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聽她說的話。這些婦女跟柏柏爾人一樣,根本不聽她的懇求和她的邏輯推理,不肯瞭解事態的嚴重性。她們堅定地按照自己的計劃行事,把她送進了酋長的後宮。她沒有氣力拒絕隨之而來的慇勤服侍。
她們的動作輕柔,但很堅決。她們脫掉阿曼達的衣服,把她按進礦泉水浴池,用皂沫徹底清洗了她的身體,用香波洗乾淨她的頭髮,再用發刷刷干。洗過澡又用按摩油給她做了全身按摩。
受到這種待遇使她產生了一種負罪感,但轉念一想,如果自己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地去見酋長,那肯定是違反禮儀的。反抗只能拖延時間。一想到他還在山洞裡受罪,阿曼達就痛苦不堪。
女侍們給她穿上一件樣式簡單的白色絲質長袍,然後端來一盤濃濃的奶油湯讓她吃掉。看來照辦是明智的,因為她不能因飢餓而過於虛弱。奶油濃湯非常可口,填飽了她的肚子。她吃得出來,那是一種海鮮湯。她一邊吃著,一邊打起了瞌睡。
她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個豪華的臥室裡,床上鋪的、身上蓋的都是綢緞。現在外面已是艷陽高照。一個女侍正和善地衝她微笑。阿曼達想尖叫,想怒吼,想狂罵。她睡了這麼久,山洞裡的男人要多受多少罪!
「我怎樣才能從這裡出去,找到扎·西拉克?」她估計這個女侍聽不懂她的話。
她確實不懂,或者裝作不懂。她突然從臥室退了出去。阿曼達剛要下床,腳還沒沾到厚厚的地毯,一大群嘰嘰喳喳的女侍就湧了進來,又像昨天晚上那樣伺候她。
阿曼達一再重複著扎·西拉克的名字,但一點也不起作用。她們堅持讓阿曼達穿上一件有腰帶的長袖袍子。這件黑色長袍又讓她想起山洞中的人,如果他還活著,那件黑斗篷可以為他御寒。
她開始反抗。她不能夠享用,也不想吃她的早餐——那些擺在大淺盤中的奇珍異果。她也不肯喝咖啡。她到處亂撞,想找到離開後宮的路,可一時竟找不到。
她氣急敗壞地大叫起來,「我必須見到扎·西拉克。求求你們……誰能幫忙?」
一位年紀最大的婦人說:「酋長的信使吩咐過讓您好好休息,王妃。」
「要等多長時間酋長才肯接見我呢?」阿曼達問,沒有理會對她的稱呼。
那個婦人聳聳肩說:「可能一天,可能一周,也可能一兩個月……誰知道扎·西拉克什麼時候想見你呢?」
「我不能等那麼久,」阿曼達抗議道,「我必須在一小時之內與他面談!」
一陣鈴聲在什麼地方迴盪,聽上去距離很近。這群女侍馬上興奮起來,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房間的另一端有一扇鎖著的門,那位年長的女侍上前打開門上的窺視孔,與門外的人用阿拉伯語飛快地交談了幾句,然後她轉向阿曼達。
「接見的時刻到了。一個護衛隊正等在外面,他們帶你去見酋長。」
阿曼達幾乎是跑向那扇門。她還沒到那兒,門就為她打開了,但晚幾秒鐘不會有什麼區別。她知道必須控制自己的急躁情緒,最重要的是在扎·西拉克面前不能失態,否則他會蔑視她所說的一切。
四名護衛身著軍禮服,在她的兩側齊步行進。看上去這是個儀仗隊,但阿曼達並沒有被迷惑。她懷疑這是故意作出的假象,目的是讓她產生錯覺,對他失去警惕,而實際上她的脖子上正懸著一把利斧。扎·西拉克當然沒理由歡迎她到這個國家來,更不用說到他的宮殿了。
她還沒想好如何說服扎·西拉克,她必須設法打動他、軟化他。她心事重重,全然沒有注意到沿途迴廊上的藝術珍品——光彩奪目的鑲嵌壁畫,精緻的瓷甕,古代的雕刻作品等等。珍貴的文化遺產被驕傲地展示在這裡,它們都得到了精心保護。阿曼達則一心只想著她必須達到的目的,以及如何達到目的。
她緊張地思索著如何對酋長解釋「升級」先生對他的背叛。她懷疑扎·西拉克是否能理解這一點:男女之間的愛情能夠衝破理性的束縛。
走在她兩側的頭兩名衛兵在一個雙扇門前停下,他們同時打開兩扇門,然後後退一步,請阿曼達一人進去。如她所預料的那樣,這裡不是擠滿人群的庭院,而是像一個私人圖書館。房間裡陳設簡單,只有書桌、皮面扶手椅和檯燈,四壁擺滿了書籍。
阿曼達一踏進門就迅速掃視了一遍整個房間。她拚命克制著自己的緊張和恐懼。她明白極度的緊張不安只能毀了她的計劃。她下定決心,決不能讓內心的緊張和恐懼表露出來。如果臉上有表情的話,她也寧願那是挑戰性的。
房間裡坐著兩個人。需要面對和說服的人只有兩個,阿曼達對自己說,給自己打著氣。這兩個人都穿著阿拉伯長袍,戴著頭巾,看上去有點嚇人,但阿曼達說服自己相信,他們的心智與普通人一樣,她可以施加影響。
一個又矮又壯的人從書桌後面站了起來;另一個人顯然正在仔細閱讀手裡的書,他雖然背對著阿曼達,但從他頭巾上金色和黑色纏繞的標誌來看,他就是酋長。
他個頭很高,看上去令人生畏。門在身後關上了,阿曼達的心因恐懼而猛地一縮。他依然一動不動,好像不知道她進來,但他身上散發出一種懾人的威嚴氣勢。
阿曼達有過這種感覺。
有過兩次。
她的內心充滿渴望,渴望得到她心愛的男人。他必須活下來。要是他在這裡該多好,他肯定與扎·西拉克旗鼓相當,勢均力敵,並能博得對方的尊敬。她的行為舉止必須與他相配。
酋長仍然看他的書,無視阿曼達的存在。或者他是裝的,等著她先開口;也許他在用無聲來表達對她的輕蔑。
他的沉默使阿曼達緊張不安,她的心狂跳不止。她想起另一個人,他此時大概也是靜止不動的,不過那是因為一個更致命的原因。
她望了一眼另一個男人,驚奇地發現她認識這個人。是科茲姆先生,他曾把提升她的委任書交給她。
阿曼達的心裡燃起了希望之火。儘管他首先要效忠扎·西拉克,但科茲姆肯定會同情她的請求,畢竟他與「升級」先生那麼密切地共過事。
科茲姆先生顯然有些緊張,他咳了一聲,清了清喉嚨。
「閣下,嗯……地質學家的女兒到了。」
阿曼達毫不懷疑扎比亞酋長知道她來了。他只是要讓她感到不安,讓她喪失勇氣。她猜到了他的用意:他想用沉默折磨她,讓她焦慮不安,最後忍不住爆發出來。那時他就利用這一點來對付她。
阿曼達決定抓住科茲姆這根稻草,盡力扭轉局勢。
「科茲姆先生,你明白事理,又有同情心,」她懇求他。他有沒有那麼好?她可不知道,不過恭維人總不會出什麼大錯。「我請求你代表在費薩酒店執行傑貝勒·哈費命令的那位先生;我請求你代表他作為他與扎·西拉克之間的調停人。」
科茲姆的臉唰地變白了,他的雙手在桌子上不安地動來動去。他又咳了一聲,「你不知道你在要求些什麼。」他的聲音像是從嗓子裡擠出來的。
他幫不上忙,阿曼達明白了。她從他身上移開目光,免得讓他看到自己絕望的眼神。
她不再出聲了,決心在這場沉默的意志較量中戰勝酋長。她本能地感到,如果卑躬屈膝,她就什麼也得不到。她必須讓他相信水晶洞對於她來說毫無意義。只有這樣扎·西拉克才能聽信她的話,救助那個背叛他的人。
阿曼達有種不妙的感覺,誰要是違背了扎·西拉克的意志,誰就不會有好下場。她必須盡快決定自己的行動計劃。
任何失控的言行都會讓他懷疑她的誠意和可信度。這種男人只崇拜實力。她必須顯示她的力量。什麼也嚇不倒她。
她挺直了肩膀,比任何時候都直。她把臉正對著他,向前跨了一步以吸引他的注意力,然後停在了那裡。除非他作出反應,否則她不會再有什麼舉動了。
他手中的書慢慢合上了,被放回到身後的書架上。他要轉身時,阿曼達覺得自己的心臟收縮成一團。她絕望地開始祈禱。
他的側影進入了她的眼簾。她像挨了一記重錘,驚呆了。她的意志剎那間崩潰了。
「是你!」
她嘴裡發出一聲驚呼,裡面包含了多少複雜的情感!被壓抑的緊張情緒和沮喪的感覺像雪崩一樣突然爆發出來,混雜著她無時無刻不感受到的痛苦和辛酸。
但那雙閃著怒火的黑眼睛輕蔑地盯著她,「我曾經那麼信任你……而你卻背叛了我!」
他的譴責像鞭子一樣抽進了她的靈魂。她的心一陣刺痛,然而震驚馬上壓過了痛楚。她要弄清楚其中的原因。
「我以為你埋在水晶洞裡了,」這件事一直不停地折磨著她。問題像連珠炮似的從她嘴裡吐出來。「你怎麼出來的?你怎樣逃脫的?你怎麼到這兒的?」
「把我扔在洞中等死能帶給你多少滿足感?」
「為了救你我已盡了全力。」她激動地為自己辯解,由於意識到他如此誤會自己而驚訝萬分。
「你真聰明,阿曼達。」他諷刺道。「你在歪曲事實,你逃下山是為了向外界證實你父親的發現。」
他的挑釁行為激怒了阿曼達,她指出了幾個事實。「我們初次見面時你就有意欺騙我;這次你又騙我說沒人知道我們到什麼地方去了。你從未真正遇到過麻煩,對不對?」
他的沉默再次激怒了她,她接著說:「而我為了救你差點送了命,因為擔憂你的生死而自尋煩惱,但是你始終……始終……」
她突然停下不說了。她明白過來,面前這個人就是扎·西拉克!水晶洞一定另有出口,他也有辦法與手下取得聯繫。難怪直升機朝雙子峰飛去……去接他!他舒舒服服地坐著飛機回家,說不定在路上還看見她策馬狂奔的樣子。
「你還認為我會被你的謊言所迷惑嗎?」他問,「你知道我會制止你的行為,所以你為了水晶洞而犧牲我。」
阿曼達一心要駁斥他的惡毒攻擊。他居然認為她是個卑鄙的背叛者。「不是這樣的!千斤頂斷了。我騎馬下山是為了找人救你,而你卻命令手下人別聽我說的話!」她怒氣沖沖地大聲說。他指控她干了如此可怕的事情——謀殺!這極大地傷害了她。他採取這種極端的和不公正的態度對待她,讓她為莫須有的罪名而遭受痛苦。
「現在我不想聽你說的話。」他傲慢無禮地說。
「檢查一下千斤頂。」她用同樣的語氣向他挑戰,以蔑視的目光瞪著他。
「我不屑去證實已然得到證實的事情。
「如果你不願檢查證據,那你又怎能自詡公正呢?」阿曼達反擊說,她感到很傷心,因為他始終控制著局面,又不必冒什麼風險,卻一直在最大限度地考驗她。
「很高興我決定不這樣做,」他冷酷地看著她,「我寧願仁慈而不是公正。如果有確鑿的證據證明你的背叛行為,那我就決不能饒恕你。」
阿曼達感到一陣恐懼。她抑制住這種恐懼,又向前走了一步。「你是否太傲慢了,不願去正視事實?」她激動地說,「把我想像成最狠毒的女人,這難道就是你的意願?我原以為你是個真正的男人,不至於此的!」
他的嘴唇失去了血色,抿成了一條線,臉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你的話傷害不了我。」他死死地盯住她,毫不退讓。「我欣賞你的聰敏機智,你能看透可能出現的結果。但你卻用它來對付我。」
他確實受到傷害了,深深的傷害。阿曼達猛然醒悟過來,同時她明白了他為什麼這樣頑固。他曾在她面前表現出脆弱的一面,所以他痛恨她可能欺騙了自己,同時也痛恨自己會被愚弄。
「我的所思所想和全力去做的事情就是找人救你出來,」她平靜地說,希望再次觸動他。「我推不動那塊巨石。我沒有其他選擇,只好把你留在那裡,直到……」
「你有選擇,阿曼達。我在洞裡給了你選擇的權力……是否如你父親所願,把水晶洞的秘密公佈於眾……或者把這秘密永遠埋葬,讓扎比亞照現在的樣子發展下去,」他滿臉怒氣地提醒阿曼達,「而你沒有回答我。」
「我需要時間考慮。」
在他看來……後來……他認為她當時是在找借口搪塞,但阿曼達知道那不是真的。當他吻她,要求得到她時,他們的愛比回答這個問題更迫切。那時她已作出了決定,這個選擇已不再是他們之間的障礙。
「那時我已經作出了決定。我要保守這個秘密,讓我父親的夢想隨他一起埋葬,」她解釋說,「我們一出洞我就會告訴你的。」
就在她話剛出口時,她已意識到現在說這些太遲了。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永遠不會再有合適的機會了。多年來她一直不遺餘力地為父親洗刷冤屈,一心一意地朝這個方向努力,這一點已經深深印在了扎·西拉克的腦海裡。她後來的所作所為,以及他們互訴心曲時對他說過的話更加深了這種印象。
「我給你看了水晶洞,」他簡要地總結,「你卻背叛了我對你的信任,讓我在黑暗中死去。」
阿曼達崩潰了,她絕望地摀住臉。「這不是事實!」她絕望地喊著,「決不是事實!」
「你已經嘗過了跟隨我的滋味,現在你要嘗嘗背叛我的滋味——那是你曾經讓我嘗過的滋味。」
「你全弄錯了!」這是渴望得到理解的吶喊。她把手從臉上拿下來,向前伸去,請求他理解,「我們共度的時光對我們兩人來說同樣重要。你怎能想像出我會犧牲感情換取……?」
她被他可怕的眼神嚇住了。那眼神充滿痛苦……呆滯……隨後是一片空虛。
「你將被投入穀倉地下室下面的地窖裡,」他拖長了聲音說,似乎在用審判掩飾他的痛苦。「沒有窗戶,沒有光線……你會呆在黑暗中……就像當你離開我時,我呆在黑暗中……」
阿曼達打了個冷顫,她想起在巖洞中感受到的幽閉恐怖症。「我不喜歡一個人呆在那裡。」
「你不會一個人的,」他嘲弄道。
「誰……」她抑制住強烈的恐懼,想掩飾聲音中的顫音。「誰和我在一起?」
「這個地窖還有一個名字,或者是一個綽號。當然這個綽號更有名……鼠洞。那裡的老鼠個頭很大,也很貪吃。祝你和新朋友相處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