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姓是義爹取的。當他在破廟前撿到她時,他以為撿的是個男娃兒,帶回莊園裡讓她改姓龍後,才發現她是女孩家。
當時,她好害怕,害怕義爹不要她,將她丟回破廟裡自生自滅,但是,義爹真是個好人,在錯愕之後笑著接受她的性別,差人重新訂做一套又一套的女娃裝,送進她的房裡。
「原來,是女孩啊……這也好,你的面相……正好……」義爹的大掌揉著她的頭髮。
不知為何,義爹的撫揉雖然很溫柔,卻讓她渾身上下不對勁起來。
兩年後的今天,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義爹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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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義爹輕柔的嗓音如鬼魅般的傳來。
她躲在樹叢後,縮成一團,小小的手臂恐懼地環住頭。
她只不過睡不著出來走走啊!
為什麼要讓她發現義爹這麼可怕的一面?
從她開始學起義爹教的內功心法後,她一直飽受失眠之苦,每天晚上她難以入眠,卻不曾走出房門外。今晚她打開窗子,突然聽見遠處傳來哀號聲……鮮明得彷彿就在耳邊響起,於是她一時好奇循聲前來。
在黑夜裡她竟能清楚地看見每一條碎石路上的石紋,清晰地聽見遠處的每一聲慘叫與低喃。她快步上前,躲在樹叢後赫然發現!
天啊,好奇心只會害死她!
「余管事,你說,半夜裡會是哪個小傢伙偷溜出來呢?禳福?壽兒?還是鳴祥?」義爹輕啞的聲音嚇得她全身汗濕,眼淚不停地掉出來。「我猜,是鳴祥。禳福瘸了腿;壽兒被我教養成一頭野獸,該睡的時候就睡,該醒的時候她也不會違背生理的本能。那,就是練武練到快走火入魔的鳴祥了?」
他彷彿在自言自語,卻一字不漏地傳進她的耳裡。她震驚地瞪著自己的雙手,她快走火入魔?為什麼一點徵兆都沒有?
她才練武兩年啊……甚至,因為身骨天資的關係,她練得沒有司徒壽來得勤快啊。
義爹在收養她時,身邊已經有一個叫禳福的女孩了。後來,在收養她一年後,突然又帶回一個小孤女,司徒壽。從此他像收養孩子收養過癮了,陸陸續續的,他又帶回不少小女孩,但她隱約發覺義爹對她們三人最為看重,而其中……看她的眼神最為詭譎。
那種眼神……如今想來,幾分曖昧,幾分親密,像是看世上最親近……讓她好想吐。
她與同齡的禳福一向談不上深感情,但對義爹後來收養的司徒壽則充滿疼惜,她當活潑天真的壽兒是妹妹啊,可是,不知不覺中,壽兒愈變愈奇怪,變得好像失了原有的性子,讓她愈來愈害怕,時值今日,才發現全是義爹從中搞的鬼!
為什麼現在才發現?明明自己心裡已經隱約有所不安了,卻不願醒來正視這一切虛假的幸福。她以前就覺得奇怪,義爹年輕俊俏又有一身的文武修養,為什麼始終未曾娶妻?
「鳴祥,出來。」
她震動了下,恐懼從心底滲到四肢,讓她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你不要害伯,義爹只是處置不忠之人。你該明白,義爹生平最無法容忍的就是背叛我的人,即使,是養育你們的余管事也一樣。」
他的聲音充滿邪魅,讓她的心神差點迷惑了。冷風吹來,迅速冷醒她殘存的理智。
義爹騙人!
她的耳力極佳,早在接近樹叢後時,就聽見余管事是為了救她們出去,而慘遭義爹的毒手……有誰會下手這麼狠,將一個老入家分筋挫骨,碎了他一身的骨頭,將他疊成一團爛泥後,還殘忍得留他最後一口氣來目睹自身的下場?
她的下場……也會這樣吧?
「鳴祥!」他有些不悅了。
她嚇得把自己緊緊抱住,深沉的懼意讓她雙腿發軟,淚流滿面也不敢應聲。她不要出去,她會死的,會死的!讓她在睡夢中死也就算了,她不要像余管事那種痛苦的死法,可是,她逃不了了,逃不了義爹的魔掌了……
腳步聲響起了,每一步都像天打的巨雷,愈來愈近。
她緊緊摀住嘴,不讓尖叫脫口。
「不出來,等我抓到你,你可要受罰的。」義爹柔聲說道。
突然間,她聽見有人翻出樹叢的聲音。
「是我!」一男一女同時叫道。
「壽兒……還有你?」
義爹的聲音難得充滿驚訝與不信。
「是我啊,義爹,不是鳴祥。」司徒壽嬌軟地說道。
「這麼晚了,你來這裡做什麼?」
鳳鳴祥輕顫地微微探出臉,藉著月光看見司徒壽天真地搔搔頭髮,說道:
「我也睡不著啊。為什麼只能鳴祥睡不著,壽兒卻不成?不公平!」
「因為她要走火入魔了。」義爹挑高眉,看向另一頭跳出來的少年,薄薄的唇微勾起,透著詭譎的黑瞳注視著他。「你不是禳福救回來的忠狗嗎?半夜裡你又在這裡做什麼?」
「睡不著。」少年冷冷說道。
蹩腳的理由,連鳳鳴祥也不信。
她雖與禳福沒有親熱到姐妹般的感情,也知道半年前禳福救回的少年有多麼地黏著禳福,她更知義爹因此而有些惱怒。
在這座莊園裡,所有的女孩都等於是義爹的女兒,聽著他的每一句話、依著他每一次的臉色做事,唯有這個少年壓根不理睬義爹的。
「哼,睡不著嗎?」月色下,義爹俊美的神色詭異,彷彿就算禳福此刻在場,他也不以為意。撇開對少年的注意,他拉起司徒壽的小手往癱成一團的余管事走去。「壽兒,義爹平日待你好不好?」
「好。」
「有多好?是天底下待你最好的人嗎?」
「義爹是待壽兒最好的人。」
「那麼,如果有人背叛義爹呢?」他往少年看去,踢起地上兩把長劍。「你瞧,是平常照顧你的老管事呢,他背叛了爹,想將你們帶離我身邊。」
躲在樹叢後的鳳鳴祥睜大了眼,驀然明白義爹言下之意,又見義爹的嘴一張一合跟少年說了什麼。她恍神了,一時眼睜睜地看著司徒壽與少年接過長劍,毫不考慮地反手一勾,把尚存一息的余管事活活地給分屍。
她摀住嘴,瞪著那顆斷頭滾到附近來,死不瞑目的雙眼尚暴凸著。他當然死不瞑目啊,壽兒是他最疼的孩子,到頭來卻遭她親手殘殺……
司徒壽怎能這樣待他?怎能!
鳳鳴祥勉強讓自己的眼睛抽離那顆斷頭,往司徒壽看去。
月光下,司徒壽嗜血地舔著飛濺到手背上的鮮血,黑色的眼眸果真像頭噬人的野獸,小嘴還揚著笑|
「壽兒,你對義父真好。你們這幾個裡,義爹最信賴的就是你了。對了,你睡在鳴祥的隔壁,出來時看見她睡了沒?」義爹滑若天鵝絨的聲音再度讓鳳鳴祥屏住氣息。
司徒壽如妖獸般的眸子出現短暫的迷惑,隨即隱去,天真說道:
「她早就睡了。」
「是嗎?今晚……她倒是出乎意外啊……」
沉吟的聲音敲打在她心版上,她提心吊膽著,生怕他說出什麼可怕的話來。
她一向不笨,只是被美夢蒙住心智不肯醒來,如今想來,禳福的瘸腿必是義爹下的手;而司徒壽已經被他弄得人不人、獸不獸的。那她自己呢?
她已經要走火入魔了嗎?這也是義爹一步步的計劃嗎?把她弄得走火入魔對他又有什麼好處呢?
他收養她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等他們離去之後,她才雙腿虛軟地爬出樹叢後,滿臉是淚地注視余管事蒼白僵硬的臉。
「對不起……對不起……」她哭道,連手也不敢伸出去合上他的眼。
余爺爺有多疼她們,她是一直惦在心裡的,可是……可是她好害怕……
「對不起,余爺爺……鳴祥的名字是你取的,可是我……已經完了,逃不走了……義爹在我身上動了什麼手腳,我都不知道……」
如果有一天,她醒來後變得跟司徒壽一樣,她也不會太感驚訝,她怕死,也怕失去自己的意志啊。
為什麼她的命會跟旁人不同?為什麼義爹要看中她?
鳴祥、鳴祥,她空有其名,卻從來不曾得到一丁點的吉祥。
她的恐懼,有誰明白?不停地想著義爹到底在她身上下了什麼手,何時她會像壽兒一樣?何時她的走火入魔會逼死自己?她寧願不知這一切,也好過不停地想著,不停地逼瘋自己啊。
懷著這樣的恐懼,在數年後,司徒壽、禳福與她合力手刃了義爹,將他的屍身埋起,重新過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