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就這麼無聲無息地落了下來。
龔允中歎了口氣,蹲在了杜亞芙的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說:「為什麼要哭呢?你該笑的。商濤帆方纔的表現擺明了是個吃醋的丈夫。」
「他不是吃醋,他只是覺得沒面子罷了。」
想到他離去前侮蔑而輕視的最後一瞥,她嚥住即將宣洩的悲泣。平白被貼上一張「不貞」標籤的感覺,實在並不好受;況且是被她心頭最在乎的人誤會,那種悶是攀著心臟而上的苦楚,更是怎麼樣也揮不去。
「是嗎?」龔允中伸直了腿,不贊同地挑起了眉。
他不認為「風威」以謀略頭腦著稱的總裁商濤帆,方纔的表現僅僅是覺得沒面子。那個男人根本已經將妒火表面化了,否則就商濤帆外傳的果決態度來推論,是絕對不會讓自己退讓一分一毫的。除非——他真的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脾氣。
「他要離婚。」杜亞芙垂下了肩,再不復她人前高不可攀的模樣。
「什麼?」這下倒真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了。他接辦過那麼多案件,對於人的觀察及行為動向,很少判斷錯誤。難道商濤帆真的不在乎她?
「你不該這麼吃驚的。從他三年前開始外遇時,你就該猜到我和他最終的結局會是如此。」杜亞芙將臉貼在自己的雙膝上,偽裝出的那層自信全然地褪去。
「三年前,當他外遇時,我在電話中難道不曾告訴過你——他的舉動可能只是為了逼出你的真實情緒嗎?否則,我早鼓勵你離開他了。」龔允中嚴肅地望著她。
對於外遇深惡痛絕的龔允中,要不是為了杜亞芙仍在乎著商濤帆;要不是認為商濤帆可能是因為杜亞芙的面具而有外遇,他早強迫她離開這段殘破的婚姻了。起碼未結婚以前的她,還是有笑容的。
「我不可能在他面前像個潑婦一樣地哭鬧不休。」
她心痛地想起記憶匣中每一段商濤帆與其他女人相擁的畫面。
「他為什麼想離婚?」他仍不甚相信地問道。
「他只說是因為我。」杜亞芙閉了閉眼,再張開眼時,眼瞳中隱約泛著淚水。
「也許就是因為你永遠在他面前過於冷靜、過於不在乎,他才會有——」他吞回了「外遇」那兩個傷人的字眼。「如果你在他面前哭鬧,起碼讓他知道知道你在乎他。」
「我在乎啊!所以才會不干涉他的——」杜亞芙低喊道:「我心裡也很難受啊!」
「難受就告訴他。」龔允中站起了身,拉起了杜亞芙,盯著她仍有著水光的眼眸。「告訴我,你想和他離婚嗎?」
「不想。」她的微弱音量幾不可聞。「但是,維持一段空殼的婚姻又有什麼用呢?」
「你也知道你的婚姻只是一個空殼嗎?」他殘忍但真實地說:「就連杜亞芙這個人也都快被你那些過度的外在修飾所淹沒了。」
「我知道!你說的我都知道!我只是想讓自己成為一個符合杜家標準的女兒,這也有錯嗎?我被他們教養長大,我不想見到他們任何一絲失望的表情,這有錯嗎?我怕見到母親那種把我當成『扶不起阿斗』的眼神。我怕自己體內的血液真的就像母親說的那麼不堪。我怕自己任何一丁點不好的表現,會讓商濤帆不再在乎我!我真的怕……」杜亞芙邊說話邊踉蹌地往後退去,
直到虛弱的腳步不足以支撐住她時,才倒回了她的辦公椅之中。
「何必給自己套上那麼多的枷鎖呢?你是個足以令父母驕傲的女兒了。」龔允中不忍地用袖子為她拭去那些佈滿臉頰的淚水。
「你不會懂得我的感覺,做得再怎麼好,我體內流的根本不是杜家的血。」
「這點有那麼重要嗎?商濤帆對你的感覺,不會因為你不是杜家夫婦親生的女兒而減少半分啊!」他不懂她的思考邏輯,一如和她認識多年來,他仍無法化去她高傲外表下潛意識的自卑一般。
杜亞芙撇下了嘴角,給了他一個讓人看了會心酸的微笑。
「如果我不姓杜,他不會娶我,他甚至不會注意到我。」
「天啊——亞芙。你為什麼對自己這麼沒有自信呢?」他扶著她的肩,斯文的五官中明顯可見不贊同之意。
「自信?我只曉得從小到大,只要表現不佳,就會被歸類為『不良血統』作祟。」
「那個老巫婆!」龔允中詛咒了一聲。
他大概是除了杜家夫婦及杜亞芙外,唯一知道她身世的人了。但無論勸過她多少次——不要被杜家夫婦的規範所限制住,放膽在商濤帆面前表達出自己的真實感受,但杜亞芙的內心總無法掙脫她那恐懼而害怕的陰影。
「她是養育我長大的人,別這樣說她。」杜亞芙輕輕地搖搖頭,低頭歎了口氣。
打在娘胎時,她就被親生母親所遺棄,結婚後竟連丈夫也要離她而去。她,不是個祥福之人吧!惟一的幸福,該是如宋梅所告訴她——被杜家所收養吧!
只是這種養尊處優的生活,難道就是她真正想要的嗎?
杜亞芙捧住自己的頭,雙肘撐於光潔鑒人的桌面上,發愣地呆呆望著她射在桌面上的模糊倒影。看著自己深蹙的眉心、哭腫的雙眼、作痛的心在在告訴她,她不快樂。
但,遠離了這一切,她當真會得到快樂嗎?她能真正由富裕的物質中轉入徹底的平凡生活中嗎?
「亞芙?」龔允中打斷了沉思中的她。「晚上有個慈善晚會,你會參加嗎?」
她點點頭,模樣有點兒無奈、笑容有些悲情回答:「我會和他一起去。」
「那傢伙雖然混蛋又該死,但對你卻似乎還是滿在乎的。」他認真地盯著她續道:「告訴他一些關於你的心情,讓他知道當他流連忘返於風月場所時你所流下的眼淚,讓他清楚明白你並不想離開他。你——其實愛著他。」
揚著溫柔的笑對她揮了揮手,他邁開步向門外走去。
該這樣嗎?杜家所教給她準則——一個名媛對丈夫在外頭的風花雪月該是不吵不鬧、視若無睹。對於這點,她雖從不曾心服過,但行為和一直朝著這個方向努力走著。事情真的像龔允中所說的——因為她特意裝出的不在乎,才將商濤帆推出她的距離之外?
如果她告訴商濤帆她的在乎、她的心情,他會回頭嗎?杜亞芙伸手撫摸自己戴著婚戒的右手中指。
而她,是否有勇氣把心赤裸裸地盛在他面前嗎?
在她已拘謹自持了這麼多年之後,她可以嗎?
※※※
「媽咪。」依依一邊用著甜甜軟軟的嗓音叫喚,一邊啪咯啪嘈踝著大人的鞋子,衝入杜亞芙的房間。「媽咪。」
坐在化妝台前的杜亞芙抱住了衝入懷中的女兒,捏了捏她俏皮的小鼻尖。
「依依,你忘了什麼?」
「對不起,我忘了敲門。」依依吐了吐舌頭,只管對著母親傻笑。
「下次要記得哦,你怎麼又穿別人的鞋子呢?」她望著女兒小腳丫上的大拖鞋。
「我找不到我的鞋子啊!鞋子自己不見了。」
「你又光著腳亂跑,所以找不到鞋子了,對不對?」她懲罰似的彈了下女兒的鼻尖。
「我待會一定把鞋子找出來,一定會哦!」依依的小手攬上杜亞芙的脖子,對著她撒嬌。「媽咪,你好香哦!」
她微笑地在依依臉上親了一下,喜歡女兒身上那種痱子粉的乾淨香味。
「我的依依比較香。」
依依很認真地搖著頭,搖得頭髮都散到臉頰上。「媽咪比較香。」
杜亞芙溫柔地為女兒撥開了發。女兒除了那兩道濃眉像商濤帆外,五官完全都是她的縮小版,所幸,個性不像她。
她慶幸地摟著女兒,望著她笑靨盈盈的小臉,仿若望著另一個快樂無憂的小杜亞芙。
除了必要的禮節、教養外,她沒有干涉商濤帆對孩子民主式的教導方式,也從不限制依依要服從什麼名門子弟守則。有一個不開心的她已經夠了,沒必要讓女兒受這種苦。何況,她之所以走在一定的軌道上,從不脫離,是因著她受人之恩的身世。而依依不是,所以她希望依依有個廣闊的天空可以翱翔,也是彌補她這一生所受的桎梏吧!
「你們要出去嗎?」依依坐在杜亞芙的膝上,扯著她身上的衣服。
沒去在意被女兒壓皺的輕軟衣衫,杜亞芙拿起桌上的梳子為她梳理頭髮。
「我待會和爸爸出去,你要乖乖睡覺哦!」
「那飛天怪獸來找我怎麼辦?」依依摟住她的手臂,一想到睡覺,她整張小臉就皺成了一團。「我要等你們回來才要睡。」
「飛天怪獸又來吵你了?」她放下梳子,摸摸女兒的頭,有些捨不得。
不想離婚,也是因為依依吧!怎麼忍心置她於不顧呢?她親生的母親拋棄她,她內心深處總還是會傷感、會自怨自艾。所以,她絕對、絕對不要依依有任何一丁點被忽略的感覺。她從小所缺乏的母愛,她會加倍地付出在女兒身上。
而以商濤帆的權勢及疼愛依依的程度看來,一旦他們離婚,她沒有任何力量和他抗衡,更逞論是獲得依依的監護權,所以她不可能離婚。
更何況——商濤帆依舊佔據著她的心,她無法把心不留痕跡地抽離。
「是啊!」依依沒有察覺到母親的冥想,只是抗議了聲:「媽味,你抱得我好疼。」
杜亞芙急忙放開了不自覺握緊的雙手。「對不起。」
「沒關係。」依依對母親笑了笑,動了動身子。「我還沒有說完哦,飛天怪獸最近都會來找我。你和爸爸不陪我睡覺,他就會跑來找我。」
女兒的話,讓她乍然想起女兒似乎愈大愈不容易入睡了。以前,她和商濤帆總是一同哄著她入眠的;只是,從他開始在外面有其他女人後,她就沒有心緒在依依面前和他扮演一對相愛的夫婦了。孩子是敏感的吧!
杜亞芙拉起依依的手,和她玩起影子遊戲。
「看,那邊有老鷹哦!」指著手指反映在牆上的影像。
「我要聽老鷹說話。」依依興高采烈地晃動手指。
「老鷹要開始飛了!媽咪,快啊!你怎麼都沒有說話,爸爸都幫老鷹說話。」
「誰敢吵醒鷹王的睡眠!」一個壓低的粗聲從門口傳來。
「爸爸。」依依轉頭對著站在門口的商濤帆興奮地大叫:「老鷹不是睡覺,它要飛啦!」她在杜亞芙身上動來動去地跳著,佯裝成老鷹翅膀的手晃動得更用力了。
商濤帆佇足在門口,沒有立刻走進房來。嘴角雖是對著女兒抿出個微笑,但略方正的下頜,卻有些繃緊的僵硬。
該用什麼樣的表情、什麼種的心情來面對亞芙呢?
他當然知道自己這些年在外面的風流韻事是不在少數,所以他可說沒有資格去評判、甚至於預她去交男朋友。
但是他從不在乎外面的那些女人——從不在乎。而她,卻可以為那個龔允中展顏歡笑。
說他雙重標準也好,橫豎他就是無法壓抑心頭燃起的妒火。
「爸爸,快進來啊!」依依偏過頭對著門口有些心急地喊著。
杜亞芙抱正了女兒快滑下的身子,深吸了口氣後,才讓自己鼓足勇氣看向他。
「進來吧,依依的老鷹翅膀快沒有力氣了。」總要跨出第一步,才能重新開始啊!
「對。老鷹飛得手好酸哦!」依依高舉的手有些下垂。
「誰說我要飛,我要去睡覺。」商濤帆走近她們,一手撈起了女兒。「看,老鷹去睡覺了。」他指指空無一物的牆。
「你把我的手擋住了,所以老鷹才不見了。不是睡覺啦!老鷹不喜歡睡覺。」依依仍然趴在他肩上,頭仍看著牆壁。
「是你不喜歡睡覺,還說老鷹不喜歡睡。」他抱起女兒坐到床上,眼光刻意地避開了穿著珍珠白緞旗袍纖盈明麗的她。
「我不要睡覺,飛天怪獸會來找我。」依依扁著小嘴,露出可憐兮兮的委屈模樣。
女兒的話,讓他猛抬起頭望向杜亞芙,眼光中有著詢問——他以為依依已經不作噩夢了。
「老鷹會保護你啊!」杜亞芙對他點了點頭,然後緩緩地走到父女倆身旁,坐了下來。
「真的嗎?」依依仰頭看著商濤帆。
「當然是真的,鷹王今天早上才告訴我,它又新買了一把武器要對付飛天怪獸。」他安撫地對著女兒笑了笑。
「可是我還是怕怕的。萬一它的武器壞了怎麼辦?你們今天晚上陪我睡覺,好不好?」依依打商濤帆身上橫著爬回杜亞芙懷中。「媽媽,好不好?」
杜亞芙才抬頭,眼光就對上了他凝望的雙眸,她心慌意亂地挪開了眼神。
「等我們回來時,太晚了。」
「不晚、不晚!我不會困,真的不睏。你們回來,我才會想睡覺的。」依依軟軟的臉頰貼著杜亞芙哀求。
「陪我一起睡,拜託!」
「媽媽說好,就好。」他把問題丟到杜亞芙身上,故意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卻下意識地屏住了氣等她的回答。
她咬了咬唇瓣,莫名地紅了臉。不過開口答應陪孩子睡覺罷了,她何必心跳加速、呼吸加快?他又為何一逕瞧著她不放呢?
「媽咪——」依依技長了可憐兮兮的語氣。
她點了點頭,拉著女兒下了床。
「你去找信慈說故事給你聽,好不好?我們要出門了。」
依依招招手要他們低下頭來。
「爸爸,再見;媽咪,再見。待會見。」分別給了兩個人很用力的吻,才又啪咯啪咯地跑出房外。
「記得去找鞋子。」杜亞芙走到門邊提醒依依後,才微笑著走回屋內。
「呃——你要不要再整理一下頭髮、衣服什麼的——」
依依走後,室內氣氛竟有些異常起來。商濤帆伸手扯了扯領帶,轉動了下脖子,總有些陌生的不適然感;也許是他已經太久沒有進杜亞芙的房間了。
「不用了。」她輕聲地回答,聚足了每一分的勇氣,才敢再開口問出:「好看嗎?」她從不會撒嬌的柔情,這樣的問句,對她而言已經算是情感的表現了。
他有些愕然地盯著她。一向完美而冷靜的她,竟是不曾對他問過這般女兒態的問話。
為什麼?因為今天下午他開口說要「離婚」,她才有著這般的表露嗎?因為要「離婚」,才反彈出她的真實情緒嗎?商濤帆深邃的眼乍然閃過了一層無奈,她的情緒、她的反應,總是隱藏得太好,讓他始終無法捉摸——從以前到現在皆是如比。
想來好笑,也覺得可悲。她一句生活化的問話,他卻可以轉化出各種揣想。他以手拂了拂發,目光沒有片刻離開過她。
或者這只是她這心血來潮的隨口問道。
只是,這心血來潮的隨口道來,在他們四年的婚姻生活中,卻是破天荒頭一遭啊!
杜亞芙不安地拉了拉自己的合身旗袍——盤面花扣、珍珠色澤的白緞面繡製出幾株粉色的梅,顯得清雅而別緻。她的模樣該是不差,她自己清楚。
從小被教予傳統的老式思想,她早已知道在大眾面前,該如何行為合宜、舉止分寸。父母關心的是別人眼中怎麼去看「杜」亞芙這個人,因此,她很早很早就知道該與不該的標準何在。因此,她真的可以肯定她今天的穿著是適當的。
那他不吭聲,是什麼意思?
她又低下了頭,望了望自己的衣衫,心裡的自信開始有些動搖。穿旗袍出席晚會,是不失禮而端莊的啊,是嗎?她的心仍有些惴惴不安。「原本」很肯定的事,她何必動搖呢?他的意見,對她而言這麼重要嗎?杜亞芙微顫了下身子,突然覺得不去思考也是件好事。畢竟想太多,只平添煩躁而已。
商濤帆往她走近了一步,近到可以閒到她身上淡淡的玫瑰香味。他用手輕風般的將她幾縷拂落臉頰上的髮絲撥回耳後,然後輕聲道:「很美。」
她感到心跳劇烈地亂了節拍。因為他的話,也因為他的接近與撫觸。他若能對自己如此和顏以對,「挽回他們瀕臨破碎的婚姻也許有著很大的希望吧!習慣了有他的日子,即使知道他的心不在自己身上,但是能看到他亦是一種滿足。很鴕鳥的心態,但卻是她心境的最好寫照。
「你一直很美,從以前到現在都是。」他深情款款地摟住她到自己的臂彎之中,體會著她屬於自己的感覺。
「謝謝,」她直覺想推開他,不習慣在房門仍敞開的情況下與他親近,只是,抗拒的手才推到他溫暖的胸膛,情緒竟有些不穩定起來,因為她懷念他的擁抱啊!
低下親吻了下她的耳垂,濕熱的氣息流連在她小巧的珍珠耳飾邊。
「我喜歡你戴珍珠。」
她的眼眶微熱,因為他低訴在她耳邊的話,迴盪著太多的回憶。
曾經,他們也曾有過一段畫眉之樂的婚姻甜蜜。那時,他會坐在一旁看著她梳妝打扮,他會開心地幫她搭配各式的衣著,他會為了喜歡珍珠與她相映襯的感覺,而為她購買了各式的珍珠首飾。
雖然她從不愛那些珠光眩然,但為了他喜歡看她戴珍珠,她自後沒有戴過其他的首飾,有的只是滿滿的珍珠。而他注意她的時間,竟沒有超過幾年啊!我喜歡你戴珍珠——一句簡單的話,卻讓她想起他愛她的日子。
「怎麼了?」商濤帆抱住了將頭埋向他胸前的她,被她的舉動弄得有些心慌。
她很少主動地親近他,今日的她真是有些反常,難道「離婚」二字,讓她褪下面具嗎?抑或……嫉妒的火又燃上他心頭——難道她是為了出軌而內疚,因此想對他有所彌補嗎?他太清楚那種因為背叛另一半所隨之而來的自責情緒了。
杜亞芙沒有開口答覆,只是依著他的襯衫搖搖頭,偎近了他一些。
摟著她的腰際,商濤帆的情緒無法自制地沉鬱當嫉妒的種子埋入心頭之際;它即會一點一滴地發芽成長。猜忌與懷疑,是培養它的土壤與肥料。於是,他急促地想找出一個理由,一個足以說服自己的理由,讓自己相信她只在乎他。
他需要肯定她此時的轉變,是因為不願離開他,而不是為了另一個男人。所以,他開了口:「你為什麼不想離婚?」口氣雖然焦的且心煩,雙眼卻是期待地盼望——告訴我,你在乎我。
杜亞芙倒抽了一口氣,沒有想到他會問這樣的問題。她握緊了拳頭,不能自主地雙手顫抖。原來,他還是想離婚。
她倏地用手推開了他,卻在下一刻又被扯回他的懷中。
「放開!」命令似的高傲冰冷,已不復方纔的柔情。
只手制伏住她掙扎的雙手,他霸氣而執意地追問:「為什麼不想離婚?」
她合上了眼,隱去了眼中必然會出現的痛苦。她能說什麼?在他如此迫切地要擺脫自己時,她能告訴他,她還愛他嗎?
「你說話啊!」火暴地支起她的下巴,情緒激動的他幾乎無法自控。
「放開我,我就說。」她仍緊閉著眼,就怕眼中的痛苦釀成不可收拾的眼淚。
「我偏不。」
商濤帆偏執的話,讓她張開了眼望向他——雖看清了他此時的痛與哀,卻也弄碎了自己的心。他若是這麼迫切地想離開她,剛才又何必讓她燃起希望呢?她覺得自己像個被愚弄的大傻瓜,而她再也不要先開,不好,再也不要把心呈上然後任人宰割。
「放開我。」
他咬緊牙根,盯著被困在他身上不得動彈的她。不簡單、真是不簡單,她永遠是最先回復鎮定的那一個。
「先回答我的問題。」他堅持。
「因為——」因為我在乎你,一直在乎你,而你卻不要我的愛。杜亞芙所有想坦白的話梗在胸口,完全沒辦法吐出。
「因為什麼?」他止不住自己高亢的脾氣。
「因為我們杜家沒有離婚的前例。」她說出腦中此時最合情合理,也最讓人看不出真心的答案。
商濤帆瞪了她數秒,而後用力狠惡地一把推開了她。
「好一個杜家沒有離婚的前例,多漂亮、婉轉的話啊!連杜家的面子,你都顧到了,而你唯一沒顧到的——就是你自己的丈夫。」
「你在外頭收到的關注還不夠嗎?」她穩定了踉蹌的步伐,有些控訴地反擊。
「會到外頭接受關注,就是因為在家沒有溫暖!」
他續道:「我承認你太該死的完美了,完美得沒有一點溫度。完美得像座雕像,完美得讓我想出去證實我是個正常的男人,而不是一個對著雕像妄想的傻子!」
她寧願她現在就此死去——起碼死去後,不會有那麼多鑽探人心的椎心之痛。杜亞芙的牙齒咬住了唇瓣,緊得甚至沁出了血絲,而她渾然不覺。只是一步一步地往後挪著腳步,眼睛雖是望著他的臉孔,但目光卻沒有焦距似的飄然。
「你出去。」她小聲地開了口,極力維持最後的一絲平穩,她需要一包煙、或是一瓶酒,好鎮定自己紊亂的心情。
「亞芙,我——」他已經後悔了,在他那些傷人的話脫口而出時,他已然後悔得想甩自己巴掌了,再怎麼說,他都是外遇的那個人,他沒有任何立場對她嘶吼,而且還用那麼傷人的話來刺激她。
「算我求你!讓我一個好嗎?」她雙手搗住耳朵。已經瀕臨崩饋邊緣。
「讓我陪你。」
杜亞芙的身子顫抖得更厲害了,她幾乎不能克制自己的身子。長期以來壓迫在胸口的重重束縛,蠢蠢欲動地要衝破她所有自製的底線。她的手不穩定地向門口指去。「出去——」
「亞芙,原諒我。」他上前一步,懊悔地想拉住她的手。
「你滾!」吐出這輩子有印象以來最不文雅的一句話,杜亞芙轉過身,不想看到他的臉孔。愈在乎一個人,被刺傷的程度就會愈深愈重。
她抱住了雙肘,雙肩緊繃地拖著步伐走向床邊,四肢無力地倒至床被之中。把自己的臉埋進枕頭間,用力得幾乎將臉印入其中,讓自己無法呼吸般的感到窒息的痛楚——就像她第一次知道她不是杜家夫婦的親生女兒時,所做出的舉動一般。
這樣的苦,起碼可以讓她分散內心更大的創痛。
「你會把自己悶死!」商濤帆亂了心緒,快速走到她身旁,手一伸想扳起她的肩,阻止她自虐的行為。
她手掌驚懼地曲成拳頭狀,死命地環抱住枕頭,就是不願放手。為什麼連她最後一點自由都要剝削?她連在自己的房間都要偽裝嗎?她連一點情緒反應都不可以有嗎?他不離開,是等著看她瘋狂嗎?
商濤帆在兩次扳開她的手無效後,腦子亂了、脾氣也惱了。
「你給我放開那個見鬼的王八蛋枕頭——放開!」
「啊——」一聲尖銳的聲音從她的口中發出,而她完全無法克制這種扯碎耳膜的高分貝音量,只能任著拔高的音調一再拉長、拉長。
「起來。」他放低了聲音,然而卻抑不住聲音裡的顫抖。他不要失去她啊!
他的手掌強勢地伸到枕頭之下,扯住了杜亞芙扣著枕頭的冰涼手腕,已顧不及什麼力道輕重,就是使勁地想把她的手扳離枕頭。
用力一拉,過猛的力道讓兩個人都往床下摔落,不過卻也成功地拉開了她與枕頭間的距離。
他無暇去感覺自己落地的背脊所傳來的痛楚,只是連忙摟住此時躺在他身上的她,輕輕撫拍著她的背部,想平穩她因尖叫驟停之後的劇烈喘息。
「沒事了、沒事了。」
她的眼始終沒有睜開過,黑暗對她來說總比看清一切來得好受些。她無意識地搖著頭,腦部一片空白,雙手也可憐兮兮地緊提住他的襯衫。
「沒事了、沒事了。」商濤帆一再地複述著同樣的話,不知道此時的話是安慰她的成分居多,抑是撫平自己的心亂成分居多。
不論如何,現在的他只知道一件事——絕不再讓她受到一點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