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我不該那樣說你,我以為你真的要殺了鏡花小姐。」看著銅鏡中她的雙眸,長流認真地再次道歉。「還有,我推了你……疼嗎,」
「還好。」反正也踹回來了。
長流緩緩地梳著她的發,冰冷的手指在找尋著合適的契機。「那個……你真的不願意我娶鏡花小姐?。
「那是你的事,與我無關。」要不是看他單薄的身體在風雨中飄搖,她早就漂到西湖中了,還會再讓他為她梳發?
長流也知道娶鏡花小姐這件事純粹是他個人的私事,可他還是希望她能同意,畢竟這個機會與其說是上蒼給的,倒不如說是這個小妖精製造出來的。
「隨水,想聽故事嗎?你每次臨睡前不都纏著我說一個故事嘛!現在我就給你說一個。」
她不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聽著他今夜敘述的催眠故事。
「從前,有一個貴公子,還有一個大家小姐,他們從小一起長大。長到十多歲,兩個人之間產生了愛慕之情,便約好了要永遠在一起。」
隨水不明所以地問道:「像我說的那種。永遠在一起'嗎?」
他笑著搖搖頭,將編好的髮辮盤上她的額頂。「不是你說的那種朋友似的在一起,他們相約要成為世間最恩愛的一對,以愛人的身份永遠相伴。」
愛人間的永遠相伴和她說的「隨水長流」有什麼區別嗎?她不懂,只能靜待下文。
他按照她的意願說下去:「他們許下了無數的海誓山盟,連西湖裡的紅鯉都是他們相愛的見證。那個公子滿二十歲的當天,他的父母托了媒人帶著許多聘禮去小姐家提親。兩家門當戶對,這門婚事就這麼定了下來,整個臨安城都為這件大喜事而喧鬧。
「那位公子很高興,以為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他違背了禮數,偷偷帶著他的愛人去西湖遊玩。那一天像今晚一樣風雨交加,西湖卷翻了畫舫,小姐失足掉進了湖水中,那位公子為了救所愛之人不顧一切地跳進湖水中。他的愛人得救了,然而他自己卻淹死在碧綠如寶石般的湖水中。
「小姐的家人在知道所有的情況後,害怕親家找上門算賬,使硬說那位公子是自己失足溺水而亡,小姐也遵照著家人的意思如是說。公子家九代單傳只有這麼一個兒子,他的娘親在得知兒子亡故後疾病交加,沒過多久就一命嗚呼了。而他的爹晚年喪子、喪妻,承受不住打擊,散盡家財出家成佛。」
隨水望著銅鏡中那雙失神的眼終於明白了過來,「那位公子就是你,對不對?」
輕輕地點著頭,他那張蒼白的臉上全是悲傷。「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我無意中毀了自己的死亡名單,弄了個無法投胎轉世,成了孤魂野鬼,只得重新回到這裡。誰如再歸來卻早已是面目全非。」
「她呢?你救的那個人呢?」她好奇的追問。
「你說的是水月——她是鏡花小姐的曾曾曾祖母,也姓徐,閨名水月。」再提起已無任何激動,他純粹是在敘說一段百年往事。「說來也巧,我從地府歸來的那天正是她出嫁的日子。那天沒有陽光,我飄在半空中,屈著圍牆看著她披上大紅蓋頭,走進大紅花轎,在大紅鞭炮的喧囂聲中嫁作他人婦。」
隨水一張嘴巴大的能塞進兩顆雞蛋,「她就這麼嫁給了別人?說書人的故事中不是都生死不離的嗎?」他輕笑,為了她的單純。「要不怎麼說是故事呢!」
「那後來呢?」她看著銅鏡中他的臉問下去,「你就這樣度過了百年光景?」
他不說話,用桃木梳子繼續為她梳著發。「水月她沒有讓我等太久,她又回來了。」
「呵?」
長流的眼神望著銅鏡深處,像在找尋當初的回憶。然而回億渺渺,又豈是唾手可得的真實。
「我一面適應著鬼的身份,一面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什麼都得從頭開始學習,洗衣、種菜、收拾屋子、做飯……因為什麼都不會,所以雖然孤獨,卻也忙碌得充實。就這樣過了五年,一天夜裡去書肆看書回來的路上,突然聽人說徐家的水月小姐被夫家休回來了。」
隨水簡直就要拍手叫好了,「這根本是活該嘛!」在人間待了這麼一段時間,她也知道出嫁的婦人被休是怎樣的被人瞧不起,那簡直比死了丈夫還可怕。
長流倒是沒加什麼評價,只是公正地說下去:「她被休的原因說是她的丈夫一直有個很寵愛的小妄,迫於父母之命才不得不娶水月的。後來地的公婆相繼去世,受寵的小妾不知從哪兒聽說了水月曾經與我訂過婚的消息,在水月的大家大肆渲染。她的丈夫耳根子軟,一下子就將她休掉了。小妾怕水月的兒子將來搶了家裡的財產,就連孩子一起趕了出來,孩子後來姓了『徐』,也就是徐老爺的曾祖父。」
「她回來你沒去看她嗎?我不相信。」
她問得直接,他回答得也不含糊,「我去了,聽見她回來的消息我立刻就趕去了。那是一個月夜,很美的月光柔軟地酒在西湖那碧騰騰的水面上。沒等我趕到她的身邊,就看見了她徘徊在湖邊的身影,我原以為她是在欣賞月色,沒料她竟是去尋死。」
「好不容易被你從西湖裡救了性命,她居然還再去尋死?有沒有搞錯啊?」小妖精就快拍著桌子罵人了。如果水月此刻出現在她面前,她準保會將她一腳踹進西湖裡。
她所說的正是長流最不甘心的片段,他的手停在她的肩膀上,緊緊地握成拳,似乎在隱忍著什麼。
「看見她在湖中掙扎的身影,我頓時跳進了水中,我想救她,我真的想教她。其實我已經抓住她漂浮不定的身體了,就在那一瞬間,透過澄清的湖水,她看見了我的臉。像是見到鬼一樣……不!她就是見到鬼了,她大叫著:『鬼啊!有鬼啊!』她的臉上寫滿恐懼,對我的恐懼——對我這個她曾經發誓以性命來愛的男子的恐懼,對我這個用性命來愛她的男子的恐懼。那一刻我的全身失去了反應,簡直是鬼使神差,我鬆開了手。水……如此清澈的水從她的鼻喉間湧進她的身體,就這樣——她沉人了水底。被打撈上來的時候,已是面目全非。」
他的手穿透她的衣袍,將冰冷的溫度傳遞給她的感覺,她被他的心凍傷了。
百年往事一幕幕出現在她的眼前,她的心似乎能感應到他被所愛的人喊成「鬼」的心情,那種眼睜睜看著所愛的人死在自己面前的傷痛衝擊著隨水的神經,她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不是為了死去的水月,而是為了這個對自己無能為力的水鬼。
百年鑄就的自責一再地敲打著長流的心門,他問上眼沉痛地訴說著,「我能救她的,我真的能救她的。如果當時我不鬆開手,如果我不是那麼在意她說的話,如果我再用心一點,或許她就不會……」
「看看你自己。」不知什麼時候,隨水已經站起了身。將他按到銅鏡前坐下,她抬起他的下巴讓他去看銅鏡中的自己。「告訴自己,你已經盡力了,你問心無愧。那不是你的錯,天意如此。」
經歷過地府,長流也知這是天意難為,但他卻始終無法釋懷。然而,真正讓他無法坦然面對的並不是水月的猝死,而是他的心。他原本以為水月被休回娘家是上蒼再給他和水月一次相愛的機會,原來只是給了她一個羞辱他的機會。
他為了她英年早逝,他不介意;他為了她家破人亡,他不介意;他為了她成為孤魂野鬼,他不介意。這所有的不介意,在她那一眼見到鬼後的恐怖眼神中全然崩潰。他不是神,他可以原諒她,卻無法原諒上蒼的不公平。
為什麼要這樣對他?在奪走他的生命、愛人、親人、家庭之後,連一點點機會部不留給他。那個時候他真的很想死,偏偏他根本死不了,連這最後的解脫都不行。他只能這樣一天又一天孤獨地活著,他安思著自己即便是鬼也要活出鬼樣來。其實就算他再怎麼用心,也一樣活得蒼白,活得冰冷,一如他這個鬼身份。
百年時光就這樣過去,直到他見到鏡花。
銅鏡中的雙眼閃看亮光,連那張原本蒼白的臉都光芒四射。「隨水,你知道嗎?你知道我第一眼見到鏡花時的興奮嗎?她和水月簡直是一模一樣,我甚至懷疑她根本就是水月的投胎轉世,我想是上蒼可憐我,才會再給我這次機會。所以即便是每晚只能飄在圍牆邊緣悄悄地凝望著她,我也很滿足,只因我孤獨的歲月從此有了重心。
「我從不敢奢望能將我和水月之間未完成的情感加諸在她身上,畢竟我這個鬼身份和鬼樣子都是見不得光的,直到你的出現。真正結我機會的不是上蒼,是你!是你讓我以水公子的身份出現在鏡花面前,我和鏡花小姐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也全虧了你。」
轉過頭,他迎視著那雙神奇的藍眼真誠地說道:「謝謝你——這句話是我一直欠你的。」
有很長時間,隨水都沒有吐出半個字,她把他編好的髮辮放到嘴巴裡嚼啊嚼啊。倏地鬆開嘴巴她怔怔地瞅著他,「你對水月的種種就叫作『愛』是不是?」他不是總說她不懂人的情感嘛!所以她才要如此用心地去「咀嚼」。
沒想到小妖精會突然問起這個問題,長流有些茫然。對水月的感情真的是愛嗎?以前他一直很篤定,但是在他反覆說隨水不懂愛的過程中他也在檢討著自己的情感。
他真的愛水月嗎?如果他真的愛她,又怎會將這分愛轉移到鏡花小姐身上,只因為她們容貌相同?那他愛的豈非是那張外表?如果也不愛她,又為何如此執意於鏡花小姐?心被攪得亂糟槽,一時間他無法給出一個合理的答案。
「決定了。」他沒弄懂自已的心情,小妖精倒是先一步作出了決定。
看著她亮晶晶的藍眼珠,長流以為她又在打什麼妖精主意。「你決定了什麼?是離開嗎?不是說不再生我的氣了嘛!你不要離開。」
「誰說我要離開了?」她拂了他一眼,「我不離開,最起碼暫時不離開。我還要幫你把徐家醜八怪娶進常府呢!」
「啊?」真是活脫脫的小妖精,一下一個樣。
隨水也不理他,逕自盤算著,「別誤會!我這可不是在幫你,我是在幫我自己,我想知道到底什麼才是你們人類的愛情,書上說的人不真實了,我想自己搞清楚。你不就是現成的實驗品嘛!等著瞧吧!你一定能娶回那個醜八怪,而我呢!也一定會知道什麼是愛情。」
她折騰了一晚也累了,丟下他逕自向臥槐躺去,在,夢中繼續著騙婚大計。長流眼睜睜地瞧著銅鏡中她和他的身影一同褪去,神經系統卻依舊未能啟動。真是悲哀的鬼啊!
一場近似遊戲的約走就這樣被銅鏡記錄了下來,成功與否咱們且聽下回分解!
——***※***——
「隨水,你別走!別走——」
長流從噩夢中驚醒,嚇得一身冷汗,她走了嗎?她趁他睡著時不告而別了嗎?
再也無法忍受內心的煎熬,他披衣下塌,將那些狗屎禮教踩在腳下,朝隨水的臥房飄去。身體停在房門口,他先是伸出耳朵細細地聽了好半會兒,這才小心翼翼地推開門飄了進去。
「隨水!隨水……」他小聲地呼喚著,沒有忘記這小妖精對打攪自己睡眠的行為將給予怎樣的懲罰。輕飄飄地飄進內室,飄入廂房,他探出腦袋一瞧,頓時以殺豬的嗓音喊了出來:「隨水!隨水——你在哪兒?」
「這兒呢!。
一道幽幽的聲音從外室躥進了長流的耳朵,他來個猛回頭,四下張望卻依舊沒能找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不甘心就這樣被她拋下,他認真地找了起來,「隨水,你出來好不好?快點出來,別玩了。」是啊!小妖精,人家都快哭出來了,你怎麼還玩啊?
「誰跟你玩了?我不就在這兒嘛!」聲音沖沖的,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她就在周圍。
長流隨著聲音望過去,小妖精沒見到,倒是見到桌子上的一盤豆沙包。他傻傻地問道:「你變成豆沙包了嗎?」
「如果一定要變,我情願變成桂花糕。」
這下可以肯定她就在豆沙包的附近了,長流顫悠悠地飄到桌邊,上下、左右、前後地打量著,卻也沒發現什麼。小妖精,你究竟在哪兒呢?
長流失落地乾瞪著雙根……等等!有異常。他眨巴眨巴眼險,肯定不是自己眼晴的毛病。剛剛盤子裡明明放著六隻豆沙包,現在怎麼就剩下兩隻了?
瞧!又少了一隻,盤子裡只孤孤單單剩下一隻豆沙包了。他好奇地將最後一隻豆沙包捏在手心裡,一邊認真地瞅著,他還一邊嘟囔著:「隨水,是你嗎?」
「你才是豆沙包呢!」
沒等長流找出聲音的出處,只感覺一個軟乎乎的東西觸到了他冰冷的手心,下一刻,最後一隻豆沙包憑空消失了。
「你究竟在哪兒?」見鬼的恐懼加上遍尋不著的擔心讓長流的語氣硬了起來。
隨水也不再嚇他,一陣水氣凝過,長流見著了一個透明的身軀,它屬於她。「你……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她的身體成了一道影子,看起來就像是映在水中的幻影。她的手再一揚,連這道幻影也消失無影蹤,她再次隱形。
「你到底在搞些什麼?」
「我這是為了你耶!」聽聲音,她還挺埋怨的,「我不是說了一定要幫你娶到那個徐家醜八怪嘛!我估計頂多再過一個月,這個計劃一定能成功,到時候你怎麼跟她介紹我?你把我拉到她面前,手一揚說道:『這位是水裡的妖精,你們認識認識吧!』她不嚇暈才怪呢!」
也是哦!只要鏡花一見到隨水那頭海藍色的長髮和那雙藍盈盈的眼睛不嚇得半死才怪呢!而且,他也不能讓她知道隨水的真實身份。
「所以你就打算來個隱形?」說是這麼說,感覺上總是怪怪的。
隨水吞下最後一口豆沙包這才慢吞吞地說下去,「不然你還有更好的辦法嗎?從現在起你就得習慣我隱形的樣子,免得到時候在你的愛人面前露出馬腳。」
「哦!」他答應著,心裡卻還是有些排斥。
「還有,」一雙無形的手拉住了長流的袖袍,那是小妖精習慣的動作,「你這個鬼身份準備什麼時候告訴她?別忘了,即使你的腳能觸及地面,你依然不能見光,還有那些關於水公子富可敵國的言論可全是我作出的幻影。我是水妖精不是財神爺,而且幻影就是幻影,成不得真的,你準備怎麼把這一切跟她講明白?」
這也正是長流擔心的地方,「再等一段時間吧!我想等她真的愛上我,什麼財富、身份就不是那麼重要了。
「你確定?」她是不懂啦!可她總覺得對於人來說,金錢和身份比什麼都重要。那個徐家醜八怪之所以選擇死鬼,而拋棄她原先「愛」的表哥,不就是因為她心目中的水公子比表哥的經濟實力來得雄厚嘛!
連一個初來人間的小妖精都看穿了這一點,長流豈會不明白,他只是不願意去懷疑這分感情罷了。畢竟那是上蒼給他的第二次機會,他不願放棄。
「別說這麼多了,我該為你梳發了。」飄到銅鏡前,他等待著她的身影現於其中。
隨水安分地坐在銅鏡前,乖巧地應了一聲:「梳吧!」
她當他有透視眼啊?「我什麼都看不見怎麼梳?」
「這好辦。」話昔剛落,一顆頂著海藍色長髮的頭顱突然顯現在銅鏡裡。嚇得長流差點沒跌到地上,「你……你非得這麼恐怖嗎?」
頭顱上邢張小巧的嘴巴張了張,「你還想看到我的頸項嗎?我可以露出來的。」
「還是不用了,這樣就很好!」大清早上演倩女幽魂。長流顫抖的手指移動著桃木梳子為她梳著海藍色的發,心裡反覆嘀咕著:這小妖精怎麼比他還像鬼啊?
愛裝人的水鬼和愛裝鬼的水妖——絕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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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府的書樓像往常一樣燈火輝煌,不同的是今兒個書樓的主人並不是在用心讀書,而是在準備聘禮。
燭影下全無身形卻有一道聲音嘹亮地響著:「千兩白銀,千兩黃金,各色絲綢百匹,珠寶六盒,六生六畜……死鬼,你看看還缺什麼?」
在人間活了一百二十年的長流也沒想到娶妻需要這等排場。「這究竟是下聘還是買賣人口?」
「如果是買賣人口就不需要這麼多銀兩了,我的順風耳逛了一趟萬花樓,那裡頭牌花魁的價也只是一千兩白銀罷了。」要知道,為了出這些聘禮她可是好好做了一番功課,把市場調查得一清二楚。
說到這兒,她想起來了,「死鬼,徐家老頭好像對『水長流』的身份有所懷疑,我聽到他派人去打聽水長流的產業,他好像還問了常府的蔬菜、瓜果、錢糧的供應情況,幸好我有先見之明,事先給全臨安最大最貴的供應行的老闆洗了腦子,總算是沒被戳穿。這麼大的常府,如此尊貴的水公子,上百的家丁、僕役,要是沒有內務的供應,不是太奇怪了嘛!」
長流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麼才好,如果不是她一再的幫忙,他根本不可能走到這一步。對著空蕩蕩的椅子,他的眼中閃爍著感動,「隨水,謝謝你。」
「謝我作什麼?」看不見的藍眼晴翻了一個白眼,「我又不是在幫你,我只是想知道人間的愛究竟是什麼樣。老妖精曾經說過,任何不懂的東西都要搞懂,這才是修行的最高境界。」
不管怎麼說,她在幫他成就心願這總是不爭的事實。長流也要履行自己的承諾,「等鏡花百年歸去,我一定跟你隨水長流,你說去哪兒我就陪你去哪兒,一切聽你的。」
「再說吧!。空氣有些搖晃,是小妖精搖擺的髮絲造成的。經過了這些事,對於當初的約定她反而感到迷惘了。
她真的能等上個百年再和死鬼去隨水長流嗎?潛意識裡她一直有種不好的預感,她想殺了徐家醜八怪。而且這種感覺越是和死鬼相處便越是來得強烈,她似乎無法再等上那麼久。然而根據昨天晚上的經驗,如果她真的殺了人家,死鬼一定會恨她,討厭她。這種被他厭棄的感覺比讓她等上百年更加難以消受,她就是殺了自己,也不能殺那個醜八怪。
真不知道他究竟是便了什麼法術,先是讓她無法琢磨他的心思,後又讓她對他產生完全的依賴,現在一門心思竟都圍著他旋轉,真是叫妖精氣悶啊!
拋開這些煩惱的糾纏,隨水繼續為他的娶妻大計作著盤算:「提親需要媒婆,這我可以用法術變出來,家丁也是幻影創造的。可徐家醜八怪一旦過門,時間一長難保瞧不出個端倪,這該怎麼辦呢?」
「我可以告訴她真實情況。」他說的倒是挺容易。
「她能接受嗎?」她狐疑。
「如果她真的愛我就一定會接受。」
又是這句話!可隨水還是沒能明白什麼是愛情,不懂就要多間,這是妖精生存法則第七章、第十二條、第四款上寫的。所以她這就問上了,「如果她不是真的愛你呢?她會接受嗎?如果她不接受你準備怎麼辦?」
「隨水長流。」他丟下一句小妖精聽不大懂的真理,繼續著手上的活兒。隨水好奇地湊過去,想看看到底是什麼讓他連娶妻這等大事都不放在心上。
原來他在畫畫,才剛畫了一半,看不出個真切,似乎是美人圖。工筆很細,好似將滿腔心思都畫了上去。這樣子的長流在書生氣外又透了一股子英氣,彷彿天地都在他的心中。含著有容乃大的氣魄和無慾則剛的堅毅。
完了!她又想殺了徐家醜八怪了。
夜已三更,書樓依舊跳動著燭火,很長時間裡誰也沒有說話,直到長流將那輻畫完全地展現出來。剎那間,隨水屏住了呼吸。
「是我?你畫的是我?」
她太激動了,一個興奮顯露了身形,藍盈盈的眼睛隨著燭光閃爍著晶瑩的光芒。整整一天沒見著她了,長流看得有些呆。
「你畫的真的是我嗎?好漂亮!我真的有這麼漂亮?」喜悅讓小妖精語無倫次,她忘了自己擁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絕色」。
長流無語地立在她身側,心中有句話他沒能說出來:在我眼裡,你是最漂亮的小妖精。
她猛地轉過頭,正對上他含蓄的眼。四目相對,一點一點萌生的情感交織在藍色與棕色的眼眸中。
什麼是愛?什麼是隨水長流?
不言而喻。
然而下一刻,長流別開了雙眼。「很晚了,你該去睡覺了。明晚不是還要用法力變出這些聘禮去徐家提親嘛!一切就拜託你了。」
他抽身離去,飄搖的腦袋反覆提醒著自己:長流啊長流,她是小妖精,她不懂人類的情感,她只是憑著意氣去感覺,難道你也要胡來一氣嗎?別忘了,上蒼好不容易給了你第二次相愛的機會,眼看著就要成功了,難道你要就這樣放棄嗎?
再等等吧!等到鏡花百年故去,你將和小妖精隨水長流。那是永恆的情感,那是非人類的情感,那是你可以掌握的情感。
那是未來的情感!
富可敵國的水長流公子向徐家鏡花小姐提親了!
這是何等大事,不到兩盞茶的工夫整個臨安城都知道了。你傳給我聽,我說予他知,很快便傳出了各種版本。有人說水公子的聘禮多得能買下半座臨安城,也有人說聘禮中有幾十顆南海大珍珠,價值連城。
總之一句話,原本日落西山的徐家這下可發了,
徐老爺更是笑得嘴都合不攏,恨不得馬上把女兒嫁過去。不過該有的禮數是一個都不能少,為了顯示大戶人家的氣派,徐老爺特地請了臨安最有名的道長為水公子和女兒的生辰八字卜上一卦。
幸虧隨水早有準備,讓那個虛幻的媒婆給出了長流的生辰,日月都沒問題,不過是年歲退後了一百年。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總不能告訴徐老頭他的乘龍快婿,其實跟他的曾曾曾祖母一般大吧!
「怎麼樣啊?道長,我女兒、女婿的生辰八字還合吧?」問是這麼問,徐老爺心裡早就算計好了,怎麼會不合呢?給出那麼多的聘禮就算他們前世今生都是冤家,也是最般配的一對。
道長似乎並不打算稱了徐老頭的心意,掐著手指他算了算,終於長歎一聲。「這下糟糕了!」
「怎麼?怎麼?」徐老頭緊張得不像話,「難道我女婿一娶我女兒就會變成窮光蛋嗎?那可不行,我下半輩子還指著他吃香喝辣呢!」
「不是這個,」道長沒給徐老頭喘息的機會接著說下去,「從生辰八字上看,這位水公子根本是不存在於塵世間的。」
徐老頭擰起了租而密的眉頭,「難道我女婿是財神爺下凡?。
「老實說道長我替人卜卦、看相數十年,還真沒見過這等八字。」算出這樣的邪卦來,道長也恐慌起來。「他……不像財神爺,倒像是……倒像是鬼——淹死的水鬼。」
「啊?」徐老頭這下可慌了手腳,眼看著專屬他們家的財神爺頃刻間變成了鬼,你想他能不慌嗎?「怎麼會這樣?不會是哪家姑娘看上了我們家姑爺,故意要你這麼說的吧!」
道長自認道行高深,哪聽得下這些話。「我修行了這麼多年,難道還會為那些錢欺瞞老爺嗎?那邊的歸隱寺住持也算是得道高僧,拿著你們家姑爺的生辰八字讓他瞧瞧,要是他說了沒問題你就當我在胡說。」
徐老頭終究有些不放心,拿著長流的生辰八字晃動著他那肥胖的身軀撞進了歸隱寺。這不問不要緊,一問他更慌了神,住持的話與道長如出一轍,難道他那財神爺的未來姑爺真的是鬼?他也懷疑起來,
「這樣吧!」到底是得道高僧,住持就是比較有主見,「由我和道長以化緣為借口去常府見一見那位水公子,要是沒什麼問題固然好,要是有問題也要想辦法解決,總不能眼睜睜地瞧著令愛掉進陰司的游渦啊!」
徐老頭也認為這樣做較為妥當,「好好好!你們這就去,趕緊去吧!」
偏偏道長還有算計,「我下午要去拜見城南的胡老爺,他答應給道觀捐點銀子,這時候去常府想必下午是趕不到胡家了,徐老爺您看我這銀子……」
住持也不甘落後,「王家的老夫人要聽我講經,順便給寺裡送點香油錢,這經怕是要被這一趟給耽誤了。徐老爺您覺得這香油錢……」
「我給!我都給!」說著他就將兩錠五十兩的大銀子塞進了「修行高深」的道士、和尚手中。現在只要能把他心口的這件事給完美地解決了,就等於幫他找回了財神爺,徐老頭還有什麼不肯的。這大概就是小錢不出,大錢不來吧!
道長和住持見好處已經到手,頓時提起十二萬分的心力朝常府邁去,徐老頭頂頗諒驚地跟在後面。
一場妖鬼和修行者之間的較量眼看就要拉開了,惟有那西湖的水依舊搖曳的蕩漾著。碧騰騰的,有著一股生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