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曼達猜想他正在重新整理思緒。她懷疑這個男人從不會因激情迸發而失去控制,不論當時他的情慾有多麼強烈。
「我是不是在心口放了條毒蛇?」他若有所思地說,摟著她的手也放開了。
「你說過你會對我敞開心懷。」她極力要說服他。她的手滑向他的肩頭,絕望地將身體靠近他,眼睛無聲地乞求著,希望他留下來聽她把話說完,作出判斷。
「你從不對扎·西拉克的決定提出疑問嗎?你想過沒有,他的決定有時也可能是錯誤的?他有可能冤枉了我父親?」
她看到他的目光更冷了。
「你說你希望瞭解我的心靈,」她爭辯說,「我也有一顆忠誠的心,比起你來毫不遜色。如果你拒絕我,我又如何向你敞開心靈呢?」
「你弄錯了。」他冷冷地說。
「你怎麼知道?酋長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了嗎?或許你只是盲目地執行他的命令,認為他的判斷一貫正確?」
他的態度更加強硬,他的自尊心被刺傷了;他的眼睛裡噴著怒火,發出某種警告的信號。「我應該讓樂師們奏樂,蓋過一切聲音。你竟然談起不忠和背叛……」
「我只需要幾天的自由,就是這些。既然你已經讓我到了這兒,求求你……」她的手本能地移到他的脖頸處,觸摸他的脈搏。「……這對我十分重要。」
他的頭猛地向後一仰。他把她的手拿掉,從她身邊走開,輕蔑地瞪著她,「你想用肉體收買我,我不會接受的。你開的價錢太高了。」
他轉身大步向沙發床走去。他的脊背挺得很直,帶著高貴的尊嚴。阿曼達不由得對他產生了深深的敬意,扎·西拉克一定非常尊重他。
要是能把他爭取過來該有多好……他的頭腦,他的忠誠,他的心靈,她的心收緊了。她不能讓他就這麼走了,帶著對她如此惡劣的印象走了。他這樣看待她是不對的。她必須讓他明白她不是這種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這比證明她父親的清白還重要。
「你拒絕瞭解我……除了我的肉體你又看到了什麼呢?」她平靜地說。
他正彎腰拿斗篷,聽到這話他停了下來,慢慢站直了身體,但他的後背依然僵硬,不肯轉過身來。他正在考慮她的話。
「我愛父親。」她繼續說,希望他能明白這一事實,那是永久的、不可動搖的感情,不可能從她心裡割裂開來。
「他已經去世了,你最好不要打攪他。」他的口氣是平靜的。他並不是沒有同情心。
阿曼達寬慰地舒了口氣,她又一次打動了他。她受到鼓勵,大著膽子又問:「若是你的父親,你會這樣做嗎?聽之任之?」
她看見他的肩膀隨著深深的呼吸一起一落,他的緊張感也隨之減輕。他終於轉過身來面對著她,眼睛裡的怒火還沒有完全平息。
「如果有充足的理由,是的。」他堅決地說。
「我猜想扎·西拉克給了你充足的理由,說明我父親是個不可信任的人,」她的話裡透著辛酸的痛苦。「把他說成是一個騙子,但他只是酋長陰謀的犧牲品。」
他不以為然。「扎·西拉克並不指望你的看法和他的一樣。」
「多年來我生活中的支柱就是洗清我父親的罪名,你能指望我聽了你的話就把一切都忘掉嗎?」
他沒有回答。
「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她要求。
他搖了搖頭。
「為什麼不?」
「你不知道你在要求什麼。」
「所以你就替我作出了決定。」她嘲笑道,「那麼我們又如何分享彼此的思想和心靈呢?」
「有些事情會產生嚴重的後果,比你個人的事情重要得多。」他怒氣沖沖地說。
她毫不理會,繼續據理力爭,決心再一次爭取他。「假如你不相信我,那你花費多長時間也換不到我對你的信任。也許你的計劃只是要控制我、支配我,但與我保持心靈上的距離?」
她第一次從他眼中發現了他內心的衝突,那是一陣黑暗狂野的風暴,最後變成焦灼的渴望。「我厭倦了沒有真正伴侶的生活。」
「我也是。」她喃喃地說。他暴露了自己脆弱的一面,這使她的心狂跳不已。
他走上前來,緊緊摟住她。兩人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她感到他渾身都在顫抖,同時她自己也在輕微地抖動,好像某種重要的東西得到了承認。
「你,」他低聲說。他緊盯著她的眼睛,探究著她的思想,她的內心,她的靈魂;他這樣用力地看著,想看穿任何欺騙的跡象。「你的價值抵得上一個酋長國。」
他抬起一隻手撫摩她的臉,好像要從中得到絕對的真實性。「把你的承諾證明給我看。」他要求道。
他把手指插進她的頭髮,抓住她的頭扳向自己,開始吻她。
如果那可以稱之為吻的話。
當然,他的嘴找到了她的唇,以狂野的激情用力吻著她。阿曼達在情感的碰撞中完全迷失了自己,被激情所淹沒;她體內奔騰著生命的活力,推動著她與他的身體緊緊相連。
然而這不意味著一方被征服。當她感到自己已屬於對方時,他也有同樣的感覺。她的手臂圈住他的脖子,雙手捧住他的頭,緊緊貼著他。她既感到堅強有力,又覺得柔弱無骨,全身都像被融化了。
剛才發生的不愉快已煙消雲散。他們彼此強烈地吸引著,迷戀著,觸到了對方的靈魂深處;他們為擺脫孤獨,不再壓抑情感而欣喜若狂;他們從孤寂的樊籠中解脫出來,展翅高飛在自由的天空;他們興奮地找到了自己所屬的另一方……被對方喜歡……被對方愛著。
她幾乎不知道他的嘴唇什麼時候離開了她,不知道她的頭怎麼靠在了他溫暖強壯的肩頭。她沉醉在對未來的夢想裡,她的身體在他的懷抱中感到非常安全。她感覺到他們彼此氣息相聞。隨後,他歎了口氣,她預感到風向要變。
他的身體裡流動著一種新的活力,阿曼達覺得他重新控制住了自己,腦子裡又在作什麼打算。她不相信他現在會離開她,雖然身體可以離開,但感情和精神卻戀戀不捨。如果他真的離開了她,那就扼殺了某種美好的東西。
「阿曼達……」他的聲音裡隱含著敬畏和痛苦。
多麼奇怪,她心想。他還沒告訴她真實姓名,她試著默念傑貝勒這個名字,但它聽上去不符合他身上堅強有力的氣質。這個充滿原始力量的男人喚醒了她體內奔放的激情。
「你會完全自願地……愛我嗎?」他問道。
阿曼達從他的口氣裡聽出他的感情願意相信她,但他的理智又懷疑她。她要求幾天自由;她想給父親恢復名譽。這個賭注太高了。
「是的。」她回答,不知道他們的愛何時會結束,她也不在乎。
不管這是如何發生的,不管它是命運的安排還是純屬偶然,阿曼達心裡很清楚,今生她不會再愛上別的男人了。至於為什麼會有這個念頭,她也不知道。命運無常。他們面前的路注定是充滿矛盾衝突的。一旦踏上這條路,就不能再回頭。
她感到他的脈搏加快了。他鬆開她,捧著她的臉,讓她看著自己的眼睛。她不介意讓他從自己眼中看出對他的渴望,但令她難過的是他的眼裡卻分明寫著懷疑和痛苦。
「今天到此為止。你跑了這麼遠的路也累了,可能還過於激動。我不應該把你逼得這麼緊。儘管你很堅強……你仍是一個女人。」
他的話混雜著關心、溫情和自責,聽上去很怪,充滿了痛苦,似乎他對捕獲的獵物產生了感情,捨不得將它殺死。
「再吻一次難道很過分嗎?」她懊喪地諷刺他。
「不是這樣的,你既貶低我又抬舉我。」非常輕柔地,他的手慢慢從她的喉嚨滑下她的肩膀。「現在我得離開你了。我待會兒派一個女僕過來,她會照顧你的生活起居。我不會讓你睡在牧人們中間的,你沒有理由不接受我為你提供的舒適條件。這些都是專門為你準備的。」
他後退幾步,拿起斗篷,斗篷飛旋了一圈便披在了他肩上。他朝門口走去。
「你去哪兒?」她在身後叫道。
他停下來,扭過頭回答:「去反思人類的愚蠢,也包括我自己的。」
「你在哪兒睡?」
「在星星下面。」他自嘲道,「它們陪伴了我很長時間。」
「明天怎麼辦?」
「明天會來臨的。」
「你明天會在這裡嗎?」
「是的,不管發生什麼……不管作出什麼決定……你目前是在我的保護之下。我們是連在一起的……你和我。雖然我們之間會存在許多障礙,但我們的關係是不可改變的,對不對?」
「是的。」
「我們會因此而毀滅呢,還是得到幸福?」他沉思著說。
「我不知道。」她低聲說,渴望親近他。但她明白,他必須獨自解決猶豫不定的矛盾心理。「你是傑貝勒·哈費嗎?」她想叫出他的名字。
在回答她之前,他考慮這個問題的時間似乎過長了。「傑貝勒·哈費擁有無比珍貴的忠誠。」他的話聽起來莫名其妙,「他的忠誠具有傳奇色彩,歷史上任何一個人物都無法比擬。」
他想了一會兒,又接著說:「他是我的一部分,這一部分是理性的,目光遠大;這一部分為扎比亞的人民謀取幸福。但我的另一部分不是傑貝勒·哈費。」
我觸動的這一部分,阿曼達心想,私人感情。
「這一部分多年來獨自跋涉,不論我做了什麼還是取得了什麼成就,這一部分始終是一片空虛。」他看著她,眼裡閃著嘲弄的光芒,「值得嗎?」
「當然。」
「即便你找到關於你父親的所有答案,那又有什麼意義?到頭來你捧著一隻高腳酒杯,裡面卻空空如也。你願意得到這樣的結果嗎?」
一股涼氣躥上她的脊背,難道她是在追逐虛無飄渺的彩虹?
「我有過這種經歷。」他平靜而傷感地說,「一個人總是為理想而奮鬥,但目的達到後,那種滿足感並不能持續很長時間。它是如此短暫,一閃即逝。然後,他回首往事……計算代價。當初,為達到目的不惜一切代價,當然很容易……但是,真到事後就不一樣了。」
「你是說我的調查是無益的,現在就應該放棄?」
他搖搖頭,「我知道那是無益的,但除非你自己意識到這一點,否則你是不會放棄的。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必須調整計劃。」
他把斗篷上的兜帽罩在頭上,轉身離去。
「等一等!」她叫道,「我不願讓你為我付出代價。我收回對你的請求,那不公平。我沒有權力這樣做。」
他的頭猛地轉過來,眼睛在兜帽下像兩團燃燒的火焰。「你難道不懂嗎,阿曼達?」他溫柔地說,「得到任何東西都要付出代價,有一種代價是你我都要付出的。它寫在星星上,是逃避不了的。」
他走了,留下她一個人自責。
她又聞到素馨的香味,讓她想起女人的本能需要。她不知道為什麼眼睛裡充滿了淚水,為什麼淚水不停地湧出,淌下臉頰。人類的愚蠢。
她贏得了某種東西,不是嗎?
然而她卻沒有勝利的喜悅感,連滿足感都沒有。
她孤孤單單,冷冷清清,對父親的回憶也不能激起她心中的熱情。另一個男人卻做到了。然而,她幾乎可以肯定,這個男人被扎·西拉克利用,羞辱、傷害了她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