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你要我說幾次,少故意好不好?是芳梅、不是發霉,你不要亂叫!」
他哈哈大笑,這爽朗的笑聲,小君不可能認錯。
她忽覺渾身血液往腦門沖,是他?!是黎祖馴!
那熟悉的聲音又說:「張發霉,貝多芬要聽幾次?我聽到耳朵都出油了。」
「你有沒有品味啊?這套交響樂是我們這禮拜的主力商品。」
「要吃飯了,聽貝多芬會消化不良。」
「那你每天放那個性槍樂團的歌吼來吼去,我才便秘咧!」
一室客人都笑,唯小君聽了心驚膽戰。沒錯,真是他!不敢轉身面對,她沒心理準備啊。
怎麼辦?分開五年,撞見負心人,她要罵他,要質問他,要跟他討回公道!於是她立刻有了行動。
轉身罵他--
不,江小君沒這麼做。
當下第一件事,她急急往右前方廁所去、她想,剛剛來的路上風很急,頭髮可能亂了。剛剛在咖啡館吃點心,口紅搞不好糊了。剛剛有揉眼睛,眼線有沒有暈開?現在氣色怎麼樣?衣著有沒有整齊?情緒混亂的當頭,她最在意的是自己的儀表。
她要光鮮亮麗出現他面前,她要美麗漂亮得讓他超後悔,她要挽回被拋棄的尊嚴,她要……
當小君急急溜向廁所整理儀容,張芳梅還在跟老闆鬥嘴。
「不然你放你要聽的∼∼我警告你,我現在要吃晚餐,不准放性槍!」
「那麼放店歌吧∼∼」
「厚,我知道你又要放那首。」
「聰明。」
貝多芬退場,鋼琴樂曲從音箱流洩,頓住小君的腳步。她正要開廁所門,前腳已經要跨進去了,卻被這琴聲給駭住。
The Promise--
是她彈奏的樂曲,電影鋼琴師的情人主題曲。
他還留著當初她送他的卡帶……真諷刺,A走她媽媽的錢,還不要臉地保存她全心全意為他演奏的鋼琴曲?
她聽他好得意地跟他的店員說:
「怎樣?這店歌贊吧?Promise就是要聽The Promise。」
「聽到爛了,到底這是誰彈的啊?」
「說出來嚇死你,彈這首歌的人現在已經是很有各的音樂家。」
「誰?」
「秘密。」
「幹麼神秘兮兮?哦∼∼該不會跟這個人有一腿吧?」
「唉!大音樂家怎麼可能看上我們這種小人物。」
「幹麼不說誰?我看是你亂說的。」
黎祖馴不想拿他跟小君的戀情做文章,已經分開,就有道義保護舊情人的隱私。
然而,聽在小君耳裡,這些話令她氣得發狂。他在得意嗎?很得意吧?什麼叫不可能愛上他?他心知肚明,當年她有多迷戀他,而他呢?店是靠媽給的那筆錢開的吧?有多少夜,這男人對著多了好幾個零的存款,笑她愚蠢?
而她呢?竟然一聽到他的聲音,就慌得想去整理儀表?
小君苦笑,心中酸楚。
太沒骨氣了!他這樣對你,你還在意他看見你的模樣會有什麼感覺?你白癡,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幼稚少女,怎麼還會因為這爛男人,沒自信地急急去整理儀容?他什麼東西?不過是利用愛情的混蛋!
小君深吸口氣,轉身,瞪著那個混蛋。可惡,五年過去,她在異鄉鬱鬱寡歡,這混蛋卻依然英俊如昔,粗獷性格得害她心跳加速。她的離開沒能令他憔悴,她的離開絲毫沒對他造成任何影響,他正笑著跟工讀生聊天說笑,一口健康白牙在那裡閃閃發亮,這混蛋仍英俊非凡,下巴新增的青色鬍髭只有更加添他的男性魅力。但他是個踐踏愛情的混蛋!
琴聲迴盪,在曾為他深情演奏的叫The Promise樂曲中,江小君直走向他們,停在他面前。
張芳梅先發現她。「嘿,有看到喜歡的嗎?」
黎祖馴抬起頭,表情凝住,含笑的眼,瞬間暗了。恍如夢中,朝思暮想的人兒,忽地現身面前。她比記憶中更美了,大眼睛少了當年天真的神采,正炯炯發亮地盯著他。
她化淡妝,秀麗的五官更立體。不穿少女的夢幻蕾絲邊洋裝,而是一身名牌套裝,腳踩高跟鞋,氣質高貴,臉上表情高傲冷漠,散發拒人千里外、難親近的氣息。
高高在上,遙不可及,是此刻她帶給他的感覺。曾依偎著耳鬢廝磨的舊時光,如今想來荒謬得像場夢,她疏離的表情,望著他的眼神,像當他是個陌生人。往昔小鳥依人的江小君,那個天真爛漫,教他愛人心底的江小君,很需要他時刻提點呵護的江小君,已經消失,眼看是只活在他私人記憶裡。
小君冷睇著他,雲淡風輕地一句:「好久不見。」
「哦,認識的啊?」張芳梅問黎祖馴:「你朋友喔?」
「是啊,好朋友。」她表現得雲淡風輕,那麼他當然也能夠強裝出若無其事。
她爽約,然後光鮮亮麗地出現,跟他說好久不見?
去年中秋,他在老地方苦苦等候,那麼痛過,看來全是自己一廂情願。正如當初他早預料到的,江小君對他的愛情不過是少女情懷的一時衝動,滿足了她對愛情的幻想後,時間過去,就把他撇下。說什麼永遠愛他,什麼保證不後悔,跟定他。當初講得信誓旦旦,時間過去,這些承諾變成笑話,只有他當真!
枉費談過那麼多場戀愛,竟栽在這小女生手上,因為她,這些年都沒辦法再和誰戀愛,苦苦等候,以為她會回來。想念伊人,斷了身邊所有緣分。
現在她若無其事的跟他打招呼,多諷刺!隨著江小君的出現,對她的情感,全湧上黎祖馴的心頭,他心痛,於是臉色更冷漠。他對她微笑,黑色眼睛,帶著一絲嘲諷。
「有沒有看到什麼喜歡的?可以算你便宜一點。」看來她生活富裕,沒有他,過得好極。
算便宜一點?小君失笑,拿走兩百萬,還有臉說出這麼不要臉的話,了不起,這傢伙也真敢,怪不得當初被他耍得團團轉。
她微笑。「過得很好嘛,開店了,恭喜你。」下流卑鄙不要臉!
他也笑笑地。「托你的福,小生意,還過得去。」難道以為他該為她一蹶不振?
有問題!張芳梅在一邊聽得是興致勃勃,忙著研究老闆的表情,又偷瞄老闆好友的表情,刺激剌激,這兩個人嘴上說是好朋友,可彼此的眼神都有殺氣,對話也酸溜溜的呢!
小君說:「可不可以拜託你一件事。」
黎祖圳點點頭。「請說,」
「這卡帶請你還我,我不希望它在這種地方播放,更不希望是這家店的店歌。」他不配聽,負心漢有什麼資格聽 The Promise?
大驚!張芳梅愣住,她就是卡帶中彈鋼琴的那個人咩?
黎祖馴冷笑,怎麼?怕舊情被知道?想撇清跟他的關係?如果以為他會打著她的名號,到處宣揚舊情,那她未免也太看輕他這個人。
他抽出卡帶,還給小君。小君伸手拿取,他忽地緊握住,教她拿不走,抬眼,戲謔地笑問:「還有什麼要我還的,儘管說。這個呢?」解下左腕手錶,也一併還給她。那是她第一份薪水買的禮物。
一股勁地抽回卡帶,沒收手錶,她瞪著他。曾付出的情感,他還不起!
沒了音樂,這裡好安靜,兩人對峙,因為誤解,都怨著對方。張芳梅噤聲,只覺得暗潮洶湧,非常刺激。
江小君打開皮包,拿出喜帖,扔到桌上。
「下個月我結婚,歡迎你來。」
「你結婚?」黎祖馴大受刺激,一時招架不住。
看著他驚愕的神情,給她很大的滿足感。勝利!過癮哪∼∼小君昂著下巴,享受這一剎勝利的快感。
五年前被你拋棄、被你利用,但、黎祖馴,你瞧瞧,我完全沒為此墮落,更沒為你蹉跎,我要結婚了,跟一個比你更好的人結婚∼∼
小君在心頭歡呼吶喊,這幾秒的勝利,令她熱血沸騰。
而她春風得意的面容,就像刀光閃痛他眼睛。他鎮定思緒,懶洋洋地道:
「哦?好巧,你知道嗎?」拿起喜帖打量,他說:「我上個月才訂婚。」
什麼?訂婚?跟誰?!
小君駭住,慘白了臉。由於大受打擊,她一時半刻張著嘴,很失態,搭不上話。
輸人不輸陣,江小君那反應不過來的癡傻樣,讓黎祖馴心頭一陣爽。嘿,你結婚我訂婚,誰都沒有為了誰頹喪失志,感情好,他也將她一軍。
這對舊情人,難得重逢,沒體貼問候,反倒互相幼稚的嗆聲。
就在小君因黎祖馴訂婚的消息而恍神,一通電話,即時將她從天外天拉回來。
「喂?德生……」小君接電話,是周德生打來的,說要一起吃晚餐。她瞄黎祖馴一眼,側過身,笑瞇瞇,口氣比平時更軟甜:「好啊,吃日本料理嗎?嗯……好,我在師大附近,OK,等你過來,掰∼∼」手機放回口袋裡,轉頭,張嘴,正要再嗆他幾句,威風一下,可黎祖馴大手一揮,要她住口。
「約會愉快,掰。」他撂下話,心很痛,不想再比較。
她僵住,隨即笑盈盈,難掩得意地說:「你聽到了啊,我要去跟未婚夫吃飯,掰嘍。」
她轉身上樓離開,可在轉身瞬間,笑容隱去。腳步輕盈,心卻沉甸甸--
他訂婚了?誰?是誰?!誰讓他想安定下來?
江小君人一走,張芳梅咻地抓住老闆手臂。「你什麼時候訂婚?我怎麼不知道?」
「我每天什麼時候訂便當,你知不知道?」
「欸,我在問你訂婚的事,不要轉移話題。」
「什麼時候訂便當比我什麼時候訂婚對你來說更重要吧。」
「嗟!」張芳梅不笨,覷著老闆。「連女朋友都沒有就訂婚了?我看你跟鬼訂婚,幹麼騙人?」
黎祖馴大口大口吃便當,不說話了。好幼稚,竟為了賭氣,謊稱他訂婚。愚蠢!他恨恨地咬著魚排,卯起來吞,沒小心魚刺,嗆住了,大咳。
「怎麼搞的?」張芳梅忙拍打他的背。
「水∼∼」他握著喉嚨,痛苦求助。
張芳梅趕緊倒水給他,他拿了猛灌,灌不下去,又猛咳,折騰半天,才吐出魚刺,好狼狽地俯著身直喘息。
有沒有哭?沒有,是魚刺嗆的。喉嚨痛,胸口痛,都是魚刺嗆的,都賴給魚刺害的,可他心知肚明,一手撐著桌面,低低喘著,他心知肚明啊!
好難得再遇到江小君,他卻一直講反話,真心的一句「我愛你」講不出口。其實一直難忘伊人的好,愛著她,全心全意愛著,像吃著美味的魚兒,直到吞下魚刺,鯁在喉,才知道痛。都因為魚兒太好吃教他忘了刺,卯起來吞,才疏忽地被刺傷。
他忘了不管什麼魚兒總有刺的,他怎可能只貪圖美味,其他都想著不去顧?現實是愛情的利,時間是愛情的剌,這魚兒已不是當初他那條心愛的魚兒,江小君已經改變。
真傻,他滿以為有奇跡,他曾經甩過很多女人,直到遇見江小君。江小君是他感情上的分水嶺,愛過她,他從此愛不上別人,他被她綁住了,卻恨她自由。恨她可以無所謂地告訴他,她要結婚,把他當什麼了?也不怕他傷心,好殘酷,她變得好壞。
江小君大步往師大校門口去,周德生要過來接她吃晚餐。好棒,好迫不及待,最愛吃的日本料理呢,周德生真體貼。
走著走著,她忽地轉入小巷,對著誰家的圍牆,大口深呼吸,大口地吐氣,這樣兩、三次,還不能收心,還不能平靜,看看周圍,四下無人,只有一隻老拘趴著睡覺。
「啊∼∼」她咆哮,咚咚咚地重捶幾下牆壁。可惡!可惡、可惡!壞透了,卑鄙無恥下流,黎祖馴是王八蛋!
老狗跳起,嚇得落荒而逃。
捶完牆,小君動也不動趴在牆前,呼吸激動,雙手好痛。
這一秒她在心裡罵--管他去死,管他跟誰訂婚。
下一秒她想--那女人是誰?
接著一秒罵--管他去死,管他愛誰。
更下一秒她懷疑--他很愛那個女人嗎?
更下下一秒心中咆哮--管他去死,他現在過得怎樣不關她的事,她不在意。
再下下下一秒又氣--拿那種不義之財,他早晚有報應,詛咒他被女人拋棄,詛咒他結婚後很快離婚!
手機響了,她接起。
老好人周德生在那邊興高采烈。「我到了喔,你呢?在哪?」
「馬上到。」
關了手機,她蹲下,摸著發燙的臉。對自己下令--
停止!停止想他的一切。快停止,江小君,那人是惡魔,你長大了,不該再被他的言語激怒,不該再被他左右情緒,不該啊!不是已經擺脫他了?不是早把他拋得遠遠地?不是很多書都說報復舊情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活得比他更好!
站起來,快快走向未婚夫的所在。
對,要高高興興,熱熱烈烈,盛大隆重的去結婚。黎祖馴?哼,他哪根蔥,去死吧!她不會被影響,絕不被影響,絕不!休想!
周德生帶女友到這家台北著名的頂級日式料理店。
「這家店如果沒有預約是不可能有座位的……」他跟服務生點完餐點,知道女友喜歡吃蝦手卷,特意點了很多手卷。
小君讚美。「地點這麼偏僻還客滿,可見得是真的很好吃。」
「本來沒位子了,不過……」周德生邀功地笑著。「但是為了你,我特地拜託我爸,他關係好,名氣夠,只要亮出我爸爸的名號就能訂到位。」
「只是吃一頓飯而已,不用這麼麻煩吧?」還驚擾到老人家,真過意不去。
「跟你吃的每一頓晚餐,對我來說都很重要--」周德生握住小君的手。「我不會隨便敷衍。氣氛不夠好,餐廳擺設不夠優,餐點沒到一定的水準,我是絕不讓我心愛的未婚妻享用的。」說完,他吻一下她的手背。
「你對我真好。」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面前擺設精緻,食材講究的晚餐,小君眼前忽然浮現一個畫面,這畫面使得她表情恍惚了--
黑夜裡,燈火輝煌人聲喧嘩,那是一條夜市,她想起排著長長隊伍,想起胡椒餅,想起那家胡椒餅飽滿燙手,一撕開汁液迸流,還冒著熱氣……小君嚥了嚥口水,啊,好想吃胡椒餅。
周德生用筷子輕戳生魚片。「你看這個生魚片的色澤,一看就知道很新鮮,還有這個肉質的彈性,你知道怎麼分辨嗎?」
小君失神,好想吃胡椒餅喔,是因為它真的太好吃?還是因為那天太開心?
「快吃啊!發什麼呆?」周德生的呼喊拉回小君的心神。
將近三千塊的豪華日本料理,小君卻吃得很少。買完單,小君建議他:「下次不要點這麼多,太浪費了。」
「有什麼關係,我寧願吃不完剩下來,也不要讓你吃不夠。」周德生挽著女友的手,走出餐廳。「接下來你想去哪?看電影?逛書店?還是去唱片行看看新的CD?」
「嗯,你想去哪?」每次都讓她決定,好像太自私了,但是周德生沒有自己的主見。
「你想去哪我就去哪。」
「你沒有比較想去的地方嗎?偶爾換我陪你去啊,」
「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很快樂了。」
「你比較想看電影?還是去書店?」
「你呢?看你比較想去哪我們就去哪。」
這是一出愛情劇,一出主角只有江小君的愛情劇。望著周德生因為迷戀她,深情到有些恍惚的眼睛,看著他亟欲討好的表情,小君突然覺得好疲憊。忽然哪兒都不想去,意興闌珊了。原來全部以她為天地的感情,沒有想像中輕鬆,也是會累的。
「我……我想回家,吃太撐了,想睡覺。」
「是喔,好吧,我送你回去。」明明眼中閃過一抹失望,但他因為過度體貼,立刻接受她的決定。
回去路上,坐在周德生的賓士車內,皮椅很舒適,車內溫度剛剛好。她卻覺得心坎深處,不斷地湧上煩躁的火苗,在那裡燒著。
她看了未婚夫一眼,莫名地對他生氣。可是又知道他沒做錯事,她氣他什麼呢?沒有理由,就是覺得生氣哪……他明明沒做錯事!
到家了,一離開汽車,她暗地裡竟鬆了一大口氣。
周德生提醒她:「過幾天要挑喜餅,你先看看有哪幾家喜歡的。」
「你呢?你有沒有喜歡的?」喜帖也是她決定的,婚紗攝影公司也是她決定的,飯店也是她決定的,婚宴形式也是交給她決定的,喜餅總該讓給他來決定了,
老好人周德生笑笑地說:「只要你喜歡的我都喜歡。」
啊、啊!小君臉一沈,笑得勉強。「好,我知道了,掰∼∼」
「等一下--」周德生忽然跨出車子,打開汽車後座,拿出一大束紅玫瑰。
「九十九朵代表長長久久,紅玫瑰代表我愛你,給你。」
是的,大家都是這麼說的,九十九代表長長久久,紅玫瑰就代表愛情。周德生跟著大家的普遍價值觀來討好她,她收下,卻沒有怦然心動的感覺,沒有驚喜,反而覺得自己更麻木幾分。
周德生高高興興回去了。
江小君走進大直,搭乘霞梯,上樓。
有人教她,巧克力要配黑咖啡吃;有人教她,如果要獨立生活,你最好要學會怎麼騎機車;有人告訴她,怕洗乾淨的衣服硬硬的觸感不好,會傷她的皮膚,所以幫她洗衣服,要加熊寶寶衣物柔軟精。
不禁去想,假如是周德生,假如當初是周德生,他會怎麼做?
他不會告訴她要去學著騎機車,他會說,他來負責接送,你不要吹風淋雨。周德生沒有什麼巧克力配咖啡這種怪搭配,他習慣按照餐廳配好的套餐點餐,他習慣上網將美食家評論好的優質餐廳列印下來,來決定哪一家好吃,他絕不可能隨隨便便一時興起去冒險吃路邊攤,更別提排隊吃胡椒餅。周德生哪裡管什麼衣物柔軟精?家裡聘印傭,這些瑣事,他才不會去管。
他過優質生活,跟隨世人評價行走。安穩,保險,但缺乏驚喜。
她懷念十九歲夏天,她被黎祖馴拉去學衝浪,她被帶去貓空喝茶,他們偶爾跑去山裡烤肉,他們做過太多事,而那些事如果不是因為認識黎祖馴,她這輩子絕不可能碰觸的事。
刺激新鮮偶爾還會跌倒受傷,像坐雲霄飛車,常常情緒起伏很大,但卻有種活生生的熱情,時時在體內蓬勃著。忽望見鏡中的自己,臉色瞬間發白。
江小君猛然驚覺,她竟然很可惡地在比較著周德生跟黎祖馴。竟在衡量著誰帶給她的快樂多?這壞影響都是因為撞見黎祖馴,聽見他訂婚才引起的。她得想辦法發洩掉這團混亂的情緒,她必須搞清楚這迷團,否則她會一直想不停哪!
江小君拿出手機,約人見面。
她警告:「不要亂動,快干了。」
他哀嚎:「黏黏的,很不舒服啊。」
她凶他:「忍耐一下是會死喔!」
他求饒:「還要多久?」
她發狠:「好了好了,我要撕了。」
唰一聲,他尖叫:「好痛!」
老公寓客廳,美美的母親和新男友約會去,今晚鐵定又要夜宿男友家裡。張天寶開車來接美美出去,他們要去PUB玩,自從美美向他吐露了心中大秘密,他們竟莫名地詭異的親密起來。
本來要出發了,可是在美美發現張天寶鼻頭有很多粉刺後,計劃突然產生變化,她非常想表演身為造型師的美容專業,硬要用自製敷面泥幫張天寶敷面,說是要拔去他鼻子上所有粉刺。
張天寶礙於情面懼於反對,只好假裝出很期待地欣然接受,但--痛死了啦!
美美撕下面膜,很興奮地秀給天寶看。「你看你看一二三四五有五個粉刺,你好髒啊你,噁心啊你∼∼」
「真的欸,馬的,還真的可以這樣拔?!」
美美手機響,接起,臉色驟變,原本亢奮的聲音突然小了八度。「喔,好……好……嗯,誠品咖啡館嗎?我大概半小時後到。」
關掉電話,美美哇哇叫:「完了完了我完了!」
「怎麼了?誰找你?」
「小君……忽然說有事要問我。」美美蒙住臉蹲在地上。「她該不會知道那封信的事吧?」
「你不要慌好不好?她跟黎祖馴早八百年沒碰面了,她不可能知道啦!除非有人跟她說……」
美美扭頭,忽然盯著張天寶,眼神詭異。
「幹麼?」
「你有沒有跟別人說?」
「拜託!當然沒有,我幫你守密都來不及了。」
「黎祖馴知道嗎?」
「當然不知道!我們不是討論過了,江小君既然要結婚了,讓他們知道對他們不好嗎?」
「那這麼晚了,為什麼江小君忽然--」
忽然張天寶手機也響,看見號碼,他臉色驟變。
美美問:「是誰?」
張天寶瞪著閃爍的手機面板。「是黎祖馴。」
忽然張天寶跟楊美美咻地巴在一起,瞪著張天寶的手機。
張天寶惶恐地問:「見鬼了,他們兩個怎麼會忽然都找我們?」而且在夜這麼深的時候,好詭異。
「你快接啊。」
「喂?」張天寶接了。「嗄?現在?現在?!喔……好,我等一下到。」
掛上電話,美美急急揪住天寶手臂。「他找你幹麼?」
「要跟我見面。」
「在哪見面?」
「誠品咖啡館--」
「不會吧∼∼」美美驚聲尖叫。「他們知道了他們知道了∼∼」
「我是說誠品咖啡館的過去好幾條街穿過好幾個路口黎祖馴住的2503。」說完自己一直笑一直笑。「嚇到你了吧?哈哈哈哈哈,喔!」他被美美踹一腳。
「笨蛋!我快緊張死了你還開玩笑?」
「好啦,對不起啦!」
「黎祖馴有沒有說找你幹麼?」
「不知道,回頭我再跟你報告。」
「他們一定知道了,不然怎麼忽然同時要找我們談話?怎麼辦?怎麼辦?」
做壞事,就要時時恐懼著被發現,好慘,美美好慌。張天寶也無能為力,幫不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