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琴講下去:「她那間新學校不用穿校服。」很是羨慕。
宜室說:「叫爸爸出來吃飯吧。」
尚知一邊看文件一邊坐下,就如此心不在焉的吃完一頓飯,奇跡是他的胃一點事都沒有。
工作是這樣的忙,恐怕只有待退休之後,方能手拉手到公園散步。
宜室看看自己的手,屆時,不知手指還能不能屈曲,手心是不是柔軟。
時間飛得太快,很多時候,又走得太慢。
適才聽宜家提到英世保三個字,宜室只覺恍如隔世。
彷彿沒有一世紀也有九十年了,忽然之間他又自時光隧道回來,驀然現身。
宜室沒有睡好。
一清早她起床做紅茶喝。
她喜歡用川寧檸檬香味的茶包,不加糖,一點點牛奶。
最近小琴人小鬼大,也學著這麼喝,她父親說她不怕味澀,她竟然答:「我怕胖。」
宜室想到這裡莞爾。
女兒竟這麼大了。
「這麼早?」
宜室轉身,看到睡眼惺忪的尚知。
「請坐。」
尚知沖咖啡,「你一對我客氣,就是有話要說。」
宜室笑,轉動茶杯。
「在想什麼?」尚知探過頭來問。
「尚知,我們移民好不好。」
「什麼?」尚知呆住。
「尚知,我知道你是聽見的。」
「大清早七點不到,說起這麼嚴重的問題來,宜室,你沒有事吧。」尚知擠出一個笑容。
「申請表都取來了。」
「宜室,我太意外,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現在你不是知道了。」
「我沒有心理準備,不能回答你適才的問題。」
「我們又不是明天走,可以慢慢商量。」
「但是宜室,你怎麼會有這個主意?在此地明明住得好好的,土壤氣候都適合我們,且開了花結了果,有比這更好的樂園嗎?」
「你看你緊張的。」宜室不悅。
「宜室,我們並沒有一億存款。」
「別誇張,依你說,非一億想都不用想?」
「我做一份報告給你看,證實我的理論。」
「李教授,我不是你的學生,你毋需用這樣的口吻同我講話。」
兩個人都沉默了來。
過一會兒,李尚知說:「對不起,宜室,我應該慢慢同你討論。」
宜室的臉色稍霽,但仍忍不住說:「怕生活有改變,乃是老的先兆。」
李尚知只得看著嬌妻苦笑。
他願意遷就她,他愛她。李尚知是個好丈夫,性格光明高尚,深覺男人應當愛惜呵護女,否則結婚來幹嗎,他最不瞭解虐妻這回事,恨女人又何必浪費精力同女人搞在一起。
這麼些年了,他的心溫柔地牽動,大學到現在,宜室把她一生最寶貴的時間都奉獻給家庭,並沒有享過什麼福。
少年時期她極不愉快,母親臥病,父親另結新歡,長年情緒不安,到如今,一年總有一兩次半夜自夢中驚醒,呼叫「媽媽,媽媽」。
尚知總盡量使她稱心如意,希望有點彌補。
說老實話,做了那麼久的李太太,他並役有讓她穿過名貴的衣服,住過華廈,開過大車,戴過件像樣的首飾。
過的只是很普通的中層階級生活。
他對她的事業毫無匡扶,也沒幫她出過任何鋒頭。很多次,工作上碰到棘手之事,她困惑地在書房踱步到天明,他也愛莫能助。
宜室是個好妻子。
尚知於是輕輕的說:「我們慢慢討論細節。」
宜室轉嗔為喜,「蠟燭,敬酒不吃吃罰酒。」
她翩然回房換衣服去。
尚知看著宜室背影出神。她始終令他銷魂,這才是最重要的。
年頭陪她去挑晚禮服,進了名店,自試身間出來,那日她化了點妝,那件黑色水鑽吊帶裙襯她膚光如雪,明艷照人,尚知看得呆掉,店員讚不絕口,尚知回過神來,即時勒令她把它換掉。
還當了得!
有哪個丈夫的量度會大得給妻子穿這樣的衣服。
宜室服從地改選一件密封的傘裙。
尚知記得他自私地說:「看,這才叫高貴端莊。」
女店員別轉頭偷偷笑。
宜室看他一眼,完全不作聲。
她就是這點可愛。
想起胸房都暖洋洋,唉,她要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只要他做得到。
不知恁地,尚知有點側然,他可以做的,偏偏又那麼少。
他開車送宜室上班,一直側過頭去看她。
惹得宜室說:「好了好了,我原諒你,請你安心開車。」
十三歲的李琴一向知道父母恩愛,在後座見怪不怪,引以為常,小瑟瑟才八歲,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下午,宜室與妹妹聯絡過,決定早退,與宜家聚一聚,她這一去,夠膽三五七載不回來,下一次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見面。
同莊安妮告假時,莊眼神中有很明顯的是「反正要走了還會同公司賣命乎」的意思。
宜室一笑置之。
莊安妮要升的,斷然不是湯宜室這種人。跟在她身邊的心腹,全部是走出來撞死馬那一號人物。平日無事也像無頭蒼蠅似亂蹦亂跳,嘩啦嘩啦叫忙得透不過氣來,一遇到芝麻綠豆,演技更加逼真,欲仙欲死,吆喝指揮,無所不至……
宜室不屑為。奇是奇在上頭似最最欣賞這一套把戲,認為如此方對工作有誠意,靜靜把工夫全部做妥並不足夠,場面欠缺熱鬧。
宜室知道她不會再往上升,上司們不討厭她,認為她無害,但也不會愛上她。
這亦是令宜室覺得移民無礙的原因之一。
有什麼留戀呢,手底下的小孩子個個機靈明敏,正眼都不去看中層行政人員,統統心驕氣傲,直接同大老闆打交道灌迷湯,過些年,他們再升一級半級,就要踩著湯宜室這種沒出息的太太身上過。
還不避之則吉。
就算此刻,宜室對他們也像對翁姑一般尊重。任得他們越規無禮。
「算了,」她對賈姬說:「遲早碰到辣貨來收拾他們,何用我替天行道。」
想到就快可以離開這個馬戲班。宜室心頭一鬆。
在茶座與宜家碰頭。
小琴提著大包小包,都是阿姨買的禮物。
宜室問:「要不要我送你飛機?」
「千里送君,終須一別。」
「宜家,你變了。」宜室訝異。
「是的,你看,父親終於去了會母親,龍泉之下,不知他倆說些什麼。」
宜室何嘗沒有這樣想過。
宜家問:「會不會相對無言,唯有淚千行?」
宜室岔開話題:「你倒是把蘇東坡的詞背熟了的。」
「也許我也該結婚。」宜家握住小琴的手。
「的確是。」
「但到哪裡去找姐夫這樣的好人?」
「過得去而已,小姨子總對姐夫有特殊感情。」
「千金易得,知已難尋。」
宜室沉吟半晌,因小琴在旁邊,不便說「我的知已,倒不是他。」
「別太節省,我回去後,多跟我通電話。」
「沒有性命交關的大事,我還真不肯撥國際直通。」
「我要走了。」
「宜家,來吃晚飯。」
「我想早點收拾東西睡覺。」
「你不買些衣服首飾帶回去?」
「身外物,」宜家緩緩搖頭,「瑣事耳。」
女人要是連這些都能看開,那真修練成才了。
「我會想你的。」
宜家努一努嘴,「我會想這兩個寶貝。」指李琴李瑟。
回到家,李琴把阿姨買的衣服一件一件試給母親看,對著鏡子顧盼,已具少女風姿。
有一條黑色連衣裙,釘亮片,下擺用打褶的硬紗點綴,裡興襯緊身襪褲,既古怪又別緻,真虧她們兩姨甥找得到。
小琴動一動,那亮片閃一閃,忽明忽滅,似失意人臉頰上眼淚。」
不知為什麼,恐怕是性格使然,無論看什麼,宜室都看出灰色調子來。
「媽媽,」小琴坐下來,「有時候阿姨待我好過你。」
宜室看女兒一眼,「你已經大了,應當知道,那是因為阿姨三年才見你一次。請問小姐,生病誰抱你進醫院;又請問你,無故給老師留難,准與你去見校長討公道;又再請問你,半夜誰同你蓋被子。」
「我只是說有時。」
「有時也不行,怎麼可以傷媽媽的心,」然後恐嚇小琴:「以後不讓阿姨上門來。」
你能對誰這樣肆無忌憚呢,也不過是子女罷了。
晚上,尚知問了一個他一直想問,又不好意思問的問題:「宜家的英國護照從何而來?」
反正人人都在討論護照,嚴肅性足夠掩飾他的好奇。
宜室放下梳子,「我不知道。」
「但你們姐妹倆感情一直親厚。」尚知意外。
「就是因為我懂得適可而止。父子夫妻之間還有許多話是說不得的呢,不明白這個道理。人恆憎之。」
尚知只得暗暗稱奇。
宜室笑了,「六五年之前,英國規例很鬆,據說住滿五年,便可自行申請護照,有人膽生毛,丟掉香港護照,硬說不見的是原裝貨,也一樣魚目混珠過了骨。」
「六五年?宜家又不是十歲八歲抵達英國的。」
宜室轉過頭來,「那麼你說,一個獨身女子,要從什麼途徑,才可拿到這本寶書。」
尚知心中一亮,但不敢置評。
宜室代答:「出外靠朋友。」說得再含蓄沒有了。
尚知忍不住,「她結過婚?」
「我不知道,你問她好了。」
「那怎麼好意思,只是,從沒聽她說過這件事。」
「如果你愛她,就愛她。如果你不愛她,就是不愛她,這件事與我們的感情一點影響都沒有,查根問底有什麼作用?她想我們知道,自然會說,不想我們曉得,才不開口,人人有權維持隱私。」
尚知笑,「我呢,我有無私隱權?我私家戶口有多少存款要不要報上來?」
「要!」
李尚知笑了,這是他的愛妻,他愛得心甘情願。
李家對於媳婦這個主意,卻大大不以為然。
尤其是李母,早年師範學院畢業,做了半輩子的校長才退休,是個知識分子,看事情比較透徹,詞鋒也很厲害。
她對兒子說:「你也該先探探行情再說。」
李尚知故作輕鬆,「我們到過加國好多次了,山明水秀,是個好地方。」
「我知道是個好地方,不見得好得衣食住行全部免費。」
李尚知沉默。
「你在彼邦,找得到同級的工作?」
尚知賠笑,「可以慢慢來。」
「三十多歲的人,孵在家中,很快心急氣躁,尚知,這種大事,還是從詳計議的好。」
「宜室說--」
李母截住他,「你自己怎麼說?」
李尚知只得答:「我也想換換環境。」
「你別托大,新世界未必接受你。」
「我同宜室對西方社會相當熟悉。」
李母知道媳婦最近手頭大寬,料到她會搞些花樣鏡,卻想不到是這樣大的一件事。
「你同三叔商量商量,他剛放棄美國公民權回來。」
「媽,也有成功的個案,很多華僑在異鄉開花結果。」
「那你更應該聽聽兩面之詞。」
李尚知也太過老實,回到家中,一五一十對宜室說了,雖然隱惡揚善,大大將母子之間對話美化,宜室還是老大不滿。
「潑冷水專家,」她說:「我毋需向她交代,我並不打算接她老人家去享福,一切後果由我自負,她救不了我,亦打不沉我。」
尚知苦笑。
宜室還補一句:「叫她找別人去合演《孔雀東南飛》。」
每天晚上,宜室挑燈夜戰,細心搜索資料,把表格填將起來。
兩個女兒想進書房與母親說兩句話,都被噓了出來。
瑟瑟問:「是怎麼一回事?」
小琴得意洋洋答:「我們就快搬到外國去住。」
瑟瑟大吃一驚,「什麼地方?」
「告訴你你也不知道。」小琴一甩頭髮,丟下小妹妹。
瑟瑟十分不安,跑到父親身邊,依偎一會兒,輕聲問:「小琴所說,都是真的?」
李尚知放下報紙,笑道:「或許會走得成。」
「我可否帶洋娃娃一起去?」
「應該沒有問題。」
「還有我的叮噹漫畫?」
「瑟瑟,到時再說吧。」
瑟瑟驚恐地退後一步,「我一定要帶叮噹漫畫。」面孔漲紅,就要哭的樣子。
李尚知深覺不忍,把小女兒擁在懷內,「好好,沒問題。」
未見其利,已見其害。
「祖母呢,她也去嗎。」
「瑟瑟,來,我講快樂王子的故事給你聽。」,是晚,瑟瑟已經轉憂為喜,她父親卻沒有。
只聽得宜室說:「唉,填這種表,真會頭髮白眼睛花。」
過兩日,趁有空,李尚知還是約了三叔出來喫茶。
三叔聽完他的計劃,呆半晌,表情有點呆滯,眼睛看看遠方,動也不動,十分空洞。
尚知嚇了一跳,沒想到事情這麼壞。
三叔問他:「你們打算在哪一個埠頭落腳?」
「溫哥華。」
三叔點點頭,「美麗的城市。」
尚知鬆口氣。
「它是一個小富翁退休的好地方。」
尚知一顆心又吊起來,「什麼叫小富翁?」
「有一兩百萬美金身家,可算小富。」
尚知一怔。
「你找我出來,是向我打聽行情?」
「正是。」
「尚知,各人遭遇不同,我是失敗的例子,我把經驗告訴你,徒惹你笑話。」
「不會的。」
「我說不能適應,你一定以為我年老固執,不肯將就,事實的確如是,不必詳細解釋。」
尚知很難過,只是搓著手。
三叔過半晌說:「一年多我都沒找到工作,救濟金只發給曾經繳稅人士。
難道沒有積蓄?
「坐食山崩,一日我發覺體三嬸將一元鈔票都整齊地對角折上兩次鄭重收藏,便清楚知道,這是回來的時候了。」
尚知駭然。
「很多人以為最多從頭開始,做份粗工,我亦試過,撇下銀行分行經理身份,到超級市場掌櫃收錢,也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中年人了,哪裡捧得動兩打裝汽水,廿磅重一個的西瓜,他們那裡服務周到,時時要捧出去放進顧客車尾箱,一日下來,膀子雙腿都報銷,實在吃不了苦,只得辭工,只有那些十八九歲,高六尺,重一百八十磅,念完高中後輟學的少年人才勝任。」
尚知惻然。
三叔苦笑,「你們不致於此,是我沒有本事,二則自不量力,尚知,你與宜室儘管勇往直前。」
「三叔,當日你們也不見得赤手空拳。」
「沒有工作,買房子要全部付清,銀行不肯貸款,已經去掉一半財產,剩下的七除八扣,飛機票、貨櫃運費,雜七雜八,沒有車子也不行,三兩年下來,無以為繼,只得打道回府恢復舊職,留孩子在那邊陪你三嬸。」
李尚知默默無言,三叔一切說得合情合理,並無半分遮瞞。
叔侄敘完舊,由尚知付賬,便分道揚鑣。」
那邊廂他妻子湯宜室也約了朋友,氣氛完全不同,熱鬧喧嘩。
主客是位司徒小姐,三個月前才餞行送走了她,今日又要為她接風。
宜室笑問:「是不是悶得慌,熬不住才回來。」
「唷,」司徒小姐嬌嗔的說。「我最恨這個城市。」
宜室一怔,別的朋友也打一個突,好好的在本市住了廿多三十年,恨從何來?
「擠得要命,吵得要死,又熱得發昏,我是不得已才回來,有事要辦,人家在長途電話求了一個多鐘頭,我才托塔應允捱義氣。」
宜室斜眼看住司徒,一句真話都沒有,這樣坐著互相吹牛有什麼意思。
誰也不希企誰會得忽然之間站起發言從實招來,句句真心,但,也別大虛偽了才好。
宜室發覺他們都是同一個心態,走的時候好不匆忙,一副大禍將臨的樣子,到了那邊,定下神來,回頭一看,咦,怎麼搞的,一點也沒有陸沉的意思,風和日麗,馬照跑,舞照跳,於是心癢難搔,忍不住打回頭來看看你們這班人到底還有什麼法寶……
司徒還獨身,身在異鄉為異客,有什麼好做,三個月下來悶得山窮水盡,回來到底有班朋友吃吃喝喝,聊天說笑。
這時司徒的矛頭指向宜室,她嗔曰:「你都不寫信給我。」
宜室失笑,「信還未到你人已經回來。」
「你可以打電話呀。」
「沒有號碼,小姐,你真會作弄人。」
司徒連忙寫下號碼,當著那麼多人面前就說:「別告訴別人。」
好像很多人急著要追尋她的下落似的。
宜室搖搖頭。
她才不會這樣,她做事最有計劃。
三日兩頭叫人接了又送,送了又接,到最後,朋友暗暗叫苦,只怨:「唉,又來了。」
要走的話,就在那邊安居樂業,一家人相依為命。
人各有志,千萬別對任何人說:「怎麼,你們還沒辦手續呀,告訴你,明年三月可能有重要事情宣佈,屆時恐怕如何如何。」一副先知模樣。
宜室伸伸腿,從容不逼地輕輕打個呵欠,走得太早也沒意思,現在恰恰好。
只聽得有一位女友說:「我為的是孩子們——」
另一位回應:「孩子有孩子的世界,不見得一喝洋水,一踏洋土,個個變成貝聿銘、王安。」
「不應有太多幻想。」
「到了那邊,生活一定打折扣。」
「問題是幾折,七折還可忍受,五折就見鬼了,我不去。」
不會的不會的,宜室想,住下來了,打理園子,重入廚房,樂趣無窮。
哪些人適合移民,哪些人不,實是非常明顯的事,只要尚知支持她,一家人到哪裡都可以安居樂業。
「宜室今天為什麼不說話?」
宜室連忙欠一欠身,「我在聽你們的高見。」
話題轉到外國的居住環境上去。
「最討厭那種打開門一道樓梯的小屋子。」
「啊那是鎮屋,佔地不多,售價相廉,鄰居大有問題。」
「半連接洋房比較好。」
「也不靈光,有一幢公共牆,不過是夾板造的,雞犬相聞,老實說,隔壁吵架聽得見沒問題,當然免費娛樂,自己的動靜傳過去虐待別人,就不必了。」
「那當然,而且地皮要大,孩子有地方玩耍,不然巴巴的跑外國去幹嗎。」
宜室忽然插嘴,「這樣的房子,也不便宜了吧。」
「你指哪個埠?」
「溫哥華。」
「西區的高尚地帶,普通一點要三十多至五十餘萬不等,超級豪華,一百萬也有。」司徒回答她的問題。
「這麼貴?」
「列治文區便宜得多。」
有人吐吐舌頭,「我還以為三五萬一間。」
「早十多廿年可以。」
「聽說還在漲,給新移民搶高的。」
宜室輕輕說:「這一代移民同老前輩不可同日而語。」
司徒笑,「怎麼同,彼時祖先拖著豬尾前往金山,今日眾人帶著金山前去投資。」
宜室說:「也別太叫外國人另眼相看了才好。」
司徒接著說下去:「你知不知道,海關特派員工接受專門訓練,把名牌衣物特色搞得一清二楚,打起關稅來,萬無一失。」
宜室從來沒聽過這麼鮮的新聞,睜大了雙眼。
只聽得有人搶著說:「我有位親戚,還被請到黑房去搜身呢,嚇壞人」
司徒緊皺眉頭,「溫哥華海關不好過。」
「嗤,才怪,三藩市最難,夏威夷第二,第三才輪到你本家。」
宜室苦笑,都是最多華人出入的地方,你說難不難為情。
「我們這一幫人,先成為財經專家,再學做移民專家,水準之高,其他城市無法比擬。」
宜室說:「但是我一向喜歡寧靜平凡的生活。」
「我如果有百萬加幣退休金的話,我也喜歡,誰愛留在這個功利社會天天鬼打鬼。」
宜室笑。
大家也都笑,一頓茶吃到此時為止。
這三兩年來,全人類坐下就談這些,兜來兜去,還是回到原來話題。
本年度盛行什麼大前提,各人心中有數。
宜室習慣開啟信箱,方才上樓。
一隻象牙白長方型信殼在等著她。
信封上用英文寫著湯宜室小姐收。
宜室的心一跳。
呵這信殼這字跡她太熟悉了。
只是沒想到有人居然十多年的老習慣不變。
她把信拈一拈,這次裡面說些什麼?從前她收過上百封這樣的信,有時只有一句話,沒頭沒腦像「我看到月亮便想,在溫習的你,也沐浴在同樣月色下,便覺幸福」。
後來那人卻把這些信全要了回去。
少女時的宜室也不覺得有什麼可惜,來得太容易了,便以為往後機會多著。
但沒有。
都沒有人再懂得寫信了。
小琴來開門。
「誰的信?」可見這信殼有多矚目。;宜室把信收進手袋,她不是個新派的母親,她希望她可以答:「我舊情人的信」,但英世保算得是情人嗎,她們年青的時候,戀愛就是戀愛。
英世保那樣大膽不羈,也一直視湯宜室為矜貴的小公主,並沒敢越禮。
故此浪漫美好的感覺直延伸至今日。
宜室小心剪開信封,抽出信紙,英世保是那種仍然用自來水筆的人。
宜室,他寫,側聞宜家說你或可能來溫哥華長住,方便時當可與我一聚。
附著卡片地址。
用了兩個可字。宜室直覺上有種蕩氣迴腸之感。
「回來了?」尚知探頭進來。
宜室嚇一跳,轉過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