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專賣玻璃器。
有時要費很大的勁才收購回來,偶然也有一兩件好貨色。
香港的舊貨已經買少見少,我愛往澳門去掏,如果也不能夠,便到東南亞,再不行,到歐洲的蚤子市場。
有一年交運,在巴黎一月店內找到近三十隻仿「拉莉克」的香水瓶子,雖是仿製,也精緻萬分,我把它們一股腦兒帶回香港,現在只賣剩一隻,利潤是很好的。
有時候自己千辛萬苦買回來的東西,有顧客看中,雖然可以從中獲利,也有點捨不得。
譬如說一盞舊的水晶燈,買回來時已經支離破碎,得慢慢洗淨,再安裝電線,串好瓔珞,能夠配上就配上失落的件頭,真是一片心血。
有人挑選了去,真是悵惘,不知是悲是喜。
我店裡生意特別好,因為不二價,同時貨色較精,我是寓娛樂於工作的,對顧客招呼特別周到。
今日天氣好,我在店內吃完三文治牛奶,正在看報紙,便看到有一對年輕男女站在門口看櫥窗中的貨色。
我暗暗喝一聲采。
這一對年輕男女長得非常漂亮。穿一式窄牛仔褲、球衣,女的濃眉大眼,一把烏黑的長頭髮,男的寬肩膀,英俊五官開朗神氣。
我連忙整裝以待,他們一定看中了什麼。
果然,那女孩子推門進來。
她滿心喜歡地大聲說:「你這家店是幾時開的?我怎麼不知道?太可愛了。」
「謝謝。」我亦笑著迎上去。
「我要看看那只瓶子。」她用手一指。
那是最後一隻仿「拉莉克」的香水瓶。
我取出予她細觀,那男孩子站在她身後,在陽光下,益發顯得如一對璧人。
她率直問:「是不是真的?」
我也坦白的答:「當然不是,真的怎麼會擺在這裡,早叫蘇富比拍賣行收購去了,不過拉莉克新產品還不如這只精緻呢!」我再補一句:「放兩安士香水剛剛好。」
「多少錢?」她捏緊瓶子。
「兩千八。」
「什麼?一隻仿古瓶子二千八?」她低呼。
我說:「我已經賣了廿九隻,這是最後一隻了。」
「來價多少?」她不客氣的問:「三十元?」
我並不生氣:「小姐,我沒有你那麼精明。一轉手賺那麼多,我的店也不會開在小巷中,我的店貨真價實,不信你出城去打聽打聽。」
她對著我的水晶鏡子顧盼自如。
「一千四。」她說。
「小姐,這裡連九折都不設,老主顧一連十年在這裡進出,都知道是不二價。」
「古玩店沒有虛頭?」那男孩子笑,露出雪自牙齒。
「是。」我簡單的答。
她依依不捨的放下瓶子。、
我說:「或許你們喜歡這面鏡子,才一千八。」她搖搖頭。用手輕輕撫摸一疊玻璃磚。
他們兩個似美術學生,所以對一切美麗的東西愛不釋手。
「這裡有一副水晶耳墜,一千九百。」
「有沒有更便宜一些,學生可以負擔得起的東西?」那男孩子問。
「有。」我說:「這個紙鎮,三百元,雖然有缺憾,可是晶光四射。」
他們倆相視而笑。
那女孩子說:「等我們節儲夠了才來。」
「隨時來看。」我很客氣。
他們手挽手的走了。
我把瓶子放回原來的地方,又拾起報紙。做古玩店生意便是這樣,看的人多過買的人。
到下午,有一個設計師看中了我店內三十塊玻璃磚,買了回去。
「裝什麼地方?」我問。
「酒吧對上一列,另一邊是書房。」
「再適合沒有了。」我稱讚。
「配這扇形的圖案,我還得去找一張扇形的兩人沙發。」
我笑看把他送出去。
這就結束了一日的生意。
我的店,早上十時開,下午四時關。我並不想吸引太多陌生人來摸摸揀揀。
第二天,亦是一個艷陽天,我習慣在看報紙。
那個女孩子又出現了。
與她在一起的不是昨天那個男孩子。
與她在一起的是個中年男人。
我放下報紙,看她的動靜。
她推門進來,後面跟著那神氣的中年紳士。
她如一朵花般說:「那只瓶子還在嗎?」
「還在。」我去取出給她著。
這男人是誰?
她很嗲,整個人靠在他身上,我不會天真到以為他是父親,或是叔父。
「買下來好不好?」她把嘴已貼在他耳畔說。
「只要一隻瓶子?」他訝異。
「還有這面鏡子,配成一套。」她說。
「你當心,」中年紳士一邊掏腰包一邊說:「每一件古物都有它以前主人的魂魄跟著不放。」他笑。
「我才不信,那你寫字樓裡豈不是充滿了鬼?那麼多古董花瓶,哈哈哈。」她笑起來極美麗。
我雖是女人,看著也心動。
那中年紳士連標價都不著,就付現鈔。
臨走時,那女孩子朝我閃閃眼。這傢伙。
我心很沉。
這麼美而這麼不安份。我歎口氣。美麗的女孩子一向不按牌理出牌,我能說什麼?
這香水瓶與鏡子都該裝飾她的梳妝台吧。
我搖搖頭。一整個下午,我都用銀絲重串一條玻璃珠子,一半是為著消磨時間。
那日並沒有其他的客人進來。
一日做一宗生意已經足夠,到四點我關上鋪子出去遊逛。
有一位老太太托人來叫我去看著她家裡一些舊貨。
如今做人越來越不容易,到老往往晚節不保,我很同情這些好出身的老太太。
摸上老房子,她早在等我。
她把所有的玻璃東西,堆在一張毯子上讓我挑。
我一蹲下,便發覺是個寶藏。
我用紙筆把貨色一件件記下。
其中有兩件釘玻璃珠的外套,九成新,一件黑色,另一件銀白,手工都是現在無法仿造的.
老太太在一邊問:「還值幾個錢嗎?」
我不會像其他商人,亂壓她價錢至三五百塊。
我先點點頭。一邊翻動瓶瓶罐罐、鑲銀的玻璃缸等。
還有一些首飾,以及兩隻碎鑽手錶。
看得出這老太太以前的生活過得極之富泰。
我算了一算價錢,答她:「算兩萬元整吧。」
老太太怔住,「有人說只值三千。」
「那人是壞人。」我簡單的付她現鈔。
她接過錢說:「你喝了這杯茶再走吧。」
「好。」
她斟出茶,我在幽暗的客廳中坐著,看我買下來的東西。其中有一隻表只要修理一下,馬上可以轉賣一萬元以上。我又何嘗不是奸商,我歎口氣,把東西收拾一下,轉身便走。
我說:「你尚有東西的話,就來找我。」我給她卡片。
回到店內,已是傍晚,我小心放好貨物,鎖好門,便離開店舖。
第二天我到店門,還沒掏出鎖匙,有人走過來,我警惕地退後一步,認得是那女孩的年輕英俊男伴。
「是你。」
「是的。」他說:「喂,那只瓶子賣掉沒有?」
我一邊開門一邊說:「你來買那只瓶子?」
他焦急的說:「是。」
我暗暗難過,「那只瓶子已經賣掉了。」
「什麼?」他怔住。
我內心很同情他,很明顯他愛那個女孩。
「賣掉了。」我又複述一次。
他面色都沉下來。
我想安慰他一兩句,但又不知從何處開口,其實他不必失望,因為買的人是他女朋友。
「我剛籌到錢。」他說:「你還有沒有多一隻?」
「沒有。」有也不賣給他,真想叫他不要浪費金錢。
「這些瓶子呢?」他指著其他的瓶子。
「這些不是你女朋友喜歡的,這些太普通。」我說。
「你賣了給誰?」他失望之極。
我做咖啡。「我要保守秘密。」
他坐在高橋子上,不發一言,看得出心情很壞。
「要一杯咖啡?」
「不,謝謝。」他移動修長雙腿,走了。
我感喟:長得美真好,這麼多男人出生入死的為她,一隻玻璃瓶子都鬧出這麼多風波,都爭住討好她。
咖啡照例的香,我喝了兩杯。
我把昨天買回來的貨色在陽光下展露。
都需要修理。衣服上的珠子有些已經鬆散,有些桌落,瓶子有些沒有蓋,有些銀邊脫色,本身沒有價值但是藝術品,還有一隻髮簪,上面一顆水鑽,似一點淚珠,似墮非墮。
連我自己都看得醉了。
一位年輕的闊太太是老主顧,推門進來,一眼看到那件黑玻璃珠外套,便叫起來。
女人,動不動就興奮莫名。
我微笑。
她心跳氣喘,「你哪裡弄到這麼美麗的故衣?」
「現在流行故衣。」我說:「款式包無重複,又夠特別,這件是二十年代的出品,這些長管珠現在都不出產了。」
「我立刻買下它!」
「慢著,還要修補呢!」我笑她的急不及待。
「我自己有裁縫。」
「普通裁縫可找不到同類型的珠子,別急,先試穿再說。」
我替她穿上那件小夾克。
真美,況且她有那種風情。
我說:「我會替你修補及乾洗。」
「還要洗?」
「當然要洗。」我微笑。
「多少錢?」
我說:「六千。」
「很公道,不過那麼熟了,給個九折如何?」
「不二價。」我說:「我起碼還要在這件衣裳上下十個小時功夫。」
她把衣服脫下來,寫支票給我。
「多謝。」我說。
「聖誕節我可有衣服穿了。」她拍手,轉眼又擔心起來,「這剩下的一件賣給誰?」
「你放心,不會是你認識的人,不會鬧雙胞,你該相信我。」我知道她怕什麼。
她放心的走了。
我搖搖頭。
過沒多久,我的店門被推開,那個美麗的女孩子又進來,我略表驚異,她敢情是對我的貨色有極大的興趣。
我微笑的問她:「看中了什麼?」
「我的男朋友可是來過?」她急急的問。
我一怔,忍不住反問:「哪個男朋友?」我並沒有故意要諷刺她的意思。
她並沒有時間來同我介意,她只是說:「年輕的那個。」
我說:「啊,他,是他來過。」
「他說什麼?」
「他來買你買走的那只瓶子。」
「啊!」
我希望她覺得慚愧。
但是她沒有,她緊張的追問:「你說什麼沒有?」
「我沒有說閒話的習慣。」我聲音沉下來。
她鬆口氣,開始有點尷尬,隔一會兒她說:「我很重視他。」
「誰?」這次我是故意的。
「志德。」
「年輕的那個?」我又問。
她聽出我不悅,笑了。她笑起來美得驚人,我想這麼美麗的人有資格做任何壞事。
我忍不住說:「重視他就該珍惜他。」
她吐吐舌頭,俏皮的笑。修長的腿包在牛仔褲中,有說不出的美。
「我與志德是同學…」她說:「嘿,給我一杯咖啡好嗎?」
「請自便。」
她彷彿有坐下去的意思,我並不歡迎她。
但是我也不能趕走顧客。
有根多男人對於這樣的美女會趨之若鶩,但我卻同性相拒,或許有些微的妒忌?
我迅速釋然。
「看中什麼沒有?」
「你有沒有得賺?」她忽然問。
「沒得賺,何必打開店門做生意?」
她又笑,「你很能幹。」
「一點小生意,說不上能幹。」她喝完咖啡,站起來,「我走了。」
「有空再來。」我客氣著。
她揚揚長頭髮離去。
下午一個年老印度婦人上門來兜售一些玻璃鐲子。
我說不值錢。
她愁眉苦臉站在我面前,懇求說什麼價錢都可以。
我被她纏得沒法子,「五元一隻吧。」
那印度老婦把一包鐲子遞上來給我。
我數一數,也有三四十隻之多。
玻璃鐲子很美,手工也狠細,我的思潮飛出去老遠,童年時有印度籍小朋友,腕上也戴這種鐲子,我曾經希望獲得一隻,當然人家沒有割愛。
又想到印度人到哪裡都要擺攤子賣他們家鄉的特產,無論是香港紐約倫敦,橫巷裡總嗅到印度線香味。
我心軟下來,取出一張五百元鈔票給她。
她道謝而去,沙厘裙已經相當殘舊。
開一片小小的店便看盡人生首態,也可以算是值得,我就是這樣,在這個世界裡過日子。
並不覺悶呢!當初學的是設計,滿以為畢業後可以揚眉吐氣,在國際上揚名,至少也做一個城裡的名人,誰知開店做了老闆娘。
名氣要來得早,遲來的一點,鋒頭只使人覺得淒涼,當事人必須太過珍惜這些微的與眾不同,特意作出一付天生麗質難自棄的樣子,偏偏她二十年前又曾經美麗過,太努力地維持留不住的東西,太勉強太著痕跡,不是淒涼是什麼?好比丈夫已變心,為妻的拚命作出賢良之態來纏住那顆心……
我用手支撐著頭,等時間過去。
今日沒有客人。
我用手指串著玻璃手鐲叮叮的轉動。
我在鎖店門時發覺那個叫志德的男孩子在等我。
「去喝杯東西?」他問我。
「你想知道什麼?在這裡問也一樣,可以省下時間與鈔票。」我說。
他一怔。「有沒有人告訴你,人太聰明是不好的?」
「看你怎麼運用聰明,」我微笑,「像這一次,我便用得很對。」
「你可能會失去一個朋友。」他說。
我又笑,不語。
「你不屑認我做朋友?」他解嘲的說:「是不是我太婆媽?」
「我不會那麼說。到什麼地方去喝那杯東西?」我不想太傷他的自尊心。
我們到附近的咖啡店坐下。
這個癡心的男孩子不知從何開日才好。
過半晌他說:「她來的時候,是否一個人?」
「我沒留意,顧客大多。」
他苦澀的說:「你何必守口如瓶。」
「你又何必知道大多。」
「我不是聰明人。」
「可以學呀!」
「學不來。」
「如果她不是一個人來,你又打算怎麼樣?」我反問。
他怔住。
「看,沒有後果的事,追究也無益,我給你一句忠告:決定採取行動,才去質問她。行動有兩種:一:處之泰然,毫無反應;二:與她絕交。無論答案是什麼,你要是放得開,就索性乾脆不聞不問,你明白我說什麼?」
他呆了很久,終於點點頭。
「愛她的話,管她是什麼類型的人。愛情是盲目的,你何必又張開眼睛,尋煩惱。」
「你真是聰明。」
「聰明人最聰明的地方是看穿世情之後裝糊塗。」
他用手撐著頭,「理論我是完全明白,但實踐起來肯定有困難。」
我笑,「會習慣的。」
「你也是由聰明而轉入糊塗的吧。」
我笑而不語。
時間到了,我起身告辭。
有些人是特別喜歡斤斤計較的,誰對不起他,誰不欣賞他,誰不是他的朋友,誰又出賣了他,這位年輕人可能也犯同一的毛病。
我歎日氣,還自以為黑白分明,做人認真呢,誰知吃盡了虧。
如果他不學乖,他會失去那美麗的女孩子,此刻,即使只有一半,但一半也還是一半。
第二天店裡進來一幫遊客。
嘻嘻哈哈,買了不少有東方味的東西,那堆玻璃鐲子,以每隻三十元售出。
我放仔細了眼光,提防他們順手牽羊,一邊又要同他們說,在香港買東西也斷不是漫天討價,就地還錢。
忙得要命,才做了幾百元生意,他們走桌之後我鬆口氣。
我連忙把貨物擺回原來的位置,檢查下,幸虧沒有什麼是掉了一塊的。
這些美國遊客真令人憔悴。
我覺得疲倦,便想提早關門,才站起來,有位中年太太推開我的店門。
這種通常是最好的主顧。我連忙迎上去。
她隨意看一看我的貨色,伸手指指一件最貴的大花瓶,叫我替她包起來,並不還價。
在付錢的時候問:「有一位司徒先生,是不是你們常客?」
「哪位司徒先生?」又是一個查人的。
「中年,兩鬢白,高大身裁。」那位太太形容著。
我一聽便有點分數,但面上不動聲色。
我假裝側頭想了想,笑答:「客人多,記不清。」
她又耐心的問:「有沒有一位小姐,二十出頭,長得很美,留一把長頭髮?」
我也搖搖頭,「不記得。」
那位太太歎口氣。
我微笑問:「你是司徒太太吧?這瓶我幫你提出去。」
「不用,我自己來。」
「小心走。」
她向我點點頭。
當然她不會相信我不記得這兩個客人,只是我不想牽涉在客人的私事裡。
她出門,我替她拉門。
事情很明白。中年太太找中年丈夫,她知道丈夫有一個年輕的女朋友。這個女孩子周旋在兩個男人之間,一個有錢,一個年紀與志趣都與她相近,不易選擇。
中年人當然不止帶年輕的女友到我這片店來買東西,這位太太四處打聽他不知有多少次,她雖然在我這裡得不到什麼消息,但別人未必似我般不發一言。
所以這件事遲早穿崩。
我深深歎息。
真麻煩,總共才兩個性別,已經這麼麻煩。
我鎖門提早回去休息。
我那夜睡得並不好,夢見所有的冤家都聚在一塊兒,大打出手。
驚醒後不禁笑起來,這關我屁事,要我關心。
我去開店的時候精神仍然恍惚。
我這些客人來來去去,左右我的精神,我必須要控制我自己。
有一位經紀上門來,他是珠寶掮客。
我說:「老張,你的東西太值錢,我買不起。」
「最近淡,我不得不多走幾間舖位。」他無奈。
「我對你的貨最感興趣,攤開來看。」
「有些舊胸針,最近有客人自翡冷翠帶回來,那時很流行用銀鑲半寶石,你或許會買。」
他讓我看貨色。
真美,又來自那樣的古都。
我問:「這東西至少也有紀念價值,是什麼人賣出來的?」
「嘿,這是世界性問題,人人都等現鈔用,多少名人的後代把字畫以至紅木傢俬都賣出來……」
我問:「經濟那麼拮鋸?」
「噯,你有所不知,套了現款去舞廳跳舞呢!」
「要命。」
「不說你不知道吧?」他笑。
我搖頭深深歎息。不肖子孫自古多。
「這幾隻玻璃鼻煙壺不錯哇!」老張說。
「假的。」我笑。
「像你這麼老實的人,居然也賺錢。」
「我也是個老江湖了。」
「這幾樣東西,先留在你這裡可好?」
「好的,有人要才算錢,我也周轉不靈。」
老張說:「再見。」
「慢走。」我說。
那幾隻胸針美得不得了,有一隻是新月型,鑲滿碧茜石。碧茵中的特有蟬翼裂紋清晰可見,玲瓏美麗,我在胸前比一比,不如奢侈一下,買下來自己用。
正在這時,有人推門進來,我抬頭一看,咦,是志德與他那美麗的女友。
他們兩個人又在一起了?
連我都為他們喜上眉梢。
那女孩子穿著新近又流行回來的大毛衣,束馬尾巴,手臂繞在志德腰間,嬌嚀動人。
她同我說:「有只瓶子,想還給你。」
我說:「貨物出門,恕不退換。」否則人人看膩了來換別的擺,我豈非吃西北風。
「不,我不用你退錢。」她把瓶子與鏡子取出放櫃檯上,「我不要了,我同志德說明白,我要的是他。」
「啊。」這麼奇妙。
「所以瓶子不要了,其他什麼都不要了,只有他是重要的。」她很甜蜜的笑。
我放心了,「既然如此,瓶子不瓶子又有什麼關係?」
那女孩子扮一個鬼臉,「再見。」
他們兩個人走了。
我胸中陰霾一掃而空。
再沒有比看到有情人終成眷屬更愉快了。
我把那只瓶於放回原處,再者有誰有緣來買它回去。
我不希望以後再看到志德與他的女朋友。
我伸個懶腰,陽光射在我身上,暖洋洋有說不出的舒服。
在這個小小的琉璃世界裡,我看盡人生百態。我是一個觀眾,不參予任何一場戲劇,但人都是天生的演員,在我身邊兜來兜去,令我大飽眼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