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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香撩浪子 第二章 作者:於佳

  我怕你了!

   我諸葛少怕了你樓起,我真的怕你了,我非常非常怕你,你能不能放過我?

   回答是:不能!不信你聽—

   「諸葛少,你快點起來,做早課的時間到了,你不要又賴在床上。你昨天的功課沒做完,前天的功課也沒做完,大前天的功課還是沒做完,大大前天的功課還是還是沒做完。所以,你給我起來!起來—」

   你不起來是吧?你不起來我就沒辦法啦?揚起手中的家法棒,她重重地敲著他的門。一陣陣的敲門聲像一聲聲的擂鼓,擂得他心都碎了。

   門「刷」地拉了開來,樓起有規則敲打的家法棒非常湊巧地敲了上去,「咯」的一聲,棒子敲在了頭上,聲音聽起來還挺清脆的。

   「你把我的頭當門,是不是?」諸葛少頂著黑眼圈的

   陰沉面孔停在樓起的面前,睡不飽,頭上還無端起了一個大包,他心情能好嗎?

   瞧他衣衫半敞,男性陽剛氣十足的胸膛停在她面前,她告訴自己:他不是男子,他只是我的學生,還是一個非常不聽話的學生。秉著教不嚴師之過,樓起非常認真地告訴他:「卯時早課就開始了,你最好快點出現在書房裡,要是看不到你,我就用家法棒懲罰你,不過不是打你的頭而是打你的手心。」

   那比打頭更丟臉,好像他還是一個五歲的毛小子似的。「知道了!知道了!」他答應著,打了一個哈欠,著手去穿衣衫。這麼舒服的季節,睡覺多好,書獃子從來就不知道人是可以睡懶覺的嗎?

   當樓起坐在書房裡看完半卷《盈川集》,喝下三盞茶,諸葛少終於懶洋洋地從迴廊那頭走了過來。重重地搭在椅子上,他把面前的書一攤,「今天早課幹什麼?」

   「讀《詩經》。這幾天我仔細觀察了一下,雖然你識字量不是很多,但見識倒是挺廣,而且你都這麼老了……我是說你年紀已經比一般的學生大,也不好再從頭學起,所以我打算讓你多讀一些古文學作品,從作品中識字,做學問,今天咱們就從《國風·周南》開始讀起。」將《詩經》翻到第一頁,樓起遞到他面前。

   諸葛少瞟了一眼:《國風·周南》?我還周北呢!什麼破爛玩意,沒聽過,不喜歡,我不學。

   他不感興趣歸不感興趣,做夫子的還是要耐心教導。「今天我們要讀的是《關雎》。我先念一遍,你再跟著後面讀。」

   呷了一口茶,她一字一字讀起來:「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說的什麼《關雎》就這玩意?」

   簡直奇了,他居然能夠接得上,而且還是不看書就能念出來。教了他這麼些天,樓起還是第一次發現他也有會的東西。懷揣著驚喜,她湊近了問:「你還能背上來嗎?」

   「當然能,我不僅能背上來,我還能唱呢!」將毛筆反過來,他一邊用筆桿敲著硯台一邊哼唱了起來:

   「關關難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讀。參差芹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瘧寐求之。求之不得,寐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參差符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參差擰菜,左右筆之。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鼓掌!樓起衷心地為自己的學生鼓掌,「沒想到你這麼厲害,《詩經》原本就是用以做歌表演的,隨著年代日益久遠,已經沒有多少人會古音古樂,即使是翰林院的才子也很難將《詩經》唱出來,沒想到你這麼厲害,是我孤陋寡聞,小看你了。」她那雙小瞇眼滿載著崇拜的色彩,進入她眼簾的諸葛少在這一瞬間成了孔夫子的化身。當然,他嘴角邊浪蕩的媲笑她很自覺地自動抹去了。

   難得被人看成學識淵博的老夫子,諸葛少甚是得意。「這也沒什麼,你要是經常泡在酒樓、青樓裡,聽姑娘們唱多了,你也能一個字不差地唱出來。」心裡一樂,他將真話說了出來。

   樓起也不跟他計較這些有的沒的,「不管怎麼說,這也叫『教學相長』嘛!既然你已經學會了這一課,咱們現在就習字吧!要知道,一筆字是人的門臉,從字上就能看出人的個性、修養和學識水平。先把你的名字寫好,『諸葛少』這三個字間架結構還是挺好擺的,筆下……」

   「呼呼呼—呼咯咯—呼咯咯咯咯—」

   樓起抬眼望去,她的學生把女夫子丟在一邊,直接跟周公去習字了。「喂!你給我起來,現在是早課時間,不是給你用來睡覺的。你給我起來!」

   喊不醒他?她非把他給打醒不可!

   操起家法棒她先是搗了搗他的背,「諸葛少,起來習字。」沒反應?那他可別怪她心狠。掄起棒子,她閉上眼敲了下去。

   「你要殺人啊?」他痛苦地皺起眉頭,「我什麼地方得罪了你,你要這麼對我?」

   「我是對你負責,對東家負責,對學問負責。現在!起來!習字!」

   小瞇眼認真起來還挺可怕,想他諸葛少十五歲起就橫行在脂粉堆裡,什麼女子沒見過,雖不至於每個女子都愛上他,但也沒有誰動不動就對他橫眉毛豎眼睛,居然還拿棒子敲他?太可氣了,早晚有一天他會扳回本來的。

   「會寫字不就行了,還習什麼字?」拿過紙筆,他掃了一眼擺在紙上的自己的名字,這是他的名字嗎?就像一座樓橫架在紙上,勻稱得體,大方得宜,還挺好看。用了二十五年,頭一次發現它長得這麼好看。

   雖然不大願意承認,但諸葛少還是問了一句:「你寫的啊?」

   「是啊!你可以隨意發揮,只要照著這個樣子大體不變,用心地練習幾遍,也能寫出非常好看的字。你經

   常在外結交朋友,字寫得漂亮,你面子上也比較有光嘛!「他的面子已經很有光了,光不溜丟的煞是好看。

   想她樓起在長安待了幾年,多少富家子弟、名門貴胄捧著千金萬銀來求得她為他們寫名字,只為了模仿好了拿出去炫耀。好漢不提當年勇,這些事……不說也罷。

   寫著字,諸葛少的嘴巴也沒停下來,「你為什麼會來我們家當西席?我是說,一般只有大家閨秀才能讀書識字,既然是大家閨秀到了你這個年紀……你今年多大?」

   「十七歲。」看書,她繼續看她的《盈川集》。

   她才十七歲啊?一天到晚穿這種色調描淡的衣衫,他還以為她二十多了呢!寫好一遍,他繼續說:「你這個年紀的女子大多都嫁人為妻,在家裡幫幫相公,教教兒子……」

   「古語云:相夫教子。」樓起不放過任何一次機會教導自己的學生。

   「我們只是在談天,別那麼正經好不好?」寫得手有點酸,他放下筆,第一次認真地看向她的側臉,「你為什麼會出來做西席,難道你……你是寡婦?」

   他的問題越問她越看不下書,索性放下書她一次性說個明白:「我從長安一路南下,想體會什麼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等我把身上的盤纏全部用光,正好停在了你家門口。看到那張在風雨中飄搖的黃紙條,所以我就進來做了你的西席。」

   聽起來倒是很符合書獃子的作風,她說要讀書走路,雖然不太懂什麼意思,不過他倒是有個好主意,既能夠讓她出去走走路,也能讓她少拿家法棒揍他。

   「既然你都走到杭州了,你也該看看杭州的風景。杭州這風景最有名的就屬我諸葛家的三樓,沒聽人說嘛!『行遍中原,走遍水鄉,不到諸葛三樓,白來世上一遭』—而且這三樓中最有名的就是紅妝樓。怎麼樣?今天晚上跟我去見識見識。」

   眼珠子忽悠一圈,樓起拍案而起,「好!今天晚上的晚課就定在『紅妝樓』。」

   「好咧!」這是幾天來諸葛少精神最好的一刻。

   如今魚已上鉤,該收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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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妝樓?」樓起抬頭看著面前的牌匾,細細咀嚼著,「為什麼取這個名字?」

   「你們女的就愛妝扮,所以諸葛家的青樓全部是『妝』字輩的,這紅妝樓是第一樓,順下來有橙、黃、綠、青、藍、紫,總共七樓。你走遍大江南北,凡是看到七色妝樓的都是我們諸葛家的。」

   雙手反剪在後,樓起一邊走進去一邊搖頭,「很誠懇地說,這名字起得真糟糕。一點水準都沒有,完全看不出文字的風流灑脫。」

   「這是青樓,你當是藏書樓啊?」真是!他諸葛少與女子接觸了十年,這小瞇眼的書獃子還是第一個讓他看到就頭疼的主兒。算了算了,反正就三個月,擺脫了她,他將重新體味自由的可貴。

   和往常一樣,聽說少當家的來了,什麼老鴇啊姑娘啊全都湧了上去。尤其是紅妝樓的頭牌牡丹姑娘,雖不指望做諸葛夫人,但是她惦著二夫人的位子也不是一兩天了。她早就將諸葛少當成了托付終身的如意郎君,看到他絕對比看到親爹都親。不管三七二十一,她抱著走進來的物體,軟得跟棉花一般的身體就靠了過去。

   「您今兒個來得可真早啊!好幾天沒來,人家想死你了,我的諸葛少爺……」

   幾天不見,諸葛少爺的身體怎麼好像小了許多?美眸圓瞪,瞪上的是一雙小瞇眼,小瞇眼也正瞅著她呢!

   「哎喲喂!這是誰啊這是?」水袖揮揮,牡丹趕緊從小瞇眼的視線裡退出來。好在她想見的諸葛少就站在「小瞇眼」的後面,扭著豐潤的身子她再度湊近目標。儲葛少爺,你就喜歡欺負人家,盡跟人家開這種玩笑。「靠在他的耳邊,她小聲地問:」這麼醜的小瞇眼,你就是想招她進來也該送到最差一級的『紫妝樓』,怎麼送我們『紅妝樓』來了?「

   「她可不是你的『姐妹』,招這種人進來,我不是砸自個兒的招牌嘛!」懷抱溫香軟玉,諸葛少是心情大好,「這位是樓起姑娘,她來這裡轉轉。」

   做學問的人就是實在,有一說一,決不提二,樓起拿出老學究的考究認真地介紹起自己:「我是他的師父,你們可以叫我『樓夫子』,我現在在他家做西席……

   諸葛少哪裡還顧得上享受美色啊?推開懷中的牡丹,他一把摀住樓起的嘴巴,直接將她拖進了房。此情此景頓時讓牡丹心裡不安起來,諸葛少在這紅妝樓徘徊了這麼多年,還從未為哪個姑娘將她推出懷中呢!莫非真命天子降臨了?

   不行!她在心裡暗暗念叨著:牡丹啊牡丹,別嚇唬你自己,即便諸葛少真遇上真命天子也不能是這麼一個穿得灰頭土臉,長相平庸,還有著一雙小瞇眼的姑娘啊!而且她還有個那麼奇怪的名字,居然叫「樓夫子」,難道她是東瀛人?

   此時諸葛少正和他的「樓夫子」躲在房間裡說悄悄話呢!

   「我警告你,你不能在外面說你是我的師父,更不能提什麼夫子不夫子的。」堂堂『杭州三樓「少當家諸葛少二十五歲請了個十七歲的小姑娘做夫子,這說出去能聽嗎?他這面子掉在地上都能鋪出一條長街了。

   眨巴眨巴眼睛,他的臉靠她這麼近,房裡的燈又如此亮,她不用再瞇著眼看他了。「可我本來就是你家的西席,你是我的學生,我是你的夫子。沒錯啊!」瞧她多誠實,這才是做學問的底氣。

   「是……是沒錯!可是……可是……」

   「抓耳撓腮。」

   「什麼?你說什麼?」這臭女夫子學問就是高哦!說什麼,他壓根聽不懂。

   雙手揣在袖子裡,樓起一字一頓地說道:「你現在的樣子用四字成語形容叫『抓耳撓腮』」。看到他的表情她順口就說了出來,純粹是滿腹學問在作怪,怨不得她愛訓人—天生就是夫子命,沒辦法啊!

   多麼負責的夫子啊!即使在這個時候也不放棄教導他的職責。面對如此「優秀的夫子」,他真的是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反正……反正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人知道你是我夫子的事。」

   「這算是有事相求嗎?」樓起的臉上湧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容,「我可以把你的話當成是在求我嗎?」

   書獃子也會玩陰的是不是?諸葛少一張俊臉拉得老長,「就當是我在求你,行了吧?」

   笑容慢慢地溶在她的臉上,她很開心地說道:「那你明天早上不用我去叫你,你會準時去書房做早課,對嗎?」

   她在要挾他嗎?都說一個讀書人玩起心眼來比十個農夫都厲害,諸葛少總算是見識真章了。「對!你說得對,我會準時去書房做早課,這下子你滿意了吧?」

   「還可以吧!」

   得了便宜還賣乖,諸葛少要重新評價這個小瞇眼的書獃子,好在下一回合的戰鬥中勝出一籌。至於今晚嘛!他可是來盡情享受的。

   這邊坐定,那邊的老鴇已經叫粗使丫頭送上美酒佳餚,諸葛少要邊吃邊聽曲,這才是他要的人生,擺脫書房的人生。

   拉開門,他招呼牡丹:「學了什麼新曲沒有?為我唱個兩首聽聽。」天天讀那些古人寫的東西,他的耳朵都快發霉了,還是為自己找點樂子是正經。

   「學了幾首新樂府,唱給少爺聽聽?」逮到機會,牡丹當然要好好表現一下。擺出古箏,她先試了試音,抽空她還膘了樓起一眼,想看看這個姑娘和她相中的諸葛少到底有什麼關係,「樓姑娘,你會彈琴嗎?」

   「略通古音。」她會的是古琴,七絃琴、九絃琴都會一點,看古樂府的時候順便學的。不想浪費時間,樓起從袖子裡拿出一卷新落成的《隋書》湊到燭光底下看了起來。

   在這種地方看書的人,她恐怕還是有史以來第一個。諸葛少也懶得管她,直催促著牡丹快點彈琴,聽著琴聲他也好享用美食。

   牡丹也不謙讓,撥著琴弦唱起了一段新近很流行的曲子。「聞道黃龍戍,頻年不解兵。可憐閨裡月,長在漢家營!少婦今春意,良人昨夜情。誰能將旗鼓,一為取龍城。」

   一曲終了,她的媚眼都快拋到諸葛少手邊的盞裡了。玉手停在琴弦上,她借曲抒發心中的感情,「諸葛少爺,你看這首曲子唱得多好—『少婦今春意,良人昨夜情。』牡丹之情,少爺你可解?」

   「啊?」諸葛少對牡丹的心意略有所知,不過是一直裝糊塗。他之所以來這裡,一方面是照顧生意,一方面圖個高興。牡丹長得是很漂亮,但他也興不起娶回家的念頭啊!現在被問到了,他該如何回答才好呢?「這個……這個嘛!」

   「你理解錯了。」視線盯在書卷上,樓起的嘴巴卻沒閒著,「首先,這是一首五言律詩,不是什麼曲子—律詩你明白嗎?以格律取道,最近剛研習出來的。其次,這也不是什麼少婦表情之作,它是借對少婦的描寫來鼓舞士氣。最後,你有兩個音唱錯了,一處是『黃龍戍』的『戍』還有一處是……」

   「喂!」牡丹火大地站了起來,「姓樓的,你跟我過不去,是不是?你怎麼知道這首詩是用來鼓舞士氣的,我偏說它是表情之作,不行嗎?」居然打斷她表白的大好時機,看老娘我怎麼教訓你。

   說起學術問題,樓起頓時認真計較起來,「我是實話實說,這首五言律詩是沈期所作,他和宋之問同為前幾年朝廷裡頗為有名望的宮廷詩人,所作多為歌舞昇平的應制詩,風格績靡,不脫梁、陳宮體詩風。不過這首還不錯,挺有新意。當時我拿著這首詩跟他討論的時候,是他自己跟我說這是當年他為鼓舞士氣所作。而且從字裡行間也能看出幾分凝重,是你理解錯了,不該把它當成表情的輸出口。」

   這個小瞇眼居然敢在諸葛少爺的面前編派起她的不是?牡丹的臉都紫了,探起袖子,她一副要大幹一場的樣子,「姓樓的,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在你撕爛她的嘴之前,請先看看旁邊。牡丹無意中接觸到諸葛少的目光,頃刻間她什麼火都給澆滅了。

   和諸葛少爺相處了這麼久,她一直保持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今天被樓起氣得表現出凶狠、粗魯的本性,他看得眼睛都大了。這樣子下去,別說是娶她進門,會不會再跟她在一起都是問題。

   為了彌補形象,牡丹趕緊放下袖子,收斂戾氣,擺上滿臉的溫柔表情向樓起微微欠身,「樓姑娘說得有道理,牡丹一定好好改正,將曲子唱得更為婉轉動聽。」

   嘴上雖軟下來了,但牡丹心裡到底不服,她在肚腹之中一個勁地罵著:要不是你這個小瞇眼,我才不會在諸葛少爺面前這麼丟臉。以後娶你的那個男人一定長得跟豬一樣,凡是會喜歡那種男人的女子都是母豬,是母豬!

   牡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諸葛少在脂粉堆裡混了這麼多年,哪會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不過看了今天這一幕,他覺得以後牡丹這兒他還是少來為妙。想想看,她的年歲也不小了,是該物色新人準備接掌她的位置成為頭牌。

   身邊帶個女夫子還有這等好處,這倒是諸葛少先前沒想到的,更沒想到的還在後面等著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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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錯了!『斜』在古音中通『爺』,否則那句就不在韻上了。你記著,凡是律詩—當然也包括律絕一般用平聲韻,不用仄聲韻;古絕可以用仄聲韻,也有用平聲韻的……我說了這麼多你是不是不太懂什麼是平聲,什麼是仄聲啊?這個我要跟你好好講一下,像平聲韻……」

   原本,諸葛少這邊聽著美曲,看著美人,喝著美酒,吃著美味,可謂美不勝收。樓起那邊安靜地看著書,只是「偶爾」抬起頭糾正牡丹唱錯的音,讀錯的字—真的只是偶爾,上述糾正是她在半個時辰內第二十五次開口,經過二十五次磨難,牡丹的臉已經漲成了豬肝。

   好在有尊貴的客人點名要牡丹出去陪酒,原本想陪在諸葛少爺身邊的牡丹在推辭了兩遍以後也就出去了,省得對著那個小瞇眼心裡難受,還得在諸葛少爺面前死撐著。

   美人走了,美曲收了。諸葛少正大感無聊之時,那邊老鴇上來通報:「諸葛少爺,您的朋友都來了。」

   這幾天忙著應付樓起,諸葛少都沒見到這些朋友,好不容易今晚出來玩,沒想到遇個正著。真是高興啊!大少爺心情一好,立馬發話:「請他們過來和我小聚,今晚所有的酒水錢我付。」

   沒一會兒的工夫,他那一幫朋友都坐了過來。「諸葛兄,幾日沒見,還當你從此改性,再不來這煙花之地,沒想到你坐不住幾天,又出來混了。」說話的叫朱頭散,是杭州一富商的公子。

   他剛坐下,那邊又說上了:「諸葛兄是什麼人,全天下的男人都成了和尚,也輪不到他啊!」這位是胡厲經,杭州郡府二少爺。

   「要是沒了諸葛兄這個朋友,我們出來玩也沒意思啊!」最主要是少了一個專門掏銀子的冤大頭,這才是白演郎的真正想法。幾個人中,他的家道最不殷實,書讀得倒是最多。

   幾位坐定,方才看見一直坐在一邊安靜看著書的樓起。這麼醜的姑娘怎麼會待在「紅妝樓」,是諸葛少的檔次降低了,還是最近都沒有什麼好貨色?

   「這位是…」

   以免樓起暴露身份,諸葛少非常主動地介紹起來:「這位是樓起姑娘,跟我出來轉轉。」他也順道將自己的朋友介紹給她,「這位是朱頭散朱公子,他是胡厲經胡少爺,自演郎白先生。」

   樓起依次點了個頭,當作認識了。「豬頭三、狐狸精和白眼狼,三個人的名字都很好記。」

   讀過書的人就是不一樣,這麼容易就抓住了問題的要害。在座的四個人都有些尷尬,諸葛少趕忙打起了圓場:「喝酒!喝酒!這可是上好的『清泉酒』啊!」

   幾個人喝著酒,順道也就聊起了天;「諸葛兄,上次我寫給你的詩,你還喜歡嗎?」在這裡能寫詩贈友的就只有白演郎一個。

   「喜歡!喜歡!」諸葛少喜歡的都能背下來了,『就是那首『出門見諸葛,兄弟心裡樂。一起上青樓,你我同高歌。「

   諸葛少剛一念完,另外兩個人齊鼓掌,「好詩好詩!白兄近來作詩的功底大大加深,簡直是當世難得一見的才子啊!除了那賦秋、欽九州和平蕪這中原三大才子,你就是第四大才子啊!」

   原本樓起不想說什麼的,可一看到白演郎那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她就不禁為天下文章叫屈:「這是詩嗎?這充其量也就是一首打油詩,我閉上眼隨便念一首也比這強一百倍,更別說與中原三大才子齊名了。還有啊!你看古今凡是能流傳千古的詩作有哪一首是這個樣子的。在外人面前千萬別說自己會作詩,否則會被人笑掉大牙的。」

   白演郎火了,「你想找沒趣是不是?你一個姑娘家懂什麼?少在這裡不懂裝懂,男人說話女人滾一邊去。」

   「樓起不敢。」端起手來,樓起一字一金,「樓起雖為一女子,卻懂『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的道理。樓起不敢稱自己學識淵博,只願終身與書為伍。切莫像某些人,讀一卷書而聚天下,憑一盞墨而曉古今。到頭來,徒惹人嘲笑,令黃口小兒以為恥。」

   「你……你說……你說什麼呢?」吵歸吵,叫歸叫,白演郎在氣勢上可就降了下去,沒辦法,誰讓他聽不懂樓起在說些什麼呢!罵人不帶一個髒字,厲害啊厲害。

   諸葛少也看出白演郎在樓起面前失了氣魄,平時這小子總是笑話他「豬少爺」沒學問,沒想到今天碰上真正的高手,他自己也失了底氣。樓起真是為他掙住了面子。好吧!看在朋友一場的面子上,他就拉白演郎一把。

   「白兄不必跟女子一般見識,你為我作的詩我把它核起來掛在牆上,我爹連說了三個『好』呢!」

   白演郎找到台階趕緊走了下來,「家父真的是這麼說的?」

   「管別人的爹叫『家父』,你真是有學問呢!」樓起不客氣地駁了回去,她還預備了更苦的茶等著「白眼狼」喝呢!「諸葛少,如果你說的掛起來的那幅詩就是你剛剛念的那首打油詩,那麼我很遺憾地告訴你:我發現那首詩總共二十個字,他寫錯了七個,掛在客廳裡實在是有礙觀瞻,我跟老爺說了,他已經讓管家摘下來燒掉了。」

   「你……你……

   白演郎氣得臉都白了,樓起才不管他呢!她最討厭那種裝作很有學問的蠢蛋,要麼就像諸葛少一樣不懂就說自己不懂,不會就誠懇地承認自己不會,裝什麼才子,她倒覺得他做菜子更適合一點。

   說了這麼久,她的口有點渴,順手拿起諸葛少放在一邊的酒杯,她一口飲盡。將看了一大半的《隋書》放進袖子裡,她起身拉諸葛少,「這裡沒什麼意思,該看的我都看過了,咱們走吧!」

   「侮辱了我,你還想走?」白演郎眼露凶光,他一把扯過樓起的袖子,就往房裡拽,「你不就是一個妓女嘛!居然對我指手劃腳,我非讓你見識見識我的厲害不可。」

   「你放開我!放開我!」樓起一邊甩開他的手,一邊找支撐點,這房間怎麼在轉啊?諸葛少!諸葛少,他在哪?

   諸葛少正坐那兒看戲呢!她這個女夫子平時不給他面子,現在讓她吃點苦頭也好學學乖。說不定用不著三個月,明天她就卷包袱離開諸葛府嘍!

   見諸葛少放任不管,白演郎更肆無忌憚了。拉著樓起的胳膊就往外拽,「我非讓你這個賤人學學怎樣尊重男人不可。」

   「不要,你放手!」好昏,頭好昏,諸葛少他在哪兒呢?

   朱頭散和胡厲經一看形勢不對,立馬勸起來:「白兄,你怎麼跟姑娘家認真起來。你大人有大量,就算了吧!」

   戲也看得差不多了,放下手中的酒杯,諸葛少悠閒地站了起來,「白兄,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別跟她計較了。我代她向你陪不是,還不行嗎?」

   白演郎這次是色膽包天,他非得掙回這分薄面不可。「諸葛兄,是兄弟的,你就不要阻攔我。今天我一定要給這個小娘子一點教訓,我要她曉得女人到底該如何尊重男人。」

   雖然頭昏腦脹,但樓起似乎感覺到了危險所在。她轉過身,手在空中亂舞,如願以償地抓到了諸葛少的衣襟。「諸葛少……諸葛少,我要回家,帶我回家。」

   她的眼半閉著,臉上泛著淡淡的紅暈,看在諸葛少的眼中不覺就興起了一絲漣漪。抓過她的一隻胳膊,他狂掃了白演郎一眼,「給我放手。」

   白演郎還不知進退,「上次我們倆同時看中水仙姑娘,你非常爽快地讓給了我。今天就為了這麼一個醜女人,你想跟兄弟翻臉嗎?」

   諸葛少根本懶得聽他說些什麼,他垂著頭凝望著懷中的女夫子,細心地發覺樓起的身上發出舒緩的酒氣,她喝酒了?難怪有點不對勁呢!

   見他不說話,自演郎當他默認了,「我帶她去隔壁房間,你們喝酒,我一會兒就回來。」一使力他硬扯住了樓起的手,她痛得哀叫了一聲。

   「我叫你放手,你聾了?」

   收起笑容,諸葛少凌厲的目光橫對著他的酒肉朋友。白演郎自認肚子裡有點墨汁,平時根本不把諸葛少放在眼中,要不是跟在他後面有吃有喝有玩,他都懶得搭理他。現在他一向看不起的人居然對他發火,這等氣他哪裡忍得下來。把心一橫,他狠勁上來了:「今天我要定這賤人了,你想怎樣?」

   二話不說,諸葛少抬起腳,一腳將他端在了地上。「不怎樣,就這樣。」打橫抱起樓起,他穩穩地向外走去。

   朱頭散和胡厲經看著他的背影,再看看倒在地上痛得坐不起來的白演郎異口同聲地說道:「諸葛少真的轉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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