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提是,他得閉嘴。
她不想聽他推銷另個男人的任何字眼,那只會破壞她所有美好的想像。
步雲顯然有點遲疑,「這麼晚了,你還是乖乖回房去,聽叔叔的話——」
「如果我不想乖乖、不想聽話呢?」英紗整個人像被針刺著般地跳起來。
她往前踩,越「雷池」一步,雙眸燃著硝火,「是不是要打我屁屁?大、叔?」
這丫頭,怎……方纔的可憐孤女,這會兒又搖身成了古靈精怪?瞧她明眸流盼間的黠光,還有那種曾熟悉的情態……
他忽地想起和Amy的初遇。
一樣的少女嬌嗔風韻,當時的Amy,也是這般的眉目含情……
不,不對。她是南英紗,他怎麼會拿她跟Amy並論?
在這一刻,英紗幾乎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了,她知道自己肯定是瘋了,她不該跟他這麼近距離的……該說她不該這麼「逼近」他的。
安步雲不是傻瓜,他也絕不再懵懂青澀,對情愛自有一番敏銳直覺。
這女孩的眼神態度「不對勁」!
「這句大叔,我聽得不是很習慣,你應該跟安傑一樣叫我叔叔。」望進她春水盈盈的眸底,也見著倒映波中的自己。
步雲知道有些事是不能裝迷糊的,尤其……是她,一個母親屬意的孫媳人選。
她原以為他會避開的,但他卻沒有!這反而讓她開始手足無措。「我……跟安傑不太一樣吧,畢竟……你又不是我叔叔。」
「你如果真的想跟安傑結婚,那就要跟他一樣才行。」
他在暗示她什麼嗎?想到他可能識穿自己的心思,英紗既緊張又懊惱。
她能直接感受他刻意調整「距離」的用意。
「你走吧,讓我一個人在這兒好了,免得被別人瞧見……誤會了什麼。」她賭氣道。
安步雲點點頭,開始跨步離去,絲毫不理會黏在他背後的眼神,是多麼的幽怨。
他,真的就這樣子走了?
「原來你這麼膽小。」她衝口而出。
「膽小?」他掉過頭,頗具玩味的眼神。
「是啊,原來你真的那麼怕被別人誤會。」
「我只是不喜歡自找麻煩罷了。」
麻煩?夠狠、夠絕的了!英紗咬著唇,無語的垂下頭。
她的心好疼,疼得難以言喻。
他走了,聽著腳步聲的移動,她並未抬頭。她不想去目送那道幾近絕情的背影……
怎麼會這樣子?她很認真的反省著自己。
她為什麼要難過?她為什麼要在乎他的反應?為何特別掛記他的存在?對他的一切,她的好奇心又為何總是那般旺盛?
難道,她……真的愛上他了?那怎麼可以!
又為什麼不可以?!
環抱兩臂,她蜷縮在石階上,想起了小時候玩的摘花瓣遊戲,隨著瓣瓣摘下,最後答案只有一個——而這次,任心事抽絲剝繭,直到最後,她卻被纏繞其中。
忽地一個仰頭,英紗發現身邊不知何時杵著兩個人。
這兩名壯漢是安步雲的心腹隨從,叫什麼她不記得,她只知道安家的人都喚他們是「黑白無常」,除了兩人膚色黑白分野外,她還知道,這等稱謂代表著某種授權。
「你們在這裡幹什麼?」她皺眉間著左右站崗、表情呆板的兩具「機械」。
「小白」答:「安先生要我們陪南小姐。」
「小黑」應:「直到南小姐進房為止。」
這算什麼?他,不放心她嗎?然後有請「門神」護駕?拍拍屁股,嘀咕了兩句,英紗知道自己真的該回房了。
另一頭,安步雲很滿意收到預期的效果。
她還是乖乖回房去了。
「她可有對你們說些什麼?」安步雲問。
兩名隨扈分別應話——
「她什麼都沒對我們說。」
「她是對自己說,她說自找麻煩的人是自己。」
「她還說了句,該來的人不來。」
誰才是「該來的」?難道不該是安傑?
她自認在「找麻煩」?她幽怨的眼神,忽地又浮現在腦海中,步雲心弦微微一震。
她那渾然天成的少女情態,已製造一種本不該屬於他們之間的曖昧氛圍。
安步雲深深揪起的眉結,馬上惹來部屬的關心詢問——
「先生,這個南小姐有問題嗎?」
「需要我們關照一下嗎?」
她是有問題,只是不干「公共危險」,自然毋需護院的「關照」。
步雲揮手示意:「她的事,我自有分寸……對了,大小姐那邊,有沒有什麼消息?」
兩人不回答。
「為什麼不說話?」步雲剛下臉,聲音轉厲。
等老半天,終於有人開口:「大小姐她最近正在準備新產品上市的宣傳——」
「你們明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有些狀況,可不是能抬得出場面來說的。
「賽車。步姿小姐正準備參加一場賽車,最近練得很勤。」「暗盤」托出了。
賽車?!步雲沒問原因,他不想多聽任何驚世駭俗的字句,但是,答案還是出籠了。
「聽說大小姐是為個小孤女,才跟人家打了賭。」
賭?賭命嗎?
步雲知道該是自己出手的時候了。
「安傑知道這事嗎?」
安靜,代表肯定的答案。
「把安傑找來見我。」步雲命令道。
「這個時候?」
步雲看了下時間,午夜十二點正,「這時候剛剛好。」免得有啥「雜音」嚇著了其他人。
須臾——
「安傑人呢?」
「去找他的時候,正好看見他……進了南小姐的房。我不知道是不是該進去……」
「算了。」大手一揮,步雲只有一句話。
摒退旁人,步雲依例的伏案開始處理未完的公務……
當!是那只骨董壁鍾傳來的報時聲。
一個問題突地竄入他的腦中——這麼晚了,安傑和英紗還在房裡嗎?他們……揉了揉眉心,步雲不禁苦笑。
他是怎麼搞的?這個問題,似乎不是他該關心的。
「這個問題,本來就不是你該關心的!」英紗不悅地瞪著安傑。
整個晚上,她已經夠郁卒了,沒想到剛剛回房,安傑就尾隨而至,而且劈頭便問了句——
「你,是不是愛上了我叔叔?」他神氣活現的說,今夜她和安步云「卿卿我我」的樣子,他全看見了。
「是嗎?你關心的事還真多。」英紗似乎無意去澄清什麼,只是,她也不想談。
「我當然關心!現在你的眼睛好了,不是嗎?」
「那又怎麼樣?」
「那奶奶到時一定會急著想把你娶進門,所以啦,如果你跟叔叔真的兩情相悅的話,那麼,就皆大歡喜了!」安傑亢奮得很。
「是嗎?」她突地壓沉嗓子:「也包括蘇珊嗎?」
「你……」安傑愣了愣,又聳肩道:「我早就料到她會找你談,她一貫認為只要說服你成全,我們就能在一起,唉!」
「你歎息是代表什麼?是因為你覺得蘇珊傻,因為你知道問題不在於任何人的成全,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你對她根本不是真心的!你,只是在玩弄她!你……」
「唉唉,你……別這樣子。」安傑趕忙退兩步,保護那隨時可能被戳破的英俊臉龐,「我可沒玩弄她,從一開始我就說了,我跟她是不可能結婚的,是她心甘情願的。」
「那是因為她愛你!」英紗氣呼呼的質問:「那我問你,你對她呢?」
「我……我沒說不喜歡她,只是……我還不想結婚。」安傑努努嘴,「是她想不開。」
「當然是她想不開,才會愛上你這種混蛋!」
「那,你就不會跟她一樣,對吧?」
睨了安傑一眼,她「歹念」橫生,擠出嬌笑,「如果說很不幸的,我也跟蘇珊一樣愛上你了呢?」
安傑一怔,馬上生硬扯笑,「不可能的,以我對女人察言觀色的本事,我看得出你對我那個叔叔……很特別的。」
一提到安步雲,英紗所有偽裝瞬間破功。
她鼓著一張臉,不吭聲。
安傑又嬉皮笑臉說:「被我猜中了喔?想不想我幫你啊?」
她揚眸望著安傑,飛梭腦海的卻有好幾張臉譜。
怎地?她南英紗今年合該得「貴人相助」?居然有這麼多人在幫她?
只是她不免要苦笑了。阿亮和老哥、甚至是安步雲,都一樣要幫著她,現在呢?連安傑都成了她入主安家的「樁腳」陣營。
老哥要是聽見安傑的話,想必真的要去跳海了吧?他精心挑中的「終極目標」,正在教她怎麼去「把」另個男人!
「你能幫我什麼?」明知不該問的,她還是開了口。
「我能幫你的地方可多了。」安傑神秘兮兮繼道:「只要你跟我配合,我自有妙招,你等著看吧。」
妙招?英紗始終沒承認自己喜歡步雲,只是,她卻也忘了去反駁,甚至制止什麼。
至於說「配合」?等著她配合的人,又何止安傑一人呢?
那一晚,她掏出手機,傳給老哥一封簡訊——
亂了、全亂了。
無比簡短的幾個字卻代表著她的心境。
第二天。
英紗眼睛好起來的事,對安家來說,最大喜事一樁。
尤其是老奶奶,樂歪的她更是堅信黃師父的法力無邊、
今兒的黃師父,可是貴賓呢!好幾雙等待裁示的眼睛緊盯著他。
「黃師父,你快點說說,這八字合得怎麼樣了?」
英紗低垂著頭,她有種上刑台的感覺。
一旁的安傑突然撞了下她的手肘,「怎麼樣?很緊張喔?」
英紗狠狠的瞪眼,收回視線的同時忍不住望向步雲。
他逕自翻著書,一副事不幹我的模樣。
英紗心頭一側,是真的跟他不相干。
黃師父那頭已在口沫橫飛:「這從安傑的命卦算來,當屬東四命者,宜與東四命老為婚配,則能相得益彰……」拉拉雜雜一大串命理術語之後,結論是:「不合!南小姐的命卦乃是西四命者,她和安傑絕對不宜婚配!」
頓時,室內一陣低嘩。
最直接的情緒竄入,英紗竟好想歡呼!對嘛對嘛,本來就不合……只是,看著一旁目瞪口呆的卓亮,卻讓她不得不譴責自己。
南英紗啊,你未免太不敬業了吧?高興什麼呢?「任務」快搞砸了!
「怎麼會呢?」老奶奶還在失望咕噥,黃師父又開金口了。
「別急,我還沒說完呢。」他拿出另張紅帖,「瞧瞧這是什麼?」
老奶奶一望,懶懶應道:「那是步雲的八字,之前我拿給你的。」
「這就對了!」黃師父興奮的揚高了分貝:「我試著將步雲和南英紗小姐的八字一合,結果啊,發現他們兩人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呢!」
啊?!
頓時,低嘩不減,卻加入更熱鬧的怪響。
砰!是卓亮的平地摔跤;刷地——是步雲的書本脫手;咳咳咳……是英紗快被茶水給嗆死。
「真的嗎?太好了!叔叔、英紗,恭喜恭喜!」安傑是惟一還能開口說話的那一個。
握拳頻頻道喜的安傑,活似謝票。
這傢伙肯定是「買票」!從阿亮對黃大仙的仇視目光,英紗馬上知道個中微妙關係,安傑出的價錢顯然更勝一籌。
她抓著胸襟,喘了口氣,耳邊黃師父的話不斷傳來:
「……他們合婚的命卦正好合到天醫巨門星,日後夫妻不但琴瑟合鳴,而且立為貴人,乃上上婚啊。」
明知「弊案」真相的英紗,還是忍不住心中那股快意……
安步雲此時霍然起身,「還是請黃師父過來我書房一趟,我們再好好研究。」
一個掉頭,又對笑咧嘴的安傑道:「你也一起過來吧。」
英紗假意喝茶。
她的心在撲通撲通!
他們,在書房裡研究什麼呢?
英紗想不到帶著「研究報告」來的人,卻是阿亮。
「你想知道他們在書房談的結果嗎?」
「你不正是來告訴我這個的?」隱約感覺不妙的她,不動聲色冷冷應道。
阿亮撇嘴,哼聲:「那我現在就告訴你,安傑那小子昨兒一整晚跟安家老祖宗都在研究那面牆。」
「老祖宗?」起初英紗還聽不懂,後來才知道原來安傑昨晚被罰在祠堂廝壁思過。
「別說你什麼都不知道,安傑那小子已經全招出來了。」
「他招了什麼?」
「就是因為你對安傑說,你喜歡的人是安步雲,所以為了幫你撮合,安傑才去買通黃師父!他已經老老實實對安步雲招了,你還否認?」
啊?英紗腦子有了瞬間的空白。
「安傑他……他真這樣子告訴他叔叔?」吸了口氣,她緊握手心,撐開眼眸直視阿亮,「那……那安——」
「安步雲,對吧?」阿亮充滿嘲諷的冷笑,「你現在一定急著想知道他心裡怎麼想的?」
英紗被惹惱了,「喜歡誰是本姑娘的事,犯得著你這樣子干涉嗎?」
「我干涉?」阿亮誇張的齜牙咧嘴,「你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麼狀況?黃師父別指望再跨進安家了,雖然我僥倖沒被連帶供出來,可是,再這樣子下去,難保下一個被踢出去的人不是我!
你要搞清楚,這次設計你進來的目的是什麼?不是來談情說愛的!就算要談情說愛,你也得搞清楚對象!我早警告過你,別去招惹安步雲,你偏不聽!」
「為什麼?為什麼對象就不能是安步雲?」她激動起來。
「因為你搞不定他!你無法操縱他!因為他是安步雲,不是安傑!你聽清楚了嗎?」阿亮道得斬釘截鐵。
「我不想搞定什麼人,我更不想去操縱他,我只是、只是想——」只是想忠於自己的感覺。
英紗垮下肩來,喃語:「難道我就不能有自己的選擇?」
阿亮對著她攤著手,「現在你想怎麼做恐怕都由不得你了。他,已經決定明天一早就送你離開安家!」
心弦應聲而斷,英紗瞠目,「你是說安步雲?」
「除了他,還會有誰?」
是的,除了他,還會有誰能讓她這麼痛徹心扉。
在這一刻,英紗知道她愛的人是他,可是……
「他怎麼可以那樣子做?!」英紗想到了什麼,忙問:「那奶奶呢?她……」
「你以為她是你的靠山嗎?她根本什麼都不知道,而且過兩天還準備上山去阿彌陀佛了,不用想也知道是安步雲的安排,他不會讓任何人來干涉自己的決定。」
那……英紗只呆了幾秒,然後往外衝出。
「你去哪兒?」
「我去找他說清楚!」
「喂——」後頭呼喚無效的阿亮,有了另種考慮——
也許過兩天老夫人上山打禪七時,他該自動爭取陪同。天知道這死丫頭會闖出啥禍端來,上山去阿彌陀佛,也好過在這兒的刀光劍影。
「我要見安……安先生!」書房外,英紗對著擋住門口的小白先生說。
「現在?」
「對,就是現在。」她肯定的點點頭,「請你讓我進去。」
「不行,沒安先生同意,誰也不能隨便闖進。」小白就是「小白」——白目的很。
「那,你幫我進去說一聲,就說我有話想對他說,好嗎?」
「這……」
「今天晚上無論如何我要見他,拜託一下,小白先生。」她低聲下氣懇求。
「好吧,我進去幫你通報一聲……」走兩步掉過頭,他肅然道:「我是川,不叫小白。」
數分鐘後,川答覆:「安先生讓我告訴你,他今天要忙到很晚,沒空見你。所以,你還是先回房去吧,有什麼話等明天再說。」
「明天、明天就來不及了!」她擰緊拳頭,眼眶泛著淚光,「我知道,我知道他是故意避不見我,對不對?」
川像完成功能的「傳聲機」,自動消音。
「好,他要忙到很晚,對吧?那,我就在這兒等他忙完。」英紗咬著牙,就地盤腿坐下。
月影自葉縫篩落,灑在她倔強的小臉蛋,交融著她眸底的澤光。
半個小時、一個小時……
她一邊驅逐著蚊蟲,一邊握著小石子在地面上塗鴉,四周安靜得不像話。
「喂——你都不說話的嗎?」她揉著酸澀的眼皮,幾度試圖和川聊天,卻得不到回應。「你難道沒看見我在這兒等很久了?」
「看見了。」終於感應「擲到筊」了。
「那你就不會進去跟他說一聲,如果他知道我還在這兒的話——」
「安先生交代過,任何人都不許再進去書房一步,包括我在內。」
「喔——」尾音拖得好長,她的頭掉得更低了。
沒人性的榜首!第一次,英紗相信了安傑的話。
「你還是走吧。這樣子是沒有用的,我想安先生也不會喜歡的。」川忽地主動對她開口說話了。
她閉了下眼皮,吁口氣,「我不知道,我也無法去設想他是不是喜歡,但是,我卻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沒有比這時候更清楚的了……」
這是她踏入安家以來,惟一隻屬於自己的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