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眼角餘光看看身邊的優雅進餐的男人,希望你過得愉快?是他自己過得很愉快吧。不知道在香港又有什麼艷遇了。
傭人撤下主菜,甜品一道道擺上長餐桌。
雷拓將一匙紫米布丁舉至林靜的嘴邊,「吃一口,乖,不要再和我生氣了。」
生什麼氣?
她吃驚地想張口詢問,卻正被那一勺布丁堵住。嚥下唇齒間柔軟而微甜的味道,她為自己辯護:「我沒有生什麼氣啊。」
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是個花心大蘿蔔,她才不會因為這種下流的人讓自己不開心。
「還在埋怨我不許你隨行到香港嗎?」
「你少胡說八道。」怎麼這樣扭曲事實,誰想跟他去香港了?
「好好好,都是我的錯。」他無可奈何地露出一個寵溺笑容,看得林靜傻了眼。
「嫂子,二哥現在真的很忙啊,他也很想陪你的。」天依也來湊熱鬧,「你就別介意了嘛。」
「我本來就沒有……」天,她是跳進太平洋也洗不清了!
連雷百川也看不過去,皺著眉教訓剛結婚的小夫妻:「談生意怎麼能隨便就跟去,工作是男人們的事,你只要在家等著他賺錢回來就行了。」
這是什麼大男子主義!她無力地放棄爭辯,道不同不相為謀,她才不會浪費精神氣力妄圖改變一個六旬老人的固執。坐在另一頭的莫君樺卻冷冷地起身,走出餐廳。
阿姨最近閒來無事開了家珠寶店,生意竟然還算好,忙得有點樂不思蜀,雷百川的話多多少少有些含沙射影的意味,難怪她聽了不高興。
氣氛突然僵了起來,林靜垂下臉,不情願地道歉:「我知道了,爸爸。以後我不會再任性了。」
回到房間裡,她一關上門就質問他:「你剛才是什麼意思?」
「你不開心得這麼明顯,我能看出來,父親也一定能看出來。我可不希望他來關心我們的婚姻生活。」
「我沒有不開心。」
他默不作聲地凝視她,目光湛湛,彷彿能看透她所有內心隱秘。
林靜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慌張地扯開話題:「你一定累了,快去休息吧。」
雷拓不置可否,「父親對你怎樣?」
「嗯,談不上特別好,也沒有特別不好,就像對待別人差不多。」她努力思索著,「偶爾會找我下盤圍棋,」沮喪地皺起臉,「每次我都被殺得落花流水。」
她的圍棋是結婚之前雷拓教的,剛學會沒多久,水平自然很差。
「爸爸他幹嗎不跟你下啊?」雷拓的棋弈水平可比她高多了。
「我?還不夠資格呢。」能跟雷百川下棋的人不到五個指頭,「這是他信任你的標誌。你的樣子,他永遠無法漠視。」
「……這麼愛,卻還是拋棄了戀人。」盛夏溽暑,她卻怕冷地撫著雙臂。
在商言商,利字當頭。這世道的生存如此艱辛,愛情總是最先被拋棄的負擔。
「但他從此活在對她的追憶中,被拋棄的人反而解脫。」
「他有沒有去找過張錦若?」
「前妻去世之後,他曾想過要和張錦若結婚。可惜已經人家已經羅敷有夫,不打算重續前緣。」
她不可思議地撫上自己並不嬌艷的容貌,「男人真奇怪,有的時候不珍惜,要失去了才後悔。」
「人都是這樣的。」他只是訕笑,「我說過不必質疑我的眼光,從沒有我看錯的人。」
「那你怎麼看我?」
他一臉空白,不知自己該怎樣回答,「我對你沒什麼看法。」
這種回應比批評更令人失落,他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裡。
和媽媽通完電話,林靜放上一盤CD,翻閱著新一期的週刊,雖然結婚後辭掉了工作,她還是挺關心這個待過幾年的雜誌社,每期雜誌出版後都會第一時間買來看。奇怪的是,她並不覺得做全職太太很無聊,不用每天奉獻八小時工作,生活還是很充實的。除了花錢可以隨心所欲外,生活好像和結婚前沒有什麼不同,她常常會覺得自己還是個單身女子。反正雷拓一向早出晚歸的,實在也碰不上面。
因此,聽到雷拓進房間的聲音時,她大大地吃了一驚。
他居然準時下班回來,更奇怪的,他不是回來換衣服再繼續出去,反而若有所思地看著林靜,「你進來一下,有件東西要給你看看。」
她疑惑地隨他進了書房。他不是不讓人隨便進他的房間嗎?
蜜月回來後,他一直在書房裡隔出來的休息間睡覺。真是難為了這個大少爺,雖然他晚上在雷園的日子實在寥寥可數,多半凌晨才會回來更衣,和她一起下去吃早餐。
書房格局開闊,比臥室還要大一些,看著佔據整整兩面牆壁的書櫃,讓她覺得有些可笑。
有錢人真是愛附庸風雅。
她隨手拿起攤開放在桌上的一本書,「這是——德文吧?你懂德語啊。這是什麼書?」
「《辯證理性批判》。」
「康德的《辯證理性批判》?這麼枯燥艱深的理論,你也會有興趣?」
「我大學時讀哲學,看看康德很正常。」
「哲學?你?你只懂伊壁鳩魯派享樂主義哲學吧。」她心情愉快地調侃,「怎麼,高考成績不好,只能上這麼冷門的科系?」
「這是父親的意思。」
可是,父親不是堅持子女都應對家族事業有所瞭解?連女兒都要選修金融,她還聽天依抱怨過幾次呢。
好像看出了她的想法,雷拓閒閒解釋著:「他怕我將來干涉公司運行。」
「你本來想學什麼?」
「我本來也不打算學商。」他嘴角微揚,笑容詭異莫測,「沒有人能讓我做不想做的事。」
「你不是想做雷宇集團的老闆嗎?」現在可不是個有膽量和運氣就能發跡的時代了,沒有專業知識怎麼行?
「這個世界,不過是人的遊戲。」雷拓摸摸她的頭髮,「不說這些了,我要給你看的東西在那裡。」
他仰起下巴示意窗邊的古董架。
林靜茫然地看著那些似乎價值不菲的古玩,精工雕刻的象牙仕女、嵌滿寶石的鋒銳短劍……
心中一動,她伸手從第三層拿起一隻式樣陳舊的男戒。
雷拓好像不戴戒指的。
「這是——」
「前幾天在香港買回來的,沒有戴過。」
她愣了一下,高價買下一個不會用到的飾物,「有什麼紀念意義嗎?」語氣輕柔,有些猶豫。
「據說這枚戒指有個故事。」他望著窗外,「偉大的所羅門王曾經做過一個夢,夢中的智者告訴他一句至理名言,記住這句話可以讓人在得意時不驕傲,失意時不痛苦。但是所羅門王醒來時卻忘了這句話是什麼,他召集了王國裡最有智慧的長者,並且給了他們這只戒指,告訴他們如果想出這句夢中的話,就把它刻在這枚戒指上。幾天後,戒指被送還給所羅門王,上面刻著:一切都會過去。」
一切都會過去?
她震驚地無意識地重複,這個浮華浪蕩的大少爺,這個只會奢侈享受的紈褲子弟竟然學哲學,竟然也懂得「一切都會過去」。
她摩挲著指環內側古老英文的深深刻痕,好像觸到他某種不為人知的真實面貌。
看她緊緊捏住手中的指環,他揚眉,「要是喜歡就拿去吧。我也是一時興起才買下的。」
「謝謝,不過這是男戒,我的每根手指尺寸都不合適。」
「沒人規定戒指一定要戴在手上。」雷拓突然散漫一歎,「你的觀察力實在糟糕,這麼長時間還是沒有發現我要你看的東西。」
「嗯?」
他從古玩架的最下層抽出一個長方形的精巧黑色物體,「你猜這是什麼?」
她端詳了一會兒,然後搖搖頭。
「針孔式紅外線攝像機。」他善良地答疑解惑。
「給我看這個做什麼?」
「前幾天,你偷進過我的書房吧。」他的笑容溫存得令人毛骨悚然,「要不要我把那段錄影帶調出來看?」
他用攝像機監視自己的書房?她強辭奪理:「你又沒鎖門,我在家無聊進去看看有什麼大不了的!」
「不是心裡有鬼,剛才何必裝出這副第一次進來的樣子?」
一語點中她的死穴!
「想到這裡來找什麼?商業犯罪的證據?公司的機密文件?還是我初戀女友的照片?」
「沒有沒有都沒有,」她拚命搖頭,言之訥訥地補救,「我就是——想多瞭解你一下而已。」
「瞭解我?」他只是噙著半嘲弄半有趣的笑意,「那我就拭目以待,看看你能有多瞭解我。親愛的,只要你不後悔。」
愚蠢的丫頭,終有一天她會知道,試圖瞭解他只是一樁徒勞無功的事。
這世上根本沒有人能瞭解他,他也不需要任何人的瞭解。
她深深呼吸,「你為什麼在自己的家裡裝監視器?對親人也需要這樣提防?」
「親人?我沒有親人。」
「你不是父親的兒子?」
「別胡亂猜測,我確實是做過基因檢測才被認養的。但是我不認為自己有親人。只要有血緣關係就可稱親人嗎?」他居然還投給她一個勾魂攝魄的笑容,「這世上沒有人讓我覺得親近。」
她怔怔無語,「你——」未竟的話被敲門聲打斷。
「三哥,你在嗎?」天依清脆的聲音從起居間的柚木門後傳來。
「等一下,我給你開門。」
他揚聲回應,轉頭看著林靜,「你在這裡好好待著,我和天依有話要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