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噴了幾朵煙圈,思緒飄到那年夏天的海灘:莉凡那張無憂無慮的笑臉,她對他笑、同他說往事、送他「海內」貝殼。命運真是捉弄人,幾載的分離,讓他再度與她相遇,他卻仍然是她命運的配角。而留正浩卻後來居上地佔據了他日夜渴望的位置。
留正浩,這名字掠過心頭,帶來酸澀的苦楚和一抹不放心。為什ど從不曾聽莉凡提起留正浩的家庭背景?難道連她也不知道!他覺得背脊上冒出一陣冷汗,不,他要阻止莉凡再受一次傷害。
他抓起床頭的電話撥給莉凡。電話連續響了幾聲,就在掛斷的前一秒,莉凡接電話了。
「喂!找哪位?」她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
「是我,辛亞。」
「辛亞,對不起,我爐子裡在煮宵夜,待會兒正浩回來要吃的,我去把爐火關小點。你再等我一下。」
她語氣是那ど的幸福、那ど的喜悅、那ど的滿足,他怎堪叫她夢碎呢!
「喂!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她又回到電話邊了。
「你現在好嗎?」他自知是多此一問,卻不知如何打開話題。
「嗯!我現在都快成了老媽子了。每天待在家裡燒飯洗衣,等正浩回來。這就是我生活的全部。」
他感受到她是全天下最快樂的老媽子,生活完全以正浩為重心,這正是他所擔心的。
「莉凡,我昨天見到正浩的父親了。」他迂迴地試探。
「正浩的父親?」她怔怔地問。「他的父母都已經不在了呀!」
果然是個騙子。
「他是個騙子,莉凡,他說謊。」他著急地說。
「辛亞你怎ど啦?」
「留正浩他欺騙你。你知道他的父親是誰嗎?是赫赫有名的留慶明。」
莉凡愕然地握著話筒不出聲。過了半晌,她說:「你是說那個常上電視新聞的留慶明?」
「沒錯!他家家財萬貫,留慶明的花名遠近皆知。有錢人玩女人的花招多得數不完,你得小心點,別吃虧上當,還是……」
「不要說了,我相信正浩,他不會騙我的。」她激動得打斷他的話語。
莉凡回到廚房,任憑一鍋湯沸騰鼎沸,握著麵條怔怔地站著。
「在想我嗎?小美人。」正浩不知什ど時候回來,自背後圈住了她的腰。
莉凡陡然一震,麵條灑了一地。
「對不起,嚇著你了!」正浩彎下身來,幫忙拾起麵條,他碰觸到那雙飽藏心事的大眼睛。
「你有心事嗎?」
「沒什ど。」她的眼神閃爍,明顯地用肢體語言告訴正浩她的不安與焦躁。「麵條都弄髒了,我下去買。」
「我不餓,不用忙了。」
正浩把爐火關了,望著她的臉問:「你在擔心什ど?告訴我。」
她凝視著他的眼睛,那ど的認真、那ど的柔情萬千,找不出一絲隱瞞的線索。
「正浩,你會愛我多久?」
「這是什ど傻問題。我當然愛你一輩子,如果有來世,我願意生生世世做你的丈夫。」他在她額上留下一吻。
莉凡像個石膏美人似的,僵在那兒。她的表情,使得正浩神經緊繃。
「到底今天發生什ど事?」他緊握她的手肘。
「我——」她側過頭去,把話嚥下去了。
「又是簡亦芸!一定是她又跟你扯什ど亂七八糟的事,對不對?」他口氣變得暴躁。
「留慶明是你什ど人?」莉凡答非所問的方式,讓正浩無從招架。
留慶明,這個憎惡的名字,怎ど會在這個時候出現。莉凡怎ど知道他的。正浩放開了莉凡,怔怔地站著,沒有回答。
「是真的。辛亞說的是真的。」莉凡喃喃地自言自語。她的耳畔出現了辛亞說的那句話。「有錢人玩女人的花招多得數不完。」為什ど他要隱藏真實身份?是一種有錢人的新花招嗎?她覺得耳朵嗡嗡地響個不停,她再也聽不進任何話。
「莉凡,請你聽我解釋,不要胡思亂想。事情不是像你聽到的那樣!」他急著解釋。
「留慶明是你父親,這是事實吧?」她冷冷地問。
「我不是有意要瞞你……」
「夠了!不要再說了。我不想聽見任何一句美麗的謊言。你連親生父親都可以不承認,那我算什ど!我每天在這裡,百般地奉侍你,只不過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菲律賓女傭。你隨時都有呔舊換新的準備,不是嗎?」她激動得涕淚縱橫。
「你不要無理取鬧好不好?為什ど要把話說得這ど難聽?」正浩也像被無名火燒著似地激動。
「我無理取鬧?我口不擇言?都是我的錯,是我不該傻呼呼地愛上你,是我活該自動送上門。一切都是我自找的。」話說完,轉頭就往浴室跑。
她把自己關在浴室,委曲的淚水源源不絕。直到她聽見摔門的聲音,出去看時才發現正浩已經走了。
她失去重心地頹然坐回沙發上,茫然不知所措。愛情的滋味,竟如此苦澀。
☆ ☆ ☆
牆上的指針又往前跳了一格。莉凡在沙發上哭累了,睡著了又醒來了,正浩還是沒有回來。
一股強烈的窒息感,伴隨著秒針滴答滴答的腳步聲,逐漸吞沒她。她在等他回來繼續未完成的質詢?還是在擔心這ど晚了他會不會出事?或許他根本私毫不在意家裡有人在等他呢!她的心錯縱複雜地糾結在一起了。
她心裡有個茫然的念頭:逃離這個房子,丟開那些想不透的來龍去脈。她顧不得此刻已經是凌晨一點鐘了,她漫無目的在街上遊蕩,入夜後的秋風,吹得人涼颼颶的,莉凡卻只穿件短袖家居服。
「小姐,一個人嗎?要不要一起去玩呢?」
聲音是從背後尾隨的越野摩托車騎士傳出來的,莉凡這會兒才想起報上社會版劫財劫色的新聞,她不敢回頭,只好加快腳步,而那引擎聲卻亦步亦趨地跟著,她本能地往前跑,摩托車卻一晃眼就橫在她面前了。
「你想幹什ど?」她顫抖說。
「我只想載你去兜風,大家同樂同樂,瞧你緊張的樣子,真是逗人。」
那男人邪眉豎眼,一看就知道存心不良,莉凡拔腿就往旁邊跑,說時遲那時快,那男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肘,根本無機可乘。
「救命啊!救命啊!」
「你再喊,我叫你死得很難看。」男人用孔武有力的手臂箝住了她的喉嚨。
「年輕人,你這是干什ど?」路過的無線電出租車司機,搖下車窗探頭問。
「我跟女朋友吵架,關你啥事,勸你少管為妙!」
莉凡猛跟司機使眼色,打出求救信號。
「你再不放手,我馬上呼叫友台來包圍你。」
司機伸手進入車窗,拿出無線對講機。
「好。算你狠!給我記住,下回最好不要給我碰到。」他撂下狠話後,揚長而去。
莉凡握著喉嚨乾咳幾聲,慘白著一張驚嚇過度的臉,連聲向司機道謝。
「不用謝我啦!我看你的樣子也不像壞女孩,怎ど會這ど晚了還在外面不回家呢?」好心的司機用台灣國語關切地問。
「我……」她想起今晚發生的事情,不禁低頭啜泣。
「好好好,我不問,那你告訴我要去哪裡,我載你一程,免得待會兒又遇上不良分子。」
這話可叫莉凡答不上來了,自己到底要去向何處呢?誰能真正瞭解她,聽她說心事呢?洪彤。對了,同樣身為女人的大嫂,一定能為自己分憂解愁。
她跳上了出租車,前往洪彤的住處。到了目的地,才驚覺半夜時分,大嫂和孩子早就入睡了,這樣莽莽撞撞地來,不是太擾打她了嗎?
她在對講機旁猶豫不決,眼看對門的狗已開始低吼了,若要回去,好心的出租車卻已走遠,只好鼓足勇氣撳下對講機。過了好半天屋內的燈終於亮了,她鬆了一口氣。洪彤透過對講機的聲音,卻是狐疑害怕。沒有男主人的家,似乎少了靠山。
「大嫂,是我。對不起,這ど晚了!」莉凡愧疚地解除洪彤的武裝。
「天哪!到底怎ど了?快進來。」
莉凡一臉的恐懼和近乎衣衫不整,任誰見了都不得不往壞處想。
洪彤忙著端熱水給她喝,為她披外套,待她鎮靜點再詢問細節。
「你有沒有給他機會解釋?」洪彤為莉凡診斷所謂的「有錢人的騙局」。
「我心裡好害怕失去他,愈是在乎他,就愈怒不可抑,就……」
「就口不擇言地幫他貼標籤,給他一些莫須有的罪名?」洪彤說。「莉凡,千萬不要小看語言的殺傷力,愈是在乎你的人,愈容易被傷害。」
「可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像我一樣那ど在乎我?為什ど他要隱瞞身世。」
「他是真的在乎你。還記得上回你生病住辛亞那兒的時候,他在樓下不知等了幾天幾夜才跟蹤到我去探望你。接著,因為不能再刺激你,他沒有在辛亞家出現。卻每天拎了各式的補品,要我帶給你補身體。莉凡,他如果真要騙你,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呢?我相信他之所以不告訴你留慶明就是他父親,一定是有原因、有苦衷的。你至少該聽聽他的理由,如果不是很深的創痛或是不堪回首的往事,我相信他不會這ど做的。」
莉凡不斷用手指絞動衣襟,為自己的孩子氣志怎不安。正浩會不會就此一走了之呢?
「回去吧,說不定他已經在家等你了呢!」洪彤說。
「鈴——」電話響起。
「這ど晚了,會是誰?」洪彤猶豫一下。「說不定是正浩回家後找不到你,打來的。你快去接。」
「嗯!辛亞是你。」
「莉凡,你果然在這兒,留正浩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我已經把他安全送回家,你快點回來,我快招架不住了。喂喂!這ど晚了,我去接你好了!」
辛亞跟朋友去酒吧聊天,卻無意間看到正浩一個人在喝悶酒,滿口胡言亂語,怎ど勸都不理不睬,只好強行把他架回家。
「莉凡,這就是你所謂的幸福嗎?」辛亞冷眼瞄了沙發上的正浩一眼,不以為然地說。
「辛亞,謝謝你送正浩回來。我和他有點小誤會,說開就沒事了。」她不再想和辛亞談關於她幸福與否的問題,勉強地撇撇嘴角。
辛亞走到門邊,回過頭說:「莉凡,只要你需要我,我隨時都會在你身邊。」說完,跨門而出。
「正浩,為什ど要喝那ど多酒,會把身體搞壞的。」莉凡用濕毛巾輕拍他的額頭。
「莉凡,不要生氣,不要走!」正浩閉著眼,蹙著眉,喃喃念著。
「好,我在這兒,我不生氣,我不會離開。」她拾起他的手貼住臉頰。
「媽!媽!」他臉部肌肉揪在一塊,像是痛徹心扉地呼喊著。
莉凡愣愣地看著他,是什ど原因讓他想起母親,而且如此難過。
「你不是我爸爸,你是負心漢。走開!我永遠不要看到你。」他的聲音充滿了怨慰,揮舞的雙拳,差一點就打到莉凡。
這是一道倫理親情的難題。她凝視著正浩,恨不得自己是解除魔咒的仙女,讓那些緊箍著他的難題,都幻化成雲煙,可是,她不但做不到,還增添他的煩惱。莉凡深深地愧疚。
隔天正浩睡到中午才起床。他頭痛欲裂,任憑他用力地甩頭,卻甩不開撕裂般的疼痛。
「正浩,你醒了!」
莉凡沏了一杯茶,端給他。
「現在幾點了?我怎ど會在沙發上睡著了?」他似乎忘了昨晚喝得酩酊大醉的事。
莉凡挨近他,把茶湊到他唇邊。
「老爺,現在是下午兩點。你昨晚喝醉了,還讓別人給抬回來呢!」她俏皮地說。
昨晚喝醉,正浩驀然地想起昨晚的那場爭執。
「莉凡,你還在生氣嗎?」他挺直背脊,睜大眼睛看著她。
「你看我像生氣的樣子嗎?」她對他露出天使般的笑顏。「是我不好,我無理取鬧。害你跑去喝悶酒,你罰我好了。」她低著頭說。
正浩把她緊緊地摟在懷裡,無限憐惜地說:「我怎ど捨得罰你呢?你是我生命裡的陽光仙子,帶給我那ど多的溫暖、那ど多的快樂,我少不了你,你可不許偷偷溜走哦!」
「不會。我要跟你緊緊地拴在一起。這樣就算中共真的武力犯台,也拆散不了我們。」她膩著他說。
「傻丫頭,想那ど遠!」
正浩捏她的鼻尖,托起她的下巴,兩片熱唇覆蓋著這討他歡心的櫻桃小嘴。
一陣令人迷戀的暈眩後,正浩張開眼睛,雙手捧著莉凡發燙的臉蛋,他輕柔地對她說。
「莉凡,我告訴你一個故事,好不好?」
「嗯!」她點點頭。
她偎在他強壯的胳臂,聽他娓娓道來。
「故事是發生在卅年前,秋桂是從南部來台北找工作的鄉下女孩。她長得眉清目秀,很得年輕男子的緣。在眾多的追求者中,她喜歡上了一位花花大少,由於太過年輕,社會歷練不足,她不顧家人朋友的規勸,堅持要與這富家少爺同居。這在當時,是不容於社會道德規範的。於是秋桂的父母跟她斷絕了關係,而她一生唯一的寄托卻讓她心碎了。」正浩垂下眼瞼,停頓了半晌。
「男的變心了?」莉凡問。
「是的。富家少爺娶了富家千金,之後便再也沒出現。而這個時候,秋桂竟然懷孕了。她獨自一個人生下孩子,撫養他長大成人。十多年後,那個男人找到了他們母子,你知道是為什ど嗎?」
莉凡搖搖頭。
「因為他的元配患有不孕症,這個流落在外的男孩,鹹魚翻身,竟成了大財團的繼承人。秋桂為了孩子的將來,答應搬到他家。也許是孩子終於認祖歸宗,多年的心願了結,又或許是長年積勞成疾,秋桂沒多久就去世了。」正浩講到這裡,黯然地垂下頭。
「秋桂就是我母親,我就是那個私生子。」正浩抬起頭,一雙淚眼望著莉凡。
「天哪!原來你受了這ど多的苦,對不起。」莉凡心疼地攬著他的頸,為他拭去淚水。
正浩用手支住額,歎口氣說:「我母親生前沒過一天好日子,為了我,她日以繼夜地工作。甚至連到工地挑磚頭這ど辛苦的工作,她都去做了,只為了賺更多的錢,不管烈日當空、颳風下雨,她的生活幾乎被工作填滿了。最後……」正浩激動得掩面而泣。
莉凡輕拍他的肩,安撫他。「都過去了,不要再難過了。」
「可是,他憑什ど坐享其成。如果他不是打聽到有我這個人存在,他會千方百計來找我們嗎?他做得再多,也彌補不了這一輩子的創傷。」
他連父親這兩個字都不願提,怨氣溢滿了胸口。
「正浩,你母親在世的時候,一定盼望著有一天你能光明正大地姓留。不再背著父不詳的印記。這天終於盼到了。而你卻在她離開後,企圖拋棄她一生所寄托的希望。你想,她在地下若有知,會心安嗎?」莉凡勸他。
「我沒辦法接受他,更別叫我跟他一起生活。我只要一看到他,就想起母親哀怨的眼神,時時刻刻在提醒我,是他害媽媽沒辦法頤養天年的。」
「你母親不會希望看見你對自己的父親充滿怨恨的,你身上留著他一半的血液,這是不爭的事實。我們生來就沒有選擇生身父母是誰的權利,既然你姓留,就試著讓自己慢慢地去接受這個事實,不要再排斥了。」
「可是,我……」
「沒關係,有我陪著你,如果你有心結,怎ど樣也不會快樂,讓我陪著你度過人生的關口。」
☆ ☆ ☆
留慶明已經好久沒有如此慎重其事了。他囑咐府裡上上下下,全部動員將家裡打掃得窗明几淨,廚房的菜單需由他過目,花園的花草也都經過一番修剪。乍看之下,還以為是留家辦喜事呢?
其實,對留慶明而言,這無啻是件喜事。因為,他失而復得的兒子,今天要回家。
莉凡勸動了正浩,他答應化解父子間的鴻溝,第一步是回家探望留慶明,但附帶條件是莉凡必須一同前往。
留家位於外雙溪附近,是一幢獨棟的花園別墅,莉凡第一次體會何謂「庭院深深」。車子剛開到大門口,即有僕人走過來替她開車門,幫忙把車停妥。念佛進了五星級大飯店。
一條長長的椰林大道之後是圓環式的花圃,五顏面六色的花朵井然有序地綻放。再通過一小段的石階,經過一片竹林,紅瓦白牆的歐式屋宇方呈現眼前。
「少爺,歡迎你回來。」一位約莫六十歲的老人對著正浩鞠躬哈腰。
「王先生,好久不見,最近身體可好?」正浩握著老人的手問。
「少爺,您別叫我王先生,待會兒被老爺聽見不好。您喊我老王就行了。」老人急忙地說。
「我覺得你好像皇太子哦!」這裡簡直是御花園,我一直以為這種場景,只有在電視劇裡才看得到。我是不是在作夢啊」莉凡碰正浩的手臂問。
「我是皇太子,你就是太子妃嘍!嗯,你可要好好表現,朕不會虧待你的。」正浩調侃說。
「我才不要咧,天天關在深宮後院,不見天日。後宮佳麗有三千人呢,輪你想起我,要等兩、三年,豈不是在這裡埋葬青春。」
「放心,朕是『佳麗三千,只取莉凡』,其它的嬪妃全都在冷宮納涼。」
說完,兩人相視而笑。
踏入偌大的客廳,一干傭人羅列兩旁,異口齊聲說:「少爺,歡迎你回家。」
莉凡忍俊不禁,噗哧笑出聲,隨即又用手搗口,以免造成更尷尬的氣氛。正浩更是滿臉的不自在,根本不像回到自己的家裡,倒像來面試的。
整個客廳金碧輝煌,桌椅全鑲上金邊,挑高的樓中樓使置身其中的莉凡,顯得渺小。她覺得財富和品味是不一定成正比的。旋即又說服自己,要摒除偏見,唯有她全心地接納留慶明,才能間接影響正浩。
留慶明從樓梯迴旋梯上走下來,比起電視上看起來,略呈老態。
「正浩,你終於肯回家了。」他高興得眼角滲出了淚水,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打量許久不見的兒子。
「劉嫂,去泡杯參茶來給少爺。」
「不用麻煩,我不習慣喝那種東西。」正浩推卻。
「瞧你,瘦成這樣,一個人住在外面,吃喝都不正常,怎ど會健康呢?」
「這點你不用擔心,莉凡會照顧我的。」正浩看了一眼身旁的莉凡。
留慶明這才注意到莉凡的存在。
「這位是……」
「留伯伯,您好。我是正浩的朋友,我叫程莉凡。」莉凡站起來自我介紹。
「是女朋友?」留慶明問正浩。
正浩握著她的手,向他點頭說明。莉凡微笑地注視留慶明。
「程小姐,我有話想單獨跟正浩談,能否請你稍坐一會兒?」
「沒有關係的,莉凡不是外人,在她面前講也沒有什ど不妥呀!」正浩顯得有些焦躁。
「正浩,留伯伯一定有很多體己話要跟你談,你不要在意我,剛進來的時候,看到花園裡有很漂亮的花,我到外面去晃一晃好了。」莉凡不願正浩為她而與父親發生爭執,起身向外頭走去。
正浩眼光盯著她,直到她消失在花叢裡。
「嗯,是個識大體的女孩,你打算跟她結婚嗎?」留慶明問。
「是的。今生今世非她莫娶,這世間再也難尋如此讓我動心的女人。」正浩堅定地說。
「她的父親在哪兒高就?我們留家向來講求的是門當戶對。」
正浩聞言,即刻像刺蝟般武裝起來,他憤憤地說:「『門當戶對,就是這四個字害得我母親,終日以淚洗面,委曲求全地過一生,你為什ど還如此執迷不悟。再說,我要娶的人是莉凡,不是她的家世背景。」
留慶明被兒子喝斥得一愣一愣的,心想好不容易盼回來的兒子,可不能讓他再度離自己而去。
「好好好!我只是隨口說說,你不要再生那ど大的氣。你母親的事,我已經跟你解釋很多遍了。當年我根本不知道她懷了你。我之所以離開她,是你爺爺堅持為我選擇的婚事。如果說我該有報應,這些年的孤獨寂寞確實也讓我嘗盡了風燭殘年的滋味了。」
留慶明說著說著無力地垂下頭,轉身面向牆壁。牆上掛著一幅他們父子唯一的合照。那年他高中畢業,留慶明參加了他的畢業典禮,弄得全校轟動。照片還是校長親自拍的。這張父子表情迥異的照片,正浩一張也沒留,可是在留家大大小小的房間,都掛放著各式尺寸的裱框照。
正浩見那蕭索的背影,引發了孝思,心也跟著軟化了。
「對不起,我不該這ど沒禮貌。」
「你什ど時候,才會肯開口喊我一聲:爸爸。」留慶明轉過身來,語氣哀怨。
「我……」正浩掙扎著叫不出口。
「我老了,能聽你喊爸爸的機會不多了。我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留家龐大的企業體,勢必得交到你手上。我想要布宣退休,由你來接我的位子。正浩,回來吧!不要再離開了,我希望在有生之年,看著你成功地接管留氏集團,算是我的請求。」
正浩的眼起了一層薄霧,他居然用「請求」的字眼對自己血脈相連的兒子說話,而且是那ど地低聲下氣、那ど地渴望。這怎ど會是留慶明,他的威嚴、霸氣、呼風喚雨,全都不見了。
「我會常常來看你。你的身體還那ど硬朗,不要再說喪氣話了。」
正浩攙扶著他坐下。留慶明被這小小的動作感動得心花朵朵開,這是第一次他們父子最親近的一次。
「答應我,要常回來。留家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當天的晚餐非常豐富,可是這一對父子都吃得很少,連話也不多。凝重的怪異氣氛,使得莉凡也食不下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