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雖已走入六月夏至,春天過去了一個多月,袁七英周圍的人卻都知道,近來眼底眉梢、渾身上下毫不避諱蕩漾著強烈春意的大個子,戀愛了。
近來,在陽明山某汽車修護廠流行著一句話——她是我老婆。
而身為車廠老闆又是口頭禪創始人,袁七英的戀愛對象,眾人閉著眼睛光靠聽覺就曉得是:他老婆。
根據車廠某資深員工觀察老闆結婚近半年的言行舉止,歸納出一個重點:
「她是我老婆」這句話的效力等同聖旨,等於該位老婆擁有免死金牌、言論免責權、外交豁免權,以及老闆無條件供應的一切特權。這位老闆,對他老婆的要求標準與一般人很不同,簡直毫無理智地縱容老婆、疼寵老婆。
換句話說,脾氣軟、心腸更軟的某車廠老闆娘,等於擁有一座相當堅硬的靠山與軍火庫,沒事少惹為妙。
「蒼蠅,你過來!」檢查好鈑金與烤漆,袁七英將頭探進銀藍色BMW的前座,仔細查看進廠時幾近全毀的內裝。垂眸評估手上一份打算一併交給車主的估價單,袁七英退出車子,拉高衣領抹了把汗。
眉頭一皺,他瞪向正在空地洗車的一名年約十五、六歲小男孩——
「我叫你過來,你耳聾啦!蒼蠅!」
「老大,你又有什麼事嘛?成天叫來叫去,沒看到我在洗車哦!」滿臉青春痘的小男生不甘不願,拖著雙腳跑過來。
「要我說幾遍啊!這裡不是黑幫,不要叫我老大,叫老闆!」袁七英一拳捶在身高不及他肩膀的小男生頭上。「老闆叫你做事,不要動不動就給我擺出一張不成氣候的小流氓嘴臉,當心我踹人。」
「哎喲!還不都一樣。老大還不是叫我蒼蠅,有什麼差別?再說蒼蠅是老大你取的,又不是我的本名!沒事就要叫人家蒼蠅……」
「誰叫你以前成天在這一帶游手好閒,跟蒼蠅一樣嗡嗡叫,趕都趕不走,不叫你蒼蠅,難道叫你果蠅啊!」袁七英看了看手錶,才三點半,還有一點時間。「你這小子,比起三年前又吸毒又混幫派,現在順眼多了。我結婚後比較忙……」
「你哪有比較忙!你以前都十點半快十一點才下班,現在都提早七點就閃人耶!」與偶像相處的時間銳減,小男生大發不平之鳴。「昨天早上我老媽請老闆娘去我家唱歌,我有問老闆娘,她說你每天在家都閒閒沒事幹!」
「我老婆講話不會這麼粗俗!」袁七英再賞他一捶,「唱歌?難怪你昨天給我遲到!男人和女人的世界,小鬼是不會瞭解的。怎樣,我老婆唱歌好聽吧?」
「還好啦,走音不是很嚴重,比我老媽好一點。」小男生做出忍得很苦的表情。「我老媽很喜歡老闆娘倒是,一直叫我以後要娶像老闆娘這樣的好女人……」
「她是我老婆嘛。」聽見別人讚賞自己的老婆,袁七英得意的嘴臉立刻掛出來。「你老闆娘這樣的好女人,全世界只有一個,在我家,你死心吧!嘿嘿!要不要看最近的大頭貼?我老婆更可愛了哦!」
「我天天看到老闆娘,你是老年癡呆啊!」看袁七英不給拒絕地掏出皮夾,小男孩受不了地一翻白眼。「老大,你真的很愛現老闆娘,動不動就說『她是我老婆嘛』,動不動就拿出大頭貼,整條街的人都看過老闆娘的照片了啦!厚!」
「我以我老婆為榮,你有意見啊?」袁七英又一拳捶在目無尊長的小鬼頭上,硬是摟住他,強迫他一定要看老闆隨身攜帶的大頭貼。「這張也可愛到不行吧?」
「老闆娘和老大的頭髮真的都是她自己剪的嗎?超炫耶,下次我也要……」
「你敢叫我老婆幫你剪頭髮,我就把你寄到伊拉克當人肉盾牌!」袁七英不必他說完,也知道他在打什麼鬼主意。哼,又不是樹兒的老公,休想擁有這項特權!「最近比較沒空盯你,你有沒有給我沾那些鬼東西?」他盤起雙臂,厲視小鬼頭。
「沒有啦!兩年前偷吸那一次被你和師傅們發現,打個半死,我哪敢啊!我老媽老爸還叫你們盡量打沒關係,打死了他們負責頂罪。說你們這裡比勒戒所嚴厲,她很放心,叫你不用給我薪水,她要倒貼錢給你啦!」十分崇拜袁七英的小男生聽到偶像讚美,興奮得不得了。「老大,你真的覺得我跟以前比,差很多嗎?」
「差很多,你以前是他媽的超惹人厭的死蒼蠅!」成天嗑藥,嗑得要死不活。
「那現在現在呢?我是什麼?」小男生興奮極了。
「現在只是惹人厭的蒼蠅啊,不然還會是什麼?差很多吧?」
小男生錯愕三秒之後,立刻氣呼呼地握拳跳腳。
「那還不都一樣!」不管是好蒼蠅、優秀蒼蠅,都只是一隻蒼蠅,誰稀罕啊!他寧願當蝙蝠,還有變成吸血鬼的可能!
「哪裡一樣啊?再吠我扁你!」袁七英將估價單塞進他手裡,轉進辦公室。「把這個拿給小劉,叫他把BMW開回姬家在天母的別墅,交給他們家那尊木頭總管就好。小張如果找不到人,叫他打電話問小玄子……只有白癡才會把頂級房車當跑車亂飆,小玄子那什麼三太子堂弟,大概被寵到智能不足了吧……」
「老大,厚……你又要回你家了哦,才四點耶!你下班時間愈來愈早,老闆娘又還沒下班,我們很久沒玩鬥牛了耶!」
「誰說樹兒還沒回家?我又不是天天提早下班,今天例外行不行!你真的管很多耶!奇怪,誰是老闆啊!我心裡只有我老婆,我這輩子只要我老婆,你不要打我鬼主意,我可警告你!」袁七英跨上越野車前,K了下尾隨他到停車場的小鬼頭。
「要不然叫老闆娘一起來打籃球啊!」小男生氣得蹦蹦跳,「你自己答應我國中順利畢業,就要陪我狠狠打一場耶!你要食言而肥哦?」
「國中畢業臭屁啊,又不是柏克萊畢業。」袁七英糗他。
「厚!老大,你看不起我哦!有一天我就從柏克萊畢業給你看!」
「你說的哦!食言的是孬種、廢物!」袁七英挑釁的笑眼隱隱流露對小弟弟迷途知返的欣慰與些許疼惜。「那你告訴我,柏克萊是什麼?」
發下豪語的小男生握拳愣住。「管它是什麼!反正是學校對不對?我去隔壁的網咖查一下就知啦。本來我國中讀不畢業,現在不是拿到畢業證書了,有一天我一定要從那裡畢業給老大看,我和老大一樣一言九鼎啦!」
「有氣魄,很好很好!」袁七英捶捶小男生鬥志昂揚的頭,「假如真有那麼一天,我向你保證,一定帶我老婆飛去參加你的畢業典禮。萬一你沒做到……」發動車子。「看到我最好離遠一點,因為我最討厭被人耍,一定扁你!」
「我說到做到,才不像你!」小男生念茲在茲的仍是被欠的一場籃球賽。
「好啦,你要念幾萬年啊!星期六我帶樹兒到老地方,你可別欺負我老婆!」袁七英與笑逐顏開的小男生很哥兒們式對撞一下手肘,忽又狠叩一下他額頭。「不是回我家,你要我更正幾遍,是回你老闆娘家!房子是你老闆娘的!給我記好!」
「老大,你以前也交過幾個馬子,可是結婚後呴,發情情況愈來愈嚴重……」
「你管我!」袁七英原地空轉兩圈,賞他一團泥沙與廢氣吃,才開車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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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不行?為什麼?
「我們真的不可以嗎?」袁七英在老婆身後繞來繞去,「你今天很漂亮耶!」
「謝謝。可是……時間快來不及,力齊哥快到了……」梳妝鏡裡的人影,讓寇冰樹上妝上得極難專心。「晚上回來,如果大頭貼店還沒休息,我們再去好嗎?」
「你說的哦,來!」袁七英將身穿一襲銀白削肩晚禮服的老婆轉過來,再次驚艷一愣。上了濃淡合宜的彩妝之後,他老婆秀淨的臉孔變得嬌艷動人,相當可愛。
寇冰樹已經伸手在等,卻不見對方動作。「七英?」
袁七英回神,伸手拍她一下,兩人又流暢且默契極佳地玩起繁複的自創手勢。
完畢後,袁七英順勢扣住老婆的小手,憂心忡忡,雖不後悔答應兄弟出借老婆充當他今夜的晚宴女伴。可是看見老婆打扮得又漂亮又迷人,男伴卻不是他之後,他總覺得煩躁,總覺得有點悶,很……不是滋味……
「樹兒,你這麼漂亮,宴會上一定會有很多白目男人過來跟你搭訕……」他態度彆扭地執起老婆的一雙小手,「你不可以忘了我,不可以忘了家裡有老公哦!」白金婚戒有戴著。
「我不會的!」寇冰樹驚呼。
「你說的哦。」他還是不安,怎麼辦……有了!「那……那你吻我!」
「咦?」寇冰樹紅了臉,看丈夫也紅著臉蹲在跟前,她實在硬不下心拒絕。
上半身傾前蜻蜓點水地碰了下他期盼的唇,寇冰樹抽身想退,卻被意猶未盡的袁七英抓進懷裡,討了個熱辣辣的激情擁吻。
叩叩叩……熱吻不休的夫妻乍聞忒殺風情的敲門聲,倏然朝東西兩向分閃而去,一個撞到頭,一個臉充血。
「抱歉,大門沒關,時間又迫在眉睫。」自動閃到客廳的展力齊,對追出來瞪他的兄弟皮皮笑著。「五點半而已,你今天蹺班啊?」
「你管我!我錢不想賺太多不行啊!」提前回來替老婆加油打氣,順便欣賞老婆的晚禮服裝扮,被哥兒們撞見好事,袁七英有種被抓奸在床的尷尬與惱羞成怒。
「今天哥哥我打扮得很文明,暫時不跟你計較太多。」展力齊扯了下立領西裝上的黑色領結。「別瞪了,夫妻親熱是正常的事,你彆扭個屁啊!今晚要不是姬家死太子也出席酒會,我不想讓小秀和那個任性死小子碰頭,秘書小姐臨時又掛病號,我才不爽跟逼得老婆不得不出門看五個小時星星的死傢伙低聲下氣,嘖!」
「你怎麼知道?!」袁七英狂吃一驚,「不可能是樹兒說的……齷齪死傢伙!你在我家偷裝竊聽器哦!」馬上抓起電話前後翻著。
「你對樹丫頭深具信心嘛!死七英。」展力齊既覺欣慰,又有打人的衝動。
「等一下!姬家什麼死太子就是上次拐跑秀兒那個任性少爺啊?哦,難怪我覺得面熟,這幾天我才幫這個狗屎運傢伙修了一部車。」袁七英拆開電話,詳細檢查內部。「他是不是有誘拐別人老婆的症頭啊?我可警告你哦,死力齊,我老婆借你,你要小心看好,別像上次自己弄丟了秀兒才在那裡尋死尋活,不濟事哭哭啼啼!敢弄丟我老婆,你會連歎氣的機會都沒有,因為我會讓你直接斷氣!」
經由他惡聲惡氣一警告,頸際青筋狂爆的展力齊恍然想起一件陳年舊事。
「死七英,你知不知道樹丫頭過去的事?」
「什麼?被她姑婆養大的事啊,那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秘密,幹嘛搞神秘!」他都能被不負責任的女人丟棄了,樹兒那種算什麼?這只更加印證一件事:親情不能聊勝於無,有就有,沒有就沒有。
以他的個案來說,一開始沒有,又比中途失去更理想。
「不是那種無聊事……」展力齊正在思索如何向兄弟說明,他老婆曾有一段刻骨銘心的單戀;她單戀的對象非常不幸地,正是與富可敵國又俊美乖僻的姬家太子蓮冬兄有著一張相同面孔的男人——小秀往生近十年的死瘟貓哥哥,管冬彥。
「那是什麼事啊?你別吞吞吐吐行不行……」袁七英沒好氣的眸光一瞥見從房內走出來的白色身影,立即炯炯綻亮,「老婆,你好漂亮哦!我送你下去!」
「謝謝……」寇冰樹小臉緋紅,拉著曳地裙擺,將左手彎進丈夫的手肘。
這對傻瓜夫妻黨……展力齊忍耐著讓袁七英一路相送到門口,一路叮嚀到賓士車邊,看著眉目傳情的袁七英透過車窗,頻對臉色微僵的老婆傻傻笑著。
聽到叩窗聲,展力齊惱火地按下車窗:「你可以滾了吧?老子時間來不及了!」
「車速別給我開太快,我警告你!沒看到我老婆臉色都白了哦!」
「哦?」展力齊挑眉,瞄一眼狠吃一驚的寇冰樹,伸手將袁七英的猿臉抵了出去,車窗一關,他就發動引擎。「樹丫頭,你跟在力齊哥身邊闖蕩江湖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這麼多年了,你還是不信任哥哥我呀?才會不信任我的駕駛技術……」
「我……我沒有!啊!」賓士衝出去的一剎那,寇冰樹終於受不了。
她臉色死白地轉過身,雙掌抵住車窗,對戀戀不捨離去的老公發出求救訊號。
袁七英的笑臉僵住,追著開動的車子又心疼又暴跳如雷,沿途不斷叫囂:
「死力齊!我老婆不借你了!你給我還回來!回來啊!」
一票鄰坊震驚不已。「你聽到沒有?小小袁把小樹借給他的金剛朋友……」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咱們打小看到大的小英,也學人搞起換妻的污穢玩意呀?一定要說說他……做人要知足,不能貪心呀……」
「我才沒有!」袁七英火大,狠狠一瞪跟在他屁股後面說長道短的大嬸們。「我才不會幹那種下流事!我老婆是我一個人的!我又不是腦子壞掉,才不要與人家分享!力齊你給我回來!回來!把樹兒還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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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設於緊臨基隆河畔一棟佔地廣闊、擁有六星級超優水準的頂級飯店之中。
一整晚人來人去,上流社會氣質矜貴的少爺千金輔以各行業的精英俊才,身著華衣美服齊聚一堂,這情景,寇冰樹並不陌生。
畢竟她畢業的貴族名校「青嵐大學」,宴會禮儀是必修課程。
學生們自國中部起,一個學期總要參加個一兩次由學校按級次舉辦的晚宴、酒宴,各式大小宴會,實地訓練學生們的應對進退。
今晚與以往不同的是,除了力齊哥以外,所有的賓客都是她不熟悉的生面孔;不同的是,她不再像學生時代那般與所有女同學,引頸期盼著冬彥哥優雅的身影翩然蒞臨宴會廳,義務指導低年級的學弟妹們,而心跳急促,而心醉神迷。
幾年來唯一不變的,是她依然無法融入這個始終不屬於她的世界。
經歷一場來得意外的人事變遷,一轉眼啊,冬彥哥在另一個世界已經睡了快十年……他在那裡過得好嗎?他和大家掛念他一樣的掛念大家嗎?他在保護著他失蹤多年的心愛女友嗎?
大家都過得很好啊,冬彥哥……你過得好嗎?蘭西過得好嗎?
「樹丫頭,你家七英又打電來關心他老婆了,我剛才掛他電話,他一定很不爽,等一下會再打來。」聽到屋子裡除了他傻笑一晚的女伴,所有女人都癡笑連連,展力齊馬上把手機拿出來塞給寇冰樹,藉故支開她,以免她睹人傷情。
「你去休息室聽,順便休息,我過去找你就好。」指指左前方飾以金橘流蘇的暗紅布幔處,吩咐著:「轉告你家七英,再二十分鐘我們就走人,叫他別過來載你,否則哥哥我就把你另外配給在場任何一個看起來比他順眼的男人。」
將一臉驚愕的寇冰樹扳轉過身,朝指定目標推去,展力齊回眸一瞥。
他果然不順眼地瞪見了,商界謠傳已被指定為打個噴嚏、全世界政經界跟著發燒感冒的姬氏財閥下一任接班人,姬家儲君姬蓮冬。這位集尊貴矜貴嬌貴,所有「貴」字於一身的姬家東宮太子,在六名隨扈人員開路與簇擁下,今晚第N度風騷出巡。
怕人家不知道他家有錢也不是這種招搖法,改叫白癡太子算了!
滿臉不屑地向一位上游廠商開步而去,展力齊忽然回頭,想喚住寇冰樹再叮嚀幾句。誰知不到一眨眼工夫,等不及解脫的白色人影已閃入布幔之後。
這糊塗丫頭,該不會給他轉錯方向吧?
姬家蓋的這棟鬼飯店,甬道多得跟迷宮一樣……一窩子的腦袋都需要檢查,難怪他老覺得小玄子怪怪的,姬家出品的嘛,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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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知道了,我會在外面等你……好,你小心開車哦,再見。」
回程不必搭某人的飛車,寇冰樹大大鬆了口氣,快樂轉身,她忽然呆掉了。
望著幽閉冗長又複雜的小甬道,迷惑良久,找不到服務人員可供詢問,寇冰樹拉著裙擺正要朝左側的甬道轉進,就聽見了右方的小甬道傳來打鬥的聲音,和一個略顯慌亂的催促聲——
「我來對付男的,你們保護少爺,退!朝安全門方向退……」一記悶哼之後,指揮的人聲倏然沒去。
「注意那個女的,別貿然攻擊她,她近身搏擊的力道很強!阿兵,通知安全室……」人聲又驀然斷去。
雜亂的腳步隨著慌亂的呼喊,朝著寇冰樹的方向急步踩來。
她嚇得無法動彈,愣愣杵在甬道中央,只能眼睜睜等著似乎正在展開激烈廝殺的兩對人馬衝出來時,將她踩扁或者殺人滅口。
寇冰樹背貼牆面,試著移動,卻虛軟無力。
「保護少爺!保護少爺先離開!快!」
四條曳得長長的黑影從甬道內急速放大,寇冰樹驚恐的眼睛甚至已經看到一隻皮鞋踩出甬道口。
就在此時,她又看到兩條輕捷的人影追了上來,像是手臂的黑影在牆壁上乾脆俐落地揮動了幾下,在兩聲呼喝之後,像是護著某位重要人物急退而出的三名孔武壯漢,便從甬道內直挺挺地癱下,橫躺在想呼救卻叫不出口的目擊者前方三公尺處……
這之後,嚇得魂不附體的寇冰樹便聽見了一個熟悉又使人懷念的聲音響起:
「你別動。」
「呵呵,你的臉讓男人過目不忘。這麼美,打家劫舍是不是暴殄天物了?」
「我不許……你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嬌嗓力持冷沉,卻難掩失控的瘖啞。
這聲音……寇冰樹掩著抖顫的嘴唇,淚光閃爍地移動她以為無法動彈的雙腳,一步步接近甬道口,一步步朝舊日時光回溯了過去……聲音好像……
「沒時間玩了,走了。」一個臨危不亂的男人聲音輕鬆又慵懶,彷彿司空見慣了打鬥場面。「耽誤時間,頭兒會不高興的,玩玩就好。我來解決這位少爺……」
「不許動他!」對夥伴的催促充耳不聞,女子無故忿怒起來。「你憑什麼拿走他的臉!你憑什麼!」
「YEN?」女子的失控,似乎頗令她的男性同伴驚訝。「鎮定點。」
寇冰樹聽見一聲笑咒之後,身處危境之中語氣仍舊玩世不恭的少爺嘲弄出聲:
「我來猜猜你是哪一位……」
「這張臉不是你的!」女子忽然蠻不講理,倔強地向對方怒聲索求著什麼。「我要你還給我!你還我!你把他還給我!」
「該死……該死!該死的爛機器……大貓,轉告頭兒這裡出狀況了……是YEN,YEN出狀況了……」
寇冰樹淚流滿面地移步過來,一眼便看見那名面朝自己的俊美男子,被一個身形婀娜的黑衣女子握刀抵住了太陽穴。
這名男子她永遠不會忘記,因為他有著一張與冬彥哥極為酷似的俊美臉龐,他是姬家的少爺姬蓮冬……而拿刀抵住他的那名女子,雖然穿著一身灰暗的黑色勁裝,從她站的地方,僅能勉強看見女子冷艷的側影,但這就夠了……
思念的淚水滾滾而落。蘭西,她是蘭西啊……是冬彥哥的女朋友蘭西啊,她認得出來的……
「夏秀,寇冰樹……」被尖刀制伏的豪門貴公子眉頭不皺一下,彷彿樂在其中。姬蓮冬的俊目瞥見淚眼汪汪的寇冰樹,皮笑肉不笑,他望住了身前這位艷驚世人的絕色美女,笑笑道:「你是那位失蹤多年的蘭校花吧?」
「蘭西……」寇冰樹掩著沾淚的唇,跑過來緊緊拉住失蹤長達九年的女子。「你跑到哪裡去了?我們找你找好久……你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YEN?」女子的同夥將被手槍和手刀輪流敲昏的六名保鑣迅速拖進儲藏室,清除完畢。回身發現寇冰樹的出現,他純稚似天真孩童的臉上閃過一抹殺氣,腳步直直朝寇冰樹逼了來。
女子對同伴的心思瞭若指掌,身手驚人地從短靴中掏出一把巴掌大的小手槍,不過眨眼,她左手依然握刀抵住姬蓮冬的太陽穴,右手卻已反折在後,槍口準確地抵在同伴的心臟處。
「誰都不許動這個女的。」絕艷女子回復了冷血腔調,美眸幽幽凝視姬蓮冬氣定神閒的笑臉。「不許笑,我不許你這樣笑!」
「三個裡面,你不但最美,看起來似乎也最有個性。」姬蓮冬露出活膩了的惡少笑容。「我喜歡你這類型的女人,考不考慮跟了本少爺,我不會虧待……」
啪!啪!面無表情的女子毫不考慮賞了他兩巴掌,將他俊美的臉龐甩歪之後,卻怔忡起來,眸子隱隱凝結著一層淚霧。
「YEN,賊頭要跟你說話。」女子的同伴將雜音不斷的通訊器拿給她。
「不用了。」思念的淚水在美眸中打轉,她移不開眼。「告訴他,我不會耽誤大伙的時間。」
「我去找力齊哥來!蘭西,你等我,他也在這裡……他也很擔心你,找了你好久好久……」寇冰樹拎起裙擺就要飛奔而去,卻被女子握槍的一手擋下。
女子深深凝注她驚惶無措的淚容良久,姣美又性感的菱唇微微一扯,像是在笑:
「你認錯人了。」聲音柔雅悅耳,不似對姬蓮冬或同伴般冷血尖銳。
「我沒有……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寇冰樹不知所措地哭了出來。「你等我,你一定要等我,我去找力齊哥來作證……你要等我哦!」她邊跑邊哭,還不放心地邊回頭吩咐:「你等我哦,蘭西……一定要等我哦……」
「你也,」目送寇冰樹遠離的美艷螓首不曾回轉,女子握刀的手一起一落間,姬家驕縱狂妄的太子爺已落得與他六名保鑣一樣淒慘的下場,身體軟軟一頹,面地倒臥不起。「認錯人了。」
女子轉身就走,留下同伴善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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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七英把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門、卻跌得慘兮兮又哭到臉花花的淒慘老婆,打理乾淨又上好藥後,輕輕抱上床。
「老婆啊,你這樣亂來,痛的是你老公耶……」大個子的愁眉從接回老婆那一刻起就沒打開過。自言自語著,他摸了又摸老婆哭到睡著的紅腫雙眼,碰了又碰她摔得傷痕纍纍的手肘與膝蓋,親了又親她跌破皮的額頭。「你要跌倒之前都不會替我著想一下,下次不要這樣了啦……聽到沒有……」
袁七英依依不捨地關上房門,忿忿回轉客廳。
「到底怎麼回事?那個蘭西是誰?為什麼要把我老婆害成這樣?」他難掩憤慨,小聲質問著心情沉重的展力齊。「你最好給我說清楚!」
「蘭西是小秀哥哥的女朋友,自從小秀哥哥在他二十二歲那年猝逝之後,蘭西就跟著失蹤了。九年多來,我動用了所有關係都找不到她的下落,她好像從人間蒸發了。要不是死瘟貓說過她沒事,我一度以為……」
「以為她隨男友去啦?」袁七英倒了杯水給滿臉疲憊的哥兒們。「死瘟貓就是秀兒的優秀哥哥啊?他人已經掛了,怎麼告訴你蘭西沒事?托夢啊?」
「你真的想聽靈異事件?」
「這段准你漏掉!」
他的反應,終於讓面容凝肅一晚的展力齊露出笑容。
「反正我也覺得蘭西不是會輕易向死神認輸的個性,她的生命力跟她師父我一樣強,不像她病歪歪的男朋友。今天晚上,樹丫頭說她遇到了蘭丫頭,她很確定是她,要我跟她一起去指認。聽說那個女的不承認自己是蘭西。」
「我老婆說是就一定是啊!我老婆最誠實,又不會說謊!幹嘛恥於承認啊,龜龜毛毛……」袁七英一想到老婆的慘樣,就悻悻然雜念起來:「沒事害人家的老婆跌個亂七八糟,都不知道人家的老公看了多心酸……」
「你已經強調了一路,死七英,你是騙人家沒老婆啊!」展力齊眼中笑意更深。「後來的事你親眼目睹了,哥哥我不贅述了。」
袁七英不太想回憶這一晚的種種驚悸心情。
他只要一想起晚上去接老婆,準備上東區拍美麗的大頭貼,結果他人一到會場,車子還沒停妥,就看見他老婆和死力齊一前一後衝了出來,兩人張惶失措,不曉得在找些什麼;尤其他哭花臉的老婆邊找邊哭,還一邊跌倒,他就嚇個半死……
展力齊斜覷指關節握到發白的兄弟,打趣道:
「不管這名女的是不是蘭丫頭,哥哥我都欣賞她啦!因為哈哈,等我和樹丫頭追過去的時候,姬家活該的死太子剛好被人從儲藏室抬出來。可惜了只是昏過去,那女的心腸不夠狠,應該直接了結人中敗類才對,反正這小子常常活膩了。姬家一口氣被撂倒七名大漢也夠瞧了,這條新聞一定會被封鎖,趕明兒個,我來問問小玄子,他家的太上皇爺爺有沒有把保護不力的安全室給拆了,哈哈!」
「我現在發覺你心胸很狹隘欸,死力齊。」袁七英不以為然,「人家死太子只不過比你俊美一點,有錢一點,又誘拐過秀兒一次而已,你有必要記恨到現在嗎?雖然我看那個死小子也不見得多順眼,但是我都不會像你這樣落井下石。」
「是嗎?」展力齊雙手環胸,冷笑兩聲。「他那張俊美的臉龐,可是樹丫頭喜歡的類型,我倒要看看你心胸多寬大。」
「什麼?!」袁七英猛然握拳。「你再說一次!」
「你啊,結婚這麼久了,到底知不知道樹丫頭對死瘟貓的感情?」
「什麼感情?不就是從小一起長大……」袁七英猛然想起小秀哥哥忌日那天,歲月村一票老妖婆的明示以及他老婆很失常的生理反應。「你是說樹兒曾經喜歡秀兒的哥哥?!是女人對男人的那種喜歡?不是朋友的喜歡?」
「說暗戀比較貼切,是不是『曾經』就很難說了……」這也是身為他和村中一票妖婆對樹丫頭的擔心啊,豬頭七英。當年若不是老妖婆強勢將樹丫頭趕離桃園,以她無慾無求的單純個性,可能真守著墓園,終老一生了。
「暗戀?!」袁七英匪夷所思地跳起來。「他憑什麼讓我老婆暗戀他啊?!」
「這句話我絕對贊成,我們學校一票女生迷死瘟貓的病態迷得要死,還把他封為白馬病王子,我就常常覺得她們的視力糊得非常厲害。」
「你說是不是『曾經』就很難說了,是指……我老婆現在還在喜歡那只掛掉的瘟貓?!」袁七英跳腳。怎麼可能!那他呢?她老公在她心中算什麼啊?!
「我可沒這麼說,那是你自己說的。」展力齊撇得清清爽爽。
「媽的!你再給我說風涼話,我就直接把秀兒綁去給姬家死太子!」這是個不錯的主意!這樣死太子的注意力轉移,就不會仗著樹兒曾經暗戀過一張和他酷似的小白臉,而打起他可愛老婆的歪主意!也許他該犧牲秀兒,不然……
「那名疑似蘭西的可疑女子,應該為民除害,直接掛掉應該掛掉的人中敗類。」袁七英神色陰晴不定地下結論,展力齊舉雙手贊成。
「誰沒有過去,你的過去也一堆,不必太在意了。」展力齊安慰惶惶不安的拜把。「說出來不是要困擾你,而是讓你留意樹丫頭的心情。我對這個貼心的小妹妹,有一份感激之心。老實跟你說啦,瘟貓去得太突然,那年秀丫頭一家子都崩潰了,這也包括蘭西。瘟貓的後事,是樹丫頭陪我全程打理的,她替瘟貓守靈到出殯為止。」
而且,每一天都對著瘟貓的靈柩欲言又止,秀丫頭所形容的未語先凝咽,淚水狂掉三升。這些話展力齊決定保留不說,他兄弟的臉色已經太白了。
「我老婆好像真的很喜歡這隻貓……」袁七英望著地上,愣愣地沉思良久,才憤然轟著展力齊:「我的過去早就過去了,我老婆的過去真的有過去嗎?」
「你在繞口令啊!我哪知啊!你搖死我也沒用,不會去問本人哦,笨!」
「有嗎?過去了嗎?啊?有嗎?到底有沒有?你說!」
「媽的,死七英!叫你去問本人,你聽不懂人話哦!再搖我就剁了你的手!」
「我老婆對我現在到底是怎樣!你說!我和姓姬的和一隻貓,誰重要?啊?」
「死、七、英!」咬牙切齒。「信不信老子現在就剁掉你的豬手啊!啊?」
「我老婆晚上明明就答應我,說不會忘記她老公的!她不會忘記吧?你說!」
展力齊到處尋找袁七英收藏的獵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