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下後特意去看他的右手,四個手指上果然有淡淡的淤痕,不過很難說是什麼。絞緊套索時繩子勒過的痕跡?扭打時被人咬住的痕跡?做家務留下的痕跡?
收回目光看季泰雅,只見他靠著沙發扶手,胳膊撐著頭,眼皮底下有很重的黑影。我坐下的時候他沒有朝我看,半掩住嘴打了個小哈欠,然後依舊盯著茶几上的杯子,彷彿在想心事。
幾分鐘後,陸涼和我們的倪主任也來了。「我想相關的重要人物都到齊了。」胡大一興奮地搓了搓手,呼吸聲如同獵犬開始捕獵前的喘息,「各位,還有各位的領導,貴單位職工葛洛毅的遺體大家都看到過了,我們對各位的分別取證已經完成。現在只是請大家再湊在一起,看看還有什麼可能漏掉的線索。沒有別的意思。呵呵。」
陸涼問:「季泰雅,你睡覺很熟嗎?」
泰雅點點頭,眨了一下眼睛。
陸涼接著問:「你一般每晚睡多少時間?」
泰雅收回撐著腦袋的胳膊,坐正身體說:「大約7、8個小時吧。」
「需要安眠藥嗎?」
「從來不。一般性一上床就會睡著。」
陸涼沉吟幾秒鐘,接著問:「昨晚的『康熙帝國』,那個巡查送給鰲拜的是什麼禮物?」
泰雅下意識地嘟了一下嘴唇,然後說:「好像是一個什麼值錢的擺設吧?忘記了。」
胡大一饒有興趣地看著不知所云地一問一答的兩個人。我的胃開始抽筋。這看似稀奇古怪的問題,準是胡大一自己編寫好,交給陸涼演出的。我的面前,彷彿出現了一口深不見底而且還在不斷擴大的陷阱,卻看不到陷阱的邊緣。不知他們兩個人誰先栽進去。
「馬南嘉,」陸涼突然換了詢問對象,「在你們上大學的時候,寢室裡誰刷牙洗臉洗腳最慢?」
馬南嘉笑了一下:「是朱夜。」
我無聲地罵了一句「該死」。我對暴露個人隱私已經麻木了。可是我還沒猜透這個問題在陷阱的哪一邊又挖了一鏟。
「為什麼是他?慢到什麼程度?」
馬南嘉答道:「每次總是他先聲稱不看書了,要睡覺了。然後開始忙活。等他忙完,我們都已經在床上了。」
「大概要15分鐘吧?」
「差不多。可能還要長一些。」
陸涼偷偷瞄了胡大一一眼,後者的所有興趣似乎都放在研究自己的鑰匙圈上。陸涼咳嗽一聲,對泰雅說:「那麼,你洗漱應該不需要那麼長時間羅?就算你也需要15分鐘,這樣好算一些。『康熙帝國』是9:10分結束。你說看完電視什麼事也沒做就上床。所以9點半不到應該已經在床上了。到今天早上6點接到手機被叫起來,應該已經睡了超過8小時,而且睡得非常好,沒有聽到鄰居敲門。」他停頓了一下,再次瞄向胡大一。胡大一的興趣開始轉移到馬南嘉的表情上去。陸涼大聲問:「為什麼你現在一點精神也沒有,完全不像好好睡了一夜的人?」
沉默。
突然泰雅「哧」地笑了一聲:「我一向是這個樣子的。我考試的時候也會打哈欠,開會什麼的就更不用說了。對吧,陳科長?」
如果平時他在醫務科辦公室裡開這樣的玩笑,應該會惹得所有人哈哈大笑的。然而陳科長這時居然忘記了笑,點頭「恩」了一聲。
陸涼望向他的上司。胡大一停了一會兒,慢悠悠地問:「你的鄰居敲門聲很大,把別的鄰居都吵醒了,最後還是從那家借到了保險絲。可是你居然一點也沒聽見?」
「是啊。我本來就喜歡睡覺,而且睡得很熟的。」
「那麼你在醫院值班的時候,拷機或者電話響而你沒聽見怎麼辦?不是要出事情嗎?領導對你的耳朵有什麼特殊關照沒有?」
「這倒不一定。」泰雅說,「我睡著以後肯定沒聽見過聲音。不過我電視機開得很響,說不定是還沒睡,但是因為電視機響所以沒聽到。」
「如果真的那麼響,為什麼鄰居來敲門的時候,裡面一點聲音也沒有呢?」
「那個喲……」他換了一個姿勢,靠在另一邊沙發的扶手上,「我的這個電視機是以前同住的人出國進修的時候買的,很先進,帶一個無線耳機。耳機就在床頭櫃的抽屜裡。你們可以自己去找。」
從老胡臉上的表情,我開始覺得陷阱的邊緣露出來了。可是我還不知道到底在哪裡。
「原來你這傢伙揀了別人的高檔東西。」胡大一笑著說,「運氣不錯啊!碰到那麼大度的人可真不容易呀。」
泰雅點頭笑道:「是呀。」
「耳機果然是好東西,又可以聽,又不吵著別人,而且還是無線的,可以戴著它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
「對呀。」
什麼東西電光火石般擦亮我的心。「泰雅!不要!」無聲的吶喊盤旋在我心裡,卻衝不破我的喉嚨。
突然,胡大一收起笑容,惡狠狠地說:「那麼你是怎麼戴著耳機看一個沒有圖像的電視機的呢?」
泰雅的肩膀僵了一下。
胡大一接著說:「難道你習慣把電視機當收音機用?所以你忘記鰲拜收到的禮物是什麼?你根本沒有看過!而且聽也沒有聽到過。我們派人檢查了你的電視機,既沒有聲音也沒有圖像。」
泰雅舔了舔嘴唇,爭辯道:「原來是好的呀!我昨天晚上還看過……我看到鰲拜……」
「再告訴你一件事情。」胡大一冷笑著說,「鰲拜好幾集以前就已經死了,昨天那一集裡根本沒有提到鰲拜!」
沉默。
有人敲門進來,塞給胡大一一張報告,伏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我只聽見「河裡撈上來……數字……很重大……廣慈醫院……」頓時,我的胃火燒一樣痙攣起來,冷汗從我額頭冒出。胡大一露出滿意的微笑。
泰雅張開嘴再欲辯解,胡大一激烈地打斷他:「看來葛洛毅涉及的隱情真不少呀。季泰雅,請你解釋清楚昨天晚上的行蹤。如果沒有合理的解釋,我將以謀殺嫌疑的罪名拘留你。」
「請等一等……」馬南嘉欠身說。
「我哪裡也沒去,就在家睡覺。」泰雅很快地說。
保衛科科長著急地說:「季科長,請你好好想一想,昨天那時候到底幹什麼了。」
馬南嘉說:「讓我來解釋一下……」
「你閉嘴!」泰雅粗暴地說。
醫務科陳科長勸道:「不要著急,慢慢來。我知道你很忙,為醫院的事操了很多心。這事和馬醫生沒有關係,你好好想,再想一想,不要急。警官們不也沒有催你嗎?」
我抬腕擦額頭上的汗,突然發現自己夾克衫袋口上面半脫線腳的地方夾著一個紙團!悄悄背過身去,展開一隻角,隱約可見「……所述全部……」的字樣。我立刻意識到那是什麼東西。洛毅的告密信的殘片!我昨夜是把它撕得更碎,揉成紙團丟進河裡了,可是有一片紙屑遺落在我自己的衣服裡!簡直是不可饒恕的過錯!而且在現在才發現。果然我是不適合做賊的人。
馬南嘉沉聲說:「這件事情一定要說清楚。」
「叫你閉嘴你聽見沒有!」泰雅不耐煩地跳起來,在屋裡來回地大步走。
我悄悄把紙團捏在手裡,用力地揉著。胡大一一目十行地掃過面前的報告,沒有注意到我。天賜良機!我很快地把揉得很小的紙團塞進口袋。
馬南嘉說:「你逃避是沒有用的。反正它確實是已經發生了。」
「對!」保衛科科長滿懷希望地望著泰雅,「不管什麼事情,只要你想起來了,解釋清楚了就好。」
胡大一露齒而笑。我慢慢抓緊了沙發佈,留下汗濕的手印。陸涼咬著筆帽,倪主任沉著臉不支聲。
馬南嘉說:「如果你不願意說……」
泰雅忽然撲到陸涼面前說:「人是我殺的。我殺了葛洛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