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過後,咖啡館的生意已經不那麼忙了,所以在隔壁開花坊的大哥便來請她過去替他看一下花店。
「可以啊。你要去哪裡?」王慈韻馬上站起來。
王志傑匆忙地說:「去接個會場佈置的案子,差不多一個小時後回來。」
「知道了,你慢慢來,別急。」
王慈韻有兩位哥哥,大哥王志傑就在她的獅子星座咖啡館隔壁開了一家頗有名氣的花坊叫「華倫泰」;小哥王弘煜喜歡攝影,在雜誌社當攝影師。
三兄妹自小感情就好,他們的爸爸是討厭數錢過日子的銀行經理,兩年前自銀行退休,喜歡鄉居的王父就帶著王母過著閒雲野鶴的生活了。
多年以前王父便在有工口中的陽明山」之稱的大坑再往上去一點的中興嶺買了一塊地,益了一棟舒適的農舍,現在和王母兩邊住,過著神仙般優閒的生活。
爸媽唯一的煩惱大概就是他們兄妹的終身大事了……王慈韻無聊地撐著下領想。有多少人結婚多年後,仍像她的父母這般恩愛呢?
「小姐,買花。」這丫頭在想什麼.他都站了三十秒了。
方凱淵很快就認出發呆的人是他高中同學的妹妹,王慈韻。多年不見,她臉部輪廓沒怎麼變,就是不知道個性變了沒。
王慈韻張著明亮的眼睛循著性感低沉的聲音找去。可惜啊!那麼好聽的聲音不該配上長相「看起來平凡」的男人。
「你慢慢看。」王慈韻敷衍地笑一笑。說懶也好,她絕不會將進來的客人當賊似的緊迫盯人。
「我對花不熟,請問哪種花拿起來比較不會讓人覺得娘娘腔?」
沒聽說過拿著美麗的花會讓人覺得娘娘腔的,王慈韻黑眸輕掃客人一下,見他臉上那對炯黑發亮的眼睛直瞧著她,對她露齒而笑。她忽然心神一室,然後不自在地抬頭剛好看到架子上的植物--絕對陽剛!
她嫣然一笑,巧手一比。
「仙人掌,那邊有。」大哥要知道她如此對待客人,鐵定要搖頭了。
沒想到客人卻是點點頭,聽話地走到仙人掌前慢慢地看。
王慈韻便趁他專心看仙人掌時悄悄打量起他來了--這是她無聊時的習慣。
嗯,五官端正,劍眉銳眼,眼睛雖然沒有瑞奇馬汀那樣會放電,但炯亮有神;身高大約一百八十公分左右,講究合身的衣著加上剛才笑時白亮的牙齒,證明這個人是愛整潔的健康男。自認看人很挑剔的她自動為對方連加好幾分。
「小姐,請問這顆大頭圓圓、上面的刺看起來很硬的叫什麼?是哪裡種的?」他忽然回頭問。看到王慈韻忽然臉紅,他眼裡跳動著笑意。
王慈韻很快裝成若無其事地看他所指的植物。「那是仙人掌,我哥哥種的。」
方凱淵楞了一楞。不說他也知道這玩意是仙人掌,他想問的是這株仙人掌底什麼品種、母系來自哪裡、好不好照顧等等,而不是問誰種的。
他嘴角向上微揚,試著再問另一盆:「那這個瘦瘦長長厚厚的呢?」
什麼不好問,偏問她不知道的;而且,問了也不知道買不買……再看看他,那上揚的嘴角和眼尾的細紋,分明就是在笑她嘛。
王慈韻站起來,擰著眉冷冷地給他更簡短的回答:「仙人掌。」
又是仙人掌!怕得罪了這位同學的小妹,方凱淵閉嘴不再問問題。
站起來時,王慈韻忽然看到保鮮的冷藏櫃中有一朵紅色鬱金香掉落在盛放的水筒外,她不理客人,先打開冷藏櫃的門,俯身將花姿高貴嬌艷、花瓣薄如絲絹的花兒輕柔地抬起來,看了看,笑著將它放回水筒裡面。
「先生,考慮好要買哪一盆了嗎?」王慈韻關上門後就問,面對他時少了剛才對待花朵的溫柔。她方才撿花的時間,就是留給他考慮買不買的時間。
方凱淵看著她的眼睛,答非所問。「你剛才拿的花叫什麼名字?」
不問仙人掌了,王慈韻楞了一楞才回答:「鬱金香。」
他恍然大悟地點頭,除了仙人掌她總算說出另一種花的名字。
「哦,原來它就是鬱金香,挺美的,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喜歡這種花。」
「先生,很少人不知道鬱金香。我剛才還以為你是從只有企鵝才會去下蛋的格陵蘭島來的,沒想到你也知道什麼叫花。」頭點得太誇張下,王慈韻更不喜歡他贓賊的注視,教人家的心不安地怦件和跳。
「好笑。真的不認得我了?」上回--十年前了,一天下來,她沒一次講完這麼長的一串話,方凱淵笑著攤開雙手。
好歹是客人,王慈韻緩緩不耐煩的情緒。至於他是誰,她沒興趣知道,她又恢復客氣的語調。「先生,你要買什麼,我邊包邊想。」
方凱淵指著他剛才問的兩盆仙人掌。「就買這兩盆吧,現在你願意告訴我,它們叫什麼名字了吧?」
這愛問的怪男人終於買了她覺得既貴又不漂亮的植物。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王慈韻面無愧色。因為不知道,所以笑容特別可愛地說:「我只是暫時幫忙看店而已,問花的名字我知道得比較少,要是真的想要知道它們的名字,最好等店裡的人回來。」
王慈韻戴上棉布手套小心抱下仙人掌,然後專心打包。
方凱淵看她低頭認真地對付會扎人的仙人掌。
「王慈韻,真的不記得我了?」方凱淵不再玩捉迷藏了。
突然來一個陌生男人可以無誤地叫出她的名了,王慈韻手一打斜,痛叫了一聲。戴了手套也沒用,仙人掌的刺好長好硬,她被刺到了。
方凱淵貿然抓住她的手,扯掉她的手套,看了一下,用力擠出她受傷那隻手指上的血,邊問說:「這有沒有毒?」
王慈韻痛得小臉皺成一團:「就算有毒,我肯定找出不是中毒身亡,而是被你捏得病死的。」
忙著急救的方凱淵耳中只聽進「中毒」二字,這下他什麼都不管,急急把王慈韻的手拉到嘴裡用力吸吮。「先吸出髒血,再送醫院。」
閃神的王慈韻覺得肺裡的空氣也隨著他的吸吮而提升到胸口,不做的是對他這種唐突的舉動。親密的接觸,她竟然覺得心口暖暖的……
吸了兩下,方凱淵看看她的手又想放進嘴裡,這回王慈韻急伸出另一隻手掌蓋在他的嘴唇上,並且用力扯回她的手指,脹紅著臉藏到背後去。
「你想笑死醫生嗎?若有毒,我大哥還敢拿來賣嗎?」
對喔。他向來遇事不亂,但剛才他怎會那麼慌亂?
連名帶姓地叫她必定是舊識,王慈韻抬頭瞪視由一臉熱切變為一臉迷惘的人。嗅,她的手還壓在人家嘴上,她趕緊縮回來,只是,小臉窘得更加紅艷動人,牢牢牽動方凱淵的眼神。王慈韻深吸口氣,強自鎮靜地看著像樹一樣立在她面盯著她的人。
實在抱歉,她一點印象都沒有,問問對方名字吧!
「對不起,你貴姓大名?」
柔軟的手驟然離開他唇上,令他有點惋惜,方凱淵聲音低沉地報出姓名。「方凱淵。」
都自報姓名了她還兩眼茫然,嘴上自顧自地咀嚼著他的名字,方凱淵只好進一步替她解迷。「我是弘煜的高中同學。」
嘎?是小哥的高中同學,又不是她的同學,她怎麼會記得?
「呵呵,好久不見。」王慈韻笑出一個好虛假的笑容。「你來得真不巧,我小哥這幾天去澎湖拍照了。」
方凱淵先露出失望的神情,然後笑著說:「是我不對,我該先打電話來的。能不能請你不要再假裝記得我的樣子,太傷人了。」
「有那麼假嗎?」見方凱淵點頭,王慈韻收斂滿臉的笑。「我不是故意的,年代久遠,我怎麼會記得你呢?』
「我們一起烤過肉。」
歲月如梭,幾乎是十年前的歷史了,所以要真記得他,是她腦筋好;忘了他,則是她腦袋正常。
「哦,那一定很好玩。」王慈韻性感的嘴上掛著抱歉的微笑。「不過我還是不記得你。」
無法解釋,方凱淵就是不死心地要她記起來。「你記不記得,弘煜高中主辦班游烤肉那次?」
「記得,你剛才有提了嘛。」王慈韻點頭,自從手指被他焦急地捉去,還放在嘴裡吸之後,她也很想記起他以前的樣子。
「我們被分在同一組。我是那個一直戴著大墨鏡不肯拿下來的人。」
這樣說王慈韻就想起來了。她搗住張開的嘴,笑著說:「對嘛,想我記性還算不錯,怎麼會那麼容易就患了失憶症呢?你今天如果也戴一副太陽眼鏡來,我絕對一下就記起你。」
「不要取笑我了。那時候我得了急性角膜炎,眼睛怕吹風,本來不想去的,弘煜說我不去就是不給他面子,結果……你好像很討厭我的樣子?」
這個她就有印象了,只是早八百年前的事他也記得那麼清楚?王慈韻解釋:「也不是討厭啦,明明是大家擔心烤不成肉的陰天,你還戴著墨鏡不肯拿下,我以為你故意耍帥,所以懶得理你。對不起,不知者無罪,而且那時我年紀小。」
方凱淵被她嬌俏的模樣逗笑了,幽默地說:「我原諒你。聽說你開了一家餐廳?」
那笑容坦蕩得像太陽,能感染別人。王慈韻受到影響,跟著笑了。「嗯,就在隔壁,叫獅子星座咖啡館,有空請多多捧場。」
唉!做一行怨一行,獅子這座是她犧牲許多,嘔心瀝血經營四年的寶貝,為了一份生意興隆的責任,讓她常在不知不覺中下海拉客。
「常客有打折嗎?」
「通常有兩種人我都會給他們貴賓卡。」
方凱淵好奇地問了。「哪兩種人?」
「媒人和生日是獅子星座的人。」
「為什麼?」
「因為媒人會帶客人來;獅子星座則是我的星座、也是我的店名,懂了嗎?」
「懂了。」方凱淵覺得和王慈韻說話很有趣。「我的生日是八月八日,可以得到一張獅子星座的貴賓卡嗎?」
「真的?」王慈韻不信方凱淵生日會巧得跟她同一天。
「不信我拿身份證給你看,還有這是我的名片。」
王慈韻接過他的證件「審查」,證明他沒有唬弄她;看完身份證,王慈韻接著看他的名片--
國際英志英商駐台總經理方凱淵
這家公司她聽過,王慈韻抬起眼對方凱淵說:「失敬失敬,看不出你年紀輕輕的就能當上這家公司的駐台總經理。」
「僥倖。退役後我去英國念碩士,畢業後很巧合遇上我的大老闆,他很欣賞我,說我是千里馬,要我到他的公司工作。很幸運地,一年以後便調回台灣當分公司的負責人。」方凱淵客氣一番,把努力的過程簡短帶過。
「肯定是你能力好,不然人家才不會放心讓你當負責人。對了,怎會想到來找我小哥?」王慈韻邊問邊慢慢把難搞的仙人掌包起來。
「想開個同學會。別這樣看我,你也很能於,年紀輕輕就當老闆。」
「比起你們公司,我這簡直是小孩辦家家酒。下趕時間的話,我可以請你喝一杯在下拿手的herbtea--」既然待過英國,對香藥草茶應該不陌生才對,王慈韻提出邀請。
方凱淵開心地點頭:「好啊,我不喝咖啡,Hern-tea正好是我喜歡的。」
「但是--」王慈韻笑著把剛才被打斷的話接上。「我現在不能走開,得等花店的人回來才行。而找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回來。」
方凱淵看看他的手錶,可惜地聳聳肩膀。「我只有二十分鐘的空檔。」
「當是大忙人嘍。」王慈韻搖頭笑了。「替你保留起來好了。」
「你笑起來好甜。你知道嗎?你剛剛看到我的時候好凶,而且好像一臉沒睡醒的樣子。」方凱淵說。不知為何,他今天心情特別好,話也就特別多。
王慈韻楞了一楞,發現他在和她開玩笑,臉上漾著粲然的笑從容地回應他。「我這張臉又沒拉過皮怎麼繃得起來?方大哥方先生,你是故意和我抬槓,要我等下算你便宜一點吧?」
方凱淵不得不佩服王慈韻的心思,他開懷笑道:「糟,我臉上一定有寫出我的動機。先和你商量一下,叫我凱淵,我叫你慈韻,如何?」
「為什麼不叫我王小姐?」近日覺得日子很無聊的王慈韻刁蠻地反問,上彎的紅唇性感而柔軟。
方凱淵心動地看著她,眼裡全是笑意。「同學的妹妹還要叫王小姐,好假。」
「對喔,但禮貌上哥哥的同學也是哥哥,叫名字不好吧?我們家的家教很嚴的。」
她反應得好。方凱淵又說:「同學的妹妹也是妹妹,有人叫妹妹小姐的嗎?」
王慈韻本來很得意看方凱淵點頭的,沒想到他反而揀她的話來用,又舉一反三地堵住她的機忽然,王慈韻雙眼活潑地轉動,手往前一伸,伸向方凱淵。
「對不起,我要先收你二千八百元。」
「仙人掌有那麼貴嗎?」
「誰教你眼光好,一挑就挑中最大又最貴的?還害我被刺扎到了。」王慈韻說著,臉忽然熱了起來。
方凱淵眼睛看著她的手,從皮夾中抽出一張白金卡。「收信用卡嗎?」
「可以,不過要加收百分之三的手續費。」
「老朋友也算得那麼清楚?」方凱淵收回信用卡改付現金時,忍不住低聲抗議。
「花店又不是我開的,所以我說請你喝茶,是你自己沒有時間的,不能怪我。對了,怎麼會想要買仙人掌?」王慈韻笑著邊找錢邊問,稱呼就給它全免了。
方凱淵回說:「第一它好照顧;第二是用來對付我妹妹養的貓的。」
第一項理由她能理解,第二項理由則讓她忍不住挑高了雙眉。「用仙人掌對付貓?」
「我妹妹的寵貓認為我的床是它的地盤,常常偷偷地在我枕頭上撒貓尿,我想它要是再來撒野,讓它被仙人掌扎一下也沒有關係。」方凱淵向王慈韻訴苦,重要的是讓王慈韻瞭解,他並不是虐待動物,而是為了爭主權。
「你很沒有愛心耶。不過……」王慈韻皺若柳眉搖頭,話峰一轉又道:「聽說貓尿又臭又騷,可惜現下店裡沒有更大株的,我多送你一株小的好了。」說完她先笑了。
方凱淵跟著哈哈大笑。「哈……你跟我一樣壞心眼。」
「噓,這是秘密。」
「哈……」方凱淵再次大笑。伴著笑聲,他看著慧黠幽默又時時顯露出獨特個性的女孩,直到對方不自在地輕咳一聲,他才猛然清醒,隨口抓個問題。「該不會你也吃過貓的虧吧?」
她是沒吃過貓的虧,不過剛才她的手指差點被吃掉了。這個方凱淵的「賊眸子」像會透視人,好像知道她忽然臉紅是為了什麼,王慈韻趕快避開她的注視,將晶亮的黑眸瞟向旁邊繽紛的花櫃,輕輕地嘲諷:「誰那麼笨,長這麼大了還會被動物欺侮。」
「有一個,我。」對王慈韻的嘲笑,方凱淵不以為件,反笑著問說:「慈韻,聽說每種花都代表一種或一種以上的花語,鬱金香的花語是什麼?」方凱淵問的時候正興味十足地研究著牆上的花語海報。
「你的問題跳得太快了,回到寵物身上。」工慈的奇怪自己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她反身斜靠桌子,雙手交叉在胸前。
「好吧。」真聽話。「那我講個故事給你聽。當兵前我撿了一隻兩個眼睛不同顏色的貓,很聰明又愛撒嬌,我把它養得肥肥的,人見人愛,沒想到它最喜歡做的事竟然是爬到我女朋友頭上撒潑,害得我女朋友跟我說有它就沒有她,逼我當場做選擇。我百般掙扎之下,後來竟心軟地選了弱小無助的動物。結果那只好貓竟在我當兵又失戀的人生最沮喪的時候捨我去找我妹妹,就這樣女朋友沒了、好貓也換了主人--也就是那只敢在我的床上尿尿的好貓。」
王慈韻聽完他的故事,抱著肚子放聲大笑。「哈……笑死人了,以人類的智慧還被貓欺侮,你丟了地球人的臉還好意思說。我懷疑你是故意利用你家的好貓來甩掉女朋友的。」
面對王慈韻胡亂指控他的「情操」,方凱淵想起幾段從來沒有認真過的「臭酸戀愛史」。
大學四年,女朋一年換一個,四年交了四個;不是他花心,套句老祖宗英明睿智的哲學--緣分未到。
緣分未到,便強求不得,眼看加入英勇的陸軍在即,說什麼也要打破一年換一位女朋友的不良紀錄,不然「身陷」訓練營,放假沒有愛人來面會,那多沒面子!
誰知塞翁夫馬,焉知非福?女朋友最後終於也兵變了,但也讓他在心無旁騖地盡著保家衛國的義務時,也把考托福舊書全複習過了;也因為這樣,所以才能在退伍後馬上出國留學,然而畢業又機緣巧合地進人一家人人羨慕的跨國大公司當高級主管。有時候也搞不懂,好貓到底是他的恩貓,還是他的仇貓來著?
「其實貓和狗比較的話,我比較喜歡狗。貓太老實,『其實』的只批對它有利的環境;狗就很『忠實』了,一旦認定誰是它的主人,那就是一輩子的事嘍,比上法院註冊結婚還忠誠。你有沒有看過流浪狗要回家的廣告?好感人歎。」
還是和以前一樣,方凱淵默聲看著王慈韻。想起十年前那次郊遊,當時眼睛魔得都快瞎掉了,衝著弘煜說不去就是不給他面子,他只好戴上太陽鏡,在家人百般勸阻無效下,他去盡了朋友的義務。
幸好那回他去了。當時王慈韻雖然不搭理他位個快變盲人的墨鏡酷哥,但對討吃的野狗可好得很。那時她欺侮他因眼睛不能被煙熏到而無法在火捱刖烤肉,便把同學體貼放到他盤子裡的肉偷偷夾給野狗吃,等他掉過頭來,問說他的肉呢?就見她眨巴著一對無知又無辜的黑瞳,翻弄她的空盤子。
肉的確不是她吃的。
盤子裡的肉兩次不翼而飛以後,他就辛苦地面向著別處,眼球給他用力轉回來偷看--原來她背後不遠的草叢裡躺著一隻母狗,好像剛生產完沒幾天,而慈韻就是用她的玉手很快抓著他的食物,準確地拋給那隻狗媽媽吃,替它做月子。
那只幸運的母狗也是只聰明的狗,搖著尾巴靜靜地等食物飛過去,然後,張開嘴一口咬住,所以他才遲鈍地沒有發現。肚子餓了,既然不能從有愛心的同學妹妹手上搶回食物,更不能趴過去搶叼在母狗嘴裡的肉,他只好很有風度地把盤中肉全讓給狗吃,然後再像剛從鬼門關放出來的好兄弟那樣,到處去搶別人盤中的魚肉來吃。
後來慈韻都沒有再參加他們班上的活動,一定是覺得他們同學都很粗魯吧。畢業後,同學各分西東,這份你兄我弟的感情成為成長過程中的一段回憶;在不同的階段中雖然不斷地接觸新的朋友,但還是不如當年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同學情溫馨有味,所以他們才想辦個高中同學會。
「我記起來了,你不能只請我喝茶,至少也要請我吃一頓飯。」為彌補當年被破壞的形象。
「留英的青年才俊、跨國大公司的總經理,想跟我揩油啊?」
「不是。是你讓我想起那次你參加我們班上的烤肉,偷我的菜丟給野狗吃,還裝成一副無知無辜的樣子。」
那時候真的很討厭作怪的他,誰知道人家不是愛作怪,而是眼睛痛。
「都古早的故事了,你怎麼還記得那麼清楚?」王慈韻尷尬地笑著。
方凱淵才不管,他就是要找機會再來見她。「青少年期的男生都好會吃,沒看人家都是不情不願地分給我吃,結果那次回家之前,我還買了兩份漢堡果腹才吃飽的哩。」
「好啦,為了向你賠不是,我也請你隨便點兩份吃好了。」
方凱淵不禁跟著她笑。「兩份可以,但我要分兩次吃。」
「隨你,反正我開的是餐廳,不怕人家吃。」王慈韻阿沙力地答應。
沒想到從前那位頭上長刺的女生,正符合女大十八變的說法,愈看愈耐看,方凱淵忽然心情一整,認真地看著巧笑嫣然的她。
王慈韻不自在地伸手摸摸頭髮。「幹嘛這樣看我?」
「沒有。」方凱淵第一次笑得心虛。
「有!那麼不乾脆。」主慈韻竟然不肯被他敷衍。
「好吧,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
他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人,忽然被他看得連耳根都燥熱起來,王慈韻忙低下頭,心慌慌地說:「什麼表情嘛,算了,還是不要聽好了。你的二十分鐘超過了啦。」
方凱淵看她一下就瞼紅到脖子,不自然地一直將頭髮順到耳後,忍不住衝動地說:「慈韻,你很漂亮,一定有很多人追你。」
沒想到被他稱讚,她心裡竟然暗自高興,王慈韻含蓄地斜睨他一眼。
「你變成日行一善的童子軍啦?」
女人的嫵媚在自然中生成才迷人,方凱淵雙腳忘了要移動。「我句句實話。」
「再胡說,下次來就不請你吃飯了。」
方凱淵知道她害躁了,他笑著提起他買的仙人掌。「下次我一定專程來打擾你。替我跟弘煜說我有來過,好嗎?」
「嗯。」
「那--再見。」
「不送。」王慈韻表情平淡地送客,看方凱淵似乎有些失望她的冷淡,心裡忽然有一點點得勝的快意。她急急凍住得意的笑,連再見一聲也吝於給他。但是奇怪的是,看著他英挺的背影走出她的視線,她心裡好像又有一股不捨的失落感……
討厭,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啦!
「慈韻,剛才走出去那個男的是誰?」王慈韻被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嚇了一跳。
「大哥!回來也不喊一聲,哪有什麼男人?」
王志傑莫名其妙地領受妹妹過於高亢的回答,再仔細看她,雙眼閃爍、滿臉通紅的……
「那麼緊張,有問題。」王志傑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談戀愛的人才會疑神疑鬼!誰教你偷偷摸摸地回來,又偷偷摸摸地聽人家說話。」
慈韻愈大聲就表示愈有問題,王志傑一張深思的臉看向馬路。『那是真的有嘍?可惜,剛才沒看清楚。」
「大哥,津美姐回來,我會跟她告狀,我不理你了。」
王慈韻裝模作樣地不理她大哥的取笑,回到店裡立接跑到二樓。
*****
「經理,回來了。」林羽萱笑著上前招呼臉紅耳赤的老闆。
「嗯。」王慈韻看看桌子,坐了一半以上的客人。「羽萱,我在辦公室裡看帳。」
「知道了。」
員工都管王慈韻叫「經理」,因為她經常告訴員工,客人才是大家的老闆;老闆認可他們店裡的東西,店才能繼續經營下去,大家也才有飯吃。
她的員工也都是活潑熱情的年輕人--怪了,她也不老,但怎麼在他們面前就成了老大姐的樣子?所以,儘管王慈韻心工有倦怠的感覺,也從不表現在臉上。他們信任她,沒必要讓人家因為她個人因素而覺得不安。
王慈韻走進她的辦公室,桌上放著一疊剛才送到的信,依習慣她先把廣告信挑出來丟掉,然後把留在桌上的信拆開。電話、電腦普遍以後,已經很少人用寫信聯絡了,所以,信封裡裝的大部分是重要的發票、帳單。
在以前,對帳做帳的工作對她來說是很容易的,但今天,思緒總是無法集中,讓她花了比平常多三倍的時間才完成。
王慈韻把帳冊和支票收進抽屜後才大大地噓了口氣,站起來替自己泡了一杯提神健腦兼可消耗脂肪的迷迭香藥草茶。淡淡的香味讓她滿足地深呼吸一口氣,大腦也囚此補進不少氧氣,掃去午後欲睡的困頓。
喝完一杯,又倒第二杯,腦子裡卻不經意地浮上好不容易才抹掉的人影…
搖搖頭,王慈韻突然彎下腰把剛才丟掉的旅遊廣告單撿回來,拆了它,慢慢地看它的介紹。
圖片上的歐洲,真是又美又浪漫,冬天可以看雪,但一定很冷,春天去應該不錯吧。
聽同學說,英國的風景美得讓人想掉淚,古堡的兇殺故事又多得令人起雞皮疙瘩:英國人熱情又有禮,Bar裡面不只賣酒賣咖啡也賣感情,是當地人聚會聊天看球賽的地方,每家都有賣一種飲料--啤酒加雪碧汽水,好喝得不得了。
她手肘撐著下巴,幻想著一趟盡興的英國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