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冷燡反身謹慎關上藥庫大門之際,南宮珩無聲無息擋住了他的去路。
冷燡才一轉身,看到黑暗中出現的南宮珩,整個人倏然一驚。
「大莊主?」
「是你對不對?」南宮珩筆直望進那雙深沉似海的眸底。
一句話,讓向來沉著冷靜的冷燡臉色遽變。
他的表情讓南宮珩終於證實了,心裡懷疑許久的疑問。
早在霍令齌離開前的一番提醒,他就立刻派了人去調查,無奈卻查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基於一份多年來的信任,他始終告訴自己,這一切只是個巧合,不願相信冷燡就是那個害慘了他的兇手,沒想到,他竟然毀了他最後的信任!
「催情藥是你下的,那條繡帕跟紙簽,也是你布的局?」南宮珩一雙冷厲的黑眸筆直望向他。
霎時,冷燡眼中慢慢浮現一抹冷意。
「沒錯。」他傲然承認道。「全是我做的。」
看來,這個男人比他想像中還要不簡單,雖然雙腿瘸了,卻不糊塗。
「那羽兒她──」
「你放心,那丫頭正在我莊裡作客,暫時還不想回來。」冷燡悠哉的一笑。
南宮珩怎麼也沒想到,他向來信任的冷燡,竟是把他南宮山莊攪得天翻地覆的主使者。
「你在我南宮山莊這麼多年,到底有什麼目的?」
「毀了南宮驊一手建立的南宮山莊!」
「我爹?」南宮珩懷疑的瞇起眼。「他多年前就過世了,又怎會和你結下仇怨──」
「他是個卑鄙的偽君子!」冷燡憤恨的遽然打斷他。
「他身為我爹的結拜兄弟,卻貪心覬覦他的財產,不惜串謀山賊狠心害死了我爹,從那一天起,我就發誓一定要為他報仇,讓你們南宮家付出慘痛的代價!」
「不,我爹絕不是這樣的人!」南宮珩連一個字也不相信。
爹個性溫文寬厚,怎麼可能會害死人?!
「儘管為你那不仁不義的爹辯解吧,反正我已經讓你們南宮山莊天翻地覆,也算是替我爹報了一半的仇!」
冷燡歎息看著手裡的藥瓶。「可惜只差最後一步,就可以徹底擊垮你們南宮家了!」
「你想在藥材裡動手腳,好徹底壞了南宮山莊的信譽?」南宮珩總算弄清他半夜潛進藥庫的意圖。
「你很聰明!若你不是南宮驊的兒子,我還真想交你這個朋友。」
「朋友肯定是做不成了,不過你若把羽兒交出來,我可以從輕發落。」
「別傻了,你一個瘸子能做什麼?」
冷燡一縱身,轉眼間人已經躍上了屋頂。
「羽兒是無辜的,你放了她!」南宮珩朝屋頂沉聲說道。
「只要她是南宮驊的女兒,就不配『無辜』這兩個字!」冷燡冷冷的說道。
「你把羽兒帶走,到底想做什麼?」
「你會知道的!」
黑暗中傳來邪魅一笑,而後俐落的身影便從容揚長而去。
他從來不知道,看似溫文寡言的冷燡,竟有著身好功夫。
憑著他俐落的身手,南宮珩知道莊裡的家丁肯定追不上他,也就沒有驚動任何人。
但他定會設法追蹤到冷燡的行蹤,把羽兒帶回來,不過在這之前──他得先去找一個人!
☆☆☆
青梅鎮上,清晨的大街人來人往。
買賣的商家跟客人討價還價的聲音,將大街點綴得格外熱鬧。
而街尾一棟毫不起眼的簡樸木屋前,幾名大嬸就圍在屋前,為了一幅繡品搶得面紅耳赤。
「我說劉夫人,昨兒個您已經買了一幅,今天就別再跟我們搶了!」
「誰說昨天買了,今兒個就不能再買?我可以多出幾兩銀子,你們能嗎?」
「話可不是這麼說,你也曉得映兒姑娘賣繡品全靠心情,可不是在這比誰財大氣粗啊!」
「是啊!劉夫人,我看你就把這繡品留給我們吧!」
「是啊、是啊!」此話一出,幾名向隅的婦人猛點頭附和道。
「反正你們說啥都沒用,這幅牡丹我要定了!」
一身穿金戴銀的婦人,示意身旁的丫鬟掏出銀子,趾高氣昂的拿著繡品正要離開,冷不防卻被一個好聽得宛如黃鶯出谷般的聲音給喚住了。
「劉夫人,請留步。」
「啊?」婦人一楞,轉過頭只見衣水映從窗前起身,繞出大門走了出來。
「對不住,這幅繡品我不想賣。」
衣水映柔柔的說道,將幾兩銀子遞還給她,始終是笑意盈盈的笑臉,任誰也對她生不起氣來。
「為什麼?難道你是嫌我給的銀子太少?」劉夫人的手豪氣一揮。「銀兒,再拿十兩銀子給映兒姑娘!」
「不,劉夫人您誤會了。」
面對一副財大氣粗的劉夫人,衣水映依舊是柔得像能滴出水來的溫柔語氣。
「這繡品我想自個兒留著,不是銀子的問題。」
「這……」婦人悻悻然看了手上的繡品一眼,還是心不甘情不願的還給了衣水映。「罷了、罷了,這牡丹我不買了!」
一看劉夫人悻悻領著丫鬟走了,其他婦人心知今天肯定是買不到這幅繡品,也失望的各自散去,只剩下一名婦人,還依依不捨的看著衣水映手上的牡丹。
一待眾人走遠了,衣水映轉身就將繡品塞進婦人手裡。
「福嬸,這幅繡品給你。」
「可是……你不是說這牡丹不賣?」福嬸手足無措的捧著繡品。
「我是不賣,只想送人。」衣水映嫣然一笑。
「你要把這牡丹送給我?」福嬸兩眼一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說實在的,她家裡還有幾個孩子要養,日子實在不好過,根本不敢去想買繡品這些奢侈品。
但自從有次經過這兒,看過她的繡品後,她細膩、靈巧的手藝、讓她幾乎愛不釋手,好不容易省吃儉用攢了點銀子,卻總是被鎮上劉員外夫人給搶先買走。
「映兒姑娘,這繡品怕是你花了好幾天的功夫繡的吧?!怎能平白無故的就送給我?」福嬸不安的說道。
「不打緊,我一個人生活,要不了多少銀子的。」衣水映含笑搖搖頭。
「可是……」
「福嬸,收下吧!」衣水映將繡品推到她手裡。「上回我不也收了你一大把青菜嗎?」
「那只是自個兒種的粗菜,值不了什麼錢。」福嬸靦腆的急忙擺擺手。
「您別這麼說,您的心意何止幾兩銀子而已?!」
「這……好吧!」福嬸終於心滿意足的將繡品緊緊捧在手裡。「映兒姑娘,真是太謝謝你了。」
「別客氣。」
福嬸簡直是不敢相信,映兒姑娘竟然寧願捨那足以養活一家子的銀子不要,而將繡品送給她,簡直像個──活菩薩!
不過,誰叫這映兒就是這麼一副好心腸,莫怪乎她才來了幾個月,就得到了整個鎮上所有人一致的喜愛。
兩人聊了一陣,直到送走了趕著回去煮午飯的福嬸,衣水映才又轉身回到屋內繼續繡花。
幾個月前,她一個人騎著馬,來到這幾十里外的小鎮上,身無分文的她不得已賣了馬,用幾兩銀子租下這間房子,其餘的就拿來買了點針線、布料,開始做點繡活賣。
幸好這鎮上的人大都熱情親切,見她一個姑娘家,總是格外幫忙,雖然她的慢工出細活只夠溫飽,卻已知足了。
回到繡桌前,她拾起只繡了一半的蓮,專注的繼續一針一線細細繡著。
然而不知怎麼的,衣水映總感覺像是有道灼熱的視線凝視著她,那種感覺熟悉得像是南宮珩就在身邊似的──
不由自主的,她又想起了南宮珩。
他可還好?
打從她踏出南宮山莊那一刻,她就後悔了,因為她發現自己根本離不開他,但他根本不需要她,離開,對彼此都好。
這麼久以來,衣水映心底始終掛念著他,就怕他沒能好好照顧自己。
她忍不住冥想出了神,一不小心,手上的針竟扎進了指頭裡,她痛呼一聲,趕緊將纖指放進口中。
不經意一抬頭,卻叫她震懾得驀然瞠大雙眸,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門外那抹熟悉的身影,竟然是──
☆☆☆
南宮珩?
他──他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裡?
衣水映用力眨了下眼,深怕自己眼花了,再一定睛,那抹高大挺拔的身影依然佇立門外,而身旁站著的,竟是她日夜牽掛的穆嬤嬤。
最叫她驚訝的,不是穆嬤嬤就在他身邊,而是──他竟然站起來了!
看著南宮珩緩緩走來,那穩健靈活的步伐,讓她更是久久說不出話來。
「你──你的腳?」
她的雙眼緊盯著他健全的雙腳,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
「它復原了!」
南宮珩來到她跟前,看著她一身樸素的碎花棉布衫裙,卻依然掩不住她脫俗出塵的美,才發現自己竟如此想念她。
「是琰哥哥從蜀中帶回來的藥?」衣水映雙眼還是緊盯著他的雙腳。
當初南宮琰拋下新婚未幾的妻子,不告而別離開,之後帶著珍奇草藥回來,經由白凝霜的述說她才知道,原來他竟然為了南宮珩的腿,毅然到蜀中的極險惡之地去尋找藥草。
所幸兩人不但尋到藥草平安歸來了,感情竟也奇妙的深濃起來,與新婚之時的疏遠,簡直有如天壤之別。
「多虧了他!」
南宮珩平和中帶著感激的口氣,讓衣水映驚訝得抬起頭。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眼前的南宮珩,像是有哪裡不一樣了!
心底那股再度洶湧起來的騷動讓她不安,她強迫自己轉移視線,望向一旁的穆嬤嬤。
「奶娘!」衣水映激動的撲進穆嬤嬤懷裡。「您怎麼會在這?您不是──」
「我就知道您肯定誤會了什麼。」穆嬤嬤含笑回答她的疑問。「大莊主沒有把我趕走,只是暫時把我送到城裡的藥莊幫忙。」
他並沒有把奶娘趕走?
衣水映不由得轉頭望向一旁的南宮珩。
「不請我們進去坐坐?」他定定望著她,深邃的眼眸幾乎快將她淹沒。
「進來坐吧。」衣水映將兩人請進了小屋裡。
南宮珩進到小而簡樸,卻收拾得頗為乾淨的屋子裡,忍不住四下打量起來。
他一直以為柔弱的衣水映,得靠雙有力的臂膀來照顧她才行,沒想到,她竟堅強得出乎他的意料。
「已近午時,你們餓了嗎?」
「我們到鎮上的飯館──」衣水映的聲音驚起了他,南宮珩說著轉身就要往外走。
「不用了,街坊鄰居今早送了我一些青菜,我下鍋炒炒很快就好了。」說著,衣水映已經挽起衣袖走進布簾後。
「我來幫忙。」穆嬤嬤也跟著進去了。
這下,南宮珩臉上的驚訝再也掩飾不住。
他始終以為,柔柔弱弱的衣水映,是只適合被捧在掌心裡呵護的脆弱花朵,沒想到,短短幾個月時間,她不但自立謀生,甚至還學會了進廚房煮菜?
聽著裡頭傳來的聲響,南宮珩頓時懷疑起自己,就這麼理直氣壯的打算接她回去,究竟是不是正確的決定。
不多時,桌上已經擺了三樣簡單的小菜,無言接過她送到面前的飯,他突然有種莫名的苦澀。
她的廚藝就如同她的繡技一樣,好得無話可說,但入口的飯粒卻宛如鐵沙,一顆顆沉甸甸的沉進胃裡。
飯桌上,兩人低著頭各懷心事,一旁的穆嬤嬤也不敢多說什麼,氣氛是出奇的沉悶。
一餐吃完,南宮珩也終於有了決定。
「我該走了。」
看著她恬靜美麗的臉龐最後一眼,南宮珩終於依依不捨的起身。
聞言,衣水映驚訝的遽然抬頭望向他。
只是這樣?他千里迢迢的找到這兒來,竟然什麼也不說,就要離開了?
但衣水映明白,他根本不愛她,他想要的是自由,又怎會傻得再度綁住自己?
她無言點點頭,根本不敢抬頭看他,就怕自己的眼淚會忍不住奪眶而出。
聽著他在一聲輕歎之後,以沉穩的腳步步出大門,而後逐漸遠去。
那一聲聲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宛如利刃一刀刀劃在她的心口上。
她忍著眸底直髮燙的疼,迅速坐到窗邊的繡桌上,拿起繡了一半的蓮,以顫抖的手繡起蓮瓣,然而一雙巧手卻突然怎麼也拿不穩繡針,那一朵朵的蓮更是在她模糊的眼中全然走了樣。
針起針落之間,是他逐漸遠去的腳步聲,生平第一次,她竟覺得刺繡是這麼令人心痛,彷彿一針針全刺進了心坎裡。
「小姐,求您別再繡了!」一旁的穆嬤嬤心疼的拉住她。「瞧您的手都扎出血來了──」
但衣水映卻像是聽不見似的,仍緊抓著繡針拚命的繡著,直到腳步聲遠得再也聽不見了,她才像是被抽空般,遽然趴在繡桌上失聲哭泣起來。
「小姐,您還是愛他的吧?」穆嬤嬤瞭然的笑了。「去追他吧!別再錯過第二次了!」
「可是……他根本不愛我!」她心痛的搖搖頭。
「若不愛你,又何必千辛萬苦尋來?」
穆嬤嬤的一句話,遽然點醒了衣水映,也讓她突然想起,方才在不經意間,她總彷彿看到他眼中來不及閃躲的深情。
但,一想到自己不知該如何重新面對他,她不禁又遲疑了。
「這幾個月來,大莊主為了能趕緊讓腿痊癒,可是吃了不少苦頭,這種心意,若不是深愛一個人,是絕對辦不到的!」
一聽到這,衣水映再也忍不住了。
她遽然轉身就奔出門,心急得就怕追不上他的腳步。
然而才一追出門,她停住了腳步,因為南宮珩就站在不遠處,定定的望著她。
「你……你怎麼……」衣水映頓時怔住了。
「我在給你時間做決定。」南宮珩淡淡的笑著。
衣水映並不完全瞭解他的話意,只能等著他說下去。
「原本我是打算帶你回南宮山莊,卻發現你過得這麼平靜快樂,有著我從未發現的堅強,我實在不忍心打擾你,但我又捨不下你,所以我在這裡等,如果你追出來了,就表示你願意跟我回去。」
「如果我沒有呢?」衣水映突然想知道答案。
「我會在這小鎮上也買間房子,一輩子就這麼遠遠的看著你。」
南宮珩的話讓衣水映的心口猛然一緊,卻不明白這表示什麼?!
「你這麼千辛萬苦找到我,就因為我是你的妻子嗎?」衣水映低下頭,悠悠問道。
「不!」南宮珩搖搖頭笑了。「因為我愛你,我希望能讓你幸福快樂,如果我不能給你這兩樣,我寧願給你自由!」
「你──」
他說他愛她?衣水映怔然望著他,久久無法回過神來。
這段她幾乎等待了八年的感情,在這一刻成真,她反倒一點真實感也沒有。
「你……你說什麼?」
「我說我愛你,如果你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讓你愛上我!」
望著他誠懇深情的俊臉,衣水映的淚水湧上了眼底。
「你這個傻瓜!」她忍不住嬌斥道。「難道你不知道,打從好久、好久以前,我就愛上你了嗎?!」
這回,驚訝的換成南宮珩了。
他凝望著衣水映嫣紅的臉蛋許久,終於大步奔向她,將她緊緊擁進懷裡。
「為什麼?自小你就跟琰無話不談,難道你喜歡的人不是他?」
「跟琰哥哥無話不談,是因為只把他當成哥哥,對你,卻始終有種怯於接近,害怕被你拒絕的心結在,所以這麼多年來,我只敢遠遠看你,從不敢太接近。」
「原來……」南宮珩驚訝的望著她許久。「這麼說,那天晚上你在我床邊所說的一番話,真不是我在做夢,而是真的?」她毅然把自己的清白身子交給他,以及她從小就喜歡上他的種種……
「嗯。」衣水映紅著臉點點頭。「我以為你對我根本沒有一絲感情,所以才決定離開,不想再讓你痛苦,但看著你熟睡的模樣,那些埋藏心底的話,就忍不住脫口而出了。」
「瞧我們這麼多年來,錯過了些什麼?!」彼此明明相愛著,卻因為猜忌而互相折磨了這麼久!南宮珩簡直為自己盲目得看不清真相而懊惱。
「但老天爺畢竟待我不薄。」她慈悲的將她深愛的男人,重新送回她身邊了。
「對不起!以前的我簡直是個混蛋,竟然因為一時的失意而那樣折磨你。」
「別說了。」衣水映以雪白的柔荑輕掩住他的嘴。「我愛你,從不曾怨你,也不後悔為你付出的一切。」
「我南宮珩何德何能,竟能得到你的愛?」他緊緊握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送到唇邊輕吻著。
「其實,我並不是個無私、犧牲奉獻而無所求的人。」
「你有什麼要求,就算是上天下海,我也一定會辦到!」
衣水映仰望著他俊逸的臉孔,輕輕綻出了笑。「我要一輩子做你的妻!」
看著她認真的絕美臉龐,南宮珩的心口猛然一緊。
天底下,有什麼比得上,能得到這麼個美好的女子,更幸福的事?
「我們生個孩子吧!」
衣水映驚訝的抬起頭,定定的凝望著眼前這個她深愛的男人久久,而後終於綻出一抹絕美的笑,點了點頭。
這輩子,她是注定要為這個男人付出一切了!
編註:
◎欲知南宮琰和白凝霜的愛情故事,請看《純愛系列》306──「麻煩小嬌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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