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夢慈說:「我很佩服你們。」
少群問立錚:「你有蛛絲馬跡?」
「很多疑團。」
「我們回鄉去看看。」
「己請彼方向我方提供資料,可是消息有限。」
半日就到了所謂鄉間。
女性穿著比她們兩個時髦繽紛,仍然帶著若乾土氣,但是那分別是微妙的,只有老練的目光才察辨得出來。
她們先去玩具廠,秩序井然,鴉雀無聲,只有機器軋軋。
看到芭比娃娃製作過程,十分有趣,令她們感慨的是,一隻洋娃娃的售價已是女工一星期工資。
她們找到孫紅的同事何小梅。
小梅訝異:「阿紅為何還未銷假回來?」
「你同她很熟?」
「我們一起工作三年,住一間宿舍,我與她都得勤工獎。」
「孫紅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好人!老實、勤力、樂於助人、省吃省用,預備買房子。」
「可有男朋友?」
「沒有男伴,她大部份時間耽在廠裡,這次由她妹妹接她去度假,她同我說,不知多高興,她已有多年沒見妹妹了。」
「你同她,一起畫芭比的眼睛?」
「是,這是最困難的工序之一,部份用筆,部份用噴漆,過幾年,眼睛不行了,只好改上頭髮。」
上班時間,女工不能離開崗位太久,立錚向小梅道謝。
她們站起來告辭。
「去,去夜總會打探一下。」
那裡是另外一個天地,裝潢象神話中阿里巴巴的宮殿,傖俗得令人駭笑,年輕的女子穿著暴露的晚裝捧上美酒,笑臉盈盈。
少群找到女經理。
「孫紫?」她滄桑地說:「我看到報上頭條,她終於出了事,唉,人已經不在,前債只得一筆勾銷。」語氣唏噓。
「她欠你錢?」
「哪個小姐不等錢用,不是大花筒,到這裡來幹什麼,她負債纍纍。」
「孫紫可受歡迎?」
「同幾年前比差多了,不再是十八廿二啦,姿色稍遜,人客自然找更年輕的去,況且,她脾氣不好。」
「你可見過她男朋友周武?」
經理搖頭。
「她姐姐蘇紅呢?」
經理又搖頭。
這時。立錚取出一張照片問經理:「這個人是誰,你可認得?」
經理一看,立刻回答:「她在我手下工作三年,天天見面,當然認得,這是孫紫。」
「你肯定?」
「百份百肯定。」
少群又去查問另外一位伴唱小姐。
那艷妝女子這樣說,「孫紫告假去旅行,說是一個星期就回來,可是稍後我們在報上看到她遇害消息。」唇亡齒寒,那女子露出悲切神情。
「臨走前有什麼異樣?」
女子想一想,「照常,沒有什麼不同。」
「完全沒有?」
「呵對,她清理了貯物櫃,送我幾雙鞋子。」
立錚又把照片拿出來,「這是她嗎?」
女子看了看照片,「呵,可怕,你們是誰,怎麼會有這種相片?」
「可是孫紫?」
「我見過這件桃紅格子,是她不錯。」
立錚又取出另一張照片,「這個呢?」
「是她,是她。」她轉過頭。
「你最好看仔細一點。」
「我已經看清楚。」她逃一樣走開。
女經理過來干涉,「兩位問夠沒有,敝店還要做生意呢。」已經有點不滿。
立錚與少群離去。
少群納罕,「她們與孫紫都是熟人,你為什麼還要出示照片?」
立錚微笑,「就是因為太熟了,一日,我若出事倒地上,你來認人,說地上躺著的正是黃立錚,人人都會相信,可是這樣?」
「哎,你想說什麼?」
「先入為主的印象,所以,一個所謂朋友講你壞話,比你敵人詆毀你要厲害得多了,人家知道他認識你,他同你熟。」
少群說:「我們這次彷彿一無所獲。」
「不,讓我告訴你——」
這時,忽然有人在身後叫住她們:「兩位停步。」
少群轉過頭去,看到剛才那個伴唱小姐。
她追上來,笑著說:「兩位可是想知道關於孫紫的事?」
立錚點頭。
那女於一直陪笑卻又不開口。
少群明白了,掏出錢包,數了幾張鈔票出來交給她,那女子接過錢,小心收好。
她輕輕說:「孫紫有個男朋友叫孫武,最近不知怎樣從美國潛回,問她要從前交她保管的一筆巨額贓款。」
呵,立錚與少群一震,那周武已經離開美國,真是神出鬼沒。
「那錢是售賣偽鈔得來,早已被孫紫輸個精光,怎麼還他?他揚言要她的命。」
「她可害怕?」
「怕得寢食難安,限期快到,她只得外出旅行避一避,沒想到仍然逃不過劫數。」
「有沒有人再見過周武?」
那女子搖搖頭,「話已說完,再見。」
她回夜總會去。
連少群都忍不住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班人視法律為無物,而且出入境完全不用過海關,來去自若,真正厲害。」
少群說:「孫紅與孫紫兩姐妹,可以說性格完全不同,南轅北轍。」
「是,姐姐純良,妹妹邪惡。」
少群說:「不過,孫紅也有學壞跡象。」
「我們可以回去了。」
「不是吧,你已掌握足夠線索?」
「正是。」
少群搔頭,「咦,怎麼我還沒看出端倪?」
立錚笑說:「華生,事情非常簡單。」
少群伸出手來,「且別揭露真相,福爾摩斯,讓我自己思想。」
「華生,注意先入為主四個宇。」
回程,少群在火車上閉目養神,苦苦思索。
停站時,火車站上有小販向車廂內乘客兜售水果,有人說:「不要買,這種梨子味道象蕃薯,簡直魚目混珠。」
忽然之間,少群睜開眼睛來,立錚看到她雙目中晶光。
立錚笑,「明白了?」
「完全明白。」
「我們立刻回去辦事,少群,立刻打電話叫朱警官拘捕疑犯。」
她們兩人下了火車直接趕往派出所。
朱夢慈在門口等她們。
「疑犯逮到沒有?」
「正在詢問室,」朱夢慈說:「立錚,少群,你們有什麼把握?」
少群過去,在朱警官耳邊輕輕說了幾句
朱夢慈呆半晌,頓足,「我怎麼沒想到,佩服佩服。」
她們一行三人走進詢問室。
只見孫紅極不耐煩的轉過頭來,「你們有完沒完?我要出外旅遊,你們速速放我走。」
朱警官不動聲色走過去,輕輕說:「孫紫,警方現在控告你謀殺女子孫紅,你可維持緘默,但你說的任何話,都可列作呈堂證供——」
「什麼?」孫紅驟然跳起來,「我才是孫紅,你們說什麼?你們發神經!」
「不,」少群低聲說:「你是孫紫,你欠債纍纍,周武又回來尋仇,你走投無路,想到一條毒計,你把樸素純良的姐姐孫紅自玩具廠誘出,帶她來到本市,叫她穿上你的衣服,作你的打扮,然後殺害她,把身份證明文件對換,於是,全世界以為孫紫已經死亡,恩怨了結,你得以重生。」
朱警官瞪著孫紫,「你竟殺害親生姐妹。」
少群說下去,「你倆長得像,所以你成功地魚目混珠。」
立錚說:「但是,夜總會經理清楚地指出照片中的你正是孫紫,不是孫紅,警方會傳她來作證。」
孫紫臉色轉為煞白。
「先入為主,使我們做漏許多工序,像驗指紋,主要是,我們不相信有人會殘害自己手足。」
這時,孫紫的聲音變得極之冷酷,「我被人追殺,我走投無路,逼下此策。」
「殺死親姐是禽獸不為。」。
孫紫聲音拔尖,「孫紅沒有生命。」
她們三人憤怒地看著孫紫。
「你們道她何以為生?」孫紫的聲音忽然嘶啞,「每天,她在工廠坐著替洋娃娃畫眼睛,試想想,那是什麼生活?自早到夜,畫成千上萬的眼睛,簡直生不如死。」
朱夢慈聽了這話怒不可遏,「押下去,你在法庭上才狡辯吧。」
孫紫被警察帶走。
朱夢慈喘了口氣,說不出話來,雙手顫抖。
少群看立錚一眼,兩人靜靜離去。
回到辦公室紅色絲絨沙發上,喝著冰凍啤酒時,少群問:「你什麼時候開始生疑?」
立錚答:「正如你說,孫紅穿高跟鞋走路,是那麼自然,對物質又如此癡迷,頭髮染黃乾枯,皮膚灰暗,我覺得她不像一個健康的女工。」
少群聽著。
「後來,我們去拜訪那具遺體,她有一頭烏漆天然黑髮,還有一雙帶繭的勞工手,足趾絲毫沒有扭曲,證明從不穿高跟鞋。」
「噫。」
「這會是誰呢,不是孫紫,那只有是孫紅了。」
「可憐的女子。」
立錚不出聲。
電話鈴響了起來,少群去接聽,說了幾句,掛上。
她說:「周武已經落網。」
立錚抬起頭來,「少群,孫紫說孫紅沒有生命,這是真的嗎?」
「那是邪惡的狡辯,你別理她。」
立錚走到窗前,輕輕說:「我們又有生命嗎,每天循環重複昨日舊調,太陽升起沒有欣喜,日落西山亦無惆悵,這,難道又是真正生活?」
少群溫柔地看著拍檔,「我以為你的失戀是多年之前的事。」
立錚吃驚,「我語氣消極怨懟?」
「是,像極一個棄婦。」
「啊呀,不行,非要振作不可。」
「你知道就好。」
那天她們下午外出,看到樓下芭蕾舞校放學,大群可愛女孩走過。
不知怎地,有人遺下一隻洋娃娃,躺地下,在樓梯角落,少群過去拾起。
洋娃娃身上也穿粉紅色芭蕾舞衣,金髮藍眼。
少群伸手,輕輕撫摸洋娃娃那畫上去的雙眼。
「你看得見嗎,」她喃喃說:「我肯定你洞悉一切。」
立錚把手放在少群肩膀上,以示安慰。
過幾日,朱夢慈與尹紹明來探訪她倆。
夢慈怪羨慕,「做私家偵探的好處是可以一單一單案子做,而且,不喜歡的可以不做。」
立錚把頭枕在雙臂上面微笑。
尹紹明訴苦:「像我們,聽差辦事,一聲令下,什麼案子都要接。」
夢慈說:「我也希望慢工出細貨,檔案裡懸案堆積如山,沉怨不知幾時得雪。」
「有時逮到疑凶,證據不足,也得放人,真叫我咬牙切齒,法律太過文明,處處漏洞。」
「尹先生,你是律政署人員如何說出這種話來。」
小尹搔頭,不再講話。
星期六,懶洋洋,尹紹明伸手去打開報紙。
他噫一聲。
少群立刻問:「什麼事?」
小尹把報紙攤開來。
頭條新聞:「富商胡華灼幼女胡思敏離奇倒斃豪宅門前」。
「啊。」他們四人聳然動容。
報上這樣說:「發現兇案現場是高尚住宅區,警方密密巡邏,上址亦僱用私家護衛員,治安一向良好,今晨,某單位女工出街買菜,發現有人倒臥地上……」
報上照片足足有四份一頁大,清晰看到少女躺在地上,頭部血肉模糊,血流遍地。
「這種新聞照片真叫人戰慄。」
「也不過是忠實報道殘酷現實。」
立錚說:「這次是富家千金。」
「胡華灼確是新發財、暴發戶,上個月剛以三千萬捐了一個博士銜頭。」
少群說:「最近這人的確頗出風頭,他炒科技股發達,一元進的貨,今日值廿多元。」
立錚繼續讀新聞:「胡華灼正在籌備長女婚禮,胡智敏將嫁殷商余爵雄之子余進和,這宗命案震撼上流社會……」
朱夢慈站起來,「我回派出所去。」
少群問:「又關你的事?」
「各環頭的重案組都有聯繫。」
尹紹明說:「我送你。」
他們兩人匆匆離去。
少群凝視報上可怖彩色圖片。
那少女穿著最時髦的內衣式吊帶裙,頭髮染成金黃色,躺血泊中。
立錚問:「為什麼遇害的總是女性?」
「因為老翁倒斃不會上頭條新聞。」
少群折好報紙。
立錚伏在沙發上打電話,一邊密密做筆記。
有人敲門。
少群高聲說:「請進來。」
噫,又是一個艷妝少婦,打扮華麗,頸上一串眼核大金色南洋珠含蓄地戴在衣領子裡邊,只看得到五六顆珠子,十分低調美觀。
她輕輕問:「眼睛偵探社?」
立錚放下電話點點頭。
「想請你們幫個忙。」
「請問有什麼事?」
少婦緩緩抬起頭,看向窗外,像是在斟酌該怎樣開口,半晌才說:「我想尋找多年前失去的一件最寶貴東西。」
她的聲音惆悵遺憾得令人惻然。
立錚輕輕說:「那不是一件金錢可以買到的東西吧?」
「錢?才不是呢,錢有什麼用,人們太重視金錢了,我說的不是錢。」
「你指什麼?」少群好奇。
「多年之前,我認識一個年輕人,」
少群溫和說:「我們不做尋人。」
「不,不是尋人,」少婦苦澀地說:「我終身尋找快樂,遍尋不獲,我知道世上確有這回事,因為我同那年輕人在一起的時候,曾經與快樂擦身而過……」她低下頭。
立錚越聽越奇。
「請代我尋找快樂。」少婦終於說明來意。
少群忍不住呵一聲,她精神明顯有問題。
立錚卻出奇地好修養,她輕輕對少婦說:「我們能力有限,我們找不到快樂,我們也找不到逝去的青春,或是世上的良辰美景,以及微笑、滿足,我們只是一家偵探社。」
少婦深深失望,「那麼說我將永遠沒有快樂?」
立錚還來不及回答,一個男人推門進來,「絹子,你在這裡。」
連忙拉著少婦的手,一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妻子打攪你們了。」
他掏出一迭鈔票放桌子上。
「絹子,跟我回家去,醫生在等你呢。」
那少婦垂下頭,跟在那男子身後,頹然不出聲。
立錚說:「這位先生,請止步。」
那男人轉過頭來,再次誠懇地說:「對不起兩位。」
「沒關係,但是,你得好好照顧這位女士的心靈。」
「對,對,我會徹底瞭解她的情況。」
他領著她走了。
少群輕輕說:「尋找快樂的女子。」
立錚說:「我也到處都找遍了,抽屜底、床角落、門背後,總不見有它存在。」
「黃大律師,身體健康生活無憂難道不是快樂?」
立錚說:「你能那樣想,當然最開心。」
「你太好出身,不懂感恩。」
「不,少群,我也是個明白人,我很珍惜目前擁有一切,但是有時午夜夢迴——」
少群說:「得不到的,不要去想它。」
立錚深深歎息。
桌子上躺著那迭大鈔,良久,都沒有人去碰它。
天色漸漸暗下來,淅淅地下小雨。
樓下傳來芭蕾舞鋼琴伴奏聲,立錚蜷縮在沙發裡睡著了。
她們都不願意回家。
單身、獨居,小公寓裡冷清清,廚房連茶水都欠奉,電話許久不響一次……不如耽在辦公室裡。
少群精神比較好,與朱夢慈通了電話。
「胡思敏命案有何發展?」
「已經找到胡家司機小赫問話,他是最後見過少女的人,有嫌疑,據說,他喜向胡思敏搭訕,而胡小姐亦不拒絕。」
「豪門醜聞多。」
「上頭已經施加壓力,限時破案,總動員。」
「有錢有勢多好。」
「可是,」朱警官說:「救不了那個少女。」
「那是個問題女孩吧。」
「是,十六歲,未成年,無心向學,終日遊蕩,許多男伴,聲名狼藉,又用毒品,解剖結果,她身體象製毒廠般,血液裡全是毒素。」
「這樣好出身,怎麼會自暴自棄?」
「不知道,也許,上天是公平的。」
少群技癢,「有什麼需要幫忙?」
「少群,你可想歸隊?我保薦你。」
「不,」少群十分堅定,「我十分喜歡目前逍遙生活。」
談話到此為止。
立錚打一個呵欠,轉過身子,用手撐著頭。
她搭腔,「據說,凡是身邊的男人,胡思敏全不放過。」
少群奇問:「你怎麼知道?」
立錚懶洋洋說:「我也有線人。」
「一個十多歲的女孩子,生活這樣淫亂,一定有個道理,屬心理病多過生理病。」
「你說得對。」
「她心底一定有個無法填補的黑洞:「
立錚伸一個懶腰,「回家去吧。」
回到家,立錚梳洗後上床,誰知剎那,她又睡不著了。
她讀阿嘉泰姬斯蒂著偵探小說,這位推理祖師婆婆筆下的兇手全是聰敏的知識分子,斯文有禮,情有可願,看到最後,讀者都希望不要破案,網開一面。
凡是脫離現實的小說多數是最好看的小說,立錚終於眼睏,小說啪一聲掉地下。
第二天亮時,她先到樓下跑步,回來沖蓮蓬頭,然後才回偵探社。
少群比她先到,已經在煮咖啡。
她攤開報紙頭條是,「風流富家女浪蕩招殺身之禍,新移民司機嫌疑最大」。
少群嘩然,「未經審判定罪,這張報紙等著吃官司。」
「他們才不怕,專門雇著一隊律師長期打官司。」
兩人在辦公室吃起早餐來。
剛收拾好,有人上來敲門,那是一個中年人,態度謹慎,言語小心。
「我想聘請一位保鏢。」
立錚開口,「這位先生,怎樣稱呼?」
「叫我邦叔好了。」
「我們沒有做私人保鏢經驗。」
「據說,一位蘇少群小姐曾任職警官。」
少群舉手,「你怎麼知道?」有點訝異。
「有人保薦。」
「是嗎,那人是誰?」
那中年人沒有回答。
立錚問:「保護誰?」
中年人答:「我東家是胡華灼,我是他管家,需要保護的人是他長女胡智敏,兩位如果有看新聞的話,應當知道她為何需要保鏢。」
少群按捺著興奮,看了立錚一眼,「我願意接受這個任務。」
那邦叔鬆一口氣,「太好了,今日開始工作,在胡宅食宿,廿四小時貼身保護。」
少群應一聲。
他小心翼翼取出一張現金支票,「先支一個月酬勞,胡先生希望你配槍。」
立錚對夥伴說:「你放心,我在辦公室坐鎮,你隨時與我聯絡。」
管家站起來,「蘇小姐請馬上跟我回去。」
「我得收拾一下行李。」
「不用了,蘇小姐,用品衣物胡宅一應俱備。」
少群挽起手提電腦便準備出發,這樣好的查案機會飛臨頭上,怎可放棄。
立錚追上去,在她耳邊輕輕說:「小心。」
少群點頭。
她轉頭同邦叔說:「我的槍在銀行保管箱。」
「我陪你去拿。」
就那樣,少群跟著胡宅的管家離去。
立錚正在納罕,朱夢慈的電話來了。
電火石光間,她明白了,脫口而出:「你是那個保薦人,你介紹胡管家到我們偵探社來。」
朱警官笑,「果然是大偵探,我示意胡某,他家需要私人護衛員。」
「少群會不會有危險?」
「她又不是臥底,會有誰想害她?」
「那個兇手。」
「你也懷疑兇手是熟人?」
「你看,少女沒有掙扎,太陽穴中彈,躺在家門口,多麼奇怪。」
「還有更奇怪的事呢。」
「是什麼?」立錚好奇。
「別急,蘇少群自然會向你報告。」
朱賣關子。
朱警官說的都是真的。
蘇少群跟著管家來到胡宅,胡太太已在小會客廳裡等他們。
胡太太約五十歲左右,臉容憔悴,碰到那樣大的慘事,卻仍有定力。
她迎上來,「這位就是蘇小姐嗎,幸虧請到你,管家,叫智敏下來。」
少群很沉著,回答了幾個問題:「是,我練空手道與柔道,會用槍,不,我不怕辛苦。」
傭人帶著胡小姐下來。
胡智敏穿著便服,笑容可掬,相貌秀麗,看著少群,輕輕說:「這麼年輕,你就是我的保鏢嗎?」
少群是個十分敏感的人,立刻覺得不妥。
她佯裝不在意笑笑坐下。
胡智敏也看看她笑。
呵胡智敏有輕度智障。
稍與常人不同就可以察覺,胡智敏有種茫然的天真,精神與眼神都不大集中,身軀左右搖擺。
她偏偏叫智敏,多麼諷刺。
她的妹妹叫思敏,更完全沒有為自己或為他人設想。
少群無言,這是受詛咒的一家,除卻財勢,一無所有。
只聽見胡太太說:「智敏的保姆到東南亞度假去了,蘇小姐麻煩你照顧智敏。」
胡太太起身走出會客室。
奇怪,這胡智敏也曾多次出現在報紙社交版彩圖,亮相舞會,相當出風頭,可是沒有人提及她智力有問題。
胡智敏忽然沮喪,「思敏不在了,思敏不再能陪我,他們說,思敏永遠不會回來。」
少群凝視她。
她是否用多了某種藥物,才會有這種表現?
少群心中疑竇塞滿了胸膛。
她的頭巾氣又發作了,她覺得引誘一個低能兒說出心事,或是家中秘密,是不公平行為,勝之不武,就像大人騙孩子講話一樣。
但是胡智敏很喜歡她,「來,我給你看我的結婚禮服。」
大小姐拉起少群的手,一直走到樓上寢室。
胡宅美奐美輪,間隔象美加的大屋,在高密度城市擁有一間這樣的豪宅,財富驚人。
胡智敏推開更衣室門,少群看到一襲式樣古典簡潔的緞子禮服,非常漂亮,連她都忍不住啊地一聲。
「我下月初結婚。」
「恭喜你。」
「謝謝你,媽媽說,婚禮會如期舉行,但是,思敏卻不能來了。」
少群心中更加訝異,家裡發生慘劇,但是婚禮照常進行,為什麼這樣逼切?
不能稍微押後嗎,似乎不近人情。
還有,誰會娶胡智敏?
抑或,不愁沒有人娶胡智敏?
然後,少群發現那襲緞子禮服右肩被撕爛了一角,咦,這是怎麼一回事?
就在這個時候,女傭進來自架子上除下禮服,挽在手中。
胡智敏急問:「你幹什麼?」
傭人像哄撮小孩子般呵聲說:「禮服公司的人來了,換一件新的給你,這件破的不要了。」
女傭向少群笑笑,像是說「你我都知道大小姐腦子有毛病」,匆匆下樓去。
片刻她又上來,這次,拎著一件新衣,式樣同舊的那件一模一樣。
「來,智敏,試一試。」
胡智敏很高興,舉起手讓女傭替她更衣,少群在一旁靜靜觀察。
這位胡小姐大抵終生將要需要有人服侍,不過不怕,她妝奩豐厚。
少群看著胡智敏穿上禮服,但是女傭不懂怎樣戴上頭紗,躊躇片刻,她請教少群:「蘇小姐,禮服公司職員就在樓下,可否讓她上來?」
少群點點頭。
不到一會兒,那女職員上來了。
少群坐在一旁看她們張羅婚紗。
穿上禮服的胡智敏似洋娃娃,她凝立不動,臉容秀麗,不說,誰也看不出她智力有問題。
她輕輕轉了一個圈。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在門口輕輕鼓掌。
少群立刻金睛火眼地看向那個年輕人。
這是誰,高大英俊,神情輕佻,嘴角帶一絲嘲笑。
胡智敏笑出來,「進和。」她過去拉住他的手。
少群馬上知道,就是這個人願意娶胡智敏,是他,他叫余進和。
奇怪,這間屋子裡,彷彿已經沒有人記得不幸少女胡思敏。
余進和一進來就被少群吸引。
他看見一個目光炯炯,粗眉大眼的年輕女子,交叉著雙臂抱胸前,冷冷地不說話。
「你是誰?」他趨向前問,「你也是她們的表姐妹嗎?」
少群神色冰冷,這個人會真心愛胡智敏。不大可能。
胡智敏脫下禮服,女傭將它掛好,少群遠望那件緞裙,不禁有三分嚮往。
只聽得余進和問:「你究竟是誰,為什麼不與我說話?」
少群一聽,不禁嗤一聲笑出來,這樣狂妄的登徒子實在少見,當著準新娘兜搭別的女子。
她為什麼要假以辭色?少群最討厭這種類型男人不學無術,終日遊蕩。
胡智敏過來說:「她是我的保鏢。」
余進和大奇,「這是誰的主意?」
「爸媽讓她來保護我。」
「是嗎,保鏢可都是啞巴?」
少群不去睬他。
管家敲門,「各位,請用下午茶。」
他們走到偏廳喝茶。
胡智敏問:「媽媽呢?」
余進和答:「在我家商量婚禮細節。」
胡智敏詫異,「不都已經準備妥當了嗎?」
余進和忽然溫柔地答:「對,都已經辦妥了,你放心。」
是這一份溫柔,令少群對余進和稍微改觀。
只見他輕輕視吻未婚妻的手,「但願我也像你這樣,不理世事。」
胡智敏笑了,「媽老說我笨,像我有什麼好。」
余進和看著少群,「你覺得奇怪吧。」
少群木著臉不置可否,她不會說失禮的話。
不料余進和露出寂寥的神色來,他對陌生人吐心聲,「這是一宗買賣婚姻。」
少群震驚。
余爵雄是本市殷商,祖先發跡史可追溯到百年前,余家曾任英國買辦大班得力助手。
怎麼會利用子孫婚姻做買賣?
少群雙目表露了她大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