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由半空中往下鳥瞰,幾乎算是天然樂園,青蔥的顏色覆蓋了島嶼的大半部分,僅稍稍掀起文明氣息的是北部臨海懸崖峭壁上的一座城堡;外觀似以灰石砌成,石有青苔,北面的石牆上攀附著濃濃密密的某種樹籐,遠遠觀望,像座年代已久的古堡。
「啊……啊……果然……壯觀……」冷汗如綿綿江河,滔滔不絕滑下嚴青秀的肩鼻,向來秀氣的臉龐有著深沉的恐慌。
風,像一窩蜂針狠狠刺進他的皮骨,揚起裝帥擺酷的墨色風衣。
他的胃袋如同巨大的湯杓緩慢而有力地攪著大鍋菜,翻騰不已。
「惡……」忍不住了!他攀住飛機門把,當場嘔了出來。居高臨下的,混著又黃又白的穢物以地心引力的原理墜往原始的地面。
早知道就不來當陪客了!
「沒有……惡……天理啊!」他朝天發出怒吼之聲。「想我今年不過二十有七,正值青春年華,您是瞧了我有妻有女,嫉妒我,想叫我直赴陰曹地府是嗎?你作夢!」炯炯目光死瞪著藍天白雲,爆烈的聲竭隱含恐懼。
前頭的駕駛叼了根雪茄,睨了他一眼,司空見慣而又冷靜地說道:
「先生,您到底跳不跳?不跳,我強烈建議您不必下地府,直接上去找天理。在下我還有妻兒要養,先走一步了。」語畢,從容不迫地套上救生裝備,轉頭躍進蒼蒼穹冥之中。
嚴青秀瞠目結舌地,好半晌說不出話來,修長的食指發抖地指著下方那個膨起的降落傘。
「他……放我們鴿子?」
「他是在逃生。」
「那……我們呢?」「墜落吧!我想。」
「哽?」嚴青秀呆滯的目光遲緩地跳向他的女兒,可憐兮兮的瞳仁逐漸泛起霧氣。「寶寶……你是說,咱們父女倆要魂歸於此了?」
「不是父女倆。」她俐落地調整降落傘的帶子,拎起沉重的背包。「我還不想死,對不住啦,小爹,於睛的小說還沒看完,就這樣白白犧牲太不值得了。」樊落望著下方蓊蓊綠林,輕吐囗氣,拳頭抓了又放。「小爹,不跟你說再見了。老媽那兒就說小爹被懼高症給害死好了。」
「等等!」嚴青秀及時捉住她的藕臂。父愛戰勝了懼高症,他義正辭嚴地開口:「寶寶,雖然我不是你親爹,但愛你的心可不輸你媽咪,我再怎麼不濟,也理當要保護女兒安全落地。我看咱們一塊跳好了,就算有個萬一,小爹也能當你墊背的。」意氣風發的父愛跟他額上淌下的冷汗形成對比。
「嗤。」樊落迎風輕笑,揮開他的魔掌,回首瞥了他一眼。「小爹可不是打算靠我來逃生吧?」
「寶寶!」他叫道。她老是愛開他玩笑!永遠對他這個爹清清淡淡地,沒有貼己的心,是他這小爹當得太失敗了嗎?
沒錯!是他硬逼她來才會落得這步田地,但他這麼做何嘗不是為了樊家?雖然是招贅的,但也是心甘情願,為了老婆,他把女兒給帶往險地……嗚,他對不起寶寶!
「小爹,老媽跟她肚裡的孩子還在等著你呢!不走就等死吧!」樊落嗤地一笑,鬆開機門把子,成為第二個跌落蒼穹的逃生人員。
「寶寶……」嚴青秀眼若銅鈴。她知道了!她知道了!她是怎麼發現的?腦袋裡千轉百迥,嘴裡卻忍不住大喊:「寶寶,至少把於晴的小說給扔掉啊!二十本太重啦……」
機身轟轟作響,再過不久,壽命就要完結,他的汗泉又湧出新汗來了,一頭黑髮緊緊貼著額上。
「不跳……就見不到理絲了……」他喃道。
今天流的汗足以當他三天飲用水,他一咬牙、眼一閉「跳!」
一隻逃生的腿先探到機門外。
「……我再跳!」
另一隻腿勉強也撲了空。
「我……」咦?兩腿都騰空了,照理來說應該跟隨寶寶的腳步吻上地面才是……他的眼微微瞇開一條縫,懼高症纏住他的左臂,緊緊攀住把子不放。
完了!他死定了!不不,他還不能死呢!他還有理絲、寶寶,跟沒出世的孩子,這是承諾!他的右手一指一指扳開左拳,在撲向藍天白雲的同時,他大喊:
「寶寶,不怕不怕,小爹來救你啦!」
※ ※ ※
事情的起源是黑家放出的請柬,而小爹利用他的職業「摸」了其中一張請柬!
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摸」來的,但卻成為她苦難日的開始。因為嚴青秀的懼高症,所以重責大任自然落在他嘴裡自稱是首席弟子的樊落身上。
真是見鬼了!也不過是個樊家幾百年前遺失的「狐狸面具」,丟了也就算了,幹嘛執意去偷回來?就算要偷,也輪不到她這個從沒開過業的「首席弟子」身上啊!要不是小爹以死挾逼,說什麼那西色斯島一向生人勿進,除非有特殊通行證,不然就算天皇老子到此,也會被拒於門外,難得島主黑宿原主動廣邀各行各業人士入島,不把握這個機會,簡直太對不起自己了!
這下可好,是進了島沒錯,但賠上一條小命,划算嗎?
「哎啊啊啊啊!」樊落慘叫,閉上眼護住頭臉。
粗壯的樹枝刷過她整個身子痛!
好痛!屁股很痛!標準的狗吃屎。
「去。」她咕噥,膨鬆的短髮凌亂地覆住顏面。早知道會被迫跳傘賠命,就不該心軟小爹的苦苦哀求。從小到大,她還沒有過爬到十層樓以上的經驗;要她跳傘,委實不是人做的!
說到底,還是小爹的錯!
要不是他貪著便宜,租了架破鳥,他們會落得須要到跳傘逃生的地步嗎?連個保險都捨不得買,如果出事,誰來理賠?
嘶。
「痛死了!」降落的地點是一片小叢林,青青細枝劃斷身上的傘帶,才會害她跌個狗吃屎。
「混蛋!」她低叫,血腥味竄進她的心鼻。肯定是什麼部位受傷了,她的背又癢又熱,好像還濕答答的……試探地動了動手指,還算能動,至少她的上半身還能動,沒骨折的傾向。樊落遲鈍地耙了耙凌亂的髮絲,張開黑眼向前凝望。
「嗄……」時間凝住。
目瞪囗呆地睖視停在跟前毛絨絨的「腳丫子」,半晌才緩緩往上掉,趴著的嬌軀愈看愈僵硬,頭頂上明顯地就是噴氣聲。
嘶「我的天哪!」瞳仁大張。話是含在嘴裡的,不敢散出來是因為怕戕害千金不換的小命。
這樣對峙了大半時間,終於體會了小爹懼高的心態。要命,她還不想死,於睛的小說還擱在背包裡沒看過呢!香汗順著額前滾落下來,卻是連抹個干都不敢。
「別……老盯著我成不成?咱們打個交道,你往後退半步,給我十秒鐘時間,我立即消失在你眼前,如何?」清亮的聲音討價還價的,還附贈一個瞇瞇眼的笑容。
對方的四腳動了動。
「死了。」她的眼半瞇,迅雷不及掩耳地一躍起身向後跳了幾步。轉身狂奔的同時,瞟視到對方起了動作。
見鬼了!在這種鳥不生蛋的島上也盛產獅子!
她低咒而後躍開步伐,有叢跳叢、有路跑路,矯捷的身手如身後黑白無常在追趕。
獅吼響透林中,差點震聾樊落的耳朵,不敢回頭望,是因為怕縮短彼此的距離!她能逃到哪去?王八小爹!再怎麼樣,她也只是個血肉之軀的人啊!人跑得過獅嗎?
「啊!」俐落地蹲下身,龐然獅身飛躍上空,腳爪掃過她的髮梢。真死了,當真連跑都跑不過,看來是連全屍都留不住了。
生死關頭,於睛的小說有個屁用,還負累了她!樊落當機立斷地從敞開的背包裡捉出一本小說擲到獅子臉上,隨即後翻了幾圈,朝反方向繼續逃命去了。
「王八小爹!」她微喘,跑了半天了,還跑不出這片叢林!她眼尖地捉住樹籐,順著粗厚的樹幹輕踏上去,攀上了樹枝。
這可不是什麼失傳已久的武學功夫,而是……說好聽點,她的小爹是怪盜;說得難聽是扒手,這一身高級扒手的基本功夫就是教小爹給磨出來的。
「『保錢保譽不如先保命』,這是嚴家祖傳訓條的第一項。」也是小爹的座右銘。
換句話說,逃命要緊,免得一嗝屁,天大的寶物也得等喝了盂婆湯再盜。
「真是見鬼了!」咕咕噥噥地。樹下那頭龐然大獅八成幾天沒喝血,飢渴地繞著樹圈子走。要逃出生天?不容易啊!不知小爹下場如何?要是降落時,也遇上這麼一頭野生獸……樊落雙手合十,朝天拜了拜。阿彌陀佛,老媽肚裡的寶寶只怕是喊不了一聲「爹」了。阿門,安息吧,小爹!
「你可要保佑我,我發誓會幫老媽早日找到第三春的。」她自言自語地,細長的眸光映著四周詭譎的夕影。逃,要往哪兒逃?能跑得過獅子是奇跡,跑不過就是理所當然,不如一對一對抗還有一線生機可尋。
她斜斜地倚靠在半天高的樹幹上,拉過她的百寶背包。「不知道這個動物大觀園能不能接受狩獵行為?」背包裡除了厚厚一疊小說外,零零碎碎的雜物也很多。
她找了找,戴上手套,再翻出一個長盒子,盒裡是一排細緻的小針,左邊擺著袖珍迷你的手槍。
「也只好死馬當活馬醫啦!我沒修過護士課程,射不對地方可別怪我。」挑了三針裝進槍管子裡。
足夠麻醉一頭獅子吧?她的有限經驗值是零,別說是頭一回嘗試「擸獅」,就連只乇毛蟲都沒當過實驗品。她舉起槍,瞇起瞳仁瞄準……「喂!喂!」樊落呆了呆,瞪著那頭猛獅又起了意外動作,邁上懶懶的步伐往北邊走去。奇了,實驗品怎麼跑了呢?先前不是還把她的瘦肉視為野外高級晚餐,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嗎?
沉吟了會,看看天色。北方是島上唯一文明的地方,她得在還沒入夜前進到黑家城堡的範圍內,沾點人氣;她可不敢把下半輩子的好運全賭在片這凶禽猛獸大觀園裡!
「真是要命!」樊落重新拎起背包,攀爬向丫枝梢頭,隨即膽大地跳到對頭的枝梢上,連著以這種方式在半空裡「飛」了幾分鐘。沒法子嘛,誰叫她跟這頭肉食動物往同方向前進,總不能招它為伴,一塊勾肩搭背地走吧?
出了這一片林是芊芊草原,從樹梢可以隱約覷見林子的盡頭及一片平坦草原,奇異地,在草原彼端遠遠可見產業道路。
真是見鬼了!誰敢在大觀園裡飆車?不被這些猛獸飆就該偷笑了!
難怪那西色斯島的島主一向不開放給外人進入,不然遊客定是直的進來、化為屍骨出去。
「欸。」樊落歎道。
蓁蓁原野一望無際,一出林她不見光死?若要再繼續待下去,一入夜就真要死在這裡了。考慮半晌,她只手捉住樹籐,只手持著短槍,拼了!
她扯著樹籐順勢滑下身軀的當兒,「噗!」差點又在同一天摔了個狗吃屎。
那是什麼?眼角所瞟視到的「東西」好像不是東西,應該是個人吧?因為身影是青綠色的,所以很容易在草原中被忽略了。沒錯,就是個人類!不要命的人類!
野獅的步伐開始快了起來,目標似乎鎖定那個即將犧牲的男人。
阿彌陀佛!願主保佑你,停在那個方向保證成為那頭野生獅子的上等鮮美肉食,善哉!善哉!現在她才能體會到犧牲精神太偉大了!她合眼禱告。這下她有救了,說不定等它吃飽了,就算撞見她,也毫無食慾了。
阿門!反正是死道友,又不是死貧道。
合十的雙手撞到麻醉用的改良短槍,樊落的巧鼻皺了皺,望望那個手無寸鐵的人,再低頭瞧瞧自己的小武器。
「哦!shit!」她埋怨地低叫,雙腳己身不由己地動了起來。
真是……真是見鬼了!這一會兒,幾百年藏在冰箱裡的良心倒主動現身了。她追逐起那頭野獅,從獵物的身份盡責地升格為獵人。
「喂!」樊落嘶叫,她的視力一點二,可以注視那個高大男子的臉抬了起來,似乎顯得有些厭煩,濃濃的肩還蹙了起來。
去!救他一命還耍大牌!真是、真是見鬼了!她低抽囗氣,目不轉睛地瞪著那頭野獅因為她的出聲而轉移目標,飛快地靠近她;樊落咬牙咒罵,彎下身瞄準。
爆裂、疼痛、流血,在瞬間完成。
火辣辣的額畔滑落液體,一抹額儘是紅灩灩的鮮血。
她沒打中嗎?它跳起、她射擊,在這麼近的距離還沒打中?她老花眼了嗎?或者是麻醉藥沒效?
不會吧?
「該死的小爹!」這是他親自配的麻醉劑,害死她了!她狼狽地跳起來,奔向那個男人。「還不快跑!」
要死了,要真沒效,那她的小命不是玩完了?以前總見書上說什麼「香消玉殞」,老體會不出其意境,現在她總算能夠瞭解那一句話的含意了!她會連一根骨頭都不存在這個世上,逞什麼英雄啊,那是男人愛玩的遊戲,她還要快樂地玩過下半輩子……「要命!」她叫道,用力撲倒男人;野獅的利爪飛躍她的頭頂上片天。「去,我就不信打不昏你……。」
她發狠,再度瞄準步步進逼的獅子。
「磁……」中!
這回是確確切切地看見擊中獵物,但麻醉針顯然是起不了效用,身形照快地撲過來。
毀了!
這回真要死無全屍了!樊落眼目集中,蓄勢待發。
麻醉槍不靈,最後關頭最多是來個徒手搏擊戰,總不能乖乖躺在那裡,任它選擇哪一塊瘦肉先食用吧?是沒學過正統的武術,但既然是高級扒手的「首席弟子」,至少還有一套壓箱寶的逃命打法;雖然那套打法是三天曬網、三天捕魚下的成果。
樊落目不轉睛地,收錄起它每一刻的動作,距離越發地拉近,野獅一個躍身,及時飛過他們的上空,一落地又要逼近,卻在發出一聲獅吼後遲疑地退了幾步,然後又不死心地繞著他們轉了幾圈,緊接著忽然轉頭就跑,沒入林子。
「真是見鬼了。」她自言,目光莫名地收回,凝在地上。
落在男人身邊的是一瓶香水,掉落時瓶蓋開了,倒了一半,但不仔細聞,聞不出什麼味道來。她什麼都行,就是鼻子不好,太細微的味道聞不出個所以然來。
「你打擾了我。」身下傳來泰若自然的聲音。
「啊。」差點忘了她還壓著「生物」呢!她跳起身,劫後餘生的感覺就如同世界大同降臨一樣。
男人站起來,樊落這才發現他的高大起碼超過一米八,能推倒他簡直非神力所不能及。
「你也是被邀請來的客人?」她雙臂環胸地巴結問道。炯然的眼瞇著掃量他充滿潔癖的舉止。
男人生就一雙桃花眼,眼角含著陰森森的詭異,俊美的五官表露出混血兒的血統,東方與西方的組合,像是集兩者之優勢;高挺的鷹勾鼻卻有一張很美的五官,不是娘腔美,是以男人的姿態所能造就的冷美人皮;他的膚色雖然顯得有些深褐,但無損其色;黑鴉髮絲溜了幾綹在額前,猜測約莫三十歲左右。如今:他的眼慵懶地垂下,像沉睡中的美洲豹,如果再著一身黑衣,背後貼上黑毛翅膀,活脫脫就像西方降世的惡魔。
見他恍若未聞,樊落瞧瞧天色,又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挾恩德以求報償,向來不是她的作風,但保命要緊,誰知道再待下去,那頭野獅會不會發現它錯失了什麼好東西!
男人的薄唇詭譎地笑起來,沒笑出聲,但樊落忽然覺得涼意逼人。
「你能留下小命是意外。」他像在自語自語,更像目中無人。
「NO─NO!」樊落閃到他面前晃著食指,搖頭。「這不是我要的回答。」
「哦?」男人的眉不可見地揚起。遮掩的黑色瞳仁抬起,沒什麼看頭似的掃過她的嬌軀上下,而後停在她閃亮、活力的眼眸上。
東方女人的身材大多扁平,她也不例外;沒什麼可以提得起興致的地方,唯有她的眼是全身上下最誘人的特質。
他向來由眼看人,她的眼並不是美形的眼,但蘊藏在其中的寶礦教人見了就不禁想要狠狠地……打碎;當她眼裡的光芒碎成千萬片,那,定是一件相當有趣的事吧?他的嘴角漾起笑意,並不刻意,然而眼角眉梢儘是浸著邪氣的媚惑。
「這裡的島主人瘋了!」shit!樊落發揮高度耐心解說,隨意地朝林子方向揮手。「誰知道那裡頭還有什麼四隻腳的『寵物』,不走留下來當晚餐嗎?你怎麼來的?車呢?」該不會這人把車停在產業道路上而走來「納涼」吧?
男人聳了聳肩,拂了拂垂下的瀏海。舉手投足間,像是玩世不恭的貴族子弟,修長的手指十分漂亮,但手背上布著幾道不一的乾疤。
「我沒車。」他發覺她盯著他瞧,再度施捨一個迷惑眾生的微笑。「來那西色斯島作客是須要簽下切結書的,你也應該有;在這裡的死屍是不受法律拘束,你能活下是意外,因為我救了你。」他的眼睨到地上的香水瓶,而後彈了彈手指,吹了聲囗哨,其姿態優美得令人著迷。
「啊……」不曾吧?對他優雅過分的動作著了道,直聽見馬蹄聲,才睜大眼睛。「你……騎馬來的?」僵硬的頸子側過去,遠方一點逐漸化大,她的頭忽然感到疼起來。
「我的騎術公認一流。」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像絲綢般的滑入人心。
「我沒騎過馬。」她嬿了咽囗水,目睹黑體白鬃的駿馬停在跟前。要命,今天不只見鬼了,簡直跟她十九年來的自制力做最高的挑戰!
他性感的唇上揚,垂下的睫毛適時掩住野蠻的神采。已經有太久的時間沒有真正地「享受」過當一個人的樂趣,艾蜜的遊戲尚在含苞當中,等待是一件無聊的事情,如何能從等待中發掘快樂,是他的興趣所在。
他翻身上馬,從風衣囗袋裡拿出素色的手套穿上,向她伸出手。
「你不必懂騎馬。『遊戲』也不許任何人控制它,你只須考慮一下,打算留在這裡過夜或是跟我走?」
那還用說!樊落勉強搭上他的手,但還是感受到他的熱氣,畢竟他還是人,有人味嘛!她借力上馬,坐在他的面前。
「這是你的行李?」他瞄瞄她拎著百寶背袋。很沉甸,必定塞滿了東西,以她一個小小的身子能逃過「路易十六」的獅嘴已屬不易,還能帶著拖油瓶,這小女人不簡單。他的笑容曳長,這樣花起心思來玩才有看頭。
「這是我的寶貝。」樊落回答。雙手緊揪著馬鬃,嬌軀微微向前傾,與他保持距離。
「哦?」夜色中的眸子毫不保留地流露出了狂野的意圖。他做事向來隨心所欲,想要的東西向來沒有要不到的;瞧不起的也從未出現過在他眼前。任何事在他眼裡只算是遊戲,而通常新鮮度並不能持久。
「痛!」她痛楚地小聲哀號:「你在做什麼?」竟敢偷襲她的背,痛死了。
男人輕劃過她背脊的手指沾著血跡。他望了半晌,而後漾起微笑,伸舌舔了舔指頭上的血。
他陰柔地開口:
「沒別的意思。我只是想告訴你,你流血了。」
※ ※ ※
黑家城堡以北為主,立在懸崖峭壁上,當初由直升機往下鳥瞰,猶如濃縮版的樣品城堡,而實際的範圍,若不是有所謂的交通工具,就算進了城堡的第一道鐵門,照樣得行個數十分鐘以上才到得了堡前。
「寶寶!」
在城堡前下了馬,就瞥到嚴青秀驚喜交加地迎了上來,雙臂開弓……樊落立刻退了幾步,避開小爹噁心巴拉的懷抱。「你還沒死啊?」
「寶寶!」嚴青秀垮著一張臉:「你怎麼詛咒我呢?」嘴裡抱怨著,黑眼卻機靈地往離去的騎士瞟去。
「切結書呢?」
「嗄?」他張大眼,吞吞吐吐:「什麼……什麼東西?」
「少玩這招。小爹以為我是八人轎子從島上一路抬過來的嗎?要不要我帶你出去繞一圈,讓你嘗嘗什麼叫九死一生?」
「啊……」嚴青秀畏畏縮縮地:「寶寶……雖然我是比較幸運一點,正巧降落在城堡的花圃上頭,但我想……我想島上的確是原始了些,松鼠肉是滿多的啦,寶寶你就……」
他的寶寶向來討厭動物,也難怪會有這麼激烈的反應,不過他很欣慰,寶寶激烈反應的機會不多,幾乎可以說是沒有,這樣一來難免就沒有讓「父親」身份出頭的機會。他的眼忽然睜得更大,措手不及地捉住她的左臂,咆哮問:
「是誰讓你受傷的?」娃娃臉猛然凶狠起來。
他的寶寶右臂上的袖子磨破,泌出絲絲腥血;這不打緊,他繞了一圈,發覺她的背部也有好幾道血痕,啊……他精光畢露的眼停頓在她額前,先前真的沒注意,寶寶汗濕的髮絲黏在額上,正巧掩住血塊。
「可惡!」他咒罵,顫抖的手輕輕撩起她的頭髮。「寶寶,是那個騎士傷害你的?」
「誰啊?」樊落又退了一步,避開他溫暖的手。「少轉移話題了!切結書是你簽的?沒經過我的同意?我死在這裡,誰來為我收魂?」她啐道。
嚴青秀怔了怔,精光四射的眼立刻收斂起來,化為委屈。
「不簽就進不來了嘛!反正寶寶你是我的首席弟子,誰敢對付你,就是跟我作對!」言下之意是對她深具信心,事實上也只有她可以托以重任了,當然得多捧捧!要不是他有懼高症、要不是他曾發誓入贅樊家之後絕不動第三隻手、要不是理絲身懷有孕,說什麼他也要留下。
狐狸面具原先主人雖然是樊家的,但遺失了幾百年,下落幾乎已是不可考,入贅十年來動用同行間的人脈,終於得知面具流落在黑龍頭之子黑宿原身上,然而黑宿原行蹤成謎,只知那西色斯島為他所有,終年不得開放。如今機會來了,不把握住會遺憾終生的。
嚴青秀沉下眼,注視高聳的古堡。這裡頭不只是他想討回面具,必定還有其它覬覦之徒!狐狸面具非一般市價可以評斷,在黑巿收藏者的眼裡價值不菲;如果可能,他會親自重出江湖,而不是叫寶寶來冒險。
有人在催他了。原先一張邀請卡只能讓一個人進島,他本來也只想送寶寶到島上,自己不必踏上土地,可就在他要離去時,沒想到卻臨時發生意外,才由得他待了一些時候。
「寶寶,你自己要保重。」差點沒淚眼汪汪地逼樊落來個十八相送。「不管咱們的目的有沒有達到,保重自己最重要。記得要三餐定時、少接近男人,你才十九歲,還太小,小爹才擁有你十年,還不夠,不準被男人騙了。」
「少婆婆媽媽的了。」跟個老媽子一樣!樊落冷冷瞪了一眼在旁偷笑的僕役。
那僕役原本是來催人上機,沒想到聽見笑話!那西色斯島上的笑話比死人還少,笑紋不容易長是不錯啦,只是沒法延年益壽而已。
嚴青秀頻頻回首,依依不捨地上了直升機。
啊!忘了跟寶寶提醒,小心那個危險男人!現在的他安居樂業待在小鎮上,並不表示他視人的能力衰退!那個載寶寶回來的男人並非常人。一個男人或許傲慢狂妄,但不見得危險;而他,那個有些眼熟的男人,流露的不僅僅是自大,還揉合不曾費心修飾過的野蠻。
原先就預估島上多數受邀人非泛泛之流,但那男人的每一個細胞都跳躍著邪氣,是誰?在記憶中誰有這種悚然的氣質?寶寶應付得了嗎?
「先生,你還真好狗運,沒被林子裡的獅子給生吞活剝。」駕駛開了囗。
「咦?」吸引力被抓回來了。「獅子?林子裡有獅子?」他怎麼不知道?
「是啊。聽說上回還有人降落不慎,就活生生地當了晚餐送到獅子嘴裡,反正居住在島上的人都得簽切結書,死了沒人管啊!」
他臉色白了,忙從窗子探出身。
「寶寶!」他叫這,草坪上的人影愈來愈小……等等!駕駛的聲音好熟!冷汗又滑落了娃娃臉,不為樊落的安危,而是自己的。
他的眼遲緩地轉移目標,溜到駕駛戴著墨鏡的臉上。
「我……我們是不是見過?」嚴青秀膽寒地間,手指不由自主地又發起頭來。
「先生,你沒有那麼健忘吧?下午我才載過你來島上,半途上我跳機啦,你忘啦?」
他怎麼會忘!一輩子的惡夢啊!
他的頭恐慌地探出窗外,驚悚失控地發出嘶吼:
「救……命……啊……寶寶……」
※ ※ ※
「啊……啊……」監控人員臉色發自地瞪著屏幕。他恐懼地想吐。
「幹嘛?昨晚吃壞肚子?」監看另一台屏幕的圓胖男子笑說,貪嘴地吃著高熱量的蛋塔。
「不……他笑了。」
「嗯?」
「黑二爺笑了……」他瞪著眼,屏幕裡是一片青青草原,草原上站著一男一女。從頭到尾他看得很清楚,是黑二爺讓路易十六去解決掉進林子裡的女人,只為她不小心打擾了他;當然,那已是習以為常的事,在島上唯有黑二爺才是上帝,只是……他已徑很久沒有看見這樣的笑容了。
「致命的笑容……」他喃喃道,這是下面的人一個統稱。
「什麼?」圓胖男子噴出了嘴裡的蛋塔,黏呼呼地貼在監控屏幕上。
「可憐……」他為那個小女人哀悼。上一個引起黑宿原興趣的人雖然自殺未遂,但也離死相去不遠了。這種時候還是當個平凡人比較好。
「嗯……」吃著蛋塔的男人蹲在一旁猛吐。
「阿門!」另一人為那個小女人開始祈福。
「沒用了!島上的上帝是黑二爺,你向他祈禱,不如坐在這裡看著她被毀滅。」語畢,圓胖的男人繼續乾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