她的曲步瀛;待在李伯瞵身邊,會加深曲步瀛的恨意;告訴李伯瞵這一事,只會落得二個男人對立的下場。她還能如何呢?
今日到東市,以死亡的結果來勸解曲步瀛,來阻止他對李伯瞵的攻擊舉動,該是唯一的解決方式。她不要他們其中一人受傷,如果真要有人犧牲,那就是她吧。
這十日的溫存,已足夠她無怨無憾地離開人世了。
二人之間,沒有肉體上的親密關係,李伯瞵卻用著他難得的溫柔伴著她夜夜入眠。若有遺憾,也只是他未談及對她的「愛」;她真忍得下心日日飲那穿腸毒藥,也是因為這點吧。
他是即將有妻室的人,而她無法想像與其他女子分享他的未來。
她哭得難受,把臉整個埋到他的頸間,抱住他的腰。心怎麼還是不捨?
「愛我這麼苦嗎?怎麼哭了?」他扶起她的臉頰,吻住她的淚眼凝然,吻住她顫抖的櫻唇。
「你會記得我嗎?……如果有朝一日,我已不在……人世間時?」在他吮吻後的親密擁抱中,她悄聲地問。
「我以為欹雲都告訴過你了。」前日在亭子中賞梅時,李欹雲拉著她說上了好一陣子的悄悄話,他只隱約地聽到自己的名字;然而那夜她掩不住的回眸淺笑,卻使他幾乎克制不住自己不去碰觸她。
「她說你的感情範圍只限於對家人、朋友。你從不在意女人,只把女人將當成滿足慾望的工具……」她在他腿閒坐起,把握住每一次端看他面容的機會。
「欹雲一個未出嫁的女孩子家跟你說這些?」他睜大了眼,突然後悔讓李欹雲跟著那言行不符常理的「玉面醫神」學醫技,弄得她說起話來也驚世駭俗。「她還說了什麼呢?」口氣有些無奈。
「她說……對你而言,我是……」她欲言又止地揪著他,頰上漾著一抹桃花般的淺淺粉紅。
「你是什麼?」喜見她這般羞澀的模樣。
「沒事的。」她偏過頭,勉強一笑。李欹雲只是安慰她吧,她是那麼善良的女孩。
李伯瞵扶正她的下頷,瞧出她眼中的難受;他一向咄咄逼人的眼瞳,泛上了愛憐。
「你是特別的。」執起她的手,放到心口上。「除了你之外,從沒有其他的人進駐過。」
「伯瞵。」
她輕喊一聲,飛撲向他。謝謝上天在她即將結束生命時,給了她這樣一分恩賜。心中縱有再多的不捨要離去,但能夠帶著他的話到冥間,也是種幸福了。
「像是水做成的一樣,難過也流淚,高興也流淚嗎?」他抱起她走下床榻,忍不住在她喜悅的嘴邊偷去那一抹令人心動的笑。
「柔才能克剛。」李仲麾打趣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進來吧。你在外頭偷聽多久了?」李伯瞵摟著此時容光煥發的她,根本無心去替那個殺風景的弟弟開門。
「不多不少,不過恰好都是重點。你的表明,我全聽進了。」俊美的五官,笑得眩人。「原來鐵錚錚的將軍,還是柔情萬種的。」
李伯瞵耳上掃過一層尷尬的暗紅。「是啊,情場風流、甜蜜言語,我確是不如你還有龍沐勳高明。」
「別拿我和那傢伙比較。」一瞬間冷意浮餅他的眸,然而下一刻的他又是笑逐顏開。「他有了欹雲後會安定下來,而我卻依然可以過我自由自在的生活。」
「是嗎?」柳子容不自覺地說著,總認為李仲麾過分在乎欹雲」」他的妹妹。李欹雲閃躲著李仲麾的目光,然而他的目光卻仍在不經意間追逐著李欹雲。
難道沒有人發覺嗎?
「大嫂言下之意是……」眼中精光一閃。
「我只是認為終究會有個人拴住你流浪的心。」也許是她多心吧,若那二人之間真有什麼,李伯瞵早該是第一個察覺的。
「像你拴住大哥一樣嗎?見了子容後,我的心也拴在你身上了。」見到李伯瞵幾乎發作的神情,李仲麾仰頭大笑。「大哥,我不過開玩笑罷了。麻煩挪開你置人於死地的恐怖注視,可以嗎?對了,已是已時了,你還不動身嗎?」
「我的確是該走了。」她低語著,身子卻更偎近李伯瞵。
「別去了。」李伯瞵突然說道,內心浮起不安的感覺,摟得她更緊、更緊。
他可以不計較一切,只要她這麼溫柔地待在他的身邊。
「我一定得去。」忘了李仲麾還在一旁,她把臉埋進他的胸前,培養著勇氣。
「什麼原因讓你非去不可。」
她僵住了身子,咬著唇訴說著薄弱的理由:「我只是想一個人出去走走,沒別的事。」
真有如此難以開口?李伯瞵將她抱移到一臂之遠,望著她所有難捨的掙扎。
「我送你到東市,還有……」李伯瞵撫住她的唇,不讓她開口:「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照顧好自己。」
*****
他知道了嗎?否則那句「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要照顧好自己」是什麼意思呢?
柳子容拉住毛裘,心力交陣地拖著步伐前進。打從踏下馬車的那一刻起就沒展開過的眉心,更揪結了幾分。
覆紗的帽沿下是她紅腫的雙眼及無盡的離愁別緒。她抬起頭,尋找著那家名叫「滿福樓」的客棧。
不敢在李伯瞵面前表現異常,怕被他看出它的心神不寧與依依不捨。於是,只能揮揮手,含著硬扯出的微笑,目送馬車中的他離去。眼淚,只敢在馬車徹底消去的煙塵中,偷偷地淌下來;幾次想出口的呼喚卻總是卡在喉間。
說出口又如何,讓那二個人決戰嗎?
她抱住自己發寒的身子,拖著步伐慢慢地前進。對於即將來臨死亡,她是害怕的。她害怕孤零零的一人,無奈命中注定。她安慰自己,卻是無法抹消心頭的恐懼及身體不由自主的戰慄。
死亡,會很痛苦嗎?父母親雙雙死於高燒中的情境拂過心頭。她停住無力前進的步伐,呼吸著冬日薄淡的冷空氣。
「子容。」立於「滿福樓」外的曲步瀛,在望見路端的人影時,快速地走到她身旁。
抬頭看見戴著帽、神情戒慎的他,柳子容的笑顯得有些恍惚。死前陪伴著她的人是曲步瀛,也是一種安慰吧;畢竟她曾經以為他會是她一輩子的良人。命運作弄人啊
「靠一邊談。」他扶著她的手臂經過幾家綢布莊,走到一處無人的街巷。
「李伯瞵為難你,對不對?你的臉色這麼憔悴。」掀起她覆臉的紗,曲步瀛不滿地說。
「沒事的,我不過是不習慣長安的沆氣。」
「那傢伙對你還真是厚愛。」相對於他御寒的棉布衣衫,她黑色的毛裘暖篷顯得溫暖而貴重。「藥讓他服下了嗎?今夜子時,趁著藥效尚未完全發作時,你先將他引到後花園。」
「藥性發作時,會如何呢?」她鼓起勇氣問。
「你捨不得他?」否則何以她眼底、眉梢有著恐懼?曲步瀛用力地捉住她的肩頭不住搖晃著。「他毀了高昌、奪去了你的清白?你還捨不得他你忘了你曾經承諾過我的話嗎?你忘了我們留有過的美好時光嗎?李家的財勢已讓你忘了這些嗎?」
他激動地愈喊愈大聲,手勁也就越發地忘了控制。
被曲步瀛搖得發散、帽落,肩胛更是仿若被扯斷般的痛苦,柳子容難受地吸著空氣,受不了地以拳推打著他。「我沒有那麼想。你為什麼不聽聽我的意見?放開我」
被她一喊,定住了心神,曲步瀛頹然地放下雙手,發紅的雙眼圓睜著,有狂怒後的悔意。
「我太煩躁了才如此,你懂得我心情的,對不對?」他期待地看著她,要求一句肯定。
「我不懂。」她漾起苦澀的笑。「我只知道你從來不留聽過我的意思,在你心中,我只是一個服從你所有意思的人。」
「你是我的人啊。」他朝她靠近一步。
柳子容搖頭,無心再去解釋什麼。「告訴我,藥性發作時會如何?」除了剛服用的前幾日,她經常體力不濟、食不下嚥外,近來的日子,她的狀況一直沒有惡
「身體會愈來愈無力,有些類似受到風寒的模樣,一般大夫診不出症候,也只會當成體虛,加以調補罷了。」曲步瀛的眼光隨著描述而逐漸發光。「不過,在十五日也就是半旬過後的那一天,中毒者的內臟會開始像腐蝕一樣地痛苦,九孔流血終至死亡。這時就算給他任何的仙丹妙藥也救不了」
想到獲取李伯瞵頭顱後,在西突厥即將可得的功業,他狂笑起來。
柳子容向後退了數步,直到身子抵住了街巷的牆垣。明天的死亡竟是要捱上那樣的一段煎熬,所幸沒有將藥放入李伯瞵的飲食之中。他好狠的心
「曲大哥。」她沒有一絲血色的臉孔看向他。
「什麼事?」
「我沒有把藥給李伯瞵吃。」
「你說什麼」
曲步瀛睜大眼,所有的得意全化為怒不可遏。「你沒有把藥給他吃我交代的話不夠清楚嗎?這樣一來,我又得捱上十五日,你的腦子到底裝了些什麼東西?復仇是不能有婦人之仁的你現在回去,立刻把藥放入他的飯食之間,聽到沒有」
「藥已經沒有了。」她的背抵著牆直到再也無路可退,曲步瀛逼近的眼中有著怨恨的殺意。
他伸出手左右開弓給了她二巴掌。「那麼珍貴的藥,你把它丟了混帳」
柳子容住自己麻辣發紅的頰,不能置信地望著他」」這是那個溫文儒雅的曲步瀛嗎?不他只是個被復仇泯滅了心智的男人。
「他給了你多少好處?你竟然把藥給丟了?還是他的沐力過人,服侍得你舒暢到不想離開?賤人」
柳子容睜大了眼,不明白那麼猥褻的指控竟會出自於他的口中。他,早已不是她熟悉的曲大哥了
「我沒有把藥丟掉。明天慘死的人將會是我……我吃了那些半旬陰間散。」淒淒地望著他因震驚而停滯了所有表情的臉龐。「我原本想求你在藥效發作前,了結我的生命不過,從剛才你的舉動看來,我想你不會願意的。」
半晌沉寂後,曲步瀛才啞著聲開口:「為什麼」
「我愛他,我動不了手。」不忍心看曲步瀛備受打擊的神情,她閉上眼說道:「不殺他,你不會善罷甘休,我不要見到你們二人互相傷害。」
「你以為自己吃了毒藥,我就會放過他嗎?他奪走你的人、搶走了你的心,我與他的梁子只會愈結愈大」他朝著她大喊。
「如果我死去,現在的你沒有任何籌碼擊敗他。」她張開眼,輕輕地道出真相,卻又挨上了他一巴掌,打得她嘗到了血味。「如果真的那麼恨我,就看我痛苦掙扎至死吧。我背叛了你,你有資格恨我。做這一切,只是希望你從仇恨中醒過來,恨已經讓你整個人變了性子。埋伏殺人、以毒藥害人,不是以前那個有雄才大略的你會使用的手段。」
他倒退兩步,步履蹣跚。什麼都沒了就連她也愛上了別人。
「你是存心要看我潦倒嗎?」
「我只是想見到你重新開始。」她走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
「我有什麼本錢重新開始?」他仰天長嘯甩開她的手,聲帶淒涼。
「從高昌帶出來的那些珠寶都還在高嫂那兒,你可以用它們另辟一個爐灶。」
「除非重建高昌。」他陰沉一笑。
柳子容無言以對,歎了口氣,難過地說:「真沒有別的路嗎?」
「有。」他撥起腰間長劍抵住她的頭,長笑道:「起碼黃泉路上和你一起走的人是我,不是那個該死的李伯瞵」
在長劍抵上頸間的那一刻,她閉上了眼,任所有與李伯瞵的回憶全數湧入腦間,壓迫得胸口疼痛。
「你動手吧。」她仰起頭把頸子迎向窒人於死的冰涼。
「來世,你會是我的人」發咒地拋下了話,他打橫舉高了長劍。
嗤地一聲,曲步瀛手中的長劍被一塊石子擊落於地。
一道青衣身影自街巷旁的屋頂上飛身而下,掌風隨即往曲步瀛身上一使,迫得他向後急退了數步。「放開她。」
伯瞵柳子容聞言張開了眼,望向曲步瀛肩後怒不可遏的高大身影。
他跟蹤她多久了?
「她是我的人。」曲步瀛吃力地回了一掌,礙於身後要保護的人,無法離開所立之地,因此對於李伯瞵接二連三的攻勢只能閃身避讓。
「子容是誰的人,大家心知肚明。」李伯瞵冷笑,拍拍兩掌又掃向曲步瀛的胸口後,又飛快地撂出一手撫過了柳子容的頰。「你這個讓人擔心的傢伙。」
「不許碰她」伸出手想擊回李伯瞵的手,卻只撲到一陣風。
「就許你打她?」李伯瞵是自齒縫間吐出這些字來,使腿向前一掃,力道全向曲步瀛激飛而去。在曲步瀛臉色慘然的移動間,他摟回了渾身僵直的柳子容,手掌溫柔地撫過她已然紅腫的頰。
「子容,不許跟他走」曲步瀛狂喊,披散著發,怒紅著眼望向李伯瞵。「她只剩一日的壽命,你帶走她也是無用」
「安穩地死在我懷中,總勝過她悲慘地與你一併走上黃泉。」李伯瞵拭去她眼角的淚,拉緊了她的斗蓬防風雪進入。「何況……何況,她的毒不至於死,她是要和我過一輩子的人。」
「她吃了半旬陰間散。」
「而我讓她吃了解藥,只是她全然不知情罷了。」他低頭親吻她冰涼的額,在她耳邊說道:「下回再做這種傻事,我就把你一輩子都鎖在我的房間中,我說到做到。」
柳子容呆楞住,腦中一片空白,久久才有辦法讓他說的話進入意識之中。她以為自己即將垂死,對生命已不抱任何期待了。如釋重負的感覺撲上心頭,兩目與李伯瞵交接,她雙膝一軟,險些跪倒在雪地之上。
摟住柳子容的腰,扶住她的身子,李伯瞵轉身要走。
「慢著」「等會兒。」
曲步瀛與柳子容同時喊出聲。
「什麼事?」李伯瞵停下腳步看著懷中的她,沒有回頭。
「我不能這樣棄曲大哥於不顧。」她想回過身看看曲步瀛,卻被李伯瞵緊扣住了身子,無法動彈。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曲步瀛瞪著李伯瞵的背影。
「最好不過。如果你還算是個男人,就憑自己勇氣做事,不要叫一個女子去幫你要這種陰險手段。今天如果不是我家人及早發現,餵了她解藥,子容的死期就是明天她的生命就因為你的詭計而滅絕,你不會心生內疚或恐懼?」
他愈加擁緊柳子容,仿若她即將隨著他的話而消失。
「多冠冕堂皇的訓詞」曲步瀛高聲嘲諷,整個人陷入一種狂暴之中。「你在攻城殺戮時,可留想過那些老弱婦孺?殺敵時,可曾有過一絲的留情?」
「我帶的軍只代表我朝」」光明正大,亦只對兵士攻擊。軍隊光明正大的殺敵時不留情,因為戰士一入戰場,生命就不是屬於自己。我對待敵人不留情,敵人對我亦是如此。我不做那種從背後桶人的卑鄙手段。」李伯瞵移動了下身子,閃躲過背後的刀風。「連著兩次暗殺我,還不夠嗎?」
柳子容與曲步瀛俱是一驚。
「對於從我底下敗逃而走的人,我的印象向來深刻。」李伯瞵看著她眼中知情未報的內疚,只是一笑,話卻是對著曲步瀛而說。
曲步瀛無力地垂下了手間的劍,再地無力抗爭。自己不過是從背後傷人的卑鄙小人他舉起劍置於自己咽喉之間。
「好好照顧她。」
李伯瞵將柳子容的臉壓置在他的胸前,不讓她看到任何東西。一旋身,在瞬眼間出掌撥開了曲步瀛打算自刎的長劍,他凜然的眼瞳對上了自我唾棄的眼神。
「高昌國已滅是事實,安西都護府的建立是唐疆域的另一起點。你的復國若是為了私心,那麼你可以一輩子和西突厥勾結,再引起無數回的戰爭。若真是為了百姓著想,那麼就傳信給我,我安排讓你進入安西都護府,百姓總需要一個為他們著想的好官吏。」
「我會考慮的。」曲步瀛望了李伯瞵懷中的柳子容一眼,轉過身疾步離開。
生死一念間,在萬念俱灰之際,那個傢伙的話也算是另一絲曙光。有朝一日,再見子容時,他會是從前那個讓她欽佩的曲大哥。
「他走了。」終於放開制住她的手,讓她抬起頭。
「不……」她掙脫他的懷抱,踏在雪地上想找尋曲步瀛的蹤影。她放心不下
「他不會希望你看到他現在的樣子。他若成功,他會再回來和我爭奪你的。」自她的身後抱住了她,對於她過分的在意曲步瀛,有些不悅。「別再看了,我們回去吧。」
她放縱自己向後偎著他」」身後的堅實胸膛,如磐石般的令人心安;然而卻是屬於別人的懷抱啊。以為今生已不用再受那種椎心之痛,卻沒想到終其一生還是活在與其他女子分享他的陰影中。
「一定要和你回去嗎?」她歎了口氣。
「你說什麼?」風一樣快速地扳過她的肩,讓她面對著自己。
難道她的深情全是為曲步瀛?那些吃下毒藥的舉動,也全是為了保護曲步瀛不受傷害?
「我們之間永遠只能是這樣啊,我不會是你的唯一。」紫華是如此地可人,你對她又是如此的關懷,我怎敢奢望自己可以留住你一輩子呢?「留在你身邊,我的心只會重複同樣的痛楚,日復一日,夜復一夜。」
他瞪著柳子容,仿若她精神異常。「你說的是什麼混話?說清楚些。」
她以為他打算三妻四妾嗎?
她還不懂他的心意嗎?他幾時對一個女子如此百般呵護、千般守候過
今日出門前,他說的那番話,她一丁點都沒有聽入耳嗎?
「為什麼要這樣逼我?」他明知道她的意思。
「我逼你什麼了?」捉住她反身想逃的身子,一把扯住懷中。「你這輩子休想離開我的身邊。」
*****
「子容,你當真不和大哥說話?」李欹雲遞了碗藥湯坐到柳子容身旁。
「你也覺得我任性?」柳子容捧住藥湯,唇邊的笑無奈得令人心闞。
李欹雲搖搖頭。「你有你的理由吧,只是你一直拒絕和他說話,他就一直是怒火騰騰的,僕人們都要我來探採狀況。」
「大家都知道我們……」多奇怪的身份定位啊。
「可能不知道嗎?大哥從未讓任何女子住人他所在的松院,你一進我們家就住進了這兒,意思還不明顯嗎?」
「該慶幸我比其他女子多了這分恩寵嗎?」但我終不會是他的妻啊。
「美貌女子多有著同等的自信,為何你如此不看好你們之間呢?」
「美貌會消逝,而我圖的只是分平凡而長久的感情。或許自私吧,因為付出的愛太多,因此難接受他一分為二的感情。」柳子容走下平榻,步向窩邊,拉開了簾子,讓冬日的陽光輕輕地灑在肩上。
好冷啊
「一分為二的感情?」大哥有其他心儀之人?不可能啊。李欹雲向來沉靜的眼眸漾起不解。
「是的。」柳子容回眸,絕色的美麗中有著巨大的悲哀。「紫華是他……」
「欹雲姊姊,救命啊救命啊」清朗的聲音傳入欹雲所住的「梅院」。
一道粉綠色的身影在下一瞬間進入房中,朝著平榻上的李欹雲跑去。「救命啊」
「你總算是被逮回來了。」李欹雲抱住了衝入她懷抱中的稚氣身影。
「你可得幫我說情啊,我才下馬車,他們兩人一副要殺人的模樣。伯瞵大哥好像吃了火藥似的,兩隻眼睛像噴火一樣地瞪著我;仲麾哥哥也威脅要打我,所以我趕快跑到你這兒來,你不會罵我、不會打我,對不對?」紫華眨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珠,整個人黏在李欹雲的手臂上,半撒嬌半哀求地說著。
柳子容臉上的表情凝住,注視著眼前的一幕」」是該離開之際了,她不可能看著他們成婚,她會先心碎而死。
「你這回真是惹火了他們兩個,要知道他們有多擔心。」李欹雲摸摸紫華的發,像個母親似的包容。
「紫華,你給我站出來」李伯瞵旺暴地一腳踢開房門,整個人明顯燃燒著怒火。
「不要。」紫華朝他皺皺鼻尖。「不要,除非你答應不打我、不罵我。」
「你以為躲在欹雲身後,我就動不了你了嗎?」他聲勢逼人地朝她走去。
「哇救命。」紫雲繞著平榻開始左閃右躲。
李伯瞵不吭聲,條地伸出手就捉住了那好動的身子。「再跑啊」他用力地捏了下她的臉頰。
「痛啊咦?」紫雲突然伸出手指向窗邊。「柳子容,你怎麼在這裡?天啊你怎麼穿女裝?你不是說你是男的嗎?」
柳子容微微一哂,搖搖頭不置可否,目光卻與李伯瞵的視線焦著。
她到底在想什麼?李伯瞵從她的眼中看到淡淡的悲傷。這幾天,她就這樣不言不語地對待他。他是犯了什麼錯,得遭到這樣的待遇?對他,她曾經投入許多,她甚至說過愛他,不是嗎?
她還會對著紫華微笑,怎麼就吝惜給他一點感情呢?李伯瞵頓時瞇起眼,回頭看見紫華心虛的眼,又捏了下她的臉頰。「你在何時何時認識子容的?說清楚。」
「呃……呃……」紫華撫著發疼的頰,支吾了半天後,一直朝著他憨憨地笑。「你問子容啊。」反正子容不能說話,而他若真要子容寫字,她就負責打翻墨汁。
「子容。」他低語地喚著她的名。
不想讓眼淚落下,柳子容反過身,往門外跑去。他怎麼能抱著紫華,又如此親暱地喊出她的名字呢?
「子容」放開紫華,他飛步往門口奔去。他不許她再閃躲
在她跨上門檻的那一刻,他擁她入懷,指尖卻沾上她一臉淚眼婆婆的濕潤。
「讓我走。」她偏側過臉,就是不看他。
「柳子容,你不是不會說話嗎?」紫華大叫。
「只要你能說得出讓我心服的理由,我就讓你走。」他握起她的下頷,撫摸著她的臉頰。
「還需要理由嗎?」她抬眸望向看著他們的活潑女子。「紫華,我馬上就離開了。對不起,李伯瞵就拜託你了。」
李伯瞵心生疑惑地瞪著拎起裙擺想逃跑的紫華。「你給我說清楚,否則我會讓你三年出不了大門。」
「你得先答應我,不會處罰我。」紫華皺起小臉,有些明白自己即將步入的危機。
「說」握住柳子容想掙扎的手臂,他朝紫華怒吼一聲。
紫華住耳,索性也閉上了眼,用最令人同情的語調說:「我在龍沐勳家遇到柳子容,知道她是你的小廝,我害怕她向你提到我的事,你會捉我回家揍一頓。所以,我要求她替我保密。我跟她說……跟她說……」
「說什麼?」柳子容的手怎麼如此冰冷?他將她的手置入他衣袖之間。
「我跟她說」」我是你的未婚妻,偷偷跑出來玩耍,你如果知道會把我罵慘,所以我求她什麼都不要說。」紫華張開眼,吐吐舌頭。「說完了。柳子容,對不起,騙了你這麼久。」
「你不是他未過門的妻子?」不能置信的喜悅潮浪般的淹了過來。
「紫華是我最小的妹妹。」他瞭然地注視她美目之間的狂喜。「你以為我會將你放在第二位?」
「若她真是你未過門的妻子,我這後到者,是該放在第二位啊。」她輕呼一聲,將手摟上他的頭。不顧所有人的注視,整個人全偎到他身上。「我以為……我們是不可能的。」
「真有紫華那種未過門的妻子,大哥也會休妻的。」門口傳來李仲麾的聲音,然而那帶有深意的注視卻投向李欹雲。「一生中的真愛,只會有一個。」
「欹雲姊姊,你看二哥好過分」紫華又抱住欹雲的手撒嬌著,沒注意到欹雲低下了頭。
「仲麾,一點都不過分。」李伯瞵溫柔地摟著柳子容上前,眼神卻凌厲地射向紫華。「從這一刻到你許人之前,你不許離開長安城半步。」
「不要」紫華的抗議聲漾滿了「梅院」。
「還敢抗議還有,你方才提到龍沐勳家,又是怎麼回事……說……別跑……」
*****
「喜歡嗎?」李伯瞵注視著鏡中的柳子容,為她簪上一隻玉簪,順勢親吻著她的頸。「娘子。」
柳子容羞紅了,站在身後的他自昨夜拜堂的那一刻起,就是她一生倚靠的良人了。
「不喊相公?」放鬆了一向嚴峻臉孔的他,挑起眉笑著說。
「要紫華喊吧。」她轉身抱住他,一身的紅綢錦衣襯得肌膚更加剔透。「我那時真是傻啊,怎麼不直接向你把話挑明了說呢?」
「這樣我才知道你有多麼在意我,多麼不想和別人分享我。」禁不住她惑人的粉頰,他低頭吻住那微張的紅唇,直至激情令兩人難耐地喘息。
「我得先去拜見公公、婆婆啊。」推開他伸入胸口的手,她聲帶嬌喘地說。
前些時日才見到他的父母,總希望給他們最好的印象。他們的不反對是給她的最大鼓舞」」她只是一個無赫背景的女子,他們竟樂於接受她。
「你和娘這一聊,可又是好半天了。」聲音中卻全是滿意的語氣。「娘幾乎把家族史全說予你聽了。」
「我喜歡聽。如果不是娘提起,我還不知道欹雲幼時相你們失散過,一直到一年多前才被找回來。」她抱著他的腰,靠在他身上,低聲笑著。「你知道嗎?紫華回來後,我才知道自己原來是個多心的三姑六婆」」家中每個人都會習慣她抱著人撒嬌的方式,久了也習慣跟人親暱些。」
「什麼意思?」
「說了別笑我,也別生氣喔」見他寵溺地點了頭,她才眨著眼,不好意思地降低聲音:「紫華沒回來前,我一直以為仲麾對欹雲的關切遠超過兄妹之情。紫華回來後,發現她對仲麾又摟又抱的,才知道原來都是我多心了。」
李伯瞵抿起嘴角,卻沒有微笑。他怎麼可能沒有注意到仲麾對欹雲的深刻注視逾矩於兄妹。
「真的生氣了?」柳子容自梳鏡前半跪起身,拉著他低下身來,親吻了下他的唇。「對不起,我不再亂猜測了。」
撫著她的發,他淡淡地道出心中的秘密:「一年前,欹雲初入李府時,我曾經到梅院探望她,正巧撞見她被仲麾擁入懷中。」
她驚訝地住口,直覺反應:「你沒有張揚吧?」流言會毀了那二人。
「謝謝你這麼為他們著想。我當然沒有張揚,因為相信那二人自有分寸。尤其欹雲現在已許人,而仲麾在欹雲入府兩個月後,亦納了二、三名侍妾。他們應該已經接受了彼此的關係不能改變的這項事實。」
「會不會他們在知曉彼此之前就已經相戀?」她安慰地為他揉開眉間的擔憂。
李伯瞵握著她的手,沉吟許久,才開口說道:「那是另外一段故事了,一年前,在……」
「小姐,該去拜見公婆了。」高嫂在門口催促著。
「回來再告訴你吧。」他拉起她,深深地注視著她。「你有一生的時間聽我說。」
柳子容滿足地笑了,倚近他的身旁,終於瞭解古詩中那名女子對愛堅定不移的深遠情感……
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
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
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仍敢與君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