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料被摔破後又是數天。軍隊火速前行,而柳子容臉上的疤記也呈現著逐日淡去的痕跡。
「曲少爺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他要我們到這軍中又是何用意呢?」高本福滄桑的臉有著不解。
「曲少爺也許是顧及到我們兩個中年人前進不易,才要我們到這來。否則曲少爺一定會帶著小姐一塊走。」高嫂摸著柳子容的發,百般不捨。一個玉般的人兒,被焦慮折磨成這般憔悴,小姐已許久不曾開心地笑過了。
「若真是如此,那是我們連累小姐了。」高本福停下走動的腳步,風沙折騰過的臉上有著深刻的歉意。
「高叔……」柳子容慢慢地說著。長時間沒開口,總讓她在乍然說話時,顯得不大自在,仿若少去喉間的掩飾藥草,她亦不習慣說講。「千萬別這樣說。曲大哥不也說如果我跟著他走,反倒會引起更大的注意嗎?況且,我怎能棄你們不顧呢?你們就等於是我的家人,而這一路上如果沒有你們,我絕計沒有法子支撐到現在。我沒有什麼本領,都是你們為我打理一切啊,你們這樣說是要折煞我嗎?」她傾身抱了抱高嫂有著爐灶味道的略胖身軀。
「老爺生前為我高家所做的,我們報恩都來不及了。」高嫂回抱著柳子容,眼睛酸澀地想流淚。當年若不是柳子容的雙親在瘟疫中救了她那口子,她現在只是一個孤零的老婦。
「別說這些了。我臉上的疤記又淡了些,對嗎?只靠高嫂給我的胭脂來掩飾總不是法子,或許我們該離開……」柳子容眉清目秀的臉孔上至是猶豫。
「若真的離開,沒有胎記做掩飾的路上會更危險;而且我想曲少爺隨時會跟我們聯絡的。」高本福說。
「可我問過中即將,尚有十數天才可抵達長安;但是,我手邊的胭脂也僅剩下多的份量,用盡後又該是如何呢?前段路途雖乾燥不雨,胭脂少會脫落,然而天氣一寒,若下了雪……」
她怎能不擔心
雖則李伯瞵對她的悻度自那日染料毀壞後大有更改──他親切地對待她,一如照顧小輩般──但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偶爾逗留在她身上的注視。每當如此,她便不免擔心是否今日胭脂調得過濃或過淡,又或擔心胭脂沾上了衣,引起他的懷疑。內心的自我煎熬,最是讓人真是不安。
「也許尚未進入關中,曲少爺就會接回我們了。或許小姐可以稱病不能服侍將軍,如此胭脂用量便可少用些,也可以再涯一段時日。」高本福建議道。
「一個月……有些太長。」柳子容咬了下唇。
「我有法子了。」高嫂興高采烈地對著柳子容說著,「前些日子我替營妓姑娘縫補衣衫時,聽得姑娘們說這些個天在甘州那有市集,將軍會按例前去挑選馬匹。那些姑娘原是要拜託你替她們帶水粉、胭脂的東西,因為想你可以要求跟著將軍去。原本那時我拒絕了,因為不想勉強小姐,也沒料想到染料會被那個壞心女人弄壞。不過,現在想起這倒是一個法子,小姐可以請求將軍讓你一塊同行。」
高嫂說得眉飛色舞,尤其是看到丈夫點頭時,更是愈說愈激昂。
「你小聲些。在外頭談話就是怕在營中讓別人聽見了,你這一嚷嚷是怕人不知道嗎?」高本福壓低了音量喝阻。
「我可以試試要求與將軍前去,但不知將軍是否會同意?」因為這容貌惹人注目,已許久不曾去過市集了;那些熱鬧的景象,只是兒時的回憶。
柳子容說著,小臉蛋著實有些興奮。
「就說你不曾去過市集吧,將軍會答應的。」看出小姐的眼又閃著光芒,高嫂也跟著笑。雖有些擔心將軍對小姐的過度關心──秦大夫說將軍給小姐的那些藥膏,全是入貢珍品;但她相信將軍不會拒絕小姐如此一個簡單的要求。
*****
「坐穩了。」李伯瞵將柳子容的身子在馬上調整了下姿勢,讓那仍發著抖的身子盡量地依著自己。
柳子容根本沒騎過馬,感到──十分害怕。
李伯瞵輕拉起繩,讓身下的馬匹開始緩慢地前進。原不該將柳子容置於他身前,可是那雙顫動的雙手看來是無法自身後抱著他。
「你以為上市集是坐馬車去?」李伯瞵揚了揚疆繩,讓馬匹加快速度。瞧著柳子容即刻死命抱住馬頸仿若赴刑場一般,他不免有些好笑。
柳於容胡亂地點頭,心緒根本還處在不穩定之中,她沒有騎過馬,完全不知道坐在馬上是這麼高。
「張開眼看看四周。」他傾身向前,將柳子容的腰向後一攬,貼住他的胸膛。
他怎麼知道她閉著眼睛?忘了抗拒自己貼在他胸前的安全感受,她回過頭好奇地看看他,小巧的鼻尖削撞上了他堅硬的下顎。
痛柳子容忘了方才上馬的恐懼,收回馬頸上的手且住了鼻子。
放下手時,卻意外聽見他的低笑聲。柳子容直覺地又遮住了鼻子──一定紅得很難看。
李伯瞵拉下柳子容的手,溫柔地以指尖劃過那道秀氣的鼻樑。
柳子容抬起了眸,與他臉孔過分地靠近時,才發現了二人之間的親密姿勢。
他有力的心濼透過衣裳熨貼在背後,讓人整個身子都熬了起來。她隔過頭,努力坐正身子,突然想起臉上那幾近褪去、完全是脂粉印染而上的疤記,因而不敢與他過分偎近。
「放心吧,這段路程很短,你無需忍受我過久。」李伯瞵口氣一轉為冷淡。
她無力反駁,心情因為李伯瞵的話而變得陰暗。
一路上就只是沉默。
待到達的馬蹄即將進入市集邊緣之後,柳子容悄悄地偏側了頰,注視著他──不愛搭理人的表情,和週遭鬧烘烘的情景顯得極度不協調。
是她壞了他的好心情。
無聲地任李伯瞵抱下了馬,她紅著臉拉住了他的手掌,寫下:
「對不起」。
「沒什麼好對不起的。」他沒有看她,一逕往前走。
她拉住李伯瞵的衣裳,讓他停住了腳步。她的手撫上了他的唇邊,執意地想讓他的唇色上揚。
「放手。」他甩開柳子容的碰觸,卻發現那張小臉難過地咬破了唇。「你到底想怎樣?」
柳子容聞言迅速地抬起,對他微笑。
李伯磷注視柳子容唇邊的笑,重重地歎了口氣,抿了下唇算是回應。「走吧。」
她走到了李伯瞵的身邊,手悄悄地拉住了他衣衫的一角,張著大眼新奇地與他共同走入人群之中。
「哇。」入眼的繁華讓她敬畏地低呼了聲,桑、麻、五穀、葡萄、粟糕……
這孩子真是不曾見市集吧?李伯瞵低著頭,若有所思地看著身旁柳子容雪白臉頰上掩不住的雀躍。
前日,當柳子容怯怯地將紙條遞予他時,他以為柳子容只是想出來透透氣,不留見過市集只是藉口。
沒想到柳子容一見到市集繽紛熱鬧的景象,唇邊的笑就不曾停止過,令他的眼無法移開那雙水淨眼眸。
李伯瞵伸手將只及自己肩頭的個子往他身旁攏靠著,不讓那熙熙攘攘的人群碰著柳子容。望著柳子容,寵愛的笑浮上他的唇邊。在柳子容如此沒有防備地依著自己時,他無法不去想守護「他」。
為了擁有柳子容,他可以不顧世俗的眼光,然而他卻不認為嬌弱的柳子容可以承受這樣違反倫常的感情,更不願柳子容處在輩短流長的指點目光中。柳子容也努力地在避開他吧?他想起方寸的情景。
然而,此時的柳子容又是如此自然地依靠著他啊,而他竟無法對這樣的柳子容繼續先才的壞脾氣。
李伯瞵護著柳子容的肩向右挪動,避開數匹走過的牲馬。
也罷,既是無法撇開自己對柳子容的在意,就將其留在身旁,當成一個可以照顧愛憐的稚弟吧。即使心中的感情是非關親情的男女愛戀,卻也莫可奈何。戰功輝煌,是他征戰沙場、智取力門的必然成果,然則感情的事卻不是他所能掌控。
經過一長串的食餅攤子前,柳子容驚訝地左張右望著。怎麼糕餅也是這麼五顏六色、美麗精緻
怕在人群中走失,她悄悄地扯住了李伯瞵的藍布衫子;卻不大有勇氣看著他──輕裝簡服的綢衫,讓他深刻的英氣輪廓又多了分清朗,濃黑的眉也沒有乎時的霸氣,連深淵般的眼光都是柔和的。
「包幾個雜色煎花饅頭和糖蜜果食。」李伯瞵吩咐著,對於伙記看柳子容的格外側目,冷冷地瞟去一眼。
伙記連忙垂下頭。見人見多了,哪些是惹不得的,他自然清楚。不過,男人身旁貌美的姑娘若除去那塊疤記,不知會是個怎樣的大美人。
李伯瞵拿過了油紙包,放到柳子容手上。「肚子餓時,可以吃。今天大概會在這耗上大半天工夫,累了就說。」
柳子容握著手中溫熱的油紙包與他相望,笑容顯得有些羞赧。他一定覺得她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傻孩子吧。
──謝謝。──她以唇發出的氣音說著,手則興高采烈地捧住了油紙包。她踮起腳尖,想找個可以坐下來的地方,然而眼前卻只是一群烏壓壓的人潮。
人潮的波動讓她晃動了下身子,所幸李伯瞵的大掌及時地握住了她的腰。
「不舒服嗎?」她從進來市集後,樣子雖然高興但臉色一直就不大好。「我先帶你到茶樓休息吧,這兒人太多了。」
柳子容連忙舉起手搖著,好不容易才見到市集,她還想好好看看這些新奇的玩意。以指尖快速比碰了碰李伯瞵的掌,見他會意地將手心朝向她,柳子容又笑了,絕美的笑容中有著純真孩童般的開心。
李伯瞵磷瞪著柳子容漾著笑意的嘴角,如同沙漠之人對水的渴求。他想吻「他」。
沒發覺李伯瞵的異樣及週遭來往人群的逐緩腳步,柳子容認真地在他的手中寫著:「我想你的肚子可能餓了,找地方吃東西」。
簡單的一句話,用書寫的方式來表達卻又花了一番的時間才完成。她不明白李伯瞵的掌心是否會如同她的指尖一般有著細癢的感受,她只知道每回在他掌心中寫字之時,她總會忍不住手指顫抖。
沒聽見李伯瞵的回答,柳子容抬起頭、抬起油紙包,用詢問的目光看著李伯瞵,不意卻在他的肩後望見許多注視著她的陌生目光。她很快地又垂下了頭,縮了下身子到李伯瞵身側,直覺他是自己可以依靠的人。
見柳子容瑟縮的模樣,李伯瞵粗眉一挑,雙眸住左右駐足的人群掃過,待所有的目光都紛紛改向後,他右手俐落地一揮,揚起了遮日的斗篷將柳子容從頭至尾包裹住──擋住旁人驚艷的目光,也提供了柳子容一個喘息的空間。
白潤之玉,即使沾了些許瑕疵,卻仍是人們注目的焦點
「我們先離開。」環著斗蓬下的柳子容,他說話的語氣越發地低柔。
原以為那張望的舉動是為了找地方休息,卻沒料到在柳子容孩子氣的笑容下,關心的卻是他早晨進食不多一事。這樣細膩的心思,要他如何捨去對柳子容的憐恤?
李伯瞵摟緊了靠在胸前的人兒,內心交戰的情緒讓他握緊了拳。
擁著柳子容在人群中前進,小心地不讓人群撞擊到斗蓬下的人,也刻意地放慢腳步,讓斗蓬中露出的眸子,可以趁此慢慢地觀看著週遭的花花綠綠。
他一直希望柳子容是那個他在巖穴邊遇見的女子。奸細也好、偽裝也罷,起碼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得到「他」。
正因為不曾找出那名神秘女子,他對柳子容的性別就一直無法釋懷,也就一直存抱著的希望。可以強使手段,對柳子容再付驗明是否為男兒身,只是內心抗拒幻滅的情感讓他遲遲無法動手──就怕柳子容真是個男子。
而營區中有陌生女子闖入一事,他已對巡邏軍做出了處分;不過也正因為搜尋不到那名女子,想將功贖罪的巡邏軍隔日即呈報;與西突厥勾結的高昌流亡貴族已向長安前進。
撥營,是為了一網打盡
在步出擁擠的區域後,柳子容的臉已冒出了淺淺的汗,趁著李伯瞵看向遠方的幾處馬販時,她迅速抽出了手絹輕拭去右頰上的水珠,沒有意外地看到淺淺的紅印在手絹之上。她們一群人只想買到胭脂便可度過難關,卻忘了胭脂會隨著汗水而消去。
她不能再久留了,塗抹胭脂只是權宜之計,並非長遠之謀啊。只是心卻難受得很。她……竟有些……捨不得他
捏著手絹和他買給它的東西,她仰起下領,望著他堅毅的測臉出神。初見李伯瞵,他迥異於其他男子的高鼻深眸就已在她心中烙下了痕跡。此後,怕是再難將他的身影自心板上擦去了。
柳子容抿著唇苦笑,覺得自己好卑微──李伯瞵習經在巖穴中那般粗鄙地對待過她,她怎會愈來愈掛記著他,而非……曲步瀛呢?她慌張地搖著頭,不喜歡自己這種情緒。
「怎麼了?還逛不夠?」走到樹下,他體貼地為柳子容掀去了斗帽,讓那悶紅的小臉透著氣。「方纔倒是忘了問你是否缺什麼東西。」
不要對我如此細心。柳子容雙手捉住斗蓬的前襟,在他無言的注視中,同自己的心投降。
去買胭脂吧,多留在他身旁數天也好啊。
那些離去的堅毅念頭在面對他之後,竟皆可笑地不堪一擊。她伸出手想握住他的手掌,感受那分安心,卻又不敢讓自己的手掌靠近他。歎了口氣,她仍是放下了手。
終是得不到她要的收場吧;他有他的沆,而她則背負著著曲大哥的等待。
他一把握住了柳子容猶豫的手掌,感覺到那手掌中傳來的顫抖。柳子容想說什麼呢?李伯瞵地包裹住那顫動。
她閉上了眼,明白自己猜不住心事的臉此時必然是玄然飲泣。匆促地想抽回手腕,卻被握得更緊。柳子容猛然張開了眼──李伯瞵竟將她的手置在他胸前的心口之上。
他心上的濼動是真實的;然而,那卻是顆永遠不會屬於任何一個特定女人的心。
眸子湧上了水光,再望了他深沉的瞳一眼,即咬著唇硬是收回了手。
她彎下了身,用手指在黃土上寫:「胭脂」。
「你要買胭脂?」他再次依近了柳子容,沒理會那含淚的拒絕──因為那眼眸中的不捨情意過分明顯。
李伯瞵傾身向前,勾起柳子容的臉頰。
柳於容驚喘了一聲,向後避開他的碰觸。臉上的紅顏料可能會脫落啊她眼睜睜地看著他深遂的眼眸由在意變為冷漠。
她難受地低下頭寫著:「我答應替營妓姑娘們買」。
李伯瞵用腳刷地毀去了所有地上的字跡,柳子容此時的閃躲讓他旺怒。才剛習慣那軟柔身子依偎著他的感覺,卻又被狠狠地一把推開。
李伯瞵條地彎下身與那雙驚惶的眸相對,不顧柳子容掙扎地扣緊了細滑的下頷,臉色緊繃地看著那痛楚漫上秀氣的眉頭。「你怕什麼我若真要對你下手,也容不得你有說不的權利。」
用了不留情的力量甩開柳子容的身子,他怒瞠的眼瞪著倒坐於地上,裹著斗蓬、看來狠狠卻又該死的可憐人影。
他究竟氣恨什麼氣恨柳子容根本不在意他?氣恨他自己的自作多情?
他不過是因為得不到而渴望罷了他從不曾迷戀過任何人──女子如此,男子亦然。
「這位落難的姑娘,標緻美艷得更甚牡丹。」第三者的評論加入樹下氣氛僵直的二人之間。
李伯瞵更形陰沉地變了臉色。倨傲地微昂起下巴,不加理會。他向前走了二步,伸手迅捷地抄起一段樹枝鞭向柳子容。
在柳子容驚惶地閉上眼閃躲時,樹枝勾起斗蓬的一角,衣角的布料因勁風揚起再度蓋住了柳子容的臉龐;而後樹枝一氣呵成地向身後射出,瞬間發出的小石子擊向第三者。
「身手果然還是不凡。敢問李伯瞵將軍近來是好興致,拋軍棄營出來偷閒?還是戰事順利,於是想到外頭找生氣受?」幾句帶著幾分調侃的聲音從第三者口中傳來。
李伯瞵皺了皺眉,因為認出了聲音的主人──龍沐勳?
他旋過了身,看向幾步距離外倚著黑亮神駒的男人──他將來的妹婿、成都「鷹堡」的少主。
「你怎麼會在這?」李伯瞵向前走了一步,恰好遮住來人對樹下那抹身影的刺探注視。
「真客氣的問話。」龍沐勳沒有掩飾他俊邪眼中的嘲諷與好奇。他瀟灑地踩著步伐,一身白色衣物在陽光照耀下,更顯醒目。
「不料短短數月,鷹堡的生意已擴張至中土外地邊際。」名為妹婿,卻是皇上賜婚的。成婚在即,卻未見他收斂在外的風流之名。若非顧及妹妹欹雲嫁過去的待遇,他完全不願搭理此號人物。
初聞皇上降旨,他曾冒著違上的生命之危為欹雲婉拒此門親事;卻為皇上以欹雲貌純性平和,必能因李氏一族與成都最大商會結合帶來最大的政商利益。
「李兄所言極是。對於珍貴之寶買進賣出,鷹堡的確沒有所謂的地域性;但可惜之處常在於貨主不願相讓,不知李兄是否有同感?」
龍沐勳又往前走了一步,對於一向視女人為無謂之物的李伯瞵所表現的張揚不悅覺得有趣。
不過是個女人
「貨主不願相讓必有其原因,況且買主已有太多的同類珍寶,且對於身旁該收藏一輩子之寶都沒有重視之意,不免讓貨主猜疑買主是否有識寶之能力。」李伯瞵亦上前一步,威霸的眉挑戰地看而龍沐勳,口氣中不忘暗喻譴責他對婚約的不重視。
龍沐勳揚起一道笑容,一派無關緊要地打開了手中的白扇,因微笑而半彎起的眼眸玩世不恭地打量著那女子。
「皇上主賜之物,龍某自然不敢怠慢。若真是一輩子之寶,龍某自會珍視,一如李兄現今一般。」他浮起了一抹笑,看著樹下人兒乍喜的眼神,在腳步交錯移動間試圖閃過李伯瞵的攻勢。
李伯瞵的腳風掃向龍沐勳的下盤,阻止他的前進。就在二人一來一往的衣衫翩然中,足下的黃沙竟未驚起幾分。
「一名小廝竟讓鷹堡少主如此重視,側是一奇事。」李伯瞵回身一掌,推向龍沐勳胸口。
「小廝?」在飄逸長衫被掌風揚起時,他的嘴角一邊掛著玩味的笑,一邊左回西轉,與李伯瞵過招。「讓龍某感興趣的是──以身在沙場捍衛疆土為由,履次拒絕皇上賜婚的李伯瞵將軍,竟會對一名女子如此保護。」
李伯瞵收回了攻勢,冷淡的眼掃向四周後,唇邊勾起了一道無法名之為笑意的諷刺弧度。
他走到樹下,腳足挑起斗蓬一角,手勁就著揚起的衣料一使,扯起柳子容半邊身子到他的臂彎中。確定柳子容站穩後,他隨即放開了「他」。
「他是男子。」李伯瞵大手一捲扯開了斗蓬,露出了柳子容美麗的臉龐、鮮紅的疤痕。
「是拙劣的女扮男裝吧。衣著可以改變、疤記可以做假,但是……沒有男人會有如此美麗的容顏。」龍沐勳輕佻起眉,朝「他」靠了一步,想以扇勾起「他」的臉龐端詳。
李伯瞵手一揮,恰如其分地阻止了龍沐勳的逾進──這男人似笑非笑的魅惑神情讓人不快。「解開衣領,柳子容。」他命令著。
半隱身在李伯瞵寬廣後背的柳子容,瘦弱的肩胛在聽見他的口氣時微顫動了下。
那二人的對話雖有些讓人不甚清楚;眼前著黑色衫的男子暗指李伯瞵對她珍視一言也讓她心動;但她更清楚的是:她不會是李伯瞵心中佔有一席之地的人;連皇上賜婚都不屑一顧的男子──不是已有心愛之人,即是視女人為無物。是後者吧
柳子容垂下頸,難受地側過身。為什麼她必須對一個毫不相關的人證明自己的性別。受傷的微弱呼聲湧出喉頭,她轉身想遠離李伯瞵。
「做什……?」李伯瞵的話沒有說完,摟著柳子容就是一翻身,閃過了幾支飛馳而過的利箭。
終於出現了
李伯瞵抽出腰間的長劍,將柳子容置在肩後。回過身面對一行近十人的蒙面騎士,冷面而不屑地揚起嘴角,看向圓形隊列中為首的身影。
「高昌人行事原來鬼祟而見不得光,二次上陣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想來西突厥對於此種膽怯之徒亦無心支援吧;西突厥葉護阿史那薄布早已棄高昌的和約,獻出城池降放大唐。幾位現今也只是做一番垂死的掙扎、無謂的抵抗。不智者如此眾多,莫怪乎高昌國至口出狂言、輕敵取敗無怪乎高昌滅國」
「仗國勢欺人是無恥之舉;滅人家國者之言一無可取。」為首男子撥出腰間長劍,劍光在日光底下閃了道白光。
柳子容瑟縮著身子,咬著唇就怕自己驚叫出聲──好熟悉的聲音,是怕嗎?真的是他嗎?
她專注地豎起雙耳傾聽著。
「此言差矣,見不得光者方為無恥」龍沐勳上前立於李伯瞵身旁,巧妙地掩住柳子容的另一例,將那張面無血色的小臉保護在李伯瞵與自己之間。他嘴角的輕笑在此時顯得嘲諷而極度鄙夷。
「納命來」圓形隊伍的右前側身影,鎮不住氣地拉起馬朝中心日標殺去。
「雷風。」龍沐勳吹了聲口哨。
只見廝戰範圍外的一匹發亮黑馬在一聲嘶嗚後飛馳而入。馬匹高昂地飛步,出其不意地驚嚇到多匹座騎,一時之間眾人紛紛控著繩以穩住身下馬匹的騷動。
兩名男子對看了一眼,將柳子容身子一攬送上了馬背。「抱緊。」他低喊著。
「回到宅第後,告訴僕人你是龍沐勳的朋友。」龍沐勳低喝了聲,在馬背上輕拍了二下,黑馬即有靈性地向前躍出,載負著柳子容向前奔去。
李伯瞵與龍沐勳二人則踏著輕功,分別在馬匹的左右抄開了攻擊步伐,阻止蒙面人對柳子容的狙擊。
在馬匹快速地奔進之中,柳子容只能用盡所有的力氣抱緊馬頸,努力不讓自己在顛簸之間掉下馬去。憶起那熟悉的聲音,她鼓起所有勇氣朝隊伍中那名為首之人看去,然而過大的風沙,讓細小沙石隨即吹襲入眼,讓她疼痛地瞇了眼。
在穿越蒙面人隊伍之時,一陣大風吹起,她緊抱著馬頸以免落馬;而那披在肩上的斗篷則整個被風吹離了身子。她袒露在馬頸上的臉頰,開始承受著風速的刺痛。
「水兒。」一聲類似咒語的聲音發自她的身後。
柳子容震驚地在馬匹的馳騁中偏過頭,只是才一舉起頭,馬背上的晃動就讓她顯些摔落,害怕之餘她整個身子就貼住了馬,再不敢隨意動彈。
水兒是她的乳名,只有母親這樣喚她。
是曲步瀛啊
不知是風沙吹得眼發疼,抑或是過度的驚詫,眼眶的酸澀讓她不適。飛出的淚在空氣中一散而開,不復痕跡;心中的震撼卻是久久無法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