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一個投下一顆「炸彈」後,隱身藏置,靜觀其變的暴徒。
而這顆「炸彈」雖未炸毀「玫瑰豪情」,卻炸毀趙敏平息多年的心。
深夜,一點十分。
趙敏雙眼緊閉,仰躺浸泡在散發淡淡玫瑰花香的按摩浴缸裡。
她極力思索,反顧自己這些天來被攪亂的異常反應。緊繃的臉,暴怒的心,不可理喻的吹毛求疵……這使得「玫瑰豪情」籠罩在低氣壓的氣流中,令店裡每個人,包括最親信的張艾欣都對她「退避三舍」,唯恐慘遭「池魚之殃」。
她從熱水中探出玉臂,拭去額上的汗珠。看著滿室裊裊的煙霧,她期待著這場熱水浴真能發揮功效,放鬆精神,好讓連日來未曾安穩合眼的她,今夜足以睡個好覺,調整好昔日的平穩步調。
她深深倒吸口氣,緩緩從熱騰騰的浴缸中躍身而起,面對著大片光亮鏡子,努力練習著多日來不曾露出的燦爛笑容。
就在她像個演員般猛對鏡子賣弄各式傻笑,奸笑,燦爛商業笑容的同時,客廳裡的電話鈴聲驟然響起。
對於一個獨居的單身女子,總莫名的在深夜接到無謂的騷擾電話,這刺耳鈴聲令她遲疑片刻後,才裹著一條粉紅大浴巾,匆匆走向客廳,接起電話。
「哈羅!」
「敏敏!」趙母按捺不住興奮的語氣。
「媽!這麼晚了,什麼事?」趙敏心急地問,如果不是出了什麼大問題,老媽斷然不會三更半夜撥國際電話給她。她的一顆心七上八下的跳得狂。
「唉!這教我怎麼說呢!」趙母欲言又止的儘是詭異的呵笑。
對趙敏而言,這可真是「急驚風碰上慢郎中」,急都急死人了。
「媽!到底出了什麼事?」心更急了。
「出什麼事?嗯——出了——喜事。」
「喜事?誰的喜事?」趙敏稍寬心的剎那,又是一陣沒來由的疑雲滿佈。喜事?她家裡平白無故能有啥喜事?
「你這孩子,保密功夫連最親的爸、媽都不放過。」趙母語帶長輩的責罵口吻。片刻,聽趙敏不動聲色的不做任何解釋,終於捺不住性子的繼續說著:「英哲昨天來過了。這孩子,說人品有人品,說家教有家教。你們交往的事,他還特地來請示我們。女兒呀!幸福是稍縱即逝的,自己可要好好把握。」
「英哲?高英哲?」
「是啊!你沒看見你老爹在一旁笑得嘴都歪了呢!好了,好了,不說了,早點睡吧!下次記得陪英哲一起回來!」
「媽——」趙敏還來不及追問頭緒,趙母已經匆匆掛了線。
高英哲!天殺的,又是這男人惹的禍。
趙敏回想著方才母親「英哲!英哲!」的喊得直教人全身發麻的不舒坦,那樣親暱的聲調,就像是喊喚「準女婿」般的順理成章,理所當然。
她,無意識的掛上聽筒,捲起雪白、修長的雙腿,慵懶地靠在沙發上,整個人跌入混亂思緒中。
這男人葫蘆裡到底賣什麼鬼玩意?
她一次又一次反問自己。
終於,她得到了一個結論:他若不是「黃秋生」之二——大變態,就是太平日子閒得慌的專做些駭人聽聞的無聊事。
可是,地址呢?他哪來的?這危險人物竟有如此通天本領查到加拿大的地址?甚至撥空搭機去造訪她的雙親,來個「先斬後奏」。
天呀!真不知自己還有多少秘密被這「三頭六臂」掏盡了。
今晚,趙敏又失眠了。
※ ※ ※ ※
終於,黑夜褪去。
在趙敏一夜的期待中,東方露出金黃曙光。
這對此刻的趙敏而言無疑是上天的恩寵。
一早,她先驅車前往「玫瑰豪情」,心裡盤算著如何與高英哲結清這數不完的」名譽傷害」。
將他掛起來毒打一頓?不成!他一百八十幾的高頎身材,怕自己沒能撂倒他,反被他單手提掛著呢!
找人「蓋布袋」?這主意不錯。可,找誰呢?
趙敏愈想,愈急。愈急,愈氣。愈氣,方向盤握得愈緊。
在她還來不及想出「絕地大反攻」的好點子時,車已開到店門口了。
倏地,又是另一驚嚇。
「玫瑰豪情」門外竟然圍聚著大批男女。從他們或靠牆、或席地而坐的姿態看來,似乎等門開營業已多時了。
「怪了!今天什麼日子,一早這麼多客人?」趙敏心想「發達了!」,一張臉喜孜孜的淨是「樂歪」的忘了早先的「復仇」計劃。
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趙敏此時正是最佳寫照。
她仿若見到半空中儘是花花綠綠的鈔票,正一張張漫天飄向她,飄進口袋裡……
她將車停靠在對面街上,快步走向「玫瑰豪情」。
讓客人久候,向來不是她的作風,更不是待客之道。
就在趙敏洋溢著笑臉,又點頭,又致意的走過眾人面前,掏出鑰匙,打開矮牆大門後。剎那間,大批等候人群瞬間蜂擁而上,將她團團圍住。
「你好!我是商業週刊的記者。請問你是趙敏小姐嗎?」一個手拿筆記的女子率先搶問。
「您對商業鉅子——高英哲先生,在各大廣播媒體的愛情告白有何感想?」
「你們秘密交往多久了?」
「什麼時候結婚呢?」
一連串空穴來風的問題,一道道鎂光燈的閃光,教趙敏措手不及,咋舌的無言以對。
她癡傻的活像個木頭似的呆立很久。
高英哲!又是高英哲!
趙敏再也按捺不住滿臉怒火,一把推開人群,狂奔到車上發動引擎,直闖「高氏大樓」。
※ ※ ※ ※
「小姐,你找哪位?」
「你不能這樣衝進去的!」
「小姐!小姐!」
趙敏像頭被觸怒,狂飆中的母獅,不理會身後穿著深藍制服管理員的拉扯,一路直入辦公室。
「高英哲?叫他滾出來!」趙敏怒吼。
「高英哲你幹的好事!你給我滾出來!」
「高——英——哲——」趙敏左顧右盼的搜索著。
辦公室裡為這突來的事件一陣慌亂,數十名員工紛紛離開座位,湊過來看熱鬧。唯獨黃秘書,反應機伶的早已進人董事長室通報這混亂的場面。
就在趙敏被半拉、半拖,即將衝入高掛「董事長室」的最裡處房間時,門,倏地被打開。
「敏敏!」高英哲神色自若,一切操之在手的自信笑容寫滿俊俏的臉龐。
他嘴角洋溢著戰勝的笑意,緩緩走向趙敏。
以他高英哲叱吒商場,穩坐最有身價單身男子的寶座多年,在他突然對著廣大媒體透露「婚期」不遠、「心有所屬」的佳音之後,想不引來商業媒體的興趣,怕是比登天還難了。
這倒是其次,他的用意,不外乎是來個「生米煮成熟飯」,以騎虎難下的窘境迫使趙敏接受他的愛。並且警示她身旁意圖不軌的男性,體想覬覦她的美貌,存有一絲非份之想。
他儼然在她身上貼上「高英哲私人物品」。
他從她的激動反應上判斷,他的計謀已得逞,他內心暗自叫好。臉上不由得笑的更詭異了。
「姓高的,你最好給我一個交代,否則跟你沒完沒了。」趙敏昂首,氣沖沖的直指高英哲的胸膛。
「膠帶?我辦公室多的很。何止一個,百個都給你。」高英哲故意雞同鴨講。
「你少跟我裝瘋賣傻,你心和在肚明,知道我要的是什麼!」趙敏怒焰更盛。
「哦——早說嘛!」高英哲恍然大悟。
他一個箭步的跨向趙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拉過趙敏,在她帶來不及反應的剎那,溫熱的唇瓣已貪婪地覆蓋在她性感的朱唇上。
「這樣的交代你滿意嗎?」
「你——」趙敏羞愧滿懷,直覺的揚起抖動的手,揮向眼前狂傲的高英哲。
在手尚未落下時,纖細的手腕已被他死死的握住,動彈不得。
「放開我!你到底想做什麼?」趙敏奮力扭動身子。
「追你羅!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乃天經地義啊!」高英哲輕佻的眼神遊移在趙敏羞紅的臉龐,大言不慚地說。
「荒唐。」趙敏低罵,揚起另一隻手。
弱女子終歸是弱女子,哪敵得過大男人強勁的力道。
她的手再度被卡死,失去重心的被高英哲順勢一拉,整個人騰空的跌人他懷裡,雙頰緊貼住他火熱心窩,臂在他強悍手勁牽引下,欲振乏力的抱住他直挺的腰桿。
飛機上那肆無忌憚、放蕩不羈的笑聲,再度傳人耳際,瀰漫空氣間,久久不能散去。
※ ※ ※ ※
「高英哲!你算什麼朋友!阿貓、阿狗不搶,偏來搶我要的人。」白俊傑怒氣衝天的推門而入,大老遠的將當期的「商業週刊」丟向高英哲桌上。
「沒人教你進別人的門要先敲三下嗎?」高英哲驚愕地猛抬頭。敢如此無禮的闖入他辦公室的,白俊傑是第一個。
「敲?他巴不得敲爛你的頭。」尾隨而至的阿KEN雙手抱胸的倚在門邊,喜孜孜地擺好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我好端坐在這裡辦公招誰惹誰了?」 高英哲故作無辜地攤攤手,一腳蹬著桌子,使勁將椅子滑出。
「少假仙。說!這怎麼回事?」白俊傑劍拔弩張地咆哮問。
「喔!為這檔事來興師問罪啊!」高英哲拉長下巴說著,優雅地點燃把玩在手的涼煙,用力吐出一口煙圈後緩緩道:「我們的交往是經過女方家長同意,況且,早在三年前我就認識趙敏了。所以『搶',談不上。」他的食指示威意味的在白俊傑面前來回晃動。
「你——」白俊傑氣結。「好!林惠紅,林惠紅你置她於何處?」
「別扯上她,我們的關係不如外界傳聞的。」高英哲急忙澄清。「好了!好了!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為了芝麻綠豆大的事,劍拔弩張像只刺猾的,壞了我們兄弟的情誼。」他重燃一根煙,站起身遞給怒氣未消的白俊傑,拍著他的肩,安撫道:「大不了結婚時請你當男儐相、坐上座,可以了吧?白少爺!」
「啐!」白俊傑嗆咳一聲。「你太狠了,跟我爭女人不說,竟然還拿涼煙來毒我,想、害我年紀輕輕就六點半啊?」白俊傑瞪視著高英哲,猛將煙捻熄。
「誰教你這麼容易軟化?活該。」阿KEN為這場太早落幕的好戲惋惜,忍不住又想挑起戰端的說:「況且,高英哲慣抽涼煙卻不失男性本『色',你會不知道?」
「少扇風點火。」高英哲一拳擊向唯恐天下不亂的阿KEN,怒斥道。隨即揚起一抹風流神韻,「女人的幸福是靠男人的實力;男人的實力則是來自女人的魅力,把這種罪名歸咎在涼煙上……滑稽。」
「哦?意思是……」J阿KEN沒安好心地逼視高英哲。
一陣男人豪邁的狂笑溢在空間……
由高英哲近日來電話鈴聲不斷,朋友,記者們興致高昂、絡繹不絕的探詢中,確實證明了他的魅力和影響力。
而對於此番大膽告白,有的抱以樂觀,靜候佳音;有的則早已煙下不超過三個月的」退燒」檔期。
莫管旁人如何揣測,對高英哲而言,終是一次漂亮出擊的得意之戰。
他斜坐在椅子上,凝視著「商業週刊」裡,趙敏啞然失色的嬌容。想起仆倒在他懷中散發馨逸香氣的柔軟身軀,婀娜多姿的體態,不禁令英哲陷入如癡如醉的旖旎中。
多日來,面對挖不到後續新聞誓不休的記者糾纏,趙敏乏於應付的乾脆三緘其口,悶不作聲。在別人看來,她恃寵而驕,不識抬舉,可事實卻是她啞子吃黃蓮般有苦難言,一心期待午夜鐘響,拉下鐵門,結束「啞巴」的一天。
記者礙於職責倒也好說。可惡的是張艾欣這吃裡扒外的傢伙,竟也擠入高英哲的陣勢中,連聲叫「好!」。包括遠在加拿大的雙親也不忘軋上一腳,誤以為是小倆口鬧意見,夜夜來電遊說,充當「和事佬」。
從頭到尾,好像錯的是她、該被孤立的是她。可自始至終沒人徵詢過她這個」女主角」的意願,只是一路瞎攪和的硬要將她往他懷裡送。
「唉——」趙敏喟然長歎,步履蹣跚地走向停車處,鬱悶在心的只能借由低頭踢地上的碎石子宣洩。
她,一步,一踢;一踢,一蹭的重複著……踢了十幾步,小石子卻被一雙大腳丫給截住了。猛抬頭,竟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高英哲。
趙敏異常平靜,沒有怒意地繞過車身,扭開門。
「SORRY!我不知道會讓我造成這麼大的困擾。」高英哲迅速趕上,扳住車門阻止她上車,誠心向她道歉著。
「不知道?不知道就可以我行我素,為所欲為嗎?」趙敏目光如炬,咄咄逼視。
「敏敏,我是真心的,你信我一次。」
「信你?從一開始我就被你玩弄在指掌間。你叫我信你?」趙敏雙眉緊皺。
「敏敏——」
「別說了。以您的身份,地位,這場遊戲我玩不起,到此為止吧!高先生。」
「玩不起?」高英哲震愕。這話聽似恭維,卻令他有被掌摑的痛辣羞辱。「馳騁」雜誌的封面霎時重現,一臉醋勁翻湧而上。「哼!那麼地產大亨陳榮飛的兒媳婦你就玩得起?」他的語氣冷酸。
「你——」趙敏緊抿下唇,淚在眼眶打轉。
他的話如針刺入痛處般教趙敏無力反擊的急急跌入駕駛座,發動引擎,將他拋得好遠、好遠。
※ ※ ※ ※
「這種小事都搞不好,業務經理怎麼當的?」高英哲將手中的企劃案狠狠甩在桌上,力道之重使杯子、卷宗跳得半天高。
「高董,其實……」
「我不要理由,只要求結果。枉費你跟我這麼年。」高英哲氣沖沖地一揮,將桌上的物品掃落。「出去!」
這是這星期以來,董事長室裡第N次的火爆場面了。這一星期來,「高氏集團」裡的大、小幹部,每個人莫不戰戰兢兢,早晚三位香的祈禱,千萬別受「寵召」,以免去「掃到風刮尾」。
高英哲趕走了業務經理,自知自己是火爆過頭了。
這樣沒來由的大發雷霆,為了那?自己心裡面比誰都清楚。只是,他矢口否認。
向來只有他不要的,從沒有他得不到的事、物,包括——人。
而這次,他卻輸得一敗塗地。她的不爭、不吵,仿若一切與她不相干的置身度外,教他捉不著她的思維。
他重重跌坐在黑皮椅間,雙手按著太陽穴,來回不斷搓揉著。
他恨她無視於他的存在,更恨自己,輕易的一頭栽進她美艷的陷阱裡,不可自拔。
心,一陣陣陣抽痛著。
先前的意氣風發,得意神態,早不復見。
他的眼神遊移到桌上「馳騁」雜誌的內面,斗大的標題,在在激起他的妒火。
臨別一吻,愛意無限!
天人永隔,情何以堪!
他發狂的使盡吃奶的力,將雜誌拋向透明光潔的酒櫃裡,瞬間,玻璃隨著清脆的響聲,撒落一地。
「我偏不信我會爭不過一個死人。」高英哲眼底閃過一抹寒光,冷冽地說出心理的不滿。
※ ※ ※ ※
爾後,高英哲改變策略。他重拾自己風花雪月,表劣性的日子。甚至厚顏到當什麼事都不曾有過的,摟著不同的女孩穿梭在「玫瑰豪情」裡。然後,一坐下來就和他的女伴極盡親暱的談笑、擁吻。
這些畫面看在趙敏眼裡,全「與我何干」的坦然,可張艾欣卻義憤填膺的連茶水都不願奉上。
想他幾天前還熱情地對趙敏大獻慇勤,而此刻竟然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公然與女子出雙人對!
「敏敏,看到那對『狗男女』就有氣,若不是怕砸了咱們的招牌,我准在咖啡裡下瀉藥——拉死他。」張艾欣翻白眼的怒視著角落的高英哲。
「哼!之前不知道誰還硬要把他和他『送做堆』呢!」趙敏拍拍張艾欣的肩,不放過糗她的良機。
「我啊——瞎了狗眼。」
「知道就好,笨狗。」
※ ※ ※ ※
夏日的午後,天氣是多變的。
早上艷陽高照,過了中午頓時變了天。烏雲密佈,狂風驟雨急切拍打著玻璃窗。
張艾欣一邊打理著剛買完離開的桌面,一邊頻頻望向窗外。
「敏敏一早出門,也不知道帶了傘沒有?」她憂心的嘀咕著。
忽然,門上的風鈴響起。
「敏敏!」張艾欣心想準是趙敏回來,猛一抬頭,臉瞬間垮了下來。
「英哲!你看你,全身都濕了,還什麼,『雨中散步才有情調』呢!」
張艾欣又看到一隻濃妝艷抹的「哈巴狗」,嗲聲嗲氣的邊說邊將雙手游移在高英哲身上,為他拍去滿身的雨水。
「噁心!」張艾欣斜瞪一眼,不理睬的繼續低頭拉平藍、白相間的格子桌巾。
「小艾,叫敏敏幫我煮二杯藍山。」高英哲低喊。
「敏敏不在,我煮的,你喝不喝?不喝的話,大可走人。」張艾欣率直的性子,不客氣的下逐客令。
「這麼大的雨,她去哪裡?」他眉宇間透露著關心。
如果張艾欣夠理性的話,她準能察覺高英哲的憂心,可她沒有。甚至更氣他的越權。
「喂!姓高的,你搞清楚,這家店不在你『高氏集團』名下耶!難不成敏敏去哪裡還得你核准啊?笑話。」
「小艾,你吃炸藥呀?煙硝味這麼濃。」高英哲無端受炮轟,自是委屈不己。
「對。恨不得炸死你。」張艾欣咬牙切齒的說。
「恰查某!你這什麼態度?英哲!走!我們換別家去。」身旁女子盛氣凌人,拉著高英哲硬往外衝。
「少囉唆!」高英哲低斥一聲,逕自往吧檯對面,他固定的位置走去。
這是他的慣性,因為全場只有這位座位「風水」最美,可以一覽無遺地看透里外。
裡,是吧檯內的一舉一動,那是趙敏在時;外,則是殷殷回處,等待她的歸來。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喏!二杯毒死你的咖啡。」張艾欣心有不甘的將杯子重重摔下後,掉頭就走。
窗外的雨似乎沒有暫緩的跡象,一道道金光閃閃的雷電劃破天際、險象環生的驚險。
高英哲的心,就如同被一顆重達百斤的大石頭鎮住喘不過氣。他一心期待趙敏趕快平安回來,好卸去心中的牽掛。
他端起手邊剛送來的咖啡,心不在焉的用力吸了口——
「嘖!該死。」他低喝。手湊近被燙紅的舌尖,輕觸著發麻處。
就在露西急忙掏出他價值三千元的手絹,為高英哲拭去大腿上的污漬時,趙敏恰巧推門而入。
「敏敏!」高英哲一抬頭,正好迎上趙敏冷冽、嘲諷的雙眼。
她掃過一眼,隨即走向吧檯內嘴翹半天的張艾欣。
「小艾,嘴噘那麼高,吊豬肉啊!」趙敏笑著揚起食指,掛在張艾欣唇上。
「吊人肉!」
「吊人肉?哇!你比黃秋生還恐怖。」趙敏逗弄著氣呼呼的張艾欣,試著緩和她的怒焰。
露西一見趙敏進門,高英哲就魂不守舍的被勾去了三魂七魄,心理不由得妒意橫生。可她也不是盞省油的燈。從小因為兩家世交,交往密切,對高英哲的愛慕根深柢固的不曾因為年紀漸長而減少,反倒是愈趨愈強烈。
這次他主動的邀約,此乃千載難逢,稍縱即逝的機會,她怎容易輕易放棄。
她拿著絲絹的手,愈擦愈往上游移到敏感處,最後,整個人乾脆貼在高英哲身上。
「褲子都弄髒了,回我那裡換吧!真沒看過這麼差勁的小妹,那麼燙的咖啡,也不會請客人小心著喝,笨死了。」她的手不斷搓揉著高英哲的大腿內側。
這話雖是對著高英哲說,再笨的人都聽得出擺明衝著吧檯內的趙敏和張艾欣。
「臭三八!」張艾欣忍耐到了極限的一古腦兒爆發。
她鐵青著臉站起身,推開吧檯的木門,正準備走向露西,展開一場「世紀大對決」。
「小艾!別亂來。」
趙敏見勢,立即追出。一心一意,還來不及推開門,正好被張艾欣閉合的門——夾個正著。
「啊!」趙敏低叫一聲,右手食指立即紫了一塊。
她倒抽口氣,捏緊痛得發麻的食指,強忍的淚水在眼眶裡直打轉。
「敏敏!」高英哲見狀,立刻飛奔過來。
他心疼地掬起她的手,怎料才一碰觸,就被她用力甩開,怒視的眼神刺得他連連退步。
趙敏挺直了背脊,不理會刺痛的手,剛毅的臉孔猶如結上一層厚霜,凜若酷冬的令人為之心寒。她大跨步走向露西,拿起桌上的帳單撕成兩半,然後轉身看著高英哲,平穩、堅定中帶著不苟同的鄙視語氣說:
「你走!我的店不歡迎這種沒格調的客人。我賣的是咖啡,不是酒;這裡是咖啡屋,不是酒廊。」
「敏敏——」高英哲百口莫辨。
「姓高的,你還想怎樣?」張艾欣用力將高英哲推向門口,把趙敏夾傷手指的帳也一併算在他頭上。「都是你害的,你還不滾!」張艾欣大吼。
這一刻,高英哲的心紛紛擾擾、凌亂不堪。
事情怎麼會演變到此?他原本的用意只在激怒她,喚起她對他的重視罷了!而現在卻弄巧成拙的更添危機。
他緩緩走向桌旁,拿起椅背上的西裝外套,甩在肩上,狼狽不堪地推門而出。徒留二個怒氣未消的女人,和一個被丟下不管滿臉錯愕的露西。
※ ※ ※ ※
昏暗的酒吧裡,低吟的琴韻,猶如訴說一曲「失戀調」。
是個「愛」字惱人啊!而偏偏這「愛」既得不到回應,卻又緊實的扎根在心裡,猶如原野點燃的一把愛慾之火,燃燒著高英哲的全身。
他斜彎地橫躺在L型沙發上,全身濕得滲出雨水來,滴濕一地灰色的印花地毯。一個人靜默不語的一杯接著一杯飲盡懷中的淡色液體。
「紅姊!你可來了。急死我們了。」一群店裡的公關小姐簇擁著甫進門的女人,急促的說著。
「人呢?」
「在那裡。高董今天反常得很,一坐下就拿起酒猛灌,像喝白開水一樣,嚇死人了,而且還不准我們過去呢!」帶頭的高挑女子努努嘴,邊說邊帶領著走向高英哲。
林惠紅望了一眼失魂落魄的高英哲,顯然他還不知道她來了。
「CALL昌叔送他回去。」林惠紅掉頭差遣。
「CALL了,沒復機。」
她遲疑片刻,才穩然的交代著:「好吧!沒事了,你們去忙。」
林惠紅是這家坐落在台中精華地段——商人巨賈雲集、采會員制經營的「風華絕代」的老闆娘。
她有著晶亮的大眼睛與一頭挑染金棕色的齊肩卷髮。身上及膝的半透明襯衫,款擺風采,將她性感、豪爽大姊頭模樣展露無遺。
她兼具女性的美麗與智慧。圓滑的交際手腕、敏銳的觀察力,多年來一直是高英哲所仰賴、借重的。因此外界對他倆撲朔迷離的感情,極多揣測。
「高英哲的地下夫人」這樣暖味不清的關係,始終未得到當事人的肯定與否認,以訛傳訛也煞有其事般逼真。
林惠紅招來店裡的少爺,踩著三寸高跟鞋,扭動豐潤雙臀地挨近酩酊大醉的高英哲身旁。
「英哲,起床啦!我送你回去。哇!怎麼搞得全身濕答答。」林惠紅錯愕,轉向少爺,「扶高先生到我車上。」
※ ※ ※ ※
午後,高英哲在昏眩的宿醉中睜開眼。
他頭痛欲裂,無力地賴在床上,盯著四周,霎時——
「要命!這是哪裡?」高英哲霍然坐起,掀起薄被——頓時發現自己竟只著一件內褲躺在女人的桃紅色被窩。「完了,我昨晚做了什麼?」高英哲集中腦力地思索著。
「醉得像死人一樣,還能做什麼?」林惠紅搭腔地走入房間,把整燙好的衣褲丟向鬆懈下來的高英哲。
「我怎麼會睡在你這裡??高英哲連忙起身,踉蹌地穿上褲。
「你那副潦倒相,我敢把你送回去給王媽媽?沒用!一個女人就把你搞得昏頭轉向,還敢誇口說:『對女人先天免疫』。今天是我對你沒有非份之想,否則,脫了衣服爬了上床,搞大肚賴定你了。」林惠紅一針見血地說。
「是!大恩人。謝謝你,行了吧!王媽媽囉唆,你比她更煩。」高英哲半合著眼,托著沉重的頭,癱坐在角落的貴妃椅上。
「失戀就喝酒,哪門子歪理,怎麼?還喝不喝?我陪你。尊爵?XO?」林惠紅不放過剌激他的大好時機。
「惠紅,饒了我吧!」高英哲的酒量豈是她的對手。
「哎喲!風流種也會為情所困?認識你這麼多年,第一次看你這般失態,怎麼?這次玩真的?」她走到化妝台前,拿出一根YSL涼煙,輕含在唇上,優雅地點燃它,遞給高英哲。
「甭提了!玩完了。」高英哲攤攤手,重重吸一口,然後迅速捻熄它。
他不願再談,取下肩上的白襯衫上身,領帶掛在脖子上,看來狼狽雙頹廢的支著椅背起身。
「我回公司了。」
「回公司?就這樣?」林惠紅挑動雙眉,打量著衣衫不整的高英哲,笑問。
這個向來把自己打扮得光鮮亮麗,注重儀容的男子,如今不但亂了方寸,更是失了神采。
「你這失魂落魄的德行批得了公文,我就甘拜下風了。早上我幫你向黃秘書請過假,回不回去隨你嘍!」
這世界上真的找不到比林惠紅更瞭解高英哲的人了。
他確實無心上班。將西裝丟回掛架,扯下領帶,再度跌進沙發裡。
「惠紅,你聰明絕頂,幫我拿個主意吧!」高英哲第一次如此謙卑地向她求援。
「哼!利用我時才懂得誇我。」林惠紅抱怨著。「說吧!說吧!到底出了啥事?」她傍著他坐下。
高英哲沉吟片刻,悠悠地訴說著事情的來龍去脈……孰料,話一說完,非但沒得到她的安慰,反遭一陣戲謔。
「哈!酒廊?」林惠紅髮噱地大笑。「喂!喂!喂!你這沒格調的人以後少到我店裡去破壞我的店格。」
「惠紅——」高英哲嗔怒一斥。
「你活該。換成是我,早跟你翻臉了,還等到現在?」
「以前那些女人個個逼我表白,可如今我做了,竟然……」高英哲天真的想不出錯在哪裡?
「你呀!」林惠紅指著他的腦袋,「在商場的睿智和英明,到了情場卻笨拙得像個低能,盡命名些離經叛道的怪招,這回神仙也救不了你。」
「惠紅,我是請你幫我,不是找你來損我的。」
「唉!愛情這玩意旁人是使不出半點力的。解鈴終須繫鈴人,自己看著辦吧!我無能為力。」林惠紅見他那副求助的失落樣,再次提醒,「況且,只要聽說過你那麼多如江之鯽的紅顏知己,哪個正當女孩敢嫁你?若有,也是貪戀你的……」她在半空中畫出一個大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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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意人的生活有二種:若不是消極頹廢、藉酒澆愁,便是終日埋首工作中,試圖麻痺自己。
高英哲選擇了後者。第一種人他選不得,也無權當。畢竟底下太多人需要他,公司的營運不能因為個人的問題而停擺。他將所有的精神、體力完全耗費在工作上。擴廠、簽約、洽談,林林總總可以假藉身旁精明幹部之手的事,他都一手包辦,專權獨攬。
他寧可讓自己忙得騰不出一點空間和思緒,想念那日夜牽絆的影子。
「少爺,夜深了,明天再忙吧!」奶媽端著牛奶走入書房,心疼地看著高英哲。
「你先睡,我看完這份合同就回房。」高英哲沒有抬頭,假藉推敲合約內容阻擋奶媽關愛的眼神。
半晌,低響的啜泣聲傳入耳中。高英哲揚首,正好看見婦人擰起衣袖,擦拭眼角滲出的淚。
「怎麼了?」高英哲慌亂地迎上。
「你最近吃得少又睡不好,人都瘦了一圈了。再繼續下去,教我怎麼對得起老爺和過世的太太。」一想高夫人,奶媽的淚更加氾濫。
「奶媽,別哭了。給人知道了要說我忤逆老人家的。以前我夜不歸營也沒見您這麼叨念著,現在可好,乖乖在家反倒惹您傷心了。唉!認了!誰教我是您帶大的。」高英哲討好地說。
這會兒,奶媽終於破涕而笑,挽著高英哲大她一倍的手說:「你就會哄我開心。這麼體貼的男人打著燈籠都找不到了,那位『趙小姐』還有啥不滿意的。」
「錯不在她。是我……不提了。」高英哲搖搖頭,長吁口氣。「走吧!熄燈睡覺了。」他扶起奶媽,強擠笑容止住話題。
如果多說有益他願意,但事實卻是無濟於事。既然如此,何必徒添他人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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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起奶媽——王彩雲,她是在高英哲出世的前到一年來到高家的。
她在年輕時,不顧家人的反對糊里糊塗的跟上一個小流氓。原本天真的以為找到今後的真愛,所以奮不顧身的與他私奔。希望結婚後,可以讓他收斂起刀光血影的好鬥之心。誰知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婚後,反而變本加厲的犯上毒癮。他若非身陷牌桌,就是得爛醉回家對她拳打腳踢。甚至揚言要賣掉他們剛出世的兒子。
三年的婚姻暴力生活,對她是場噩夢。而當初的任性教她毫無顏面重返娘家哭訴。於是,她鐵了心腸,橫了心的放棄這個家,放棄唯一的兒子。
趁著丈夫沉睡,帶著新傷舊傷逃脫出來的王彩雲,身無分文,漫無目的的流浪街頭多日,就在又凍、又病的生命垂危之際,「高夫人」救了她。
她沒有富貴人家的驕氣。溫柔婉約、謙和有禮,挺著大肚子差遣司機將王彩雲接回家。
從此,她就留在高家幫傭。可是,悲慘的宿命並未因此結束。第二年,她在報紙的社會版中得知,她那沒用的丈夫竟然帶著幼小的稚子,雙雙在家中懸樑自盡,以死來宣告,懺悔他一生的錯誤。
「雲姊,人死不能復生。以後你就當這裡是你的家,英哲從小喝你奶水長大,就如同你的兒子,只要你留下來,高家會養你一輩子的。」善良、體貼的高夫人手抱小英哲,雙眼濕潤的安慰著。
這使得王彩雲立誓用今生剩餘的歲月,回報高夫人莫大的恩澤。
然而,天妒紅顏。高夫人比她年輕,卻早她辭世。臨走前仍掛念地挽住王彩雲的手:「雲姊,你幫我照顧英哲,你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