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頓沒人敢對她這樣,他們害怕自己生兒育女的傢伙立即會枯萎,或許自己下一胎孩子會長出兩個腦袋。這並不是因為姬熱拉有那麼神的魔法,更不是她曾用過這種生而有之的權力。不管是主人還是僕人,自由人還是農奴,大家對待女巫姬絲芬達的女兒都很恭敬。可是,這裡不是阿頓。姬熱拉認得阿頓所有的男人女人??所有的武士、馬童、廚子、鐵匠、農婦、犁手。阿爾漢(老領主愛爾坎加在臨死前將阿頓傳給了他)帶著阿頓來的戰士們她每個都能叫得出名字。北面斯特林皋的人她也很熟,雖然那地方離阿頓騎馬也得走一天。聚在這營地晨的人她一點也不認識,從沒見過。他們是入侵者。
想到家三個字時,她心裡猛地一沉。入侵者意味戰爭,戰爭意味著用鮮血和屍體污染家鄉的土地,意味著挨餓的孩子、蔓延的疾病和無休止的凶殘的復仇。多年來她的家鄉都快被入侵者和守衛者雙方的鮮血淹沒了。現在,又要流血了。
下午在淒慘中捱過。姬熱拉靠在帳中的柱子上想著營地周圍衛士一般的大橡樹。媽媽對她說過,那些大樹是有神靈的,它們是哨兵,專對付那些總想顛覆這世界平衡的人。要是姬絲芬達說得不錯,為什麼它們會容忍這些帶來死亡的人安安生生地在它們的樹蔭下紮營?姬熱拉想著阿頓渾然不覺的無辜者們。蕾特佳……這11歲的惹人喜愛的小姑娘會自然而然地為找樂子的武士們祈禱。盲眼的德拉達,她在織機房裡是權威,她老練的雙手能發現布匹上任何一處的瑕疵,布織得是不是又密又精,她只一摸便知道。她那麼大年紀了。一定受不了又要打仗的恐懼,愛孟特露達廚房裡的皇后。儘管她罵起人來很厲害,可每次孩子們像一群蜜蜂似地嗡嗡地湧進廚房時,她總是偷偷地給他們些餡餅或甜肉吃。
男人們要打仗;女人、孩子和老人們卻要為武士們這流血的遊戲遭殃。阿爾漢肯定很樂意打仗。他對自己作為這塊領地的領主的新身份很得意,但一碰到領主應當完成的事務,如清牛羊,裁決糾紛等等,他卻要直打哈欠。沒準今天下午他正在大廳裡盤算著帶上埃裡克與恩馬爾出去打獵呢??他絕想不到在?望塔的視野之外紮營的入侵者正把他自己當作獵物盤算著呢。
姬熱拉感到絕望。她試了試捆著她的繩子,那繩子捆得很結實,鏈子也無懈可擊。她站起來往外頓了頓鎖鏈,鐵鎖鏈鎖得緊緊的,身後傳來低沉的笑聲,使她吃了一驚轉過身來。那條鐵鏈的反作用力也把她往回拉,她身體失去平衡,重重地坐在地上。那個抓住她的人背著兩手低頭看著她,咧著嘴愉悅地笑。
「我讓奧多捆住你,他把你捆得比捆羊圈裡的狼還結實。」
姬熱拉抬眼憤怒地瞪著他。她由於坐在地上,只能仰頭著這個蠢貨,她很不情願這樣。她幾乎有些習慣於這樣尊敬他了。
「臭男人,粗野的傢伙!但願你手臂枯萎,頭髮掉光。」她用腳蹬他的腿,要以此發洩憤怒。但他敏捷地躲開了。
「我看你身上還帶著刺,看看你在咬誰,小蜜蜂,不然你會像一隻蚊子一樣被拍死。」他兩手作了一個拍死小蟲子的姿勢。「老實點,否則我把你交給指揮官,他可是個遠近聞名的下流坯子,每天都要吃嬌弱的少女下飯。」
姬熱拉從帳篷開口處看到一個高大健壯的人對幾個人講著話。他將水桶般大小的一隻拳頭砸在另一隻手的手掌中,然後作了一個手勢,讓其中一個人去幹什麼事。這個人比姬熱拉見的任何男人都要高大、健壯。身上的黑毛也比任何人都要濃密。他邁著重步走出了姬熱拉的視野。姬熱拉好像感到了大地在震動,也許是那些橡樹在顫抖。她的眼都睜圓了。
抓她的那人一直在注意看著她。見她看到那巨人時眼睛都睜圓了,於是他點著頭笑道:
「小蜜蜂,收起你的刺吧,我是可以乾脆將你交給這個軍官的。」
「那個……那個怪物是你的指揮官嗎?」
「看起來很可怕,是不是?」這個法蘭克人說道。他到帳篷角的水桶處給她盛了一勺水。她大口大口地喝了,有些感激。當她把勺子遞給他時,他似乎帶著一點愧疚地看著她。
「現在我把你怎麼辦?」
「讓我走!」她要求。
他啞然而笑。這時,他的眼光柔和了一些,臉上也起了一些皺痕,姬熱拉注意到他在笑著的時候嘴巴的曲線。簡直太美了,幾乎不像是一個武士。
「你若是個守規矩的姑娘,現在該是安安生生地呆在阿頓你自己家裡的。」
「你的人準備進攻時我們會安生?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怎麼能偷偷地潛入別人的土地?」
「這是我們的地方,女人,躲在阿頓城牆後面的叛亂者才踐踏了別人的土地呢!」
「他們是撒克森人,這裡是撒克森的土地。」
「不,這裡是查理王的土地。從撒克森到西班牙,從西邊的大海到東邊的阿瓦爾地區,都歸他統治,他絕不放棄一寸土地給叛亂者。」
姬熱拉倒吸一口涼氣。這些人並非什麼要擴大自己地盤的法蘭克小軍閥,他們是最大的征服者??那聲言要同時做撒克森王的法蘭克國王??派來的。
「如果阻止一個姑娘節外生枝地去阿頓報信,也許會少些流血的。」
他伸手去撫姬熱拉臉頰上的一處抓痕。姬熱拉本能地向後閃了一下,但他的手還是撫在了她臉上的傷處,雖然是輕柔,可傷口仍覺到痛。
「是愛得加他們抓的嗎?」
「不,那些笨驢可沒本事碰我一指頭。是在樹林裡跑時被樹枝刮的。」
「阿爾漢在阿頓管得真是夠松。這麼一個任性急躁的農奴居然也容得她長大成人。但願他對自己的軍紀也像這般鬆懈。那樣,我們明天光榮的行動就不會遇上麻煩了。」
「你沒有權力打破我們的和平。」
「不應責怪我,小姑娘,你們的領主愛爾坎加自己引來了戰爭。因為他向撒克森的叛亂者投降了。你知道什麼叫溫順和沉默嗎?我看你最好實踐一下。把我惹煩了,就把你交給那個大個子處置。」
她嘲弄似地咧一咧嘴,然後迅速地閉上。她真希望自己能念出可怕的咒語降在這些法蘭克入侵者頭上。可是儘管在阿頓人們如此敬畏巫術,現在她卻連調動一隻小蜜蜂朝那個大個子的後背蜇一下的法術都沒有,更別說催動大地張開大口吞噬他的整個部隊了。但她還是暗自念動了咒語,期待效果出現。這時那老僕奧多走進來幫他的主人脫去盔甲,脫完之後,那老僕蹲在帳篷的一角,圓睜著眼睛看著她,如同一個孩子貪婪地呆望著一塊甜餅一般。
「你也這樣,奧多?」
「嗯?」
「看好你自己吧,老頭兒,愛得加和挪克爾已經領教過她的刺兒了。我想你老了,應該很明白。」
那僕人暗笑,「白髮老人也喜歡看美貌的少女啊,尤其現在一連多日都沒有見過了。」
主人忽然怒了,吼道,「給這婧子拿麵包和奶酪去。」
奧多走出去後,這個法蘭克人給她解開鎖鏈並鬆開捆住手的繩子,好讓手指內的血液循環一下。「我再不願看見你惹麻煩了,小蜜蜂,你要再撒野,我就像拍蚊子一樣把你拍死。」
姬熱拉不能再反抗。現在就他們兩個人,她的繩子也被解開了,她猛地朝帳口衝去,但被他伸手扯了回來。
「啊??放我走!」
「你不太聰明,是不是?」
她朝他眼睛抓去,但手腕被他抓住了,他將她兩個腕子握在自己的一隻大手中,有一會兒,他們的眼睛對視著。她又一次感到震動,好像在哪裡見過他似的。在別的什麼時候,別的什麼地方,她好像曾經抬頭望過這雙灰色堅定的眼睛。感到過他放在她身上的手,看見過自己的名字被他雕塑一般的嘴唇念出來。帳篷忽然間變得好像很擁擠,空氣壓抑,讓人喘不過氣來。
這時帳篷簾子一挑,老奧多走進來,帶來一小片麵包和一塊奶酪。那武士鬆開她,猛地搖晃自己的腦袋,像隻狗晃掉頭上的水一樣猛烈地搖晃自己的腦袋。剛才忽然降到她身上的緊張又消失了。「你不要試驗我的耐性,姑娘。把這吃了,睡覺去,我不想再聽見你的一點聲響。」
姬熱拉轉過身,盡量調整自己的呼吸。奧多把麵包和奶酪塞到她的手裡。她強迫自己吃下去。吃完了之後,那法蘭克人命令奧多把她的手和腳都捆上。
「等一等。」那僕人正要執行主人的吩咐時,姬熱拉推開繩子,「難道我必須得像一隻獵物一樣被捆起來過夜嗎?」
「這會提醒你任何逃跑的試圖都會招致不愉快的後果。」他從她頭髮中揀出一片樹葉,鬆開手讓樹葉從她眼前飄落??這是他們曾在林中扭打的記號。
「好好睡吧,姑娘,別出聲。」
那法蘭克人自己倒睡得很快,不一會兒,他均勻的呼吸表明他已在帳中的草墊子上安靜地睡著了。姬熱拉很驚奇,他有這麼強的自信。即使明天就要大戰,他有可能在戰鬥中被殺死,在這大戰前夜他仍能睡得這麼香。也許他相信自己的軍隊無比強大,不用打就能征服阿爾漢。如果真是這樣,他可能還不大瞭解阿爾漢。
她試了試捆著的繩子,很牢固。繩子並沒有緊得使她血液都不能流通,但卻足以防止她逃跑。她默默祈禱??祈求她的同胞們自古就信拜的神靈,也祈求基督教的上帝。她不願放過任何得到幫助的機會,但繩子仍然牢牢地捆著她。
她疲倦地歎息一聲。那法蘭克人仍在他的草墊上安靜地睡著。他有節奏地呼吸引得她不知不覺地小睡了片刻……
姬熱拉在驚悸中醒來,但一種本能使她保持了沉默。那驚醒了她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她身後的帳篷壁外有輕響。接著是輕輕地嗚咽聲。
姬熱拉心怦怦直跳,盡力扭過頭??一個黑色濕濕的鼻子正從帳壁底下往裡探。她的心裡不住地感念不知哪個神靈答應了她的祈求。她悄悄地向帳壁前移動,賽爾沃用溫暖的舌頭舔她被勒痛的手和腕,然後開始用它有力的牙齒解繩子。
姬熱拉腳步開始搖晃,嘴裡喘著粗氣。往前跑,在無邊的黑暗中,她只能隱約辨出前面山丘頂上隱隱浮現的圓木柵欄。跑,終於,阿頓到了。夜仍是黑沉沉的,姬熱拉搞不清楚破曉還有多久。她大概已經跑了幾個小時,赤著的腳扎破了,腫了起來,頭髮裡纏著棘刺,身上突出的皮肉都被樹枝刮得發疼。她一路沒停,時刻都想著法蘭克人會追上來,又害怕自己在黑暗中迷了路。
現在她終於停下來了,吸進肺裡的空氣好像不夠用似的,眼前直冒金星。
賽爾沃在她腿上頂了一下,她把手放在這東西長滿軟毛的頭上。
「謝謝你,我的朋友。」又深深地呼吸了幾口,她終於喘過氣來了。「你現在趕緊走吧,阿頓有人不喜歡你,千萬別被法蘭克人逮住。我不願意他們把你逮住殺了。」
一條濕漉漉的舌頭舔過她的手,隨之那隻狼便消失在森林中了。似乎有輕微的響聲。她警覺地掃一眼來路,沒有發現有人跟蹤,她暗罵自己過於緊張。她逃走時把那法蘭克人和他的僕人都打昏過去了,他們現在不可能醒過來。當然,她打得也不是太重,只不過是用那法蘭克人戰斧的後背輕輕砸了一下,只要讓他們別醒來追她們就行了。他們頭上即使起個包,也不會太嚴重,至少比打仗時受的傷要輕得多。越過法蘭克人營地的游動哨時他遇到了一些麻煩。一條樹枝掛住她的衣服,然後又彈了回去,在靜夜裡這聲音顯得特別大,她幾乎被發現了。她趕緊縮下身去,氣都不敢出。好像過了幾個世紀一樣,那哨兵才慢慢地又走了。哨兵注意力集中在營地外的敵人,忽視了裡面,這才使她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逃走。
姬熱拉又跑了起來。到阿頓的城門口時,這裡並沒有什麼異常,一如往日,她一夜未歸這裡也沒人知道。她心裡直罵阿爾漢的自鳴得意。他把阿頓老百姓的安全看得如此輕嗎?
她仰起頭朝著城門塔樓上大喊。過了一陣兒。傳出一聲帶著睡意的響應,「誰要進來?」她聽出來這是高特的聲音,這傢伙太愛喝酒,喝了就睡,絕做不了一個好哨兵。
「我是姬熱拉,讓我進去。」
「誰?」
「姬熱拉。快點,我有重要消息。」
她聽見高特一路嘟噥著走下梯子。門緩緩開了一條縫,他滿臉狐疑地看著她。
「姬熱拉?是你嗎?」
「高特,我十歲時你就認識我了。認不出來了?」
「嗯……」
高特舉起火把仔細看時,她從窄窄的門縫裡擠了進去。高特往後退了幾步。臉上的表情交雜著恐懼與敬畏。顯然他覺得只有魔鬼,妖怪或女巫才敢半夜呆在森林裡。
「把門關上,插好。」
高特連忙從命。換另一個女人,他肯定會以守門人的身份教訓她幾句為什麼黑夜裡在林中遊蕩。這些問題都寫在他眼神裡,但姬熱拉知道他不敢問。
姬熱拉想解釋一下,但嘴張開了她又想到如果告訴高特法蘭克人要來進攻的消息,他肯定會歇斯底里地把整個要塞都搞得一片驚慌。她應該告訴的是阿爾漢,可是一個作下人的姑娘??即使是姬熱拉??要想在黎明前的這一小會見到阿頓的領主可不那麼容易,那麼,她就得先找羅薩。他應該是睡在營房裡,要不在那兒,就是在要塞正中的領主府第那座石宮的大廳裡。
「高特,離天亮還有多久?」
那哨兵聳聳肩:「一小時,也許更短。」
「你知道羅薩在哪兒嗎?」
「睡覺啊!」
姬熱拉歎口氣,便朝營房走去這是一座由大圓木搭碭建築,供武士們和一些男僕居住。她暗自禱告,但願羅薩就睡在營房裡。
她走進營房時,正巧羅薩從營房西面木柵欄旁的一間小室中走出。總算不用麻煩再到處找羅薩了。姬熱拉一見他便跑了過去。其實她該知道在此時別人都未起床時他應該在那間小屋裡。
「姬熱拉,你這麼早起來幹什麼?」
她忽然想起了這一領先裡發生的一切。她一直在絕望中堅持著的鎮靜一下子全失控了。她雙臂抱住羅薩的脖子,把臉埋在他肩上。
「克制點!這到底怎麼了?」
「我下午在那妖怪出沒的池塘洗澡時被查理王的人抓去了,他們就在附近,羅薩!騎馬只有一個小時的路,天一亮他們就要進攻,把阿頓奪回去。」
「查理王的人!上帝保佑,你確定嗎?」
「我從他們的一個武士口中得知。」
「多少人?」
「我數了三十五個,??也許更多,還得加上僕從和負責給養的跟班。為首的是個巨人,看起來更像隻野獸。」
羅薩把她攬在胸前,這使姬熱拉感到舒適。自從她母親死後這麼多年來,只有羅薩安慰過她的喪母之悲,在她從小女孩長成姑娘的過程中幫她解決過諸多麻煩。細心的羅薩。在阿頓人們都知道姬熱拉和愛爾坎加??他們的已故領主??的關係。羅薩公開承認姬熱拉的出身,儘管他父親並不承認,儘管人們乾脆把她當作神靈,像怕鬼一樣害怕她,還在背地進而管她叫作女妖,羅薩卻只是給她關愛,將她稱為妹妹。
「我父親將阿頓傳給阿爾漢真是干蠢事。現在法蘭克人來清算了。」
「我們若不抵抗,也許法蘭克人會溫和地統治我們。」
「阿爾漢會反抗的,那個人生來就是打仗的。」他推開姬熱拉,對她無奈地一笑,「你好像跟什麼野獸扭打過似的。那些法蘭克人沒怎麼你吧,妹妹?」
「他們全被我鬥敗了。」
「我去找阿爾漢,你洗一下,假如黎明時將是決定我們的命運的時刻,那留給我們準備的時間不多了。」
姬熱拉卸下了報信的重擔,感到很輕鬆。她趕緊跑到女人們住的地方。她進去時吵醒了德拉達,老人嘟噥著誰這麼早就把她吵醒了。
「快起來,老媽媽,我們有事要做。」
德拉達還在嘟噥著抱怨。
「法蘭克王的人來了,太陽繁榮昌盛起時他們就要到我們城下了。」
老德拉達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眼窩深陷,幾乎看不到眼睛,鬆弛的臉上佈滿皺紋。她這一生六十年被無奈和戰爭糾纏在一起,對這可怕的事情她倒已很有經驗了。她艱難地起身,站到地上。「我們得要些繃帶,從井裡打些水,還得生火燒鐵烙傷口。把別的人叫醒,姑娘,然後你就去準備一下藥物吧,這事可得你做。」
別的女人不情願地起來了,但一當她們聽說將要發生的事,她們馬上迅速地行動起來,即使稱不上迅捷有效,至少足夠忙的。她們已經太多地看到過自己的男人為了土地、權力,或根本就為了男人的好勝而打仗了。姬熱拉徵得德拉達同意,將蕾特佳派去村裡報信。這可愛的小孩在村裡會安全得多,至少樹林裡有更多的藏身之所。姬熱拉看著蕾特佳從城門裡出動之後,便立即去簡陋的小診所。她清點了藥草和藥物,發現少些紅榆和鄉線菊,但治膽病的藥也許在戰鬥中用不著。她還有足夠的紅榆粉可配製膏藥。藥架上還有充足的可治化膿的大蒜和藥,治發熱的白柳。楊花酊才泡了一個星期,要達到最好藥效得兩、三個星期,但也只有先將就著用了。
「姬熱拉姑娘。」
姬熱拉抬著看見德拉達的孫子崗塔爾正站在診所的門口。他有一頭明艷的紅頭髮,相形之下臉卻顯得有些蒼白。
「噢,崗塔爾。」
「阿爾漢領主派我來找你,他要在大廳裡跟你講話。」
「我馬上就去。」她將裝楊花酊的陶罐放回架子上,忽然想起來自己竟忘了換件衣服,找塊頭巾把頭包起來,她直到現在還光著腳,穿著那件髒兮兮的法蘭克武士服。可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再換衣服了。
「姬熱拉姑娘,我們都要死了嗎!」她朝要塞中央的石宮走,那小男孩在她身邊一蹦一跳地問。
「不,崗塔爾。」姬熱拉想但願自己不是在說謊。她無法想像那個抓住她的人會屠殺小孩子。她現在只希望那個猛獸一樣的巨人不像他看起來那樣可怕。
「不,崗塔爾,我希望你能繼續活下去。」
「那個基督教的傳教士說我們都要被殺死,下地獄。他說因為愛爾坎加領主違搞了法蘭克王,上帝很生氣,就派了這些人來要把我們都撕成碎片。」
「不管高恩特神父說什麼你也別害怕,上帝並沒有對他講話,即使講了,高恩特神父也不會聽的。」
「為什麼阿爾漢讓他留在我們這裡?我不歡喜他。」
「因為愛爾坎加領主曾希望他留下來,愛爾坎加信基督教的上帝。」
「你信嗎?姬熱拉?」
「信。」
「可我媽媽說你信原來的神靈,她說你是個女巫。」
「我信的上帝有很多名字,也可以用很多方式崇拜。他也不派武士來殺小孩子。」崗塔爾歎口氣:「我想我會知道誰對誰錯的。」
「我也希望我們能知道。」那石宮就在跟前了,「去幫著大人從井裡提水,崗塔爾,要是法蘭克人來了就和你奶奶呆在一塊兒。你聽懂了嗎?她需要你保護。」
「我會的。」他答應一聲,又一蹦一跳地跑了。
阿爾漢和羅薩正在大廳裡等她。這廳裡空氣缺少流通,有一股羊油燈的味道和燒木頭的煙味,愛爾坎加的母親坐在冷冷的壁爐旁,像個女王一般安靜又尊嚴。她莊嚴地對姬熱拉點點頭,算是歡迎。
阿爾漢不屑與她打招呼。「你確信這些人是查理王的人嗎?姑娘!」
「他們當中的一個武士自己對我說的。他看起來像個貴族,我相信他知道自己為誰打仗。」
阿爾漢嘴裡罵著,將頭砸在桌面上。「他好多年不麻煩我們了。我還希望著他忘記阿頓的存在呢。」
「只要我兒子向他交納物品,派我們的青年去為他們打仗賣命,他就不動我們。現在阿頓的統治者不再向侵略者屈服了,這魔鬼就又來了。」
「姬熱拉!」阿爾漢緊張地頭號道,「你看到了什麼?」
他在問姬熱拉看到的幻象。阿頓的人們都知道姬熱拉能看到幻象,但極少有人問她到底看到了什麼。在這世界上,人們最好不要問將來的事。
「我看到了男人們在戰鬥??但只有兩個人,是在可怕地決鬥。我看見盔甲反射著陽光,血流著,最後??是火。我不知道這戰鬥是不是我們和法蘭克人在打,主人,但我知道明天要來的敵人是可怕的人。今天晚上我親眼看到一群強悍的武士和他們的頭號領,一個怪物一樣的巨人。那個抓住我的武士覺得阿頓的守軍不堪一擊,大戰前夜他還像一個沒事的嬰兒一樣睡覺。我被帶進他們的營地時,看到他們把劍磨得像剃鬚刀一樣快,長矛的銳頭簡直能像針扎進布裡一樣刺穿人的身體。他們自己為之間說話都是法蘭克口音,說到撒克森三個字時,都帶著咒罵。」
「是國王的人。」阿爾漢按著腦門子長歎一聲。「我們的戰士有戰鬥的熱情,但有幾處工事不堅固,尤其是西邊的木柵。我們無法守護村莊和農田……」
「我讓蕾特佳去村裡報信了,他們會藏起來的。」
羅薩提醒道:「要是法蘭克人攻不破我們的城牆,他們會毀壞田野,屠殺牲畜的。我們最好還是投降,向國王派來的這個領主宣誓效忠吧。」
「叛徒!」阿德琳達啐一口。「這是撒克森的土地,由撒克森人統治著。你要像你父親那樣把它交給侵略者嗎?」
「奶奶,八年來法蘭克王從未放棄對阿頓的要求,我父親主動投降是要換來和平與保護,他死時將阿頓傳給了一個反抗國王的人,一定是糊塗了。」
「你覺得自己被你父親欺騙了!這就是你這樣大放厥詞的原因。」
「我父親知道我不願統治這塊土地。」
「那你就是傻瓜。土地就是權力。撒克森人的土地就是撒克森人的權力。」
「阿爾漢,」羅薩懇求著,「要是反抗,你會把我們帶進一聲不可能打贏的戰爭。想想將要無辜死去的人們吧。」
「我們要保衛阿頓,」阿德琳達大聲說。「如果有必要,我們會戰爭到最後一個人,最後一滴血。」
姬熱拉覺得阿德琳達對別人的血有點太慷慨了。從阿爾漢紅潤的臉上忽然扭曲的表情中,姬熱拉猜想他大概也有同感。
「在戰鬥中無謂的犧牲毫無意義,只不過讓詩人們多了些詞句而已。我們要抵抗,但如果形勢對我們不利時,我們就躲進森林,騷擾敵人,直到最終奪回阿頓??就像我們從前一樣。」
姬熱拉不禁打個寒顫。更長期的襲擊、死亡,後面被敵人追著,女人、孩子、牛和羊,誰都不得安生。想起來就害怕。她好像被命運之手牽動著抬頭看了看大廳裡高高的窗戶,黎明的第一縷陽光正射進窗戶,照在牆上。
黎明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