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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世界 太太外遇 作者:亦舒

  我曾經說過,如果我們可以恢復到盲婚或是表妹嫁表兄的時代,省下來的精力,可以築一條萬里長城。

   第一次見到呂俊超是七年前,心怦怦的跳,可憐廿二歲少女的芳心,以為見到白色騎土,馬上青睞有加,對他講話的時候聲音另有一功,是放軟來說的,如此這般,使盡混身解數,苦不堪言。譬如說他認為女性不能吸煙,我使即時戒之;他覺得女人長髮好看,我便匆忙留之;他愛聽音樂,我立刻購買交響樂票子,與他一起去聽之;他愛喝冰凍啤酒,我便急急跑超級市場,將冰箱塞滿啤酒罐子……

   一年後,我們「戀愛」成功,旅行結婚。

   婚後我始覺不值,且聽我細道原因,這是在女人的閒談時發覺的。

   大表姐說:「……他(表姐夫)才等了我廿分鐘,面孔板下來了,我便同伊說:『你不高興,走呀,甭等呀,自然有願意等我的人。』他只好馬上賠笑說:『我願意,我願意。』」

   我從來沒有叫過呂俊超等,頓時喪失自尊心。

   二表姐說:「男人是賤骨頭,你待他們好,他們也不知道,太好商量了,他們更不重視你。我定規要他戒煙,他辛苦得不能集中精神工作,我還是不放過他。」

   我與呂兩人開頭都吸煙,戒煙的卻是我,他照吸不誤,還拿煙味來引誘我。

   三表姐說:「我訓練他,每逢我生日,或是過節,禮物是絕對不能缺的,送什麼?送黃金,至少五兩,少了不收。」

   要命,我收過的唯一禮物是一隻白金戒子──婚戒。

   弊弊弊,我根本沒有御夫術,太痛苦了。

   「紅樓夢裡頭說的,」大表姐咕咕的笑,「夫妻之間,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你要做勝利者還是做奴隸,任得你挑。」

   我囁嚅問:「有沒有和平相處這件事?」

   二表姐嚴肅的搖搖頭,「或有之,余未之見也。」

   完了。

   「還有,」三表姐說:「將來生孩子,各安天命,是男是女,不得嚕嗦,最多生兩個,再要說什麼,叫他娶妾恃去生。」

   「不太好吧!」我懷疑,「真的有了外遇,做妻子的很吃虧的。」

   「現在的女人……你思想還逗留在十八世紀。」

   婚後一年,我仍然維持著上班這個良好習慣,兩個人的生活簡單,房子是買的,不用付房租,日常的開銷不過一兩千元,呂俊超自然樂於付出,如此這般相安無事,家事除了鐘點女傭幫忙外,兩人分頭做。

   一日閒談,三嫂氣鼓鼓的說:「你三哥問我,錢哪裡去了?」

   「為何有此一問?」

   「因為他說他每月一千多零用不夠,嘿,不夠?家中開銷大,我便叫他坐下,算給他聽。」

   我說:「一千多是不夠。」

   「阿呂一個月用多少?」

   我說:「我不知道。」

   「你怎度不知道?」

   「他一個月才給我一千多。」我說。

   討論到此為止,我又吃虧了。

   我是很樂觀的,將來,我想,將來他賺了大錢,我才花他的鈔票未遲,現在雙方收入差不多,我刮來無益。

   兩年後,我懷孕,本想辭了工作在家中休息,後來一想不對,兩個傭人,孩子的奶粉,再加上我這個太太,擔子太重了,怕呂超俊折斷腰骨,於是繼續我的美德。

   母親不悅:「多辛苦,挺著個肚子奔波。」

   我還得安慰她,「不要緊,肚子不大,仍然輕便。」

   「你為他們呂家拖垮了身子,他們不見得為你歌功頌德。」

   我隨笑。

   「叫他去賺呀!」母親發起蠻來。

   我盤算一下,除非叫阿呂去打劫銀行,但我又怕萬一有什麼三長兩短,擔當不起,只好作罷,任得老媽心疼之餘,語無倫次。

   呂氏的生意終於有起色了,第二個孩子出世以後,我終於有資格依靠他,這個時候,我與呂度超相識已有七週年。

   我仍然沒有收過他的禮物,這小子對付老婆很有一手,什麼都喊貴:「嘩,五百塊燙個頭髮!」「嘩,天下居然有萬元一件的裙子,穿了會飛乎?」「嘩……」我嚇得不敢不自己賺。

   況且不去上班,又該做什麼?

   在過去七年中,他收我的名貴禮物,可真不少,每年我都閒閒地問:「有什麼喜歡的東西?」他便說:「有。」於是乎他得到名貴的音響器材、萊加相機、華美西裝、勞力士手錶……嘿,全是禮物。

   我這個人笨,輪到他問我的時候,我總是想來想去找不到要什麼,我都有嘛,過份名貴的,他也買不起。

   真太委屈了。

   呂超俊這老小子。

   三十歲大生日,我生氣了。一整天沒收到一盒糖一束花,事實上我一輩子沒收過他的糖與花。

   他辯道:「我哪有空去買花?又不是假期。」

   「笨蛋。」我馬:「你不會叫花店送?」

   「我不懂。」

   「不懂可以學。」

   他委屈地怪叫:「結婚都六年了,還學這些來幹嘛?淚費時間。」

   「你的時間要來幹嘛?造萬里長城?」

   「你吹毛求疵!」

   一點結果都沒有。

   再吵下去就小事變大,為了一束花與丈夫鬧翻?社會不會原諒我。

   呂度超一追小子深得御妻之術。

   至今我上班尚是一個人乘搭渡輪。

   我也不是沒暗示過他,像:「人家黃太太,天天由丈夫陪同上班,中午又駕車接她吃飯,下班後送她去學習法文,連她洗頭都侍候在一旁呢!」

   呂俊超冷冷的問:「是嗎?你羨慕嗎?那你當初何必嫁我?為什麼不嫁司機呢?」

   我氣得昏倒,頓時睡了,也不與他吵。

   第二天我一早起床上班,正在更衣,把他吵醒,他略為內疚,想到昨日之事,未免不經意思,問:「你到什麼地方去?」

   我回答他:「我現在穿衣服去嫁司機。」

   他便向我道歉,但是仍然不肯接送,我自己考車牌不果,只好採用公共交通工具。

   只指望孩子們大了要上學,他不得不用司機,我能夠母因子貴。

   二表姐說:「他自己也得開車上班,為何不送你?」

   「時間不一樣,他身為老闆,九時半才拖施然出門,我是小夥計,七時正就要撲出門。」

   二表姐說:「我的天!」

   開頭的時候就壞了,不該崇拜他追求他。

   現在?太遲,一失足成千古恨。

   就在三十歲生日後不久,發生一宗奇事。

   分公司調來一位新老闆,年輕有為,長得也漂亮,而且未婚,引得公司裡的諸多未婚少女心如鹿撞,情不自禁。

   每個人背後都紛紛議論這位慕容理智先生(多麼奇怪越級的名字)。

   少女們愛幻想,都禁不住說起理想對象的條件來。

   而且問我喜歡什麼樣的男人。

   我?我微笑。「我喜歡傻氣的、老實的、固執的,有默天才的建築師。」

   他們哄笑,「那不正是呂先生嗎?」

   誰說不是他?結婚六年了,我還愛他呢!老呂這傢伙真有點福氣。

   然而他自己彷彿不覺得,仍然大男人作風,並沒有把老婆放在心上,這個人。

   慕容理智領導我們這組人做一個宣傳活動,忙得不可開交,我幾乎天天留在公司直到七、八點,而俊超呢?他與孩子們在家玩,反正是老夫老妻了,分開一下,少些吵架機會。

   慕容常常為我們買來飯盒子,又挑我喜歡吃的叉燒飯,我總是吃滿滿的一盒。

   他驚訝的說:「這樣吃法,居然不見你發胖,奇哉!」

   我們很快就混熟了,他工作認真,充滿朝氣,沒有架子,談吐幽默,難怪女孩子們為他著迷,待人接物方面他是體貼的,善察人意,往往我在一抬眼之間,他就知道我的需要。

   我深深詫異了,我所認識的男人,本來就得呂度超一人,而阿呂真是板板六十四的鐵算盤,推一推動一動,不撥不動,脾氣大,自我為中心,很少替別人著想,他努力工作,為人正直,也就是那麼多了。

   於是我覺得誰嫁給幕容理智,那真是如沐春風,生活愉快。

   一天傍晚,他遞上來一大束花,我愕然問:「為什麼?」

   「因為你的生存。」他微笑。

   「我的生存?」

   我從來沒聽過這樣的花言巧語,一時間有默無措。

   「是的,因為你是個可愛的女子,活潑明朗永無怨言,又不知道自己美貌,絲毫不扭捏,辦事爽快磊落,能夠有你這樣的同事,簡直三生有幸。」

   我張大嘴巴,「是嗎?我有這麼多的好處?真的?」我按著胸口。

   「要愛上你,是很容易的事。」他歎口氣。

   那日我可神氣了,跟呂俊超說:「今天有人跟我說,要愛上我不是難事。」

   「是嗎?」他冷冷的問:「你立刻相信了?人家對你客套你也不知道?」

   我說:「我並沒有相信,但聽在耳朵裡還是很舒服的,你從來沒令我這麼開心。」

   「嘿,愚昧的女人。」

   這就是呂俊超。

   我罵他:「你是一個大悶人、大悶人。」

   「你想過什麼樣的生活?」他反駁我:「香檳當水喝,有男僕吻你的足趾,披金色的累絲裙,跳舞至天明?」

   我不響,睡了,心中憤憤不平。

   悶死人。

   慕容說:「我瞭解你,其實做人基本上是痛苦的,大家都生活得活似白老鼠,被困在小小的範圍內,難以突破。」

   我忽然說:「突破需要勇氣,代價與後果堪虞。」

   慕容凝視我:「為了一剎那的燃燒發光,你認為不值?」

   我忽然漲紅了臉,不答。

   他歎一口氣:「這世界沒有永恆的事,況且再美麗浪漫的人與事,一拖得長久,也就乏味起來,你想想是不是?曾經燃燒過、快樂過,總比沉寂一輩子的好。」

   我呆了很久才說:「見仁見智。」

   「當然,一般平凡的人是安於現狀的。」慕容苦笑,「他們太幸運。」

   「你又矛盾了,不是說有機會發光快樂嗎?」

   「一剎那的快樂而已。」

   「足以回味一輩子。」我接上去。

   他笑了,有一絲安慰,像遇到知己。

   但是我覺得他是危險人物,與他在一起,如履薄冰,不知道幾時行差踏錯,因此往往一見到他就有種刺激感。

   於是生活中平添漣漪。

   因為偶爾也向俊超提到公司裡有慕容這麼一個人,他有時不服氣──那登徒子還有向你甜言蜜語嗎?」之類的問題是不絕的。

   但慕容不是登徒子,公司裡放著二、三十個妙齡女郎,他都對她們客客氣氣,絲毫沒有越禮之事,不是我幫他說話,實在如此。

   毫無疑問,他比較與我談得來。

   只是問題越來越私人了。

   「你戀愛過嗎?」

   「你快樂嗎?」

   「你滿足現狀嗎?」

   「人生大起大落還是平穩無事的好?」

   我答:「人不一定要戀愛,我的生活過得不錯,人生隨遇而安,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必刻意要求什麼,知足者負亦樂。」

   慕容給我的評語是:「真大方。」

   很多事是注定的,而且世上難有十全十美的事兒,俊超雖然不解風情,但我很欣賞平實的可貴,大風大浪我應付不了。

   多一個善解人意的男同事,用來說說笑笑聊天解悶,自然也是樂趣。

   可惜他太可愛太英俊太──還是那個形容詞:太危險。

   閒言閒語我倒沒聽到,也許我的名譽實在太好,每個人都知道我是永不謀反的呂俊超太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多年來金字招牌,待同事和藹可親是等閒事,誰也不會疑心。

   但是我自己卻疑心自己。

   見到慕容理智,我彷彿特別輕鬆愉快,有什麼猶疑不決的事,與他一商量,馬上解決問題,他這個人如一陣春風,吹遍寫字樓,最懂得收買人心,他的下屬為他任勞任怨,甚至連週末也出來做,心甘情願。

   據說出色的領導人都有這樣的魅力,令人為他死心塌地,但始終我覺得他待我是另眼相看的。

   他並不見得對每個人都說這種話,有耳共聽:

   「如果你沒有結婚,我們兩人就是世上最快樂的一對。」

   「你與你丈夫感情融洽嗎?那傢伙幾生修到了。」

   「你們會不會離婚?我排第一等。」

   有點近乎惡作劇了。

   於是我悻然作生氣狀道:「你名叫理智,說話太不理智。我真的與丈夫分開,跑了出來,你會娶我?所以何必一張嘴賣乖。」

   誰知他沉下一張臉就說:「你倒試試看。你見我同誰說過這種玩話?我也知道好歹,我若是情場浪子,至今已娶了十個老婆,還輪得到你?」

   我緘默,玩笑越開越真。

   「難覓一知己,你又嫁得早,那小子單是運氣好,並不知道珍惜你。」

   「他待我不錯。」我抗議。

   「我們這裡的後生也持你不錯呀!我老覺得他什麼都沒有為你做,你的經濟與精神完全是獨立的。」

   我說:「別離合我們夫妻感情。」

   慕容用手撐著頭,「你還愛他呢,他卻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反問:「給你做丈夫你又如何?」

   「我才不讓你出來工作,」慕容說:「我會讓你在家輕鬆地生活,我事專以你為主,令你覺得開心、舒適,我們一道跳舞、看戲、旅行,所有的責任由我來負……」

   我笑:「聽上去真是個好丈夫。」

   「可是我不見得肯隨便對一個女人付出這樣的心思。」

   我問:「這麼說來,你倒是對我情有獨鍾了?」

   「我不准你在這件事上開玩笑。」他不悅。

   「很難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呢。」

   「你肯不肯離家出走?」他認真的問。

   「我愛我的孩子,我愛我的家人。」

   「但是你自己的快樂呢?」

   「離開家庭,出來過著流離浪蕩的所謂風流生活,我會更加不快樂。」

   「這樣說來,你對家庭,是忠誠不貳的了?」

   我點點頭。

   「從沒見過你這樣的好女人。」慕容搖搖頭。

   我苦笑。

   我愛呂俊超嗎?這個做了我丈夫六年的男人。他把我當作家裡一件不可缺少的傢俱,少是斷然不能少了我。但是我擱在那裡好幾年,他從來不特別加以垂注,反正我跑不了,而日常生活又是這樣的忙,誰能怪他呢?

   原本夫妻雙方如無太大的過錯,白頭到老不是太困難的事,偏偏現在我臨老走起桃花運,居然有追求者,我把持得住嗎?

   我晚上患起失眠來,輾轉反側之餘,騷擾到度超。

   「最近你怎麼了?不舒服?」

   這已經是他最大的關心。

   我說:「假如使你睡不好,是我的罪過,你可以到書房去睡。」

   他並沒有聽出我語氣中的譏諷,果然搬到書房去,於是我更加可以名正言順的躺在床上看書到天亮。

   白天當然是疲倦不堪,本來八時正到辦公室,後來改為九點,今天九點半才摸回去,太驚人了,恐怕距離被開除的日子也不遠了。

   我打著呵欠的時候慕容進來。

   他問:「睡不好?可是為想我的緣故?」

   我剛想罵他,一抬起頭,發覺他亦是眼底黑黑,已經瘦了一圈,於是不加言語。

   「為什麼折磨自己?」他輕聲問。

   我既好氣又好笑,「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嚴重好不好?慕容,假如你是真的,我很感激,但我絕不會離開我的家庭。」

   「我有哪一點比不上呂俊超?」

   「我認識他在先。」

   慕容伏在我的寫字檯上,非常的不開心。「但是我愛上了你。」

   「沒有可能的事。」

   「愛情很多時都在不可能的情形底下發生。」

   我溫柔的說:「慕容先生──理智一默。」

   他忽然一言不發,站起來走開。

   一連七日他都不過來見我,偶爾在走廊遇見,他也側側身過,我知道孩子因吃不到糖生氣了。

   而呂俊超仍然如蒙在鼓裡,若無其事般上他的班下他的班,放工與孩子們鬧一場,毫無牽掛地上床睡覺,週末帶孩子到祖父母那裡盡情玩耍。

   我問我自己,慕容理智是否吸引我?毫無疑問,但跟他走,我遺傳因子中有如此義無反顧的細胞嗎?我並不是活一天算一天的人,我時常思想到將來──將來怎辦?三年、五年的狂歡已是極限,當我真正老了,我將成為城裡的笑話,做人的情婦往往要年輕貌美支撐,如今三十歲還充持得一時,三十五、三十八的時候呢?

   況且我對俊超實有一股說不出的留戀,他那種憨態,不懂世故的稚氣,以及多年來積聚的感情,都使我循規蹈矩的做他的妻子──一直做下去。

   我長歎一聲。

   瀟灑與我無緣。

   我寫了辭職信上去給大老闆,辭職避開幕容理智,我怕他難下台。

   照理辭職信應該經過慕容這一關才是,但是這趟只好越規了。

   我不是不認識背夫別戀的女人。

   她們大概是(一)因為丈夫實在要不得,只好出此下策;(二)大膽,追求愛情。

   我兩老都不是。

   老闆追查我辭工的原因,我只說想休息。

   當然他們都不相信,但見我心意甚決,也只好無可奈何應允下來,同事們不捨得我,紛紛來訴說情意,使我感動。

   慕容一直沒有表示,到最後他約我出去晚飯。

   在燭光下他送我一大東「毋忘我」。

   我眼睛有點濡濕。

   他黯然銷魂,無言。

   我拍拍他的肩膀。

   他啞聲說:「至少你為我辭工。」

   「不,那是因為我累了,我早該退休。」

   「殘酷的女人。」

   我微笑。

   「我們尚有見面的機會嗎?」

   「當然有。」

   「今晚我們要跳舞至天明。」

   「我──」

   「別再推辭,即使你是一塊冰,也應有融解的時候。」

   「我從來未試過跳舞至天明。」

   「什麼都有第一次。」

   我們喝著香檳,依偎著跳舞,感覺上好享受好享受,心中倒是沒有什麼內疚,跳個舞,不算對俊超不忠吧?誰叫他自己三百年也不叫我跳一次舞。

   到半夜兩點半的時候,我說:「慕容,香檳內的酒精完全發作了,我眼睛都睜不開來。」

   「好,我送你回去。」

   我鬆口氣說:「謝謝。」

   慕容忽然哭了,他隨即轉過頭去,但是我已經看到他的眼淚。

   我深深感動,但是我知道,如果我真的離開俊超,他也會哭的。

   我是一個多麼幸運的女人,有這麼多人愛我,做人夫復何求?

   那晚由我開車送慕容回去。

   等我開門回家,已是凌晨,天都快亮了。

   俊超坐在客廳中等我。

   我打一個酒呃,「你沒睡?」

   他看看鍾:「早。」他說。

   「同事請我吃飯,他們替我送別。」我說。

   「易水送別也該結束了。」

   我溫和的說:「你不是一直要我辭職嗎?」

   「你真的肯守在家中?」

   我點點頭。

   他凝視我,俊超有圓圓的孩子瞼,圓圓的大眼,永遠長不大似的。

   「大頭,」我趁著酒意說:「我愛你。」

   他沒好氣的說:「去睡吧。」

   「現在我可以晚些睡了,又不用上班。」

   但是一頭栽倒在床上,馬上昏睡過去。

   第二天醒來頭痛不在話下,一張臉上化駐一塌糊塗,身上還穿著廿四小時的衣服。

   我連忙進浴間沖洗,泡在暖水裡鬆弛一下。

   包著濕頭發出來,吹乾,換上乾淨的衣服,一抬頭,看見俊超站我面前吸煙斗。

   煙絲特有蜜糖的香味,令我精神一振。

   我問:「你不去上班?」

   「我已經下班了。」

   「什麼?」

   「下午四點了,小姐,你睡了十二小時。」

   「我的天。」我搔搔頭皮。

   「來。」他拉起我的手,走到客廳。

   我呆住了,鮮花、餐具,連蠟燭都早已點起,還有一盒禮物。

   「嘩!」我懷疑自己的雙眼,「這是什麼?」

   「拆開來看看。」

   我拆開來,原來是我想買了五年的鑽石胸針。

   「這是怎麼回事?」我瞠目。

   俊超笑說:「與人競爭,總得加把勁,出點花樣。」說完看牢我。

   我呆住──他知道──知道多少?

   「我,我可是沒有對不起你。」

   「我知道。」

   「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若真是個呆子,怎麼娶得到你?」

   喲,一張嘴也乖起來了。

   「俊超──」

   「不必多說,我全明白,以後我亦會檢討自己,現在先讓我們來慶祝。」

   「慶祝什麼?」我問。

   「慶祝我娶得一個好妻子。」

   「呵俊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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