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出這樣大的代價,這個死結已經解開。左文思與左淑東都得到自由。除去我,我這一生注定要活在滕海圻的陰影下,他活著死著都一樣。
阿張與姬娜張羅了飯菜。我倒是吃下小半碗飯,他們兩人卻食嚥不下。
「這一切請暫時瞞住我父母,雖然紙包不住火,但遲一日揭露他們又可以自在一日,家父有心臟病,實在不能受刺激了。」
姬娜說:「韻娜,我與阿張都明白。」
阿張說:「今夜我睡在這張沙發上。」
姬娜漲紅面孔,「不可以。人的嘴巴不知多壞,一下子就說我們同居了。」
我在這樣壞的心情下都忍不住微笑起來,姬娜是永遠長不大的小孩子。
阿張答得好,「同居就同居,又怎麼樣呢。是否咱有人同居,伊們就眼饞?若反對同居,他們大可不同,若贊成同居,大可找人同之,與他們無關之事,他們硬要作出批判,何必加以注意。」
我鼓掌。
那麼他不喜歡左文思,並非因他有異常人,而全憑直覺。
我越來越覺得阿張是個妙人,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阿張的內心世界寬廣而美麗,姬娜是個好運氣的女孩子。
那夜我們三人就這樣睡了。
半夜一覺醒來,但覺得已經戴上手鐐腳銬,身敗名裂,全島幾百萬居民,都對我黑暗的歷史與罪行津津樂道,我一切所作所為,街知巷聞,我走在路上,為千夫所指,報章電視新聞,都宣佈我所犯天條。
我跳到黃河都洗不清。
背脊上一股冷汗,如毒蛇般蜿蜒而下,留下滑膩膩、冷冰冰的毒液。
即使水落石出,我也生不如死,只能到一個無人小鎮去度其餘生。
我的腦子直如要爆裂,原來做一個被冤枉的人滋味是這樣的。九年前年幼無知,痛苦不如今日之一半,已決定以自殺解決一切,今日我應當如何應付?
身邊的姬娜不在。
我聽到客廳中悄悄有人私語。
「……她太鎮靜了,你要當心她。」
姬娜飲泣。
當心我什麼?我轉一個側,當心我想不開,二十幾樓跳下去?我連跳樓的力氣都沒有。
這個時候,便瞭解到什麼叫做血濃於水。
我點燃一枝香煙,看它的青煙縹緲上升。難怪作家與詩人都要在一枝煙中尋找靈感,確有鎮靜人心的作用。
等這個噩夢過去,我一定要再一次振作起來。這個噩夢會不會過去?
姬娜低聲說:「我很睏。」
我連忙按息香煙,用被蒙頭,裝作熟睡。
姬娜問:「韻?韻?」
我不出聲。
她以為我睡著了。姬娜會相信我在這種時間仍然睡得著的,可愛的姬娜。
我用手枕在臂下一直到天明。
很快要住到拘留所去,與電氈說再見,能夠享受盡情享受。
我的心涼颼颼地,不著邊際,懸在半空。
阿張敲門,我看看姬娜,小孩兒似地睡著,長髮懸在床邊,美麗純真。
我說:「進來。」
阿張拿著兩杯熱牛奶進來,放在茶几上。
「喝一口,喝不下也要喝。」他真是個聰明人,聰明人最大的缺點便是聰明外露,但阿張沒有這個毛病。
他愛憐地看看姬娜。
我微笑說:「連累你們倆。」我理直氣壯,並沒有太多的歉意,因是血親。
「你還說這種話,在這個時候,真是。」
姬娜翻一個身。
「什麼時候結婚?」我問。
「快了。」
我不禁生出一股溫馨之意,「本來由我做伴娘的。」
「現在仍是你。」
我窮開心,「這件新娘禮服必須由左文思包辦。」
阿張微笑,不忍拂逆我意。
姬娜轉一個身,醒來,她顯然做了夢,「韻?你在哪裡?」急急要尋找我。
「我在這裡。」我回答。
「我做夢看見你。」她坐起來。
「在什麼地方?黑獄中?」
「韻,我不准你把這種事當新聞來說。」她一睡醒便發脾氣。
「我做了早餐。」阿張退出去。
姬娜形容夢境給我聽:「你在我們未來的家中,你是我們的客人,大家說說笑笑,不知多麼開心。」聲音非常悵惘。
我洗臉。
聽到門鈴尖銳急促地響起來。
我緊緊抓住毛巾。警察!
連姬娜都心驚肉跳地自床上撲出去。
她松著氣進來,「是小楊找你。」
我又繼續揩面孔。人來人往,反而要我安慰他們。最無稽的是多年前父親生病,親友哭出嗚拉地來探病,反而要重病的父親朝他們說盡好話!沒事沒事,我不會死,你們放心……我一輩子沒見過更荒謬的事,因此一生決定不去探病。
此刻小楊來了。我該怎樣做?
阿張進來問:「要不要我打發他走?」
我笑說:「讓我來敷衍他幾句。」
小楊急急地等我,坐立不安。
我一看就知道他另有新聞,這個平時娘娘腔的小子斷然不會無端端這樣心躁。
他一見我便說:「韻娜——」
「坐,請坐。」
「我要單獨與你說話。」小楊說。
「小楊,這些是我至親骨肉。」我說。
「不,我只與你一個人說話。」
阿張與姬娜說:「陽光好,我們在露台吃早餐,拉上玻璃門。」
「小楊,你放心了吧。有什麼話說吧。」我已略有不耐煩。
「韻娜。關於文思。」他吞吞吐吐。
我看著他。
「前天是平安夜——」他說。
前天?只是前天?我在這裡度日如年,彷彿是多年之前的事。
我說:「你同文思在一起。」
「是,文思在九點鐘給我電話,叫我陪他。我已有多月沒見到文思,道聽途聞他許多事,也有人來向我求證,外頭所傳是否屬實,我都代文思否認,他忽然自動接觸我,我求之不得——」
小楊說到「求之不得」之時,姿態有點醜惡,我別轉面孔。從他的神色看來,他一直知道文思是那一類人,我就不知道。
「——便趕著上去。文思有心事,但沒有喝酒,文思播著柴可夫斯基的音樂,我們著實聊了起來……」
我打斷他:「小楊,這些小節不必細述。」
「你必定要聽。」
我控制我的情緒,「說吧。」
「他開了一瓶最好的白蘭地招待我——」
「小楊。」我厭惡地再次制止他。
「你一定要聽下去,」他的聲音轉為急促,「韻娜,不到十一點,我已大醉。」
我心一動。
我看著小楊,小楊也看著我。
我問:「你是否不省人事?」
「並不。」他說,「我昏睡過去。」
「你幾時再醒來?」
「半夜。」
「幾點?」
「我看過這手錶,三點半。」小楊說。
「文思當時在什麼地方?」
「在房間中。」
「熟睡?」
「不,他在看書。」
「為什麼告訴我?」
「然後警方有人來傳他去問話,他說我一直與他同在,警探在我身上獲得證實。」
「你認為真實情形如何?」
「我不知道,韻娜,我不知道。」小楊很痛苦。
「你為什麼到我這裡來,把這些告訴我?」
「我良心不安,韻挪。」小楊似乎鎮靜下來。
阿張推開玻璃門進來,我轉頭看著他。
「我們一起到警局去。」阿張說。
我說:「我們等彭世玉來再說,小楊當時也不能確實文思是否出去過。」
小楊不出聲。
阿張問他:「你是知道的,是不是?」
小楊面色大變,他終於低下頭說:「我們到警局去時,我看到文思停泊著的車子的方向與我抵步初見時不同,車子移動過。」
是文思,他終於取回錄映帶,解決了這個問題。
小楊站起來,「我會到警局去,你們不必押我,希望不是文思。」他失魂落魄地去開門。
大門一打開,我們看到彭世玉,他後面還跟著左淑東。
彭律師並不認識左淑東,她伸手推開彭,先進屋子來,小楊趁這個空樓檔要離開,左淑東硬是拉住不讓他走。
姬娜連忙擋在我面前,阿張給彭律師一個眼色,他們兩坐在門口。
小楊急道:「淑東小姐,你放開我。」
左淑東呆木地說:「你們都不要走,聽我說。」
她的臉又化好妝,雪白如面譜,陰森森沒有人氣。
她又有什麼話要說,不都在執法者面前說盡了嗎?
「你們懷疑文思是不是?才不是他,是我。韻娜,你一直聽見我要殺死滕海圻,我巴不得他死,是我,我設計約他到老地方,殺死他,一把火燒掉所有的證據。」左淑東激動地說。
我一點也不相信她,看看彭世玉,又看看阿張,他們也不相信。她還有什麼辦法約滕海圻出來,他才不會聽她的,這個可憐的女人。
彭世玉說:「我查過,白天鵝酒吧中有一百人以上,證明你爛醉如泥,一步都沒離開過。」
左淑東激動地說:「所有醉酒的女人都一樣,他們知道什麼?」
彭世玉冷冷地說:「湯圓小王也不知道其中分別?」
左淑東呆住。我發覺彭世玉知道得真多。
過一會兒她說:「我有罪,我真的有罪。」
彭世玉過來開門,「你們都到教堂去懺悔吧,請,王韻娜需要休息。」
左淑東拉住我,「求你相信我,我才是殺人犯!」
我憐憫她,「你不是到醫生處檢查去了?怎麼又出來?」
彭世玉毫不給她面子,「驗過無事,醫院才不收留她,像她這種懂得發洩又嫁禍於人的女人,才不愁生神經病。」
我驚駭於彭律師的口才。
左淑東的面色發綠,一言不發地離開。
彭律師大力拍上門。
「這女人在警局說的廢話,足以使非法治社會中十個疑犯判極刑。」他非常惱怒。
「她很可憐,算了吧。」我擺擺手。
「你說她可憐?」彭律師笑道,「她可不承認,她認為你比她更可憐。」
「也許她是對的,我們都很可憐。」
大家都很唏噓。
我問彭世玉,「警方幾時來鎖我走?」
「警方不是胡亂鎖人的,他們也得搜集證據,做廣泛調查。」他很溫和。
「還有誰呢?還不就是我。」我哭笑。
彭世玉說:「我不相信是你。」
姬娜在露台上說:「看,那是左文思。」
我抬起頭。
「他又站在那盞路燈下。」姬娜一臉的詫異。
「真是他?」我走到露台去。
「當然,我對他的身型再熟沒有,經過那次他在樓下一站兩日兩夜,化成灰我也認得他。」
「他又來幹什麼?」
彭世玉說:「請叫他上來。」「我立刻下去。」
我趕著下樓,看見文思站在路燈下,我過去,叫他:「文思。」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轉過頭來,他並不是文思。
他長得像文思,但並不是文思。
姬娜還是看錯了。
那男孩子並不介意,他莫名奇妙地看著我,朝我聳聳肩。
真像,長得真像。
「對不起。」我囁嚅地說,轉身走。
上得樓,姬娜來開門,充滿歉意,「對不起,他一轉過頭來與你說話,我就知道他不是文思。」
我不出聲,靜靜坐下。
姬娜蹲下來,「你想見他?我去找他來。」
「不用找,他真的來了。」
阿張在露台上說。
姬挪瞪他一眼,「連我都看錯人,你又怎麼會知道是他?」
「因為他抬起頭,正面朝上看,此刻他正在過馬路,他三分鐘內要按鈴了。」
我走到露台看下去,已經見不到他。
大家都靜靜地等待。
尤其是姬娜,如果時間到了門鈴不響,她就要阿張好看。
但門鈴終於響起來,很短促,像一聲嗚咽。
我第一個走過去開門。
文思。
果然是他。他終於來了。
他恢復溫文,很鎮靜的樣子,微笑說:「每個人都在等我?」
真的,真好像每個人都在等他。文思穿得不合情理的整齊,燈芯絨西裝一向是他的愛好,配無懈可擊的毛線領帶與鯨皮鞋。
「韻娜,我想與你說幾句話。」他很溫文。
我回憶到第一次在「雲裳服裝」見到他的情形。
我說:「我們睡房裡去說。」
他向姬娜眨眨眼。他居然還有這種心情。
我詫異於他在一夜之間有這麼大的變化,他扮演沒事人的角色比我還成功。
到了寢室,他把床上的被褥推過一旁,像是要坐下來,終於沒有。他仍然站著,雙手插在口袋中,我等他開口,誰知他立刻開門見山。
「那一夜,」他說,「我的確趁小楊醉酒當兒出去見過滕海圻。」
「你不應該的。」
「是,心情再壞,我也應當與你出去跳舞,大錯鑄成,往往只在一念之間。」
「他怎麼引得你出去?」
「他說交回那些東西給我。」
「你相信他會無條件交回那些東西給你?」
「人在絕望的時候,什麼都願意相信。」
「抑或他說得聲淚俱下,極之動聽?」
「你都知道,你太清楚他。」
我不出聲。
「他在屋內等我,他帶齊所有的東西等我,我開門進去時,他正在螢幕上放映那些片斷。」
我靜靜聽著。
「但主角可不是我。」
我忽然明白了,滕海圻就是這樣招致殺身之禍。
文思早已把自己豁出去,但他不能看到我受侮辱。
我靜靜地:「主角可是我?」我在這時候插嘴,
「主角是我。」
「是,是你。這是他最終武器,他要我知道,你是怎樣一個人,叫我不能再愛你。」
現在我可明白,九年前我是怎麼有勇氣拿起那把刀?很容易,滕海圻可以逼得我們走投無路。
「他完全瘋了,拿凶器逼我。我也非常瘋狂,決定與他同歸於盡。」文思的聲音很平淡。
「但你沒有殺死他。」我衝動地說,「你不是兇手。」
「在糾纏中刀似插入牛油般插入他心臟。」
我戰慄地看著文思。
「我看到刀插在他胸前,心中一陣快感,我並沒有打算救他,也沒有探他鼻息心臟,只取過所有東西,回到家中,一把火燒掉。」
我輕輕問道:「你那麼恨他?」
「是。」文思說,「我很害怕,但我也很痛快。」
我坐在床沿,他過來坐在我身邊。
我問:「你不後悔?」
「沒有,」他說,「我只怕會連累到你。」
我低下頭。
他又說:「韻娜,你會覺得肉麻,我很愛你。」
「我知道,文思,我知道。」
我與他緊緊相擁。
「我知道。」我說,「你不能忍受滕海圻一直折磨我。」
他微笑:「真可惜,韻娜,真可憐我們相逢不在適合的時候。」
我的眼淚炙熱地湧出來。
姬娜來敲門。
「他們來帶我走了。」文思放開我。
姬娜推門進來,她一面孔憂傷,但相當沉著。她說:「警察,找左文思。」
很久很久之後。
姬娜問我:「你有沒有答應等他?」
「沒有。」
「為什麼不?」
「因為在戲中,女主角都對男主角說『我等你出來』。」
「但他的確愛你。」
「我並不想等他,所以沒有說會等他。」
姬娜說:「但是你終於沒有去北美。」
「文思需要我,」我說,「我留在此地,可以常常去看他。」
姬娜笑,「我真不明白你,你不承認愛他,卻又對他這麼好。」
我也只好笑。
「你昨天去見工,成績如何?」
「不要提了,那老闆一見我,馬上疑心,說我面熟,回辦公室兜圈子出來。立刻說位置已經有人,叫我下次請早,誰會聘請一個背景這麼複雜的職員?」
「但你不過是案中的證人。」姬娜不忿。
「幸虧父親已經退休,」我苦笑說,「不用見任何人,不必尷尬。」
「他真的沒有看到任何報紙?」
「不知道。老人家……很神秘,有時候明明知道,他們也假裝不知道,糊塗點好,給人說聲笨,打什麼緊。」
「健康沒問題就好。」姬娜老三老四地說。
我問:「婚姻生活好不好?」
「很好,」她又補充一句,「非常好。」
看樣子也知道好得不得了。
我說:「文思說,他本來想替你縫製婚紗。」
「幸虧沒有。」她拍拍胸口。
我斜眼看她:「剛才你方說,那些不相干的人沒理由歧視我。」為何她又歧視文思。
「那怎麼同?他太不一樣了。」姬娜說,「你,你是無辜的。」
但滕海圻一直控訴我害了他,也害了文思。我才是罪人。
「你真的不去?」姬娜問我。
「你去,我在這裡等你。」
「裝修都換過了,現在由小楊接手做,你怕什麼?」
「但店名還一樣,我不想去。」
「那麼你在此地等我。」姬娜說:「我已叫彭世玉來陪你。」
「姬娜,」我說,「謝謝你。」
新店新裝修新老闆新作風,今日開張,大宴親朋,無論發生了什麼,太陽總是照樣地升起來。
我獨自坐在咖啡室中,轉動著咖啡杯。
有人走近來,低聲笑說:「仍然失意,仍然孤獨?」
你抬起眼,是彭世玉。
他在我身邊坐下來。
我認識他也已經很久了,到最近才看清他的尊容,他非常的英俊高大,非常的能幹,非常固執,也非常窮。
學堂剛剛出來,沒有什麼收入,窮到只能穿一雙球鞋,襯他的黑西裝,然而仍然風度翩翩。
就是這樣,也迷死好多女性。她們稱這種格調為「有型」。
此刻我在想:「我小時候亦是一個標緻的女郎,為什麼從來沒有運氣結識像他那樣可愛的男孩子。」
我取出香煙,彭為我點火。
他邊說:「政府忠告市民,吸煙危害健康。」
我苦笑,不語。
「你的人生觀像老太太。」
有些老太太比我積極得多,還打算穿粉紅色迷你裙呢。
「振作點。」彭說。
我不出聲,我那麼同情文思,對他那麼好,但不打算與他廝守一生。彭世玉這麼關心我,對我沒有偏見,但也不見得會得奉獻一生給我。
我開口:「憑良心說,我難道還不夠振作?」
他無語。
隔很久很久,他問:「去看過左文思?」
「他在裡面還適應。」我點點頭,「比想像中的好。」
「你知道他那個獎已經取消?」
我說:「協會根本否認發出過獎狀給左文思。」
「世事是這樣的。」彭世玉說,「有什麼意外呢。」
我說:「文思根本不在乎這種事。」
「你對他這麼好,你會等他出來吧,才六年。」
「我不知道。」我抬起頭,看玻璃外蔚藍的天空。
「左淑東,她現在正式與湯圓小王在一起。」
「她快樂嗎?」我不經意。
「至少此刻她付出酬勞,得回服務,交易是公平的。」
「她愛文思。」我說,「為這個,一切都值得原諒。為什麼不呢,前半生人出錢買她,下半生她出錢買人。」
有人奔過來,「你們在這裡!哈,可找到了。」我轉頭,是小楊,他一臉光彩,神色飛揚,拉住我同彭世玉。
「今日小號開張,你們一定要來喝一杯。」
為什麼他一定要強人所難。
我剛要拂袖而去,彭世玉輕輕碰我一下,他並沒有說話,但眼光與神色都希望我不要掃興,隨一隨俗。有些人就是有這種說眼力與魅力,我氣餒,深深歎口氣,點點頭。
彭世玉以眼神表示嘉許。
我們跟著小楊到他店裡去。
姬娜說得對,這根本不是同一爿店。黑白大理石的地板早已換掉,改鋪厚厚的地毯,一室的石膏模特兒,穿著很俗艷的衣裳。
小楊似穿梭蝴蝶似撲來撲去招呼五百名以上的客人,室內空氣混濁,彭世玉詫異地問我:「這家店叫『雲裳』。可是源自雲想衣裳花想容?倒是俗得可愛。」
「開到最後是荼蘼。」
「什麼?」彭世玉這種在小學之後沒有與中文接觸的人自然聽不懂。
「荼蘼。」我說。
「是一種花嗎?」
「屬薔薇科,黃白色有香氣,夏季才盛放,所以開到最後的花是它,荼蘼謝了之後,就沒有花了。」
「這麼怪?」彭世玉問,「你見過這種花?」
「沒有。」我只見過千年塑膠花。
「一切沒有根據。」彭世玉笑。啊,那邊站著與小楊攀談的不是曹老闆嗎?再過去的是祝太太。
每個人都很好。
只欠了文思。可恨文思似荼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