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莫離含笑領命。「這該是夫人的功勞。若不是她覺得賬本有怪,只怕那趙大山還在老虎眼下做這偷雞摸狗之事。」
徐蒼離抬眼。「你沒發現?」
「這幾年我都在京城,如何發現?」王莫離面不改色地說。「府裡開支的賬本,老爺向來不過目,現下夫人懂得算賬了,尤其也算府裡當家主母,對於生活必需品都該過目,不如把算賬的責任交給她,也算是有名有實,老爺也不怕再被下人給蒙騙。」他眉飛色舞地說道。擺明了就是打算把肩上責任往外丟。
徐蒼離哼了一聲。「你倒想得美了。
「那是當然,奴才月俸又沒往上調加,老爺還想添一份工作給奴才,不免有幾分不公,奴才當然要抗議。」最主要還是見徐蒼離心軟,才敢放肆。若是以往,徐蒼離最恨欺騙他的人,別說趙大山離得了城,在被差爺捉去之前,不先被修理個半死才怪。「再者,老爺,你不覺得適時地給夫人一些事情做,一來好打發時間,二來培養夫人信心,起碼不再是以往無用的霍水宓。」
這還須他說嗎?徐蒼離合上賬本。他一直積極培養她的自信心,好不容易開始發芽,他沒有再毀掉她的道理。
「老爺……」霍水宓探出個小臉出來,發上衣上沾有雨滴。
「進來……」他瞇起眼,起身。「你的貼身丫鬟哪去了?!」怎不知為她撐傘?!
「我叫她先抱紅紅進屋睡了。」她一見老爺就臉紅,瞄了一眼王莫離。「老爺現下可有事?」
「無事、無事。現下奴才去叫珠丫頭拿件干衣送過來。」王莫離微笑,頂著這陣莫名其妙突來的午後雷雨跑路了。
「你是存心受涼嗎?」徐蒼離深鎖眉頭。「外頭大雨大風的,怎麼不撐把油紙傘,若是受了風寒,你以為你的身子骨還能承受得了嗎?」
「我是一時情急,再晚些,可要過了晚膳時間了……啊,老爺……」見他走近,目睹他伸出手解開她的髮髻,濕答答地披放在身後。
「脫下衫子。」他道,也解下自己的外袍。
「咦?」她睜圓了眼。老爺這是想做些什麼?一對花燭,夫妻獨處一室,良人脫了外袍,又要她脫衣,還能做些什麼?尤其最近老爺大白天的也……
徐蒼離正脫了一半,忽然瞄視到她的臉蛋又紅又熱,像要冒出煙來了。星光璀璨的眼眸裡多了一抹羞答之情,分明誤以為……
他恍悟,而後嘴角綻出隱約的笑意。
「你這小腦袋瓜子在胡思亂想些甚度?」外袍遞給了她。「脫下濕衣,暫時換上它吧!」她的表情真的十分容易讀透,像是一張白紙,想到些什麼便浮在紙上。
「老爺……你不怕沾了穢氣麼?」男服女人不能穿,這是老祖宗流傳下來的規矩,就連二娘也不敢隨便偷穿爹的衣服,生怕給爹惹來霉神,一家人可就苦了……老爺不怕嗎?
「你是信這說法,還是想活活凍死在這兒?」
霍水宓的臉像煮熱的蝦子,埋首在溫暖的袍子好一會兒,才趁著老爺背過身收拾賬本時,飛快地褪了濕衣,套上藍色的袍子。
好大,穿在她身上直曳著地,衣袖多了大半截,雖然有些可笑,但她的心是暖和的。老爺真的待她很好,聽珠丫頭老說老爺冷冰冰的,一個眼神足教她們嚇破膽,其實她們都不瞭解老爺,在他冷僻的外貌之下,有一顆不為人知的好心腸。
「嘻。」
他回過神,上下打量她一眼。「笑些什麼?」眼底不自覺地出現柔情。
她靦腆地低語,「我想,老爺的袍子穿在我身上挺大的,若是我的衣服穿在老爺身上會是什麼樣的德性。」
徐蒼離呆了呆,忽地笑出聲,又招來她著迷似的星光。
他牽起她的小手,走向書櫃。
「老待在這兒,不如回房換你自個兒的衣服。」扳動花瓶後的拉環,忽地書櫃移開了。
「啊!」霍水宓詫異地任他牽進暗道裡。
暗道是細長的碎石路,彎彎曲曲的,每至走了一半總有好幾條分岔路,暗道的兩旁高懸著不減的油燈,是以能清楚瞧見路徑。
「你既是徐家人,當知徐家有些密道。」那日正因不願讓她見到俊俏的王莫離,才要他躲在暗道裡。
「老爺,這是你建的嗎?」老爺的興趣未免古怪了些,不但喜歡把庭院設計成迷宮,還有暗道哩!
他噙笑。「這可是我所識得的水宓在發問嗎?」
她臉一紅。「老爺在取笑我嗎?」
「這可不是取笑,是讚賞。聽莫離言道,是你揪出中飽私囊的賬房,理當給你獎賞,你想要討些什麼儘管說。」首次,想要將最好的一切奉送給一個女人。
霍水宓悄悄往上望去,老爺的側面溫柔而英俊,莫名地,胸口又習慣性地疼了起來。
「水宓不想討些什麼。」她自語,滿足地笑了。
在徐宅裡她得到的比起過去二十年都多,她已心滿意足,不再奢求了。
「嗯?」
「其實,這全是王總管的功勞。水宓才學幾天賬,哪有那麼巧合就教水宓給發現了,是王總管擱了好幾本有問題的賬本在桌上,暗示水宓,水宓才發覺的。」老爺的手真大,教他牽著,聊著風花雪月的事,但願這甬道永遠也走不盡。
「『暗示』?!虧你聰明,他說話顛三倒四,十句裡有九句半是謎語,你能捉摸個大概已是了不得的事。」他的語氣似對王莫離多有縱容。
霍水宓又抬首瞧他一眼,忽道:「老爺同那王總管,真有幾分神似呢!」
一句無心之言,教正要推開暗門的徐蒼離僵住手臂。
「老爺……」側面瞧見老爺深沉的臉,笑意沒了,柔情雖在,但兩道劍眉濃聚起來。
霍水宓掩口,濕漉漉的眼流露詫異,不自覺地有些顫動起來。
她說錯話了!以往一直沒去注意,如今老爺的異舉倒提醒了她,原來王總管與老爺是……
徐蒼離的眉頭更深,轉身面對她。牽著她的手明顯感受到她的懼怕。
「我並不打算要個怕我的妻子。你怕我嗎?」
「不,水宓不怕,一點也不怕。」她舔舔乾燥的唇。老爺是真的愈來愈好相處了。
他的黑眸鎖住她的,啟口:「不是怕我,就是教這碼事給驚嚇住了,是不?」眉宇之間並無惱怒之意。「你猜出來也好,你是我的女人,該由我告訴你。莫離算是我的兄弟,同父不同母,父親雖未迎他娘過門,但他是我親弟的事實是無所置疑。」由他親口說出好過將來她從旁人嘴裡聽到閒言閒語。「以往不說,是因這事該由莫離決定說不說。」
他的臉又柔和了,修長的手指梳理她肩上的濕發。她的秀髮如黑雲、如絲綢,比起當日營養不良的乾燥頭髮是柔軟許多。
他遲疑了會,道:「這幾日你開朗不少。我可不願你怕起徐府來。」
徐府的人際關係是錯縱複雜,王莫離是他同父不同母的私生子,三個孩子又皆非他所生,宅子裡的上下傭人貪的貪、懶的懶,幾乎找不到一塊純淨之地。
唯有她是乾淨的。就因為她太乾淨,所以不願任何的污點找上她。
「老爺,我怎會怕起徐府裡來呢?」她不解。「這裡算是我的家,是我新生活的開始,水宓不願提過去的日子如何,但在這裡我很快樂。這全是老爺賜給我的。」顯然她將他當成吐露知心話的人。「以前,我從不知原來當一個女人也會有快樂的時候,娘在世時,我沒見她笑過,她說女人天生勞碌命,比一匹馬的價值還不如;男人是人、女人也是人,可男人能登上祖譜,女人卻不能,甚至,一生之中她只是個沒有名字的女人。娘叫我認命,別對世間抱太大希望,庸庸碌碌一生過了也就算了,只求來世不為女兒身;而我也聽娘的話,認了命……」她的眼底浮起淚,小聲道:「老爺,我可以抱抱你嗎?」
徐蒼離未答話,但張開雙臂,像個束手就縛的男人。
霍水宓的嘴角悄悄抹上一朵笑花,伸出白玉雙臂環住他的腰,臉蛋貼在他的心口上。聽著他穩定的心跳聲。
「我認了命,卻遇上了老爺。是老爺教我認識什麼是幸福、什麼是快樂、什麼是身為一個女人的喜悅。這全是老爺送給我的。我愛這府裡的人,有紅紅、有向陽、有月璽,還有賈大媽,他們全是我的家人,這麼的真實,我才知原來家人是該如紅紅對我的愛、賈大媽對我的憐惜,還有向陽刀子嘴豆腐心。」哪似過去爹爹畏縮的愛、二娘視她為奴才、來財雖小也教二娘調教得自私……她不願數落娘家的不是,但她要把握徐家的每一個家人。
還有老爺。
「我喜歡你,老爺。」她仰起臉。霧濕的眼膽大地瞅著他。「只要老爺肯要我,來世,我願再當女兒身。」
徐蒼離的黑眸深沉沉地,看不出一絲情感,就這樣瞧著她良久,忽地,他的眼神變了,有力的雙臂一縮,狠狠摟抱著她。
他恨不得將她揉進他的體內!
「啊……老爺……」她的臉深埋在他懷裡,聲音模模糊糊地。
他等了多久!等了多久才等到這句話!原本,他一直以為既為生意人,便能懂得耐心等待,他原以為一輩子的時間足夠讓他慢慢誘導她的心,他不心急、不過於渴求,然而她一道出口,他才知他盼了多久!盼到心中的黑洞愈來愈深,盼到他幾乎死了心,以為她只懂得為那個娶她的丈夫而忠實,而不是為一個叫徐蒼離的男人!
如果,他不是她的丈夫呢?還會忠實嗎?心中的猜忌、妒意吞噬他的意志,如今他才知那份啃蝕有多深、多可怕。
「老爺……」她叫道,快活活被悶死了,不不,還沒被悶死,恐怕她的肋骨就先排排被壓碎了。
現在,她填補了他心裡的黑洞。
雖然只是「喜歡」,但,至少已經比忠實更上一層樓了,對目前而言勉強是足夠了。有朝一日,他要她心甘情願地奉上那份昇華後的「喜歡」。他要了她的人,他也要定了她的心,在她發現世上對他的評價前,他要她愛上他,沒有後路的。
「老爺!」
他終於放手,任她拚命地喘息。
「老爺,你差點悶壞了我。」她抗議。
他的唇泛起一抹微笑。她真的活潑許多,在他的眼下。她一直如受驚小兔戰戰兢兢地生活在徐宅裡,泰半原因是過去的環境囚禁了她的心靈。而今,他給她空間、地方,只要她開心,可以做任何事情;因為,他,徐蒼離不再懷疑他深愛的妻子。
他的妻子永不可能背叛他。
「老爺?」她咳了幾聲,有些難以啟口,不料老爺以為她受了風寒。小心拍她的背。
霍水宓悄悄瞄他一眼,老爺有些心不在焉的,他的動作是出於潛意識。
啊,普天之下,除了老爺外,誰會對她這樣的關心?這教她更篤信她將要做的事是為老爺好。
「老爺,今兒個晌午,我路經廚房,瞧見珠丫頭、寶丫頭,還有賈大媽和幾個僕人坐成一桌共享午膳……」
他揚起眉,瞧見她的雙頰又浮起紅紅的雲朵來,擺明了就是有所要求。
「怎麼?賈大媽沒送飯過去你那兒嗎!」
「不不,賈大媽有,她有送。是我吃了一驚,發現原來吃頓飯也可以那麼多人一塊吃。在娘家,我是一個人吃飯的,在這兒我也是孤零零地用飯,我頭一回發現原來大伙用飯可以又說又笑的呢!」她的眼珠流露出憧憬的光采。
徐蒼離瞧了她半晌,臉色軟了。「敢情你要我同你一塊用飯?」好小的要求。
她熱切地點頭。眉梢含羞,悄然地垂下小鹿眼,增添幾分可憐兮兮的「氣氛」。
「有何不可呢?」連個小小要求都提得那麼不自在,那個該死的霍二娘究竟是怎麼虐待她的?「我若沒出門談生意,在家是可以同你一塊用飯的。」
「當真?老爺沒騙我?」她興奮地揪緊他的衫子。以前是不敢這樣造次的,但近來總忍不住親近徐蒼離的念頭。
「這是自然。」不過是一塊用飯而已。瞧她高興的,這麼點小事就能滿足她,不免讓他心中有些抽痛。這是心痛,很久沒有過的經驗。
一個新的開始吧!為她,也為他。
然而,他沒發現霍水宓濕氣的眼始終垂下,嘴角噙著頑皮的笑意。她真的覺得很開心,原來膽大起來,不再拘束的感覺是這麼的輕鬆、這麼的自由,如同出籠的馬兒。美其名是為了老爺,但總使得她自個兒也開始在一點一滴地改變了。
會不會在悄悄地改變徐府、改變老爺的同時,自己也跟著一塊改變。變得更好,變得能追上老爺的新生女子?
她的臉埋在他的懷裡,有些撒嬌,像是紅紅黏著她的時候。現在她才知紅紅愛纏著她的緣故,她也挺喜歡纏著老爺。單單見著他,心頭就教軟綿綿的東西充斥,塞得滿滿的;光是抱著他,聽著他穩定的心跳,便覺今生已無它求。
啊!應該靜靜地享受這一份感動,偏偏忍不住偷笑,如果老爺發現她將要做的一切,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呢?
其實,也不必等那麼久……
「你在做什麼?」徐蒼離明顯地流露出吃驚。
她的小手悄悄攀進他的衣襟裡。
她,可是那個害羞的水宓?!
吃驚過後,徐蒼離微笑,忽然捉住不規矩的小手。
「想親近我嗎?」他附在她耳邊低語,攀住她纖腰的臂一提,霍水宓驚叫一聲,整個人便教他扛在肩上。
「老爺……」一時之間頭昏腦脹的,連忙揪緊他的衣衫,生怕他一把扔下她!
他輕笑,拍下她的玉臂,推開石牆,牆後是他們的臥房,沒有閒雜人等。
「若想親近我,不必賣命演出,只消說一聲,我定當全力配合。」站在床沿放下她。
霍水宓睜大眼,撫著胸口坐在床上。驚魂未定地。
「老爺,你差點活活嚇死水宓。」當空中飛人是頭一回,這種刻骨銘心的經驗不必再有一遭。
「啊,老爺,你在做什麼?」她又叫道。她的小腿溫呼呼的,定眼一瞧,她身上穿著徐蒼離的袍子,降落在床上之際,露出大片凝脂玉腿。徐蒼離的手正沿著她的小腿往上滑……
「我可是全力配合了,還不滿意嗎?」他笑道,俯頭親吻她的朱唇,掀起她的袍子。
霍水宓的雙手正攀在他的頸項,顯然被吻得天昏地暗了……
那,是誰正抱著他的大腿不放?!
他張開黑眸,吃了一驚。
「你什麼時候過來的?!」死抱著他大腿不放的正是紅紅。她從被窩裡露出個頭,爬行過來抱著他的。
「嘎……」霍水宓嚇了一跳。「紅紅!」
「紅紅也要親親,就像壞人爹爹親娘娘的!娘娘也要親紅紅,就像娘娘親壞人爹爹的,紅紅才要睡睡。」明顯把爹娘的吻當成睡前之吻。
「該死的小豬……」
「老爺!」她叫道,哀求的眼神教徐蒼離住了口。
「她不正該在她自個兒的房裡嗎?」
「親親。」
「我……是叫珠丫頭抱紅紅回去的啊。」
「親親。娘娘親親才睡覺。」
徐蒼離瞇緊眼。「放開我的腿。」
「親親啦!」
「老爺。你就親親紅紅嘛。」
他的眉揚起,注視著她,勉強打趣:「你不介意我吻另一個女的?」特意視若無睹紅紅。
霍水宓軟了口氣,先抱起紅紅,在她小豬嘴上印一個吻。「紅紅先睡,等你一睡,爹爹再親你,好不好?」
「不好。」
徐蒼離哼了一聲,從霍水宓手裡接過她。對於一個男人來說,這小丫頭不算重,但對霍水宓這種弱不禁風的女子,豈止是重,沒把兩隻纖細的手臂給抱斷就算是奇跡了。
「親親啦。壞人爹爹。」
「老爺。」霍水宓扯了扯他的衣衫。一截白玉腿尚露在外頭。
徐蒼離勉為其難地啜了她一小口。「這,總該能睡了吧?」
「娘娘一塊睡。」被丟回床上的紅紅伸出肥胖的小手要拉娘娘。
「作夢!」沒想到有一日竟也要同一個小娃子爭娘子,徐蒼離摟著霍水宓的腰一提,霍水宓又頭昏腦脹地被扛在他肩上。
「啊……老爺……放下我,紅紅她……」
「你要我做的已是極限。可別忘了是你先挑逗的。」無妨。徐府的房何止上百,他度量能撐船,讓一間房給那小豬仔,行,只要別來打擾他。
他轉身欲離這該死的房間,紅紅兩腿一躍,完美的青蛙飛跳。攀在他的小腿上,大聲而認真地宣佈叫:「娘娘到哪兒,紅紅也到哪兒,總之,紅紅是賴定了娘娘。」
※※※
從沒如這一刻,徐府的效率高達百分之百。
烏木大門開的剎那,五十歲出頭的看門下人先請來人進屋,而領路丫鬟直往集聰樓。這是近晚膳的時刻,徐府宅子靜悄悄的,一向大小主子們是各用各的飯,今晚卻由夫人一聲令人,不必各自送飯過去。寶丫頭起了燈籠,正要上廚房幫忙,忽地見到領路的丫鬟朝她扮了個手勢,她瞪眼,而後拔腿就往廚房跑去。
「不得了啦!不得了啦!」高吭的聲音引來注意,阿福是頭一個,而後陸續是徐月璽、徐向陽派出來探消息的下人。
平日,在這時刻除了廚房的廚子外,徐府的傭人早偷懶玩耍去了,今晚不同,徐月璽、徐向陽生怕這一頓恐成絕叫的「共餐」臨時夭折,特別派出下人隨時注意徐蒼離跟霍水宓之間的所有消息,愈臨晚膳時刻,他們愈是緊張興奮,直到傭人忽地衝進來……
「不好了!少爺!」
不好?徐向陽跳起來,心落谷底。「是爹……」
「是關於夫人的……」傭人不放過蛛絲馬跡地一五一十把從寶丫頭那裡聽來的說出來。
「哦?」徐向陽眼一瞇,沉思了會,命令道:「把夫人縫製的那件紫紅衫子拿過來。」
他的嘴角帶抹殘酷的笑意,傭人怔忡了會。奇怪,怎麼這會兒少爺看起來有點像過去的老爺?
※※※
「是嗎?」
同時在香雲閣接獲「線報」的徐月璽哼了一聲,雖不是她要的消息。但她似乎也該做些什麼。
「去把我的珠寶盒拿過來。」
※※※
「當真?!」待在已故老爺書樓的王莫離是唯一得意的笑者。「這倒是挺好玩的。夫人呢?」
阿福諂媚回答:「在廚房。」回答得篤定是因為他注意週遭的一切,他有預感最近他會升職,因為夫人太好騙了。
王莫離微點點頭。含笑:「好極。快去通報老爺,準時開飯,多備兩副碗筷。」待阿福銜命奔去,他滿意地下結論:「徐府太久沒血腥味了,今兒個要錯過,簡直是太對不起自己。」
※※※
「夫人!」那廂。寶丫頭終於跑進廚房。「夫人的爹娘來啦!」她過度喘息,軟趴趴地跌坐在地上。
「鏘」的一聲,瓷器花碗砸在地上。
「夫人!」珠丫頭忙拉著夫人避開地上碎片,夫人的手甚至在顫抖……她多久沒當著傭人面害怕過了?對了!夫人的爹娘不正是當初賣了夫人的罪魁嗎?
霍水宓有些恐慌,結結巴巴:「二娘他們……他們在哪兒?」
「集聰樓。那兒是老爺招呼客人的地方。」
「是嗎……那,那老爺呢?老爺還跟紅紅在一塊嗎?」下午,紅紅纏著他們不放,沒法子悄悄來廚房監督,只好耍賴地把紅紅丟給徐蒼離,那才不過是幾炷香的光景,卻彷彿是好久以前的事。
「老爺跟紅小姐是在一塊的。夫人,你需不需要休息一會兒?瞧你下午忙的,連用什麼盤子都要經你手,難怪你的臉色不好,還是休息吧。待會兒我稟告老爺,讓他招呼就夠,你不必跟他們見面的。」珠丫頭在她身邊小聲地說。
霍水宓怔了怔。是啊,珠丫頭說得也對,一切就交給老爺……「不不,我怎能交給老爺呢?爹和二娘都是我的親人,他們來探我,我應該出面的。再說,今晚是咱們家人的大日子,怎能缺席?」她說服自己。
「對!這就是了!夫人,你的自信好像又回來了呢!」珠丫頭打氣兼不服:「我就不信他們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這是在夫人你自個兒的地盤,只須登高一呼,哪個下人不受你差遣?沒什麼好怕的。」
霍水宓聞言輕笑。恢復了些許精神。「瞧你說的,好似爹和二娘當真是什麼可怕人物。他們來者是客,你請他們移駕芙蓉樓的偏廳吧!」
芙蓉樓的偏廳是宅子裡最小規模的廳堂,就因為小,所以看起來沒那麼空蕩蕩。這是她選擇芙蓉樓為用膳場所的要因。
原以為她只須應付老爺的怒氣,沒想到幾乎遺忘的娘家人也選在這個時候出現了……回憶有時是很可怕的東西,明明不想憶起,偏偏適時盤旋心頭。
在娘家,霍水宓一文不值。
在娘家,霍水宓是無能的女人。
「不。」她低語。在徐府她是有價值的!一定有人會需要她的,她不再是一文不值的霍水宓!
她該有這份自信的。不只是為了老爺,還為她自己。
如果,當她連自己也無法走出過去殘酷的苦難記憶,那麼她還有什麼資格可以得到個新的家庭?
如今,她叫徐霍水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