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怎麼才一轉眼,壽小姐就不見了呢?」
「是啊,前頭有客找余老爺跟鳴祥小姐,鳴祥小姐前腳才走,她就不見了。你有沒有覺得她有點怪兒?」
「怪兒?小春,小聲點,這話可別讓老爺知道啊。」
「那有什麼關係呢?我來天水莊做事兩年多了,就算老爺沒有明說,可也能感覺他不喜歡壽小姐,甚至我懷疑他有心要除掉壽小姐呢。」小春悄聲說道,一雙眼不住地四望。
「真的嗎?老爺是莊主,如果不喜歡她,怎麼不趕她出莊呢?」
「有鳴祥小姐在,怎麼趕呢?所以,我老覺得最近老爺好像有心拉攏鳴祥小姐,讓鳴祥小姐下手……」說到最後,小春的聲音已是微微大聲起來。
初春的味道就這樣被這兩個丫鬟的氣味給打散了。坐在高樹上的司徒壽目不轉睛地望著小春賊頭賊腦地探看,等到她與另名丫鬢找不著人,死心離去後,她才輕聲開口:
「弱。」那叫小春的,一眼就能看出是硬底子,鳴祥知道嗎?
自義爹死後,天水莊裡的傭僕全都更新,她曾見過幾個也是硬底子的家僕在莊內走動,想來是余滄元為了保護鳴祥而雇來的,不過那幾個硬底子遠遠不如這個叫小春的。
淡淡的、幾乎無味的氣息撲來,司徒壽從恍惚的神態中拉回思緒,躍下茂盛的高樹,露笑喊道:
「鳴祥。」她以為鳴祥忙,今天不會再過來……圓圓的眼眸疑惑地眨了眨,望著眼前陌生的男人。
那男人停下腳步,微訝地注視著她。
「鳴……」不對,她記得鳴祥的臉不是長這樣,而且鳴祥是姑娘,不是男人。
「我不是鳴祥。」他慢慢地柔聲說道:「這麼多年了,你還是將我誤認鳳鳴祥嗎?」
司徒壽聞言,更加確定他不是鳳鳴祥。他沒有鳴祥的臉、也沒有鳴祥的聲音,連他都否認自己是鳴祥了……可是,他身上的氣味好像鳴祥。
她努力望著他的臉,卻分辨不出義爹與鳳鳴祥以外的臉,只好將視線往下移,瞧見他穿著一身淡藍的袍子。鳴祥怕她認不出莊內的家僕,所以讓家僕穿著統一的顏色;他不是天水莊的僕人,那——
「你是誰?」
慕容遲注意到她的聲音嬌嬌軟軟的,卻又帶著幾分的固執語氣,一如當年那個小小的小壽兒……他心中最壞的打算是再見她時,她已成了殺人如麻的瘋子,可是現在瞧她,她似乎極為正常。
是師兄半途而廢,還是她這三年多來沒有她義爹的教養,所以恢復了正常?
「你是誰?」她重複問道,眉目之間並無不耐。
他回過神,微微笑道:「在下慕容遲,是……鳳姑娘的朋友。」
她「哦」了一聲。「原來是鳴祥的朋友。你走錯了地方,鳴祥不在這。」這裡是她住的地方,除了送飯的僕役與鳳鳴祥之外,幾乎不曾有人來過。
慕容遲聽她正常地說話,心頭大石更加放下,輕聲說道:
「方纔我與鳳姑娘見過面了,現在她有事,我便在莊內閒逛,這一逛便不小心逛到這裡……老實說,這是我第一次拜訪,對於天水莊的地形不甚明瞭,姑娘可願意帶我欣賞莊內景色嗎?」
司徒壽呆呆地眨了眨眼,見他似乎仍耐心等待她的答覆,她遲疑了下,問道:
「沒有人跟你提過我嗎?我叫司徒壽。」
「原來是壽姑娘。」他的唇畔勾起一抹迷人的微笑,她卻像是看不見般。「鳳姑娘曾提過你,你是她的義妹。」
「沒有其他人提嗎?余滄元?小春?或者莊內其他下人?」
她的神態沒有好奇,只像在闡述一項事實,慕容遲心裡雖覺有些奇異,仍是微笑地搖搖頭。
司徒壽喃喃自語:「他是鳴祥的朋友,他迷路,我帶他出去,瞧見有人就交給她們,鳴祥應該不會怪我,也不會受到驚嚇吧。」
她的聲音雖極低,但慕容遲耳力極好,將她的自言自語聽得一清二楚,他心裡愈來愈覺得奇怪,正要開口詢問,她忽道:
「我帶你走,這裡沒有人,得出去點才會遇見人。」
「怎麼這裡格外遭人忽視呢?」他隨口問。
司徒壽回頭看他一眼,理所當然地說道:
「因為這裡是我住的地方啊。」
這是什麼理由?因為她住在這裡,所以沒有人來?為什麼?她是一個黃花大閨女,乍見之時,只覺她貌美如幼時,黑長的頭髮編成一條長辮盤在頭上,就像小時候的打扮,有一種活脫脫是小司徒壽放大後的感覺。這樣美麗、脾氣也不驕的少女,怎會沒有下人伺候?
「你……喜歡安靜嗎?」他慢慢地跟在她身後問道。
司徒壽又停下腳步,回頭看他與自己的一段距離。她喜歡安靜嗎?她垂下眸,又抬起眼,流露幾許迷惑。
「壽兒……壽姑娘?」
「不知道。」她坦白說道。
慕容遲又是一陣微訝,但沒有追問下去,反而仍露一臉溫煦的笑意。
「我卻是很喜歡安靜。」見她眼露淡淡好奇,他又柔聲說道:「在下從醫,時常研究醫理,若是有旁人在,便無法專心思考,偏偏在下有兩名兄弟,成天熱鬧得緊。」
她應了一聲,努力想起義爹在世時,她一直是一個人;義爹死了後,她還是一個人……她的世界裡一直靜靜的,很理所當然的,所以她不曾想過自己是否喜歡安靜。
見她直率不隱的神情,就知其中必有異。先前瞧見鳳鳴祥,只覺昔日一面之緣的小姑娘已成心機深沉的女子,彼此雖無敵意,但她說起話來語多保留,他便主動請求與壽兒相見一面;那時鳳鳴祥的神色極為驚訝,在旁的余滄元卻是冷冷一笑,派人帶他至此,並交給他一顆小彈丸,交代若有事發生可隨地一投,就會有人出面。
他輕「呀」一聲,忽然有所警覺。當年鳳鳴祥只是一個驚懼的小孩,如今變成城府極深的姑娘,司徒壽怎會不變?
「壽姑娘,既然你都是一人,平常都在做什麼?」他像隨口問道。
卻見她皺起眉頭,像在回憶。
「壽姑娘?」他的聲音輕輕柔柔的,不含任何威脅性。
司徒壽腦中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輕敲自己的腦袋瓜子,咕噥道:
「又模糊了。」
慕容遲見她這稚氣十足的動作,心跳漏了一拍,頓感緊張起來。
「壽兒,你記憶不佳,極有可能是受了風寒,我學過醫術,讓我幫你把脈診治,好不好?」
他的口氣像在哄孩童,她卻無法聽出,也沒注意到他將她的閨名喊得熟悉,只奇怪答道:「生病會病很久嗎?我從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記不住呢……」
瞧不見他美麗臉孔上的大驚,只看見他慢慢、慢慢地接近自己。用這麼慢的速度是在怕她吧?那可不好,她很努力地想當好主人。是不是她做錯了什麼?他是鳴祥的朋友,若讓鳴祥知情了,會很失望吧?
思及此,只好乖乖伸出手臂。
他見狀,露出令人心動的微笑來。
「壽兒乖。」伸出手輕輕把住她的脈門。
她的身子很腱康,也沒有練功到走火入魔讓她的氣息混亂,內力有些輕淺,可見師兄當年教她的主外功。
這樣的身子照理說是沒有什麼毛病,但正因為沒有毛病,他心裡才會隱約不安。她久居安靜之地……說是安靜,不如說是無人聞問的地方,若是她喜歡獨處,那也就罷了,但她連自己喜不喜歡都不知道,就被迫住在那樣寧靜的天地裡,她自己卻不覺得是被迫,彷彿人家給她什麼,她也不會多問地便接受了下來……
脈門之間並無憂鬱的情況,反而傾向清澄之態,與他心中的懷疑完全背道而馳,說這樣的情況不詭異是騙人的,而他主身體上的疾病,對於心頭上的病卻只懂粗淺,只能長期觀察而下判斷。
可是,就算是他一時半刻查不出病因,但依他對師兄的瞭解,師兄就算是要死,也不會輕易放過司徒壽這孩子。
彎彎的眉頭拱起,慕容遲暗暗歎息地抬起俊顏,正要隨口安撫她幾句,忽見她的小臉近在眼前,圓圓的眼眸不眨地注視他。
他嚇了一跳,忘了自己與她極為貼近,紅暈飛上他美麗的雙頰,他立刻鬆開她的脈門,慢慢地退後幾步。
司徒壽彷彿沒有見到他臉紅,只看見他懼怕地退後幾步,心裡不知為何,突然冒出淡淡的失望來。
「我義爹也常說我乖。」她突然說道。
他一楞,點頭。「他的確是個會以言語來哄騙人的男人。」
她眨了眨眼,好奇道:
「你也認識我義爹?」
「我與他,是師兄弟。」
「師兄弟?」司徒壽驚訝道:「可是,你的武功被廢了,義爹怎會有你這樣弱的師兄弟呢?」
從第一眼看他的身形就知他的武功曾被廢過,現在只能算是廢人一個,任誰也有能力一掌打死他;義爹是個武功深不可測的人,也對弱者向來不以為意,怎會有這個人當義爹的師兄弟呢……
「其實,義爹也算弱者。」她喃道。
「你義爹武功高強,怎會是弱者呢?」他試探問道。
「因為他死了啊。強者生存,弱者死了活該,這是義爹說的。他的武功雖好到不能再好,可我也能殺了他,所以在我眼裡,他比我還弱。」她說道。想要憶起腦中當年殺了義爹的情景,卻只能出現片段,讓她懊惱地又輕敲了下頭。「討厭,又模糊了。」
她自顧自地繼續走,慕容遲卻停步不前了。她又回頭,心裡有些焦急,怕若讓鳳鳴祥瞧了,會以為她欺負這個人。
她不明白為何人人都要怕她,鳴祥怕她身上的血,所以她一直推測旁人怕她也是因為身上的血;可現在她沒血了,這人為何還要怕她?
「我不可怕的。」她衝動地向他跨一步。
他微楞,直覺答道:「我並不覺得你可怕。」
「不怕,慢!」慕容遲原是被她軟軟聲音裡的惱意給吸引,後而聽她抱怨,他露出歉意的笑容,道:
「我並非怕你,而是我一向走路極慢。」在她目不轉睛的注視下,他慢吞吞地走向她。
好像……好像烏龜。明明他四肢健全、長手長腳的,走起路來卻像是她看過的烏龜;要是有人拿刀砍他,不用追著他跑,也能一刀砍中他。
「瞧,我這不是靠近你了嗎?」他的笑顏極為溫和,她卻看不出來,只知他與自己只有一步之遙。
他身上的氣味再度飄來,她脫口:
「好像鳴祥。」
「卻不是鳴祥。」他柔聲說道。
她一呆,總覺此話內有含意,但她腦中有些混亂,不知如何去探索,最後只得抓住自己認定的事實,點點頭答道:
「因為待我好的只有鳴祥。」又往前走了幾步,回頭看他的腳步未移,奇怪他已經走路夠慢了,停在那裡不走,難道要等天黑才想走出這裡嗎?
「壽兒,你很喜歡鳳姑娘?」
「嗯。義爹帶我回莊,鳴祥是第一個待我好的人;後來我受了傷,她餵我吃藥、哄我抱我,那時她身上好暖和、好……」模糊的記憶裡有一個身影好高好高,高到她必須仰起頭努力看著那身影……
可是,那身影是鳴祥,鳴祥沒有那麼高……她想要在記憶裡抓清那個身影,卻發現回憶又模糊了。她惱怒地咬住牙根,氣自己的記憶力愈來愈差勁,連與鳳鳴祥共同的過去也這樣忘了。
「天氣很好。」鳴祥的朋友突然說道。
她回過神,瞧見他抬起臉看向天空,她一時好奇也跟著仰頭看向天,天跟平常沒有什麼不同啊。
「春天到了。」他又說。
春天嗎?也對,最近是不怎麼冷了。但,她帶他走與天氣有什麼關係呢?
他又忽然低下頭,她一時轉不過腦子,呆呆地順著他的視線跑。
「有些花也開了,很美,是不是?」
「花就是花,一樣的。」她說道。這人真奇怪。
「我走路慢,是賞景,壽兒姑娘若不介意,也放慢速度陪我一塊慢慢賞花,好嗎?」他突然朝她綻出一朵迷人的笑容。
在她眼裡,他只是在笑,卻看不見他的迷人之處。「你要我陪你?」
「是啊,天水莊的建法有些不同,像身處自然之間,建築倒成了陪襯,我少見這樣的莊園,你願意陪我慢慢地欣賞嗎?」他心知這樣的建法從靠近司徒壽所住的樓宇開始成形,必是師兄在有壽兒之後改建的,將莊園的一部分造得與天然無異,就像是……讓一頭野獸活在它該存在的地方,而非設限。
「鳴祥可以陪你。」
「你不願意嗎?」他的語氣放得緩些。「鳳姑娘有事在身,而賞景,不同的人陪著,自然有不同的感覺。我非常希望你能陪著我慢慢地走。」
這是第一次,有人需要她陪著,連鳴祥也不曾這樣對她說過。司徒壽遲疑了下,突然有些害羞地點點頭。
「你不怕我,我陪。」
慕容遲見狀,雖是微微一笑,內心卻對自己沒有早些來到感到淡淡的後悔。
他慢慢地走著,注意到她也放慢了速度,但還是走得比自己快,每次快了幾步,她又走回來。來回數次,卻不見她臉色洩惱意。
她的本性應該頗為乖巧吧?若是師兄當年沒有收養她,她不會落到現在這種德性;若是當年他多習點武,也許在保住實玉的同時,也能保住她不讓師兄帶走——
「花很美嗎?」她又見他發起呆來。
「每朵花都有它獨特的美。」他溫聲說道。
「我知道它是花,卻看不見它的美。」她脫口道。
「見不著並非罪事,你可以聞它的味道。」他笑說:「味道於人,也分好聞跟不好聞啊。」
司徒壽呆呆地望著他,即使沒有辦法看出他臉上的表情,但她的視線卻不想移開。
義爹曾說過,臉可變、聲可改,但是人體的氣味不論再如何變化,只要一久,仍能依味辨人,只因這樣的事不曾有人試過,所以她是異類,而義爹似乎很高興她是異類。可是,鳴祥就不一樣了,鳴祥希望她像普通人一樣,懂得察言觀色、懂得聽對方語氣而辨其喜怒;就連那個她不喜歡的余滄元,在義爹剛死後,要她恢復正常人該有的感覺,要她真正地看出他長什麼樣子,要她在被他打死前能夠親眼看見殺她之人究竟是充滿了什麼樣的忿怒……
那一次,若不是鳴祥突然出現,她會一掌直接解決余滄元的性命,讓他知道到底誰才是強者!
老實說,她一直不明白余爺爺的死關余滄元何事,為什麼他老要替余爺爺報仇?就因為是父子?那也不過是體內的血脈相連而已,除此之外余爺爺與余滄元並無任何交集啊。
余爺爺會死,是他太弱,怨不得別人。
所以她一直無法理解余滄元的恨從何來。而這個鳴祥的朋友……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她與眾不同的地方。
「壽兒,我告訴你一個小故事,好嗎?」
他的聲音鑽進她的回憶裡,她用力點點頭。
他的唇角抹笑,柔聲說道:
「很久以前,我曾經救過一個小女孩,我救回她的命,卻救不了她的未來,因為我的功夫太差勁了,如果當年我多用心於武學,或者她就不會淪為殺人的工具了……」他沒有告訴過人,甚至連剛兒與實玉都不曾提過。
剛兒只覺奇怪那日救回的小姑娘突然不見,但那時剛兒心思全在照顧實玉身上,很快就忘了壽兒的存在。
而他,被廢了那登不上檯面的三腳貓功夫;他一點也不在意自己武功被廢,只想她的下場會如何。
他治病、醫病,固然是將病人醫好為止,但若真的回天乏術,連神仙也難救命時,他雖懊惱,卻也不會痛苦許久。只有八年前的那一次,看著那個小小的身影背對著他,走向師兄那條毀滅之路,他卻無力抱回她……
他懊惱內疚了許久,甚至這幾年時常在夢中夢見她。心想當初若留她在身邊,也許現在她會跟實玉一樣正常;也許會跟剛兒配成一對小冤家,而非像現在這般——
「那是她沒有用,不關你的事。」司徒壽奇怪他的想法,說道:「只怪她弱。她若強,她就可以救自己了。義爹說,只有弱者需要人救,但救了又有什麼用?不練強,終究遭人宰殺,那麼救不救都是無謂了。」
她義爹的話簡直被她奉為金玉良言了,既然如此,為何當年她會殺師兄而不露罪惡之感?慕容遲心裡存疑,正要開口,突然聽見一聲驚喘。
他循聲看去,瞧見兩名丫鬢隔著橋,正瞪著司徒壽;其中一名懷裡捧著白布,布上沾血,裡頭像是動物的死屍。
「翠兒,咱們快去找余老爺評評理!」其中一名丫鬢尖聲叫道。
司徒壽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小春。叫小春。」她喃道,皺起眉頭。
慕容遲耳尖,問道:「小春?這是那丫鬢的名字?你記得住她?」
她點點頭,坦白說道:
「她的味道不好,我不喜歡,討厭。」
味道不好?慕容遲不及再細問,忽聽見有人冷冷說道:
「是哪個丫頭閒來沒事想找我評理的?」
司徒壽眉頭皺得更深,慕容遲在她身旁,隱約可見她微微調整了下呼吸,使其吐息淺而緩慢。
他微訝她的舉止,便循聲看去,瞧見站在丫鬢之後的,正是先前所見的天水莊主人余滄元。
余滄元從外表上瞧起來約莫二十六、七歲,算不上俊美,但目露精光,瞧起來是個十分精明的男人。他的身高差不多與慕容遲一般,卻比慕容遲健壯許多,一見就知是個武功不凡的練家子。
他目光極冷地掃了一眼司徒壽與慕容遲,注意到慕容遲並未如想像般驚懼司徒壽,他緩緩收回視線看著眼前兩個丫鬢。
「評什麼理?好好的事不做,在這裡閒磕牙嗎?」
余滄元在莊中的形象本就嚴肅、少見笑容,對於家僕奴婢雖不算過分嚴厲,但主僕之間分限極為明顯,容不得下頭的人作威作福爬到主人頭上。
翠兒被他的氣勢所嚇,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在旁的小春見狀,連忙叫道:
「老爺,您要評評理,翠兒養了只小白兔,」「誰允許莊內養這些東西了?」余滄元不悅道:「我說過若違背我說的話,逐出莊內,是聽假的嗎?」
小春反應極快,暗地推了一把翠兒,讓她撲跪上前的同時,懷裡包著的動物屍身隨勢散開,正落在余滄元的腳前。
她立刻隨著翠兒跪下,囁嚅說道:「奴婢與翠兒不敢違背老爺定下的規定,可是,咱們瞧它又瘦又可憐地躺在莊外頭,一時不忍心便將它帶進莊內養……」腳步聲傳來,是鳳鳴祥與今日來的那兩名慕容公子慢慢走來的聲音。她暗地叫惱,卻不動聲色地又說道:「卻沒料到養了好幾天,它瞧起來也健康許多,正打算與翠兒放生時,它就不見了,咱們找了一上午,總算找著了,卻……卻像是被人給弄死了。」
語畢,聽見翠兒哭得更大聲。
「弄死了?那就是要烤兔肉吃了?」慕容剛快步跑來,大嗓門地叫道:「能不能別忘了我一份兒?」
「二哥,別胡說!」慕容實玉一跛一跛地跟上前,瞧見地上浴血的屍首,驚喘出聲。
余滄元注視良久,緩緩地蹲下地,撥開兔頭,察看它屍身上的傷跡。頭未染血,肥胖的兔身卻血跡已然乾涸,靠近頸間的地方有五個大小不一的洞,他暗暗比較了下五指,正是女人的指頭可以鑽進的範圍內。
他瞇起眼,抬首注視司徒壽,見她似乎連什麼事情正在發生也不知情,一臉坦白清澄的模樣兒,撩起他心裡的恨、心裡的怨;他慢慢站起,瞧見鳳鳴祥已站在身邊,看著自己。
他的嘴角勾起冷笑,回視她的目光彷彿在說,保著司徒壽,遲早會有事發生,現下是兔身,將來難保不會是人死。
鳳鳴祥當作沒看見,問小春道:
「在哪兒發現的?」
「是翠兒先發現的。翠兒,你快告訴小姐跟老爺,他們一定會為你作主的!」
翠兒顯然養它養出了感情,哭得難以自制,數度哽咽道:「奴婢是在壽小姐的樓閣外發現的……發現的時候已經是這樣了。」
慕容剛正要開口說不過死了只小兔子,干噥這麼大驚小怪的?他在山上時,時常抓野兔當飯吃呢。嘴才一張,慕容實玉拉住他的衣袖,搖搖頭示意他閉嘴。
這裡的氣氛著實詭異,他倆順著余滄元與鳳鳴祥的視線看去,瞧見之前暫離開大廳的大哥正站在一個美少女旁。
慕容實玉用力拍上慕容剛的後腦勺,低叫:「二哥,收起你的口水,少丟人現眼了!」
司徒壽連看余滄元也不看,只專注地望著鳳鳴祥。
「鳴祥,你為什麼一直看著我?」她軟軟的聲音有點疑惑。
「我……」
「還需要多話嗎?」余滄元冷冷一笑。「能夠用五指瞬間殺人的,在天水莊裡除了一個司徒壽,還會有誰?」
「我殺人?」她瞧見慕容遲慢慢地走離她,以為他終於開始怕起她來。也對,這世上,就算是鳴祥,也仍對她有些微的懼意,何況只是一個陌生人呢?
「滄元,未查清楚前,不該早下定論。」鳳鳴祥溫聲說道。
「早下定論?這還能算早下定論嗎?這種手法你不是沒有見過;出自何人,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要保她,也得看看情況,一個習慣殺人的殺人瘋子,怎有可能就此收手?今日她對一個畜牲下此毒手,難保它日不會對你下手!」
司徒壽聽了老半天,才明白他們以為自己把地上那團血肉給殺了。
「這兔子應該死了大半天了。」慕容遲忽地說道。
眾人往他望去,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已蹲在地上,翻看兔身傷口。
是人為的,碎其骨致命,五個小洞的確像是女人的手指,將平鈍的指腹穿透厚肉,力氣要很大,再不就是功夫極好。他美麗的臉龐閃過不易見著的惱意。這樣的功夫的確會像是師兄傳給司徒壽的,他原要為她開罪,但……之前聽鳳鳴祥提及,師兄收養的女兒只剩她與司徒壽,其他人都死了,鳳鳴祥的內力雖好,卻頗有走火入魔之勢,難以收放自如,外功三腳貓是不用說了,自然只剩司徒壽有此可能了。
「沒有。」司徒壽突然說道。望著鳳鳴祥,心裡一急,又道:「為鳴祥,不動!」
鳳鳴祥知她心情稍一不平靜,說起話來就簡潔又讓旁人聽不懂,正要開口解釋,忽聞慕容遲說道:
「壽姑娘是說,她並沒有對這畜牲下手,為了鳳姑娘,她不會動手。」他的聲音向來輕柔悅耳又溫吞,卻不顯中氣不足,反有緩和此時氣氛的感覺。
鳳鳴祥與余滄元驚訝地望著他,隨即彼此對看一眼。鳳鳴祥先開口道:
「既然壽兒說不是她,便不是她了。」司徒壽不會騙她,只是,不是壽兒,會是誰下的手?
「小姐,可是……」小春急道。
「住口,這裡由得你說話嗎?」余滄元喝道,冷冷瞧了一眼司徒壽。他最恨她明明身染罪孽,雙眸卻清澄如水;她的眼裡也只有鳴祥,只要鳴祥信了她,她便能無視旁人說長道短。「若不是她下的手,誰還會這門功夫?司徒壽,你倒說看看,半天前你在何處?在做什麼事情?」
司徒壽聞言,微微瞇起眼。半天前……半天前她在做什麼?記憶之間又有點模糊了,她只記得鳴祥的朋友迷了路……再之前是與鳴祥下棋……然後呢?她惱怒地皺起眉頭來,覺得自己好笨,為何就是記不住?
「肯定被毒死的。」慕容遲溫聲說道,引起眾人注意,也適時阻止正要說話的小春。他抬起美麗的臉龐,對翠兒露出充滿遺憾的笑容。「你養的小白兔是先被毒死,趁著屍血尚未凝固時,指破其肉、碎其骨,此人不是討厭小動物,便是有心嫁禍於人。你瞧,這針上頭是黑的,這便是毒素的反應。」他慢條斯理地說道,像怕她聽不懂似的,同時將銀針舉到她的面前。
翠兒楞楞地看著他迷人的笑顏,聽著他悅耳的聲音,根本沒注意到他到底何時驗的屍,只知自己的眼淚不知不覺止住,小臉也微微泛紅起來。
「慕容公子才用這麼一眨眼的時間,憑什麼能這般篤定?」小春道。
「小春!」余滄元又一沉喝。深沉地注視慕容遲良久,才緩緩說道:「就憑他是江湖上響叮噹的神醫慕容遲,要他為一個小小的畜牲驗屍,還責是大材小用了點,是不是?慕容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