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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 知了 作者:亦舒

  七月初,三十多度的天氣,知了不停的叫,住在小姑姑的海景別墅已有半個月,暑假情懷年年如舊,每年一過春天就盼望,假期真的來臨又嫌悶。

   這是我最後一個暑假,明年此時便得離開大學投身社會服務。

   一聽見社會個自已經魂不附體,小姑姑說幾乎每個人都是每個人的敵人,為了很小的事情都能造成水火不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沒有成就,叫人看不起,太有成就,叫人嫉妒。笑得太多,成為白癡,板著面孔,又慘遭孤立。

   做人,怎麼做都不討好,一出來社會就吃苦。

   不過每個孩子都得出來打仗,成為年輕時所看不起的老油條。

   我並沒有躲在空氣調節的室內,我躺在花園的繩網中。

   樹蔭下我瞇著眼睛看金色的陽光,整個人也曬得成金棕色,我並不怕熱,一不子就睡著了,醒了喝杯凍檸檬茶再躺過。

   小姑姑來過一次,她很訝異一個人怎麼可以這樣生活,簡直與小豬玀沒有分別呢,吃了睡,睡了吃。

   不過,她說!年輕就是這點好,隨便愛做什麼都不會失禮,成天穿了T恤短襖就可以應付一個夏季,熱就撲進水裡去,頭髮曬黃了,秋季便長出黑髮,雀斑爬起來,冬天自然會消失。小姑姑歎道!年輕有年輕的好處。

   年輕的知了喉嚨嘹亮──喳──。

   影樹下火辣辣地,朋友有空都進來看我,身邊堆滿了書報雜誌,一點都不寂寞。就算人多也不打緊,一大半人數都泡在游泳池內。

   明年此時我就得出來找工作了。

   無論月薪多少都得出來捱,因為一個人不能沒有工作,不能閒閒散散,啥子也不做。

   我看過報上聘人廣告,薪水之低,待遇之可恥,嚇壞人。

   但不得不自低層開始。

   爬完大學之路,又得爬社會之路。

   人的一輩子就在爬爬爬,而且這還不夠,自身爬得九死一生,尚未告一段落,又生下孩子來,讓他們也爬爬爬,多殘忍。

   人生之哲理我一點也不明白。

   知了仍然長嗚。

   不知它知道什麼。

   小約說大學出來他要到美國去念碩士。

   我冷冷的告訴他,念完了還是要回來的,要申請做公民完全是兩回事。

   他也氣,說我想歪了。

   真實是不捨得他走。

   到英國去的大張,因為父親有能力,所以他中學就在那邊念,去年暑假同他打網球,說到自幼身在外國,叫天不應,叫地不聞,那麼大個子,一下子就哭了,無限委曲。

   想回香港,又不敢宣之於口。

   小姑姑說:當然嘍,父母望他成龍,他怎麼敢說回來?

   為了將來出人頭地。

   嗚呼噫唏,有什麼是不需要付出代價的呢?

   小姑姑說:兩個同事相敬相愛,忽然之間,甲升了職,乙仍在原位,於是甲格於驕傲,不再友善,乙又因不肯服輸,賭氣噤聲。

   兩個人都寂寞。

   成功的代價是寂寞,失敗的代價亦是寂寞。

   做人有什麼味道?

   中庸之道最好保護自己。

   怎麼樣學?

   憑經驗,吃虧多了,自然學乖。小姑姑說的。

   趁今年好好的輕鬆吧。

   考試,我一向不怕,我所會的,也只不過是唸書,功課好,考試制度公平,一陣緊張過去,又可以樂天樂地。

   但是將來學做人才難呢,沒有誰會教導誰,誰都愛看誰出醜……

   ──咦,那邊是誰?怎麼忽然來了一隊人?

   我自繩床中起來詢問──。

   是一隊工程人員,大熱天前來安裝機器作探土工程。

   我靜靜地觀望。

   人們在工作的當兒都有一種不可言喻的美態,全神貫注地做好一件事,發揮能力,使社會更進步……

   工程人員又比書生更為動人。

   我伏在欄杆上看他們工作。

   其中一個年輕人大概是工程師,指揮自如,非常威武,叫我注目。

   我男同學中並沒有這一號人物。

   或許當他們離開學校,長大成人,找到工作,發揮所長,那時候才顯露魅力。

   男人要待工作有成才會越來越好看。有自信,有權威,男人靠的就是這些。

   正當男人最具魅力的時候,他的妻在家中坐得與時代脫節,越來越老土。

   在外頭工作的人,天天磨煉,情況怎麼相同呢?

   婚後,我一定要照舊出來工作。

   我會結婚嗎?我很懷凝。

   結婚已不再是人生必經階段。小姑姑就沒有結過婚。在她那一代都可以做獨身女人,在我這一代,是更加引以為常。結婚,是因為真心想與一個人相處,不是想揩油……

   很少女人明白這個道理,我想我們這一代是懂得的。

   不結婚也有好處不必長期對牢一個人煩心。不必為下一代掛牽,培養第二代是越來越難了,誰也不會否認。孩子們不易教育。正如媽媽也常歎我不聽她的話。

   我偷偷的笑,媽媽是永遠不會滿足的,除非孩子們像木偶。

   等我做了媽媽,保證也是一樣。

   奇怪的是,孩子們生自父母,又偏偏都與父母作對,很少會得對父母言聽計從。

   我用手撐著頭,看隔壁的工人忙得滿頭大汗。

   我自己也不見得好得那裡去,在這種天氣下,除了知了,誰不怕熱?

   我揮著汗。

   朋友小約在屋內叫我進去。

   我到屋子內洗了一把臉。

   年輕真好,不必化妝,成年女人濃妝之下,是怎麼躲過熱浪的?一層一層的粉,汗透出來,塞住毛孔,想想都可怕,我一天起碼要洗七八次臉,就著瓷盤,掬起水往面孔上潑。

   我脫下T恤,洗了蓮蓬頭,用大毛巾擦乾身子,換上乾淨衣服就往沙發上、聽音樂。

   我聽的音樂與他們聽的不一樣,為免混淆,用耳機。

   小姑姑的朋友替她錄好音樂,是「白光與她的模仿者」,每次白光唱完,就輪到學她的人唱一次,優劣立分,不是別人唱得不好,而是由光那味道太足了。

   白光唱歌,完全沒有勁,全部靠天才!懶洋洋,不經意,一個個字哼出來,更加吸引。

   別人唱得太起勁,一副盡忠報國的樣子,叫人受不了。

   這些,都是小姑姑語錄。

   我埋身在音樂中。

   真舒服,完全可以不做事,多好,時間都是自己的。

   爸爸說:做工就像坐牢一樣,動也不能動,一天八個小時喪失自由尊嚴,加上來回寫字樓,簡直一整天就完蛋,回到家中,累得不得了,即使是晚上,也為著事業擔驚受怕,不能休息。

   小約恐怕還不知道其中可怕之處。

   人家來不及的等待長大,我的心情則是矛盾的。

   長大,有好有不好,一半一半。

   不好之處,是自己要負全責,好之處,是有完全的自由。

   太多的自由,我能不能控制?

   我會不會抽大麻、酗酒,以及其他?

   我會不會胡亂與男人同居?一個男朋友跟著另外一個男朋友?男女關係亂成一片?

   會不會不成才,自怨自艾,埋怨社會?

   我會不會成名,使親友都為我驕傲?

   又將來我會幹哪一行?似乎現在已應該決定了。

   念的是英國文學,似乎教書比較適合。抑或是做公務人員?都很悶。

   不知做明星悶不悶?其實也悶。

   聽說要大熱天穿棉衣拍戲,冷天又要泡在水裡,一個鏡頭重拍三五十次是等閒事,沒成名心理負坦大,成了名更加有壓力,所謂風光,不過是一大堆無聊的人擠上來問拿簽名,一下子就變心捧別人去了,影迷最一罪不住。

   不過收入好。紅那麼三五年,強過做一輩子的牛工。

   我是不會做明星的了,競爭白熱化,吃不消。且無本錢。

   總得從底下層慢慢爬上去,無論什麼工作,開頭總是悶的,要做得好了,才會有成就感。

   他們說我:小鄭真靜,一句話都沒有。

   對呀,可是我在動腦筋,不說話不代表沒心事。

   為什麼不說話?他們問。

   我在訓練自己的耐性。

   小尊說我花樣最多。但是所有的女孩子花樣都多,心思都十分慎密,都愛想東想西,這之所以女人是女人。

   小約又說我沒有女朋友。

   真的,像今天一屋子人,只有小尊帶了兩個妹妹來,我並不認識她們,所以不好算是朋友。

   女人與女人做朋友,是很難的吧,但小姑姑有許多女朋友。

   她說她只夠時間同三五個朋友來往,這三五個人是時常換的,看她當時的環境及心情,於是老有人怪她冷落了誰誰誰,又批評她沒有朋友。

   不與閣下做朋友不代表沒有朋友,少了閣下一個朋友也還不會寂寞,有些人生活圈子比較狹窄,數十年來都與這些人來往,因此認為朋友不應轉換,但有些人生活圈子比較廣,譬如說在外國讀了十年八年書,香港早期的小朋友自然全丟下了,畢業後回來工作,在外國的朋友又漸漸疏遠,非得在香港從新找朋友不可,兄弟,你能說他薄情寡義嗎?

   況且所謂朋友,不外是說說是非,吃飯喝茶的人而已,誰會為誰兩脅插刀?別開玩笑了。

   運氣好的,也許會找到一兩個導師型的朋友,這真是福氣。

   女傭人說有人來借電話用。

   誰?

   在隔壁探測土地的工程人員。

   我遲疑一下,說好。

   他進來了。

   是剛才那個神氣的工程師。

   他很禮貌很禮貌,說明地盤的電話下午就可裝好!這是唯一次打擾我們。

   用了電話,他退出去。

   我留戀的餚著他,朋友們笑我:說我眼睛發光。

   是嗎?我的眼睛真的發光?

   看到英俊小生或是美女,當然格外留神。

   那是因為他英偉。

   我同小約說:將來他如果也白毛蟲變成蝴蝶,也有女生以發亮的眼神看牢他。

   不過不是我。

   屆時我已經老了。

   女人到了三十歲,就要為自己鋪後路,大方美觀地退出,無謂留棧於公眾場所,以打摺之面孔示人。

   三十歲!多麼遠,我伸個懶腰,要許久許久,才會降臨。我還有十年的鋒頭,十年的享受,十年的學習等著我,一切都是最最美好的。

   午飯時間到了,大家吃自助餐。

   完全是歐陸式的,有許多許多沙律,許多許多煙制的魚與肉,果汁、白酒、麵包。

   大家坐著,大嚼。

   天氣熱,吃這些最最好。

   我在地毯一角,睡著了,不知自什麼地方扯來一張毛巾,蓋在身上免得著涼,便埋頭苦睡。

   我知道自己做了夢。

   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走一段路,進入一間大屋子,不知恁地,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是在做夢,所以並不害怕。

   是一個大白天,光線很好,屋內的裝修似曾相識,像是來過多次,奇怪,怎麼會?是哪裡?

   我在一張沙發坐下來,看到沙發上放著正在織的毛衣,熟悉之餘,便取過順便織下去,花樣非常複雜,但是我織來卻不費吹灰之力!怎麼會?我失笑。

   抬起頭來,看到對面牆壁上掛著一面鏡子,鏡中出現一個老婦。

   我嚇一跳,轉身者後面是誰。

   沒有人口

   再凝視鏡子,攪了半晌,發覺鏡內的人是我自己。

   我!

   老婦!

   儘管是做夢,我嚇得怪叫,汗如雨下。

   老了,我撲到鏡前去,看到自己的面孔雞皮鶴髮,看到雙手都是青筋。

   我驚怖。

   有人叫我,我聽見人聲。

   但他們並不是叫我「小鄭」。

   奶奶,奶奶。

   我轉頭,是一個小女孩,十二三歲模樣。

   奶奶?祖母?我是她的祖母?

   她撲到我懷中。

   她長得太像我了,一般的烏黑頭髮,圓面孔,正在換牙,門齒闊板合板的,我覺得她太可愛了,忍不住一把將她擁入懷內。

   我的心定下來,這是我的孫女兒呢。

   我的兒子呢?沒有兒子,何來孫兒?

   媽--

   我急急轉頭看誰喚我。

   一個好英俊的男子,三十多四十歲,趕著我叫媽,我張大了嘴。這是我的兒子?太有趣了,他已經大學畢業,成家立室了?這倒好,不費我吹灰之力呢。

   他很呵護我,一邊叫小女兒去把她的兄弟也叫來。

   嘩,我到底有幾個孫子?

   一會兒大堆的孩子向我走來,親親熱熱的叫我奶奶。

   我開始覺得事情並不那麼壞,老管老,我卻得到年輕時所沒有的寶物,像兒子,像孫兒。

   我的老伴又是誰?

   我急於要知道。

   兒子告訴我,他在樓下等呢,我來不及的要趕下去見他,足底一滑,摔了一跤,驚醒了。

   我跳起來,猶自怔怔的。

   俗語說的黃粱一夢,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我連忙走到鏡子面前去看。

   鏡內的我,仍然是錦繡年華。

   我鬆了一口氣。

   朋友們見過了晌午,便紛紛告辭,乘船出去。

   女傭人開了長窗透空氣收拾地方,我便趁空檔散步到小徑。

   隔壁的一組工程人員也早已收檔歸隊離去。

   只有鄰居的小孩,還在舌噪不已,好一幅夏天行樂園。

   怪悶的,喜聚不喜散,今天晚上,做些什麼好呢?

   小姑姑有許多電影錄映帶,有一套「亂世佳人」,足以消磨三個多小時,想到這裡,不禁心定。

   人最怕寂寞。

   正在無聊,猛地一抬頭,發覺今早那個工程師正向我走來,朝我頷首。

   我的心無端端跳躍起來。

   我想同他說幾句,又沒有搭訕的藝術,只好關上尊嘴。

   想起來真是,夢中我那兒子,同他的相貌好不相似!

   我面孔激辣辣的紅起來。

   他朝我身邊擦過。

   知了還在叫。這一季不知孵了幾隻出來,聽說只能活一個夏季,但它們仍然樂觀。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更加要盡歡。

   做人有好幾十種做法,各種生命盡他們的能力跳躍,誰是誰非,都沒有一定的做法。

   我如何才能使他同我打招呼呢?

   打招呼只是禮貌,如何能夠使他同我說話?

   算了吧,他一定已經有女朋友了,大慨是那種廿七八歲,最成熟最有韻味的女人,一走出來,有經驗有風度,儀態萬千……一定已經有了。

   好的男人,全部已成為別人的丈夫與男朋友,這是小姑姑說的。

   她作出這樣的慨歎,不是沒有理由的吧。

   我很有興趣瞭解小姑姑的感倩生活,但看樣子她不會照原版本告訴我。

   窮這二十年來,她什麼也不對我說,我從她生活中細節觀察到一切,同時又摘用她的語錄。

   那個人為什麼還不走?

   他留在這裡幹什麼?

   也許他不急著出去,也許他約了人吃飯,這條路往下走二十分鐘,有一兩家很不錯的海鮮館子。

   我抬起頭,也許已經去了。

   這個渡假村裡的人越住越密。

   回到屋裡,我說了一會電話,便睡了。

   起得很早,才六點半就醒來,前一陣考試,撥好鬧鐘,喝咖啡惡補。考完試仍然習慣早起,但下午便像老太太般支持不住,要打中覺。

   小姑姑常說,如果她有我的精力就好了。

   我老不相信精力有用,一條牛何嘗不是精力充沛。

   如今也覺得了,如果夠精力,可以多學一點東西,像中文,像烹飪。

   我老想學一些至為普通的手藝與學問,如針織。最近那麼流行電腦,我也想學,據說其樂無窮,學會之後都是好消遣。

   我不明白為什麼我那麼懶。

   不可救了,我悲觀的胡思亂想。

   將來連小彼小約那些人都要離我而去,我太難受了。

   隨即笑出來,起床跑步。

   跑過那個工地,看見他已經在那裡。

   這麼早!

   他如住在市區,豈不是要五點半出發?

   我忽然想到,五點半還沒有船呢,這麼說,他一定是住在這裡的了。

   也許公司替他找了房子。

   他一清早便精神奕奕,指揮自若,一個將軍的樣子。

   好令人羨慕。

   有沒有看那只香煙廣告?一個粗獷豪邁的男人,涉山過水,寂寞而勇敢,男人氣味揚溢……他就是這種人。

   不知他為人可風趣,與他相處,可是一件樂事。

   我的感情已經沒有十六七歲人那麼衝動,那時候喜歡一件東西,簡直要飛身撲上,現在已懂得冷眼旁觀。

   極年輕的時候……那種感情,激辣辣的愛恨分明,恨一個人,巴不得他死,連他的名字都厭惡,偶而在報章雜誌看到相同的字眼,都巴不得跳過不看。

   可以恨到那種程度,也是很難得的。

   我佩服自己起來。

   現在受了刺激,不過是情緒緊張,有時候坐在床邊悶哭,有時候不哭,一人做事一人當,總是自己想辦法解決,八O年代的女性自幼受這種訓練,性格焉能不剛強?天大的事一字排開,像玩太空電子遊戲,一一把煩惱射殺解決掉。

   去年上課,選了新科目,功課發下來,根本莫名奇妙地上堂,哭得半死,眼睛像核桃腫,幾乎沒決定棄筆從戎。

   小姑姑趕來安慰我:羅馬不是一天造成的。如果別人可以做到,你也可以做到,並不需要天才,哪來那麼多的天才。專心克服難題,三個月後就好了,一上手就容易。

   這便是挑戰。

   學做不會做的事情,把自己的能力一直提升上去,過程雖然痛苦,但是接受試煉,就是有進步。

   一年過去就考了第一。

   真時不耆要天才。

   不過要有意志力,成功的人甚至不需要是聰明的人,只要有毅力即可。

   一直死挺,努力苦幹,沒有其他的秘訣。

   我發覺小姑姑說得真對。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在掙扎苦鬥的過程,人會成熟沉著。

   大事能使人長大。

   人在工作中有美態,在憂傷中有高貴,一切烏雲都鑲有銀邊。

   我用手掩著嘴,打了一個呵欠。

   又有點累了,我進屋子去吃早餐。

   嘩,果醬、白脫油、吐司,雞蛋煙肉。

   我據案大嚼起來,吃了很多,添了一杯咖啡又一杯咖啡,飽得脹服的,倒在沙發裡,順手揀起一本雜誌看。

   豬玀,真的快要成一隻豬玀了。

   誰會娶像我這樣的女人?好吃懶做。

   人家一天不知要做多少事情。

   即使是家庭主婦吧,還得帶孩子管家務,一日打理三餐,就算有傭人幫手也還離不了做總指揮的職責。有些女人還要能幹呢,在外頭有工作不要說,在家也要出一分力!從早到晚,一雙手不停,不知道要應付多少壓力,但是她們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在公司與家庭中同時得到溫暖。

   越想越遠了。

   我又打了一個呵欠。

   眼睛漸漸合攏。今天會不會有人來探望我?

   他們也是藉此進來玩吧!

   他們看著我只會笑。大慨是沒有見過我這麼懶的女孩子,也有可能是替我將來的婆家不值。

   「起來!」

   我跳起來。「誰?」

   「你姑姑。」

   「小姑姑!」她怎麼進來了。

   只見小姑姑滿臉笑容坐在我身邊。

   「來看看你,我的天?做到底胖了多少?」

   「恐怕有五磅。」

   「你要當心,」她說:「「胖下去不得了。」

   「今天又不是假期,你怎麼來了?」我問。

   「特地告假,來看一個朋友。」

   小姑姑今天打扮得一身白,好不精神美觀,她面孔上有一股少見的喜氣,真特別。

   「什麼朋友?」我問。

   「一會兒我介紹給你認識,我約了他來吃中飯。」

   「男朋友?其實小姑姑的男朋友也挺多。」

   看樣子不止是男朋友。

   我又問:「可以談婚嫁的男朋友?」

   姑姑點了一下頭。

   我高興得跳起來,「誰?是誰?」

   門鈴晌了小姑姑親自去開門,我把脖子伸得老長,去看看那位幸運的男士是何方神聖。

   只見小姑姑迎著他進來。

   是他!

   是那位工程師!

   我心中先是強力的失望,又是強力的歡喜。

   真沒想到。

   我那仲夏夜之夢,只有廿多小時長。

   我連忙招呼他,他坐在我們姑侄當中,禮貌的招呼我,說已經見過面。

   我用手摸著頭。

   小姑姑說得對,好的男人,多數已是別人的丈夫或是男朋友。

   不過,不怕來日方長,在以後的夏日裡,我一定會找到我的那一位,並肩作戰,共渡人生難關,一定。

   我又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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