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碧雲寺便同那朱氏夫婦分了手,而那楊善就留在寺裡等那劉伯回來,再一同到楊府。
是從沒想過要收義子,可若那是注定好了的,倒也順其自然的接受。反正那還是挺久遠以後的事,也不急在一時。倒是那莫汝兒臨走之前,留給他一錦囊,要他成親之後再打開看;說此話之際,那眉眼裡全是捉弄的笑意。該不會是什麼令人震驚的事吧?
總之,將來事將來再煩惱,眼下重要的是阿寶的身世之謎。
那門外忽地有人輕敲書齋,進了門——
來者是仇似海。
「江湖上沒有朱霽月這號人物。」他開門見山道:「能在瞬間隔空以兩枚小鏢打中死穴的傢伙不多,崑崙山的江老怪,太武山莊的李莊主,還有就是『賞金獵人』。至於那姓朱的使用那狀似梅花的鏢子倒不曾出現在江湖中。」這是搜集得來的情報,早在楊明去碧雲寺之前,便讓仇似海去查清真相。
那仇似海再補充:「江南傳回的消息,十八年前倒不曾聽過哪戶姓朱的的人家慘遭滅門,不過事隔十八年,若不是有名有望的人家,只怕這樁慘事早遭人遺忘。」
楊明臉一沉,道:「想必江湖上也沒有盛武文這號人物吧?」那姓朱的說的全是假話!
「我敢肯定,他不屬江湖人氏。」仇似海喃喃道。
「若查證皆屬實,那姓朱的的傢伙找上阿寶,究竟有何用意?」
「無論是何用意,何不過早將他除去?若是他再留下來,只怕是百害而無一利。
楊明又何嘗不知?
這丫頭生來就是來氣他的。
打她知道無故冒出個兄長來,這二日淨是往姓朱的的那裡跑:無視他這未婚夫的存在。說什麼可以促進親情,順便也可知道爹娘究竟是何模樣!
他倒是不怎麼擔心在楊府之內那姓朱的會加害阿寶,若真想趁獨處時害她,那日也不會專程送她回來,一時之間也由得她往姓朱的那裡鑽。這丫頭想將十八年的親情一古腦兒的索回,無論那姓朱的是真是假,活該他要應付,也該讓他知道想冒充阿寶的親人不是易事。
不過,這並不表示朱霽月不會動她。那是遲早的事,但在動她之前.是會先對付他的。在「高昇客棧」那晚,兩人雖不相識,可也明白彼此功夫在伯仲之間。若不先除掉他,將來定會是他姓朱的背上芒刺,
二人是心知肚明的,也是朱霽月遲未下手的原因。必須找個最好時機.否則兩敗俱傷對誰都沒好處。
「楊兄,你若無意出手,做兄弟的我倒可以為你解決這擋子事。」仇似海沉下臉道:「盡早除去他,也。免後患無窮。」語氣相當冷硬。是已經很久沒殺過人了,但朱霽月是該死,他若一日不死,只怕楊府與那寶姑娘就多一分危險。
楊明沉思般地凝視他——
「你知道他是誰。」這是肯定句。
「不.我不知道他是何許人。不過——」仇似海眼神一黯。「雖事隔多年,不願再提,但既危及寶姑娘,我也不能不坦白相告。寶姑娘的兄弟不該是他。」
楊明一驚!是怎麼也料不到的——
「你知道阿寶的身世?」
掙扎了半晌,仇似海才道:「她的義父盛武文便是我父親。」嘴角無奈一揚。「本以為厚總登基,當年無稽之談引來的殺身之禍早隨佑堂、厚照二位皇帝駕崩而結束,哪知事至今日,方知事情並不單純——」
「此話怎講?阿寶同皇族之人有關?」問他是白問,雖不知內幕究竟為何,可阿寶的身份早猜個八九不離十。
仇似海瞧他的臉色沉下,輕歎一聲:「本想將這樁奇冤就此沉封。楊兄,事至今日,楊府恐受連累,不得不將此事全盤托出。本朝歷經數位皇帝,多是軟弱無能,聽信群小之言,其中雖以厚照為最,可他的父佑堂在位期間稱得上是個好皇帝,可惜駕崩前數年仍不能免於惑溺奄臣、迷信方術。十八年的皇城後宮有一把子生下公主,原是樁喜事,怎料當晚皇上做一班夢,據說夢中他身陷火窟,加上醒來後發覺乾清宮一場小火,深覺不安,連夜召來道士解夢,哪知——」歎了口氣,續
「那道土不知收了哪位後官妃子的錢財,竟進讒言:萬貴妃於那晚投胎,前來向佑堂索命。楊兄,你也是明白佑堂出世之時,頂上有一寸寬的地方沒有頭髮,便是萬貴妃下藥所致。」
這段野史在民間可是人人耳熟能詳。成化年間有一善妒貴妃,名曰萬氏,曾為憲宗生下一子,不幸天折,此後不再懷孕;但由於生性善妒,不願憲宗寵幸其他妃子,一旦妃子有孕,必使飲藥墮胎。紀妃被迫飲藥,可還是生下一子,頭頂一寸寬之地沒半分毫髮,擔心子遭萬妃殺害,便誆萬貴紀其乃一肉瘤,生下之子由太監偷偷藏起,至年過六春,方向憲宗吐實。雖佑堂從此立為太子,可生母紀終讓善妒的萬貴妃給害死,自然在估堂幼年的心裡對這萬貴妃多少是有些懼怕的。
如今若是她轉世投胎,又豈能不勾起那段往事回憶?
這後來之事,不難想像。
楊明嘴一抿,冷然道:「想必定是那佑堂信了道士所言?」
「這是自然。當晚太監通報蘭妃生下一女,正是在他夢中之時,因此道士之言不信也難。當下下令將蘭妃打入冷官,命親近太監殺了那名小公主。這事僅有幾人知情,若是讓百官人民知道當朝皇帝罔顧常,竟親刃親生女兒,豈不受盡天下責難?本這事該告一段落,可密封聖旨尚未送到,就有人通知蘭妃,於是乎,蘭妃連夜將小公主托人送出宮中,並於當晚自經而死。」
楊明臉色一沉——
「那受托之人便是你父?」「正是。」仇似海面露苦笑。「先父乃大內高手,本不該與蘭妃有所交集。偏他倆是打同個鄉入宮,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加上先父重倩重義,將這擔子接了下來。那晚,先父不及親自通知咱們母子三人,僅讓人捎回信,要咱們盡快避難,便匆匆抱著小公主趁夜逃離京城!記得不過四更天的時間,數名高手闖進盛府,說先父勾結韃子,皇上有令,凡盛家人皆判立死,當場見人就殺,先母只來得及將我塞入床下夾層之中,直至一天一夜後,我方敢爬出來。」說至此,向來冷漠的臉龐抹上一層怨怒——
「遍地屍首,皆為盛家人。先母就死在祖宗牌位之前,盛家上下除我之外,無一倖免!大哥屍首雖不見蹤影,可當時也是同先母在一塊的,只怕是凶多吉少。先母至死還不知發生了何事!為何慘道滅門之禍?楊兄,你可知道當年先父托人捎信,那人竟遲了一天一夜的原因嗎?他競因醉酒誤事!趕來盛府捎信時,盛府上下僅存一人!從此以後,我便改名仇似海,將這血海深仇銘記於心。」他黯淡地捲起左手衣袖露出半臂,上頭隱約有兩排齒痕。
「此乃先母將我塞入床下夾層之前,在我手臂上咬的傷口,大哥右貿亦有同樣齒痕;這是先母為了將來再聚之時,得以相認之物,哪知大哥生死未卜……」
所沒說出口的是——那時他不過十歲,從此便流落街頭,最後讓一群強盜給擄了去,就此留在山上做盜賊。
事實已擺在跟前。
那名小公主分明就是指阿寶。
阿寶便是佑堂之女,厚照的親妹,更是當今皇上的皇堂姐,難怪初見她扮回女妝,競有幾許尊貴之氣——
這,該是早想到的事。
楊明眼一沉,道:「既是如此,那姓朱的編派的往事沒一句是真,他的來頭想必不小。」
「依他身形,該是大內高手。本以為佑堂駕崩,該收回成命,哪知如今仍有人追殺小公主——楊兄,打第一眼見到寶姑娘,就知她乃蘭妃之女;她的容貌同蘭妃的畫像如出一轍,只要任誰見過蘭妃,再見寶姑娘,不難想像她倆之間的關係。
楊明一震,思及阿寶脫俗的俏顏,她本不該屬於百姓之家——
但她該是屬於他的!
光是這點,便可取代一切。即便她是公主,她仍是他的,這點他是相當篤定的。
仇似海又豈會瞧不出楊明神色之間的變化?他略嫌無奈地說道:「雖不被承認,也未曾登錄在皇氏宗親上,可寶姑娘仍是個公主,又豈能跟咱們老百姓混為一談呢?」說得難聽些,依楊明的身份是配不上阿寶的。
縱為中原首屈一指的官豪之家,可仍是一般百姓啊!
論學世、論武藝、論品性才智,放眼天下,實難找出像楊明這般出色之人;可身無一官半職,想娶公主乃是異想天開。縱使阿寶不被承認,甚至有人企圖追殺她,可在一般百姓心中,仍是高不可攀的皇族,不是嗎?即使是親吻著她走過的路,也是一種殊榮啊!
但他忽略了一點——
楊明可不是一般普通百姓。
是沒一官半職,一生淡泊名利,將來也不打算當官,偏他就是要定了阿寶。
是公主也好,是道人追殺的小丫頭也好,阿寶便是阿寶,他未過門的妻子,定情物尚在他身上,除非他自個兒退婚,否則阿寶還是他的。
不是不尊重阿寶的選擇,實是依阿寶的性子,就算進宮做個公主,只怕三五天便會將官裡攪得天翻地覆:再者,她自個兒也會無聊得緊,倒不如同他遊遍山川,當一對神仙俠侶……
「楊兄?」無須再問,瞧楊明臉色便知他的決定。
楊明輕笑一聲——
「這事倒也不難。下個月初我娶的是阿寶,可不是什麼勞什子公主。」眼一瞇,低沉道:「當務之急。便是摸清那姓朱的底細。倘若真是皇城之中的大內高手,他便不能留。不能冒這個風險,讓他回去通報消息。」
仇似海再度苦笑。
「看來,你是準備把這一切攪上身了?」
「她是我的未婚妻,我理應如此似。倒是你——咱們算是對不起盛家,盛家一夜之間家破人亡,雖是受阿寶所累,可如今她是我來過門的妻子,這份恩情該由楊家來還。」心中一個沉吟,便有個結果出來。
「楊兄,無所謂欠與不欠,一切皆是命中注定。咱們盛家算是盡了個『忠』字,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只可惜設法於見先父最後一面——」
楊明是無話可說。
當年一段奇冤密史,賠上多少人的性命!若是可能;他是打算將這段密史就此沉封。可他畢競不能為阿寶作主,她是有權利向當今皇上要回公主身份的。而那當年盛家為公主賠上數百條人命,盛武文為救她,終其一生隱姓埋名,但仍不能博得流芳千世的忠臣美名,這對盛家而言,又豈是公平?
無論如何——
現下該先弄清朱霽月的身份才是重要。倘若真是皇宮內院派出的大內高手——他就必須死,這是他的命,也是他唯一的結局。
至於往後,阿寶就是他的妻子;除此之外,她是公主也好,當平民也罷,他是定會完成她的心願。
誰讓他愛上這丫頭,是幸或是不幸,恐伯只有他自個兒才知道了。
大半的時間都待在書齋裡,直至黃昏,才放仇似海出來;臨出來之際,楊明吩咐了幾句不相關的事,讓仇似海好生訝然。拿著一卷紙張,先至李總管那兒,要他立刻趕到江南,將這卷紙親手交給那巧匠張永悔。
眼見天色慚暗,繞了幾座院子,打算先回房梳洗一番,哪知一到他的房間前,就瞧見小漁兒正在庭院,候著他了。
「仇似海,你可回來了!」那語氣是諸多不滿。
「有事?」
「當然有事,沒事來找你幹嘛?閒磕牙嗎?」小漁兒就是瞧不慣仇似海面無表情的模樣,好像天塌下來都與他不相干似的。
而那仇似海只是一逕地站在那兒,沒半點聲音,冷漠的眸子就盯著小漁兒瞧。
小漁兒噘了噘嘴,圓圓的臉蛋上寫滿怒氣,道:「別以為你不說話就什麼事也沒有!好歹你也是個男人,是男人就應該有所承擔才是!」
「承擔?」
」對!」她東張西望一番,確定沒人,才拉著他走到柱子旁,低語:你對咱們小姐究竟有何打算?」
仇似海臉色一變,道:「楊小姐之事與我有何干係?」
「你少來了?」小漁兒就是氣不過,用力戳著他的胸膛,惱道:「你這招騙別人可以,騙我小漁兒?那可就瞧不起我了!小姐明明對你情有獨鍾,我瞧你也挺喜歡小姐的,只要跟老太爺說一聲,他是會答應你們的婚事的。」她就惱他對門戶之見大過在意,不然揚月就不會終日悶悶不樂了,害她小漁兒也得整日哭喪著一張臉,實在有違本性!
眼見婚期將近,若不再圖謀良策,只伯楊月真要嫁入王家,屆時大夥兒都會不快樂,那又何苦來哉?
「楊小姐與王家少爺早有婚約。」
「可以反梅的啊!只要沒上花轎,什麼都好說。」小漁兒密切注視他的反應。「今兒個,我充當紅娘,為你們穿針引線,也算好事一樁——」
「胡扯!」仇似海本欲拂袖進房,又讓小漁兒給死拉住。
「你有本事!你可以不顧自個兒對小姐的情意,可你也要為小姐想想啊!」小漁兒急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從袖裡拿出一張紙來,塞到他手裡。
「小姐可沒你本事,能將對你的情意收回!她整日悶悶不樂,就寫著這幾句話!你該知道,她若真嫁給王家,只怕……生也沒有快活的日子!你忍心嗎?」她哭道。
仇似海沒表情的瞧她一眼,攤開那張小紙,上頭正是楊月娟秀的字跡———
不思量尤在心頭記,越思量越憑地添憔悴。
香羅帕摀不住相思淚,幾時節笑吟吟成了鴛鴦配?
那「鴛鴦」二字微微地暈開,像是水珠兒不小心滴上似的……
小漁兒小心地瞧著他,可憐兮兮地說道:「這是我偷偷從小姐那拿來的。小姐整日就寫這幾句話,她以為我沒瞧見,可我瞧得是清清楚楚的,她是噙著淚寫的……」總算發現仇似海的面表情稍有變化,再道:「豆大的字我是識得幾個,可詩就不成了!我也不道這上頭是什麼意思,但那定然與你有關,是不是?」熱切的盼著他答聲是。
有時候真想狠狠他捶他幾下,這般的不解風情怎能配得上小姐?若不是小姐對他情有獨鍾,早一腳將他踹出候選的姑爺人選之外!
仇似海喃喃地、反覆地念著這幾句話,不由得動容。
「她這是何苦?何苦呢……」
楊月對他來說,向來可比天上的月亮,可遠觀而不能褻玩;是誰也不能輕易碰觸她的。當年在那賊窩一見到那嬌小懼怕的小姑娘,萬般伶借油然而生,那是他所不曾經歷過的感情。
初時,在賊窩裡討生活是不得不殺人的;那時不過十五、六歲,雖距今不過十來年,可那親手殺死十餘條無辜百姓的罪孽永遠背負在他肩上。至此以後,是鮮少動怒殺人的,可救她的那晚,卻又大開殺戒,將賊窩的盜匪殺個一乾二淨——怒髮衝冠為紅額,不愛她嗎?只怕事實早已證明了一切。
可終究彼此身份懸殊,這一生是不能要地了!能在她出嫁前守著她,於願便已足,又怎敢奢想——
她——這是何苦呢?
小漁兒見他神色又是憐惜又是痛苦,一顆心才放了下來。
先前還拿捏不準他對楊月的感情究竟有多深,可一瞧見他的神情,就知他早已泥足深陷。既然如此,除非他當真是白癡,不然應該是會好好把握才是。
只見仇似海盯著那娟秀的字體半晌,正要開口說話——那楊老太爺忽地出現在他們面前。
小漁兒一呆,脫口:「老太爺!」
這向來是武師住的二等房,老太爺是從不進來的,怎麼今兒個——
「這成什麼體統!」老太爺不等她發問,原是怒氣,後卻笑道:「男女授受不親,怎麼從大老遠便瞧你倆耳鬢廝磨,感情好得很嘛!小漁兒,平日想將你許配給仇護院,你還這不喜歡人家,原來是女孩兒嬌羞,不敢說出真心意。如今讓我瞧見,自然該幫上一把。也好,本該是雙喜臨門,如今三喜臨門,豈不羨煞旁人?」語畢,竟豪邁地大笑起來。雖年逾七十,可眼未瞎,心未盲,今兒個總算又成就了一樁好事!
小漁兒與那仇似海相視一眼,心中不覺一冷,急道:「老太爺!你在胡扯些什麼?什麼耳鬢廝磨?恐怕是你老眼昏花了……」她還會不瞭解楊家老太爺嗎?他向來只聽他自個兒的,旁人說的話全當耳邊風,照這般下去,只怕——
「下個月初,一塊成婚好了。」老大爺哈哈一笑,樂極了。「乾脆,小漁兒,三喜不如四喜,我就收了你當乾孫女,以楊家孫兒的身份嫁給仇護院,仇護院,你可要好好待我這新收的乾孫女!」
「老太爺——」仇似海正欲解釋,卻叫小漁兒打了岔。
「你別亂點鴛鴦譜!以為自已是喬太守嗎?我和仇護院彼此是瞧不上眼,這是大夥兒都知道的事。我同他說說話,難道也不行嗎?」
「小女兒嬌態,是該害羞一番的。」老大爺不以為意,仍是哈哈笑。
「胡扯!你人老眼也盲了不成?明明一對鴛鴦讓你給拆散了,還在那兒沾沾自喜——我壓根兒就不想當你孫女兒,當你孫女兒的人可憐!可憐她快活的日子全教她爺爺給毀了!可憐她的一生將在墳墓裡過,你不但老眼昏花,心更是叫狗給吃了!我不嫁!不!不嫁!就是不嫁!」小漁兒口沒遮攔的衝口道。
「住口!」老太爺喝道,青筋暴露。「你這是什麼口氣?收你作孫女,是你前輩子修來的福份,今兒個你是嫁定了!若是不嫁,倒也成,從今以後楊府是不能容你,若是容你,豈不讓人恥笑,原來我楊府還有個不知恥的丫頭——」
「誰說我不知恥?」小漁兒是氣得漲紅了臉。
「同男人在一塊,還不論及婚嫁,這不就是不知恥?難不成要等肚子搞大了,沒了貞節,再來嫁人?」
「你——」她是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她不是心虛,是詫異氣惱!
老太爺或許有些霸道,可也沒像今日一般那麼不講理,這全是因為他捉到她莫須有的小辮子。他是早想將他倆湊成一對,如今稍有機會,使把拽住了,大過份!
「老太爺,恕我無法從命。」仇以海總算開口了。
老太爺壓根兒沒將他的話放進心裡,揮了揮手,道:「今兒個就算小漁兒沒說過這些話。」為了表示他的大度量,楊老太爺又道;「總之呢!仇護院,你也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敢做便要敢當,就這般說定了。那婚禮應有的行頭,我會命人準備,你就等著做新郎便是。」說完,便拄著枴杖走了。
換句話說,他們是逃不掉的。
這分明是老太爺在一手策劃!雖年逾七十,但武藝尚在,輕悄地走到他們附近的能耐還有這麼一點,難怪仇似海設發覺老太爺的來到,淪輕功,他又豈能比得上老太爺?
這是陰謀,天大的陰謀!
小漁兒急得眼淚都流了出來,瞪了仇似海一眼,好似千萬般的錯皆由他而起。
「我才不嫁你呢!」語畢,就跑了。她是好心沒好報,要她嫁給仇似海,等日出西山吧!
仇似海苦笑的喃道:「我又何嘗願意娶你?」
倘若,倘若新娘於另有其人……那該是多好……多好……
西廂皖前的花園是百花盡凋!
這般說法或許有些誇張,可打一大早西廂院的家丁丫頭就不見蹤影,像是躲什麼似的,就連昨兒個才開的鮮花都落了一地——
楊明心中一凜!
莫非是那朱霽月對阿寶不利了?
雖說是在楊府之中,可也不是沒有可能。但他濃過去服侍那姓朱的家丁個個是江湖好手,就算是不敵,楊府也不該這般平靜啊!
急步走向西廂院,還當真遏不上半個家丁丫頭的,就連屍體也沒,算是不尋常的平靜——忽地傳來隱約的歌聲及琴聲,當下停步半晌,那聲音頗似阿寶,但她每會彈琴?
楊明疑惑地再走幾步,聽清那琴聲,當下暗道不好。急退了幾步!
那是什麼歌聲?怎地這般五音不全?說是五音本全,還算是讚美了她,那教人從心底發毛的琴歌簡直是噪音!不止是噪音,還是會嚇死人的那種毒音!
輕歎一聲,是早該知道事關阿寶准設好事,奢望她如那大家閨秀般琴棋書畫樣樣成,根本是在作白日夢!
不過,話說回來,是詫異她怎麼忽然想學彈琴?
眼見婚期將近,她倒閒氣得很,本想進去瞧瞧她到底又想搞什麼花樣——
才要跨進拱門,忽地聽她唱起一句——「我有五種深深願」,那歌聲雖是教人打心底直發毛,但他仍是停下腳步,站在西廂院的拱門外,紉聽她唱道——
「我有五種深深思。第一願,且圖久遠。
三願恰如雕樑雙燕。歲歲後,長相見。
三思薄情相顧戀;第四願,永不分散。
玉願奴歌收因結果,做個大宅院。」
此舉分明是洩露了她的心事,樂得楊明掩不住笑意,輕笑來。
「誰?」琴聲忽地停下,阿寶是明明聽見那笑聲的,很耳熟。
一大早,說要到花園前的涼亭來彈琴唱歌,那服侍她的丫頭便花容失色。問她怎麼了?那丫頭只搖了搖頭,急抱著瑤琴到涼亭上,人就再也不見蹤影!而且更奇的是,平日整理花庭院的家丁也閃得不見蹤跡,像是逃難似的……
這兩日來都是如此的,怎麼忽地有人聲?而且還挺耳熟的,像是……傻是那平日愛吃她豆腐的人所發出的邪惡笑聲。
不是楊明還會有誰?
「小寶兒,瞧不出你的琴歌倒也有趣的。」那自動現身的楊明證實了她的猜測。
當下,阿寶的臉蛋倏地通紅起來。
「你在儉聽?」
「方圓百尺之內部聽見你的『情歌』,怎能算是偷聽?」楊明走進涼亭,賠笑道。
「你——你知道那歌裡的意思?」
「雖說你丈夫不才得很,可好歹也念這幾本書,猜個三分三就知你歌裡涵意。」楊明本想上前摟她一摟,想了想仍是及時煞住,道:「我怎麼不知原來你對我的情竟這般深刻?」
阿寶的臉簡宜跟火燒過紅的鐵沒兩樣了。
「誰說我對你有情?你還不是我丈夫呢!可別胡亂說話。我只是——我只是閒來無聊得緊,又不能打獵爬樹,只好請月兒姊姊教我彈琴排遣寂寞了。」換句話說,雖是快要成婚,可未婚夫整日神龍見首不見尾,不能相陪於她,自然無聊透項。
也可解釋為另一種方式;你再不理我,我這未婚妻遲早跑掉!
楊明陪笑似地逗近她一步。
「這回,我可不是專程來陪你排遣寂寞了嗎?瞧!我人在這裡,你愛怎麼用就怎麼用,用哪裡都成。」又悄然的走近一步,只消伸出雙臂就能將美人樓在懷中,俯下頭便可親到她的粉頰,正有些懷疑她怎麼不抗拒了——阿寶開口道:「你當真願意供我使喚?」
「這是當然,說出去的話沒有回收的道理。反正四下無人,就算你要我脫衣解衫,我也欣然照辦。」語畢,競開始解起衫來。
阿寶瞠目結舌半響,才急忙握住他的手,免得他脫下去,再繼續下去,可就不得了了!
「我……我什麼時侯叫你脫衣服了?」
「沒有嗎?定是我搞錯了。」楊明賊兮兮地反握住她的柔荑,瞧她鬆了口氣,笑道:「我真是傻,你是想親熱親熱吧?姑娘家不敢明說,是理所當然。」將嘴縮成豬嘴,逼向她來。
阿寶嚇了一跳!怎麼今兒個他老愛捉弄她?不!不只是今天,是每天,每天老愛捉弄她!
想要掙脫他的鉗制,偏偏他的力道大,只能眼睜睜地瞧他俯下頭,直通她的唇——
怕他嗎?整日捉弄她還不夠,竟然還想吃她豆腐!以往是不懂世事,又沒法子抗議,才讓他佔了便宜!可從碧雲寺回來之後,他事務繁忙,也不如在忙些什麼,總之,這二日她是難得見到他一面,反而跟楊月在一起的時間久些。那楊月曾告訴她,成親之前豈能讓人佔便宜?雖說他是她未來夫婿,但未成婚之前,哪怕是一雙小手也不能隨便讓他碰的!
這楊明倒好,不但碰了她的小手,還摟摟抱抱的,又親又吻,什麼好處都讓他佔盡,若是不嫁給他,還能嫁給誰?
偏偏她向來就是不服輸的個性,不服那楊月說男人欺負女人,便是佔了便宜……那女人欺負男人,也該算是佔了便宜才是啊!
楊明吃她豆腐,佔她便宜。她也能吃他豆腐,佔他便宜。主意一定,眼一閉,便路腳尖,湊向他多情的臉龐——
半晌後,楊明若有所思地撫著嘴角的新傷口,道:「小寶兒,我是挺喜歡吻你的,但你若再用這種方式回吻我,只怕舊傷剛好,新傷又來。我總不能老跟人說,嘴角上的傷是讓貓給抓的吧?」
有些設法於思考的阿寶一所此言,原木已經暈紅的臉頰更添幾抹春色。
「我可沒逼你佔我便宜——從頭到尾,全是你自說自話,說什麼人要借我用,誰要用你的身體了?還脫衣服呢!」
楊明一笑,道:「不然,你要我做啥?聽你彈琴?」
「正是。」
楊明當場變了臉色。
「怎麼,你想反悔?」
「不……」楊明輕鬆一笑,眼裡透露幾許無奈。「大丈夫言而有信,又豈能毀自個兒的信用。反正,明後幾日,我不在楊府,今兒個陪陪你,也是應當。」也就是說,今天犧牲一下也無妨。
「你不在楊府?那你要去哪兒?」阿寶倒是驚詫得很。
「南下一趟,過不了幾日就回來了。」他一頓,輕點她的巧鼻。「是想我了?」
「呸!」趁著他放開她,連退了幾步,嘴硬道:「誰會想你?我……我是想,你自個兒倒好,整日跑來跑去也不嫌煩悶,可我呢?就因為是個女人家,所以就非得待在閨房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日除了月兒姊姊、小漁兒陪我聊天,就再也沒其他事可做。這分明是不公平!」言下之意,頗有想跟著他一塊南下之意。
楊明又何嘗不知?
他輕笑道;「如今是會煩悶些,可將來成婚之後,你愛去哪兒玩就帶你去哪兒玩,當是我婚前冷落你的代價——」頓了頓,撫了撫那縣琴,道:「再說,現下你找到樂越,自然也少了幾分煩悶。前幾日,裁縫師剛縫製了你的新娘服,明兒個還會有人來做幾套女衫,你就留下來吧!」
阿寶扁了扁嘴,瞪他一眼,挺不甘願的坐下來,也不理他,繼續撫弄瑤琴,發出那刺耳難聽的聲音……
「小寶兒,是誰教你彈琴的?」楊明自動離了幾步。若是讓他找出那教彈琴之人,非要好好罵幾句才成。算他倒楣,早不來晚不來,偏選這種倒楣時機前來。
阿寶的歌聲五音不全,琴聲也好不到哪兒去。
「怎麼?是月兒姊姊教我彈的,才沒幾天的工夫,好聽嗎?」她興沖沖地問。才學會宮商角征段羽諸般音律,便大膽的撫動琴弦,雖說老捉不住那音律,可初學者有這般能耐,實屬不易。這是她自個兒的想法,自然盼楊明讚美幾分。
「這……」楊明神色未變,不答反問:「小寶兒,你我相處時日甚多,平日瞧你活潑很緊,怎麼竟也閒得下心來學這姑娘家的玩意兒?」
本想轉移話題的,哪知阿寶一聽,又怒又叫的:「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就不是姑娘家嗎?若不是為了你,我又豈會學這……勞什於的鬼玩意兒!」,
楊明一呆,隨問道:「我可沒逼你學琴啊?」
「是沒有。可那日你說什麼楊家娶妻當娶賢。這『賢』字嘛!我是問過月姊姊的,她說女孩家就該學些女孩子的玩意兒;琴棋書畫得樣樣精通,那刺繡功夫就算比不上湘繡,也要略通一二。本來我是該學刺繡的,可我瞧月兒姊姊光是繡一對鴛鴦帕,就花了一下午的時間,我……你也知道我是坐不住的,所以就想學琴,想我定有天份,不然何以在短短幾日內,也能彈得一手好琴呢!」這只是泰半原因。
主因還不是不服輸的個性使然!試想,楊明將來娶了她,若有朝一日有人問他,你家裡妻子可會女紅?那他臉豈不丟大了?好歹也是為他著想啊!瞧他還一副與我何干的神情,好似她學琴是多大的錯……
楊明詫異地瞧著她,不語半晌,英俊的臉龐抹上幾許柔情,輕笑道:『原來是為了我!既是如此,我也該盡點綿薄之方才是。」語畢,竟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阿寶臉紅了紅,本想退開些,但一張長石凳正好容坐二人,再移開些,非坐到地上不可。
「你——你想幹什麼?」怕他一張嘴又湊過來。
「教你彈琴唱歌羅!依你這般進展,若無名師指點,只怕將來定要獻醜了。」
「你會彈琴?」
她從設想過自己要嫁的夫婿竟會如此多才多藝、允文允武的!如今還會彈琴,他還有什麼是不會的?相較之下,她可是差了許多,什麼部不懂,什麼都得重新學習——他真會彈琴嗎?這種女人家的玩意兒,他又怎會有興致學?
「小寶兒,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他笑道,一手才輕撫那琴弦,歡喜的音律便溜了出來,他揚了揚眉,似是知道她半信半疑,也不多作解釋,撫動瑤琴,低低吟唱:
「野有蔓草,零露薄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解逅相遇,適我願兮。」
渾厚歡愉的高音讓阿寶傻在當場!一時之間只能傻傻地、無限崇拜地瞧著他,可腦於一轉動,忽地想那是詩經裡的句子,是說美麗的好姑娘,我不期而遏的碰到她,正合我的心願。
當下,她的臉蛋就通紅起來。若是沒念過詩經也就罷了,可她是念過的,自然明白其中涵義,她和他便是在關外的青青牧場上相識……
忽地,音調一場,像是更歡喜,像是逗她似的唱道:
「野有蔓草,零露襄襄。有美一人,婉如清揚。通達相遇,與子諧臧。」
阿寶聽了最後一句,臉蛋簡直可媲美番茄,囔道:「誰和你相親相愛?誰合你心願了?」
楊明欣賞她的紅色,賊笑道:「若不是相親相愛,你又豈會允諾這門婚事?」
「我——」沒話可說,只得轉了話題,還得拚命拍開他伸出來的魔手。這般貼近他身旁,全身都熱烘烘的,不能說難受,只能說沒法子專注……
紅著臉瞧著瑤琴,改變話題:「你琴彈得不錯。」
「這是自然。不然哪有資格讓你拜為師呢?」
阿寶白他一眼,本想再讚他的歌聲很好聽,既然他如此自誇,也就不必再錦上添花了。
趁著阿寶心思他轉,臉一湊,在那嫩滑通紅的險蛋上偷得一吻,見她柳眉倒豎,正要站起怒罵一番,他笑道:「別叫別動,若想學彈琴唱歌,就乖乖坐下,若不服氣,只管回報,我是不怎麼在乎被貓抓傷。」
阿寶咬了咬下唇,眼眸流轉,便乖乖的坐下。
她是想學琴,瞧他彈得這般好,歌又好聽得緊,自然是想學,只得乖乖坐下。
也好,這二日難得見到他一面——心裡忽地閃過這念頭,臉紅了紅,不再言語,就坐在那兒聽他撫琴唱歌。
一個下午,就聽那男的一會笑唱那相思帳、同心藕什麼的,一會又聽那女的五音不全地一句一句的跟上,其間不乏嬉笑怒罵聲,偶爾還會完全消了音半晌,也不知在做些什麼!只聞那花香濃得似蜜,雖時為秋日,卻也有一抹春色,悄悄地染上西廂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