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兩天,就滿十天了。而她原本的信心卻早已蕩然無存。她本以為可以改變那個男人,但現在看來卻似乎完全失敗了。他還是愛財,還是小氣,還是俗不可耐……他溫和的外表下似有著無比的執拗,她真的無法讓他視錢財如糞土,無法讓他慷慨到不求回報,無法讓他學會如何享受人生……
但為何、為何此時此刻面對這曾令她厭惡至極的男人竟會止不住地心動?難道這是喜歡--是愛上他的預兆?
倚在窗前,任風拂動髮絲,她再也無法回復平靜的心境。
「公主,您到底在想什麼呀?好端端的叫奴婢繡什麼手帕。」小英子晃著手中的針線,不住唉聲歎氣。
「你繡好了?」朱軒煒回過頭來,臉上的陰鬱之色化作笑。
小英子一歎:「公主啊!您又不是不知道小英子的繡工有多差勁,偏要為難人家。」
「不過是叫你繡朵簡單點兒的花罷了,哪兒來那麼多的話?」朱軒煒笑著看那尚未繡好的羅帕,揚眉道:「先把帕子放一放,替我研墨。」
「這個時候還要作詩嗎?」小英子的疑問只讓她忍不住笑。「本公主不是要作詩,而是要送冉興讓一幅好字……好了,你不要管,只管將梳妝台打翻,連衣物也一齊弄亂了。」不看小英子瞪大的眼,她只低哺:「冉興讓,這是你我最後的一局……」
@@@
十日之期將滿,他可以得到想要的,也可以啟程返京了。但不知為什麼心裡競隱約有種遺憾。恐怕這一回京,就再也見不到她了吧?
苦笑,他不讓自己再想下去。聽到叩門聲,他正待起身,門外人已笑道:「有朋自遠方來,主人何以竟不親身相迎?未免有失禮數吧!」
聞言而笑,冉興讓反而坐下了身。「迎不迎接不接,你都是要進來的,我又何必辛苦呢?」
來人朗聲大笑,推門而入,一張英俊的臉和他的笑一樣令人開懷。「人都說和氣生財,似你這樣冷淡又怎能發財呢?」
冉興讓笑了,提起紫砂壺倒了杯溫茶。「只可惜你不是我的財神而是我的債主。」
接過他手中的茶,何東來含笑道:「就因為是債主,才更要客氣些,說不定我一高興就不收你的債了呢?」
「太陽從西邊出來吧!」冉興讓含笑讓道:「坐。」見他吊兒郎當地坐到桌上晃著腿,冉興讓也見怪不怪。只道:「你這次來早了,還有兩天貨才會備齊。」
「既收到冉爺的信,東來又豈敢耽擱。」雖還是坐在桌上,但他的臉上總算有了點兒嚴肅的表情。「老大叫我帶來一封信。」
「什麼事?該不會是生意出了什麼問題吧!」冉興讓打開信,只看了一眼就變了臉色。半晌才道:「你們老大最近很閒嗎?居然有閒心管這種八卦閒事。」
「冉爺這回可是說錯了!」何東來板著臉,眼中卻是促狹的笑意。「第一,冉爺的事兒可不是閒事;第二,那有閒心的可不是我們老大,而是西兒。」』
「樂西兒?那個瘋丫頭……」冉興讓笑了,似乎滿懷感慨,「沐中鈺、楊北端、路南楚……你們五個都很好。」多少年了,每次想起初遇他們的那個黃昏,心裡總是有股暖意。
「若沒有冉爺,小小的五人幫早已淹沒於血腥江湖。」忽揚眉,陰鬱之色一掃而空,他笑看冉興讓。「冉爺,您就別再轉移話題了。說真的,東來實在很想知道你對這樁婚姻的看法。」靠近些,他的笑多了幾分曖昧。「冉爺一定是喜歡上那位公主了……別否認哦,這一路上我可打聽得清清楚楚。」
冉興讓笑了,抬頭看他。「喜歡又怎樣?你也不過是想聽我說這句話嘛,我告訴你--我的確是違背了當初許下的誓願,有了本不該有的感情……你儘管笑好了!」
何東來深深望他,然後笑了,溫暖的笑容卻沒有一絲嘲諷。手輕輕落在他的肩上。他只淡淡道:「只要你喜歡公主,就絕沒有人可以把你們分開。別說是福王、鄭貴妃,就算是皇上、天皇老子也不行!」話雖輕描淡寫,卻有不容置疑的決絕。
冉興讓卻苦笑:「自古以來,皇室的婚姻就是政治的犧牲品。福王想用壽寧公主的婚姻來換取重臣的支持,我一點兒都不奇怪。」
「不就是史部侍窸之子、內閣大學士的外孫嘛!算個什麼東西呀?充其量不過是個繫在娘親裙帶上的毛頭小子罷了!」對於他所不屑的人或事,何東來向來不留情面。看著冉興讓平靜的神情,他愈顯激動。「我真不明白,你冉興讓明明是北六省最富有、最有權勢的人,為什麼要裝作一個微不足道、一無是處的小財主?難道你有吃苦受罪的嗜好……」
「『財不露白』這句話,你總不會沒聽過吧?」冉興讓站起身,深邃的眼中多了些平時沒有的光彩,「我是一個商人,真正只談利益不問是非曲直的商人。即便是十年前與你們破廟相逢,歃血為盟,草創『英雄城』,也不過是為了一個『利』字。雖然現在『英雄城』是江北武林最有勢力的組織,但這些年來我已受益非淺,我們是互利互助,誰也不欠誰的。你轉告中鈺,就說當年的約定作罷,從此不必再提。」
默默看他很久,何東來笑了:「你真的不是一個好商人,因為你的心已經軟了。如果你真的是惟利是圖的人就該逼我們報恩,搾乾我們的最後一滴血為止……」
避過他的目光,冉興讓只笑道:「我是個商人,又不是個吸血的老妖怪……不要多說了,好好想想你要怎樣押送那批貨吧!若是出了差錯,可有你好瞧的!」
何東來朗笑,自懷中取出一物,迎風而展,竟是一面小小的黑旗。旗上用金線繡了『英雄』二字。「英雄令出,群雄盡服。我倒想看看誰有那麼大的膽子敢動『英雄城』的貨。」
冉興讓一笑,還未說話,冉銀已急匆匆地闖了進來。見著何東來雖有一絲意外,仍先遞上手中的信。「公子,有人送來這……」
「寫的什麼?」見冉興讓臉色驟變,何東來也傾身看去。「欲得佳人歸,請於兩日後偕白銀十萬兩在郊外小樹林相會。」低低念著,他噴噴有聲:「這誰寫的字呀?比狗扒的還不如!」
「這是故意用左手寫的。」冉銀冷笑。冉興讓已臉白如紙,轉身就走。
「冉爺真的很緊張那位壽寧公主呢!」見冉銀也不理他。他徑直笑吟:「問世間情為何物、價幾許?直叫人神魂顛--啊倒--」
@@@
空蕩的房間,滿地的狼藉觸目驚心。倒翻的椅,打落的燈,碎作片片的杯,散落在地的衣……樣樣都在顯示主人的離去是多麼的匆忙多麼的無奈。
冉興讓俯身拾起攤在地上的書,心亂如麻,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事不關己,關己則心亂」吧?
何東來慢悠悠地晃進來,輕佻地笑道:「羅帕猶餘香,人面何處去?嗯,好茶!碧螺春……」嚼著嘴裡的茶葉,晃著手中的半盞茶,何東來笑道:「向來冷靜的冉爺也會方寸大亂,倒是難得一見。」
冉銀橫了他一眼,冷冷道:「吐不出象牙你就滾一邊呆著去。」
「嗄!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呀,沒想到老兄的學問長進不少呀!」許久沒有人與他鬥嘴,何東來躍躍欲試,冉銀卻根本連理都不理他。
「公子也不必太擔心了,小的倒覺得這些都是公主故意安排好來戲弄咱們的。」
「不錯!」何東來閒來無事也來湊趣道:「這間屋子雖然很亂,卻明顯是有人刻意佈置,而非無意中掙扎的痕跡。」
「你是說公主這樣做還是故意試驗我?」冉興讓靜下心來,一想就通。「冉銀,你現在馬上去錢莊換取現銀。」
「什麼?公子,您明知這不過是公主的一個玩笑罷了,為什麼還要上當?」冉銀惱道:「說不定公主和小英子現在正在哪家酒樓裡喝茶笑咱們笨呢!」
冉興讓微笑,又回復平和。「你跟隨我多年,當知為人經商最重的就是一個『信』字,既然已經與公主訂下約定,就絕不能違背。就算公主是在開玩笑,但這也是出於她的本意,我們自當遵守約定。」
冉銀咕噥了一聲,往外走卻有人一頭撞進懷裡。「呀!好痛……咦,小英子?你、你怎麼了?」好奇怪,她現在應該和公主一起品茶偷笑的,怎麼會跑回來呢?且一身狼狽……
「怎麼了?小英子……」冉興讓上前,剛平靜的心又擾了起來。
「我、我……」小英子喘息著,卻因喘得太厲害而說不出話來。忽然一盞涼茶送至唇邊。
「美女,喝杯茶慢慢說吧。」她抬頭瞪著面前英俊的
面孔,一時無法反應。「可憐喲!一定都沒見過像哥哥我這樣的美男子哇!」何東來輕佻地笑著,甚至風騷地衝她眨眨眼。
這什麼人呀?!小英子痛苦地咧嘴,還未醒過神,眼前就一黑。冉銀已攔在她身前。喘口氣,她終於可以安心地喝口茶。
「你現在這是做什麼?宣告所有權?」何東來低笑:「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僕呢!你跟冉爺久了也變成了個小心眼嘍。」
心偷偷地跳空了一拍,小英子抬頭看他的背影,臉莫名地一紅。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冉興讓雖然努力保持平靜,口氣卻禁不住重了些。
小英子惶然抬頭,「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公、公主被那個古飛抓走了……」倒霉呀!原本安排好一切就約了寒蟬姑娘遊街,誰知半途就碰上個卑鄙的古飛,硬把主子和寒蟬姑娘抓去,還說什麼要好好教訓教訓主子呢!
「古飛有什麼條件?」震驚過後冉興讓反而平靜下來。
「條件?」小英子偷瞄著他暗暗不安,「十萬兩--黃金!」這素來小氣的冉公子究竟會不會用十萬兩黃金去換取公主的平安呢?還是會如那混蛋古飛所說的一樣惜金如命呢?
她真不明白主子為什麼不表露身份,狠狠地治那混蛋的罪呢?反而一臉的平靜任他擄去。「冉公子,你--」
「東來,你現在馬上帶著我的信符往蘇州附近各錢莊調取現金,有多少要多少……」
何東來目光一閃,笑道:「何必那麼費事呢?蘇州雖然不是咱們的地頭,但只要有我何東來,自然會保公主平安無事。」
「不能拿公主的性命開玩笑,如果蘇州籌不足現金就往江南各地去調錢……」話說出口,不單小英子、冉銀目瞪口呆,就連他自己也有幾分驚訝。
獨何東來大笑;「英雄輕財,義士重情……」
「胡說什麼呢?」沉默後冉興讓大笑:「你忘了,我只幫只救可幫可救之人,無關情義,只問利益。」
聞言,何東來只悠悠道:「若為利益,冉爺還是娶了壽寧公主的好……」
瞥了他一眼,冉興讓只斂眉搖頭,再也不肯說一個字。
@@@
九月甘五,西郊的小樹林裡有一座臨時搭蓋的草棚。
古飛一腳踏在矮桌上,看著面前綁在椅上的兩位美女,他得意地想效那故事中的土匪大盜。無奈再怎麼裝也是一臉地痞的奸相而無絲毫霸氣。
擺夠了造型,他大馬金刀地坐在椅上。「我說美人,你就死了心吧!那小氣鬼就是死也不會拿出十萬兩黃金救你的。別說那可能是他的一半家財,就算他真的捨得,也決不能在兩日之內籌齊的。」搖搖因秋至而早無用的折扇,仍故作瀟灑,「我看二位美人還是隨本公子回金陵去享福吧!」
轉目看著朱軒煒,他輕佻地挑起她的下頜。「真是沒有想到和本公子作對的臭小子竟會是個香噴噴的小美人呢!不過也好,玫瑰要是沒刺豈不成了喇叭花了,還哪兒會香呀!本公子還真就喜歡你的俏皮和倔強……」
這該死的豬頭!朱軒煒翻了翻眼瞪他。上回害她落水之仇還未報,這會兒還敢綁架她。呸!等她脫險,一定要抄他的家,再把這豬頭髮配邊疆,受風沙之苦永生永世不得回中原。
「這是什麼眼神?」古飛哼道:「看來是很不滿意呢。為什麼不滿意,本公子對二位可算是禮數周到,客氣非常了……如果二位還是不滿意,那我可只有叫外面那些粗人來服侍二位美人了。」
「呸!你個死豬頭,大白癡,混蛋色狼,把你的髒手拿開!」她真的已經照寒蟬說的一忍再忍,無奈這狗東西得寸進尺,越來越讓人無法忍受。
「只這樣就無法忍受了嗎?」古飛是停了手,但那只泛汗濕黏的手卻還是沒從她的臉上移開,「其實,咱們還有更開心的事還沒做呢。本公子憐惜你、尊重你才想把這最美妙的時刻留在洞房花燭夜,但你好像不太領情呢!那就不如現在咱們就開心開心吧!」
見他湊近了一張佈滿淫笑的臉,朱軒煒苦於無法動彈。只「呸」地一口吐在他臉上,誰知他不怒反笑,竟一抹吐在他臉上的口水,嗅了嗅、舔了舔道:「香!美人香唾果然銷魂,難怪李煜的《一斛珠》曾曰:『繡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如今美人不吝香唾,足見愛我之心。」
「肉麻兮兮的,你惡不噁心呀?!」朱軒煒怒叱,卻也沒法子。
「古公子。」寒蟬忽笑道:「古公子何必和一個不解風情的小丫頭認真呢?要想快活不如讓寒蟬服侍吧!」
古飛斜睨她,縱聲大笑:「別蒙我了,這回你甭想為她解圍,說實話,你這殘花敗柳雖有風情,又怎及白壁無瑕來得迷人呢?」他淫聲浪語,竟以拇指摩挲她柔軟的紅唇。「一點朱唇丁香馨……」話未說完,他突然怪叫一聲。急急抽手,但見指上一圈齒痕,手指也幾乎被咬斷。
而那罪魁禍首正一個勁地吐口水:「呸、呸、呸……真是的,原來人壞血都腥得厲害。」
「你--」睨著她似笑非笑的俏臉,那一巴掌到底是沒打下去。
這時正有人在外道:「古公子,你等的人來了。」
「冉興讓嗎?」古飛回身微感意外,「沒想到他真會來……哼!美人,你的舊情人來恭賀我們的新喜了。」
「呸!無賴不要臉……」雖忐忑不安,朱軒煒仍忍不住怒罵。他來了,卻不知是否帶來了她想要的答案。金錢與她,他要哪樣?愛哪樣?
「我不要臉,我無賴,恐怕你的舊情人會更不要臉。」古飛得意地笑:「我想他寧願跪地求我放過你也不會付一文錢的。」他縱聲大笑,向外走時吩咐道:「請兩位美人陪本公子一齊看好戲。」
朱軒煒咬著牙橫他,卻沒有說話。一顆心狂跳不已。寒蟬卻笑了,幽幽道:「妹子放心好了,冉公子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許久以前,她也曾這樣等過一個男人,但最終那人讓她失望了……紅塵浮沉多少年,痛卻始終未曾消。
她合上眼,唇角流出蕭瑟的笑。為什麼還要讓自己陷入迷茫情惑?她豈非早已喪失尋愛的權利?她只不過是一個連夢都沒有的歌妓……
蕭蕭冷秋,這樣的天,這樣的雲,這樣的斜陽,這樣的落葉,是蕭索,是冷寂,是肅殺……在這種氣氛中,古飛努力做出凶狠的模樣,可惜卻似效虎的小貓讓人覺不出他的可怕之處反覺可笑。可氣,竟連那小氣鬼也毫無反應,更別提他身邊那個一臉嘻笑,礙眼已極的陌生人了。
「咳咳……」他咳了幾聲,卻發現那群混蛋傢伙的注意力根本就沒在他身上。皺眉,他扭過身去果見那兩個在身旁彪形大漢的襯托下更顯柔弱的大美人。「喂!我有叫你們這麼快就把人帶出來嗎?敢搶本公子的風頭……」回過頭,他奸笑兩聲:「怎麼樣,冉公子害怕了、心疼了吧?我瞧你的臉色都發青了,何必這麼緊張呢?倒不如學學你身邊那位老兄笑得一臉的輕鬆。」討厭的傢伙有一臉討厭的笑,事不關己、漫不經心、全不在意,是真的不關心還是另有陰謀?
何東來歪著腦袋,只想瞧瞧那位壽寧公主究竟是長得什麼模樣,眼前卻見芙蓉花。「水同清,晚霞明,一朵芙蓉,開過尚盈盈……芙蓉千萬朵,臨水笑相迎。」清雅中隱有冶艷妖媚之氣,這令人眼前一亮的女子不會是壽寧公主,想必就是冉爺所說的寒蟬姑娘了。如此絕色,不愧是蘇州名妓。他眨了下眼,含笑的細長鳳目滿含興味。或許,他又找到了一個新遊戲,想來會比以前的更為有趣刺激。
凝目望他,因他的空手而來而心神俱痛。難道在他心裡她竟比不得十萬兩黃金?若他如此想,便等於留了芝麻失了西瓜,只會後悔莫及……
見她唇畔泛上一絲苦笑,冉興讓的心一痛。他知道她在想什麼,正如她對他的瞭解一樣,有點玄異,不過十數日的相處竟會相知甚深。但他就是知道她的傷心。再任性、倔強的女子也會有其軟弱的一面,何況是從未受過半點委屈的她?
「美人,我都說他是絕不會拿錢來贖你的了。你現在可是死心了吧!」真可憐,她看起來好像是很傷心呢。不過沒辦法,是冉興讓小氣可跟他沒什麼關係。其實,十萬兩黃金雖然不是個小數目,但也不足以讓他做強盜綁匪,何況他早就猜到冉興讓是絕不會出這筆錢的。
「古兄,十萬兩黃金不是小數目,想必古兄收到了錢一定會如約放人了。」
冉興讓平靜的語氣倒讓古飛一陣迷茫。「如果冉兄肯捨出視若性命的金錢,古某自會依約放人了。」不是他小瞧了冉興讓,而是依他的性子根本就不可能要做虧本的生意。在這傢伙眼裡,活色生香的的美女幾時強過冷冰冰的黃金了?
何東來揚聲大笑,引來所有的目光後才道:「事情既然都說好了,那就準備交易吧。」話未說完,小樹林外已緩緩駛入十輛馬車。除了趕車的車伕,就只跟著冉銀和小英子二人,這滿載了木箱的馬車竟沒有一個保鏢。
朱軒煒半張了口,震驚的目光投向平靜如水的冉興讓,連小英子的喊聲都未聽到。「你、你真的帶來了十萬兩黃金?」
冉興讓看著她,只淡淡道:「十萬兩黃金算什麼?你會為我帶來百萬千萬的利益。」
死性不改!朱軒煒眨了下眼,唇角卻浮上笑意。
「那箱子裡真的是黃金?該不會是整箱的石頭吧?」古飛冷笑,眼中充滿了懷疑。
「是不是,你古大少不會自己看嗎?」何東來笑著,卻沒有看他,「就算欺騙你古大少,也不能騙這兩位如花似玉的美人兒啊!」
青樓混跡多年,他話裡有話自是聽得懂的。含笑睨他,寒蟬只溫然而笑。似這樣輕佻的男人她見得多了,逢場作戲,虛情假意,甜言蜜語,山盟海誓,要是有人犯傻信了才真是誤了自己害了自己呢!
古飛「呸」了一聲,回頭命令身後的黑衣男人。「王大頭,你去看那箱子裡究竟是金子還是石頭。」
王大頭眨了下眼,看一眼車轅上迎風招展的小黑旗,還是沒動。
「你愣著幹什麼呢?本少爺花錢可不是讓你們來瞧熱鬧的。」古飛怒叱,卻仍沒人動彈。
反是那王大頭正色道:「古公子,咱們兄弟是沒法子再幫你的忙了,過幾天我會把錢還給你的。」
「你說什麼呢?有錢不賺你傻呀!」古飛難以置信,等王大頭說明不能得罪英雄城時更是哭笑不得。「英雄城,你腦子進水了吧!就一面破旗罷了,哪兒來的什麼英雄城啊?」古飛吼叫著,在王大頭的驚喘中,伸手去撥車上的小旗子。「你他媽的鬼叫個什麼勁呀!一面小破旗你也怕,越混越回去了。叫叫叫!撥下來算個屁,我還要撕爛它踩破它哩……」把旗子擲在地上,他正要抬腳踩下去,卻突覺腳一麻,一時無法平衡而跌倒在地。
何東來抬起地上的小旗子,拂去滿沾的塵土,才納入懷中。「你該慶幸自己是個不懂武功的商人而保留了一條性命。」
「你、你是……」被何東來犀利的目光一掃,王大頭嚇了一跳,轉身就走。他一走,那群黑衣大漢也作鳥獸散,轉眼間,只剩了個坐在地上動不了的古飛,「你們這群混蛋,老子白給你們錢了!他媽的混蛋三八……」他的破口大罵止於何東來的一個眼色。媽的,這傢伙不笑的時候還真像個鬼,冷森森的……
「喂!你走開……」被鬆了綁的朱軒煒衝過來一下推開何東來,已一腳端在古飛的肚子上,「你這混蛋敢這樣對我……」
何東來後退一步,脫著那個拳打腳踢外帶破口大罵的朱軒煒,小小聲地問:「這個就是你喜歡的壽寧公主?好像和傳聞不太一樣呵……」如果這也叫高貴雍容,溫婉嫻淑,他寧願把頭割下來。
冉興讓沒有回答,只笑了。人總是有兩面的,真實的性情與虛假的面目,也只有面對最親近的人時才會卸下虛假的面目顯露最真實的性情。他很開心公主在他面前毫不掩飾,想想如果哪天她在他面前冷沉了一張臉,矯情做作地端著公主的架子,那他真的會瘋掉。
轉目看去,見何東來不知何時已到了寒蟬身邊,噓寒問暖,關懷備至,一臉燦爛的笑足以打動最冷漠的女子。寒蟬卻只是微笑以對。想必這風流慣了愛玩感情遊戲的人今次是遇上對手了。而他呢?初次捲入感情的漩渦,會是怎樣的結局?
@@@
「我沒想到你會真的能湊齊了十萬兩黃金。」不知是否因為痛毆了那古飛,竟如此舒暢如此開懷。就連這輛窄小的馬車都似天堂。
冉興讓偏過頭去,避開了她灼人的目光。「你怎麼知道箱子裡真的是黃金而不是石頭呢?」
「我才不管箱子裡是什麼呢,反正你是有心救我就行了!」朱軒煒撒嬌地笑看他,「在你心裡,我比黃金重要。」
冉興讓一猶豫,半晌才道:「公主金枝玉葉,自然是最重要。」
「我不是在說身份!」朱軒煒有些惱了,「我是說如果我不是公主,你還會不會去救我?」見他不應聲,她越發急了。「想什麼呢?你可不可以像個真正的男人一樣爽快點兒說話呢?!」
馬車晃著,他的心也晃著。沉默後他卻只道:「有一個消息,公主知道後一定會很開心。」
「什麼消息?」朱軒煒看著他,有些失望。
「如果我算得不錯的話,福王現在應該已經到了蘇州。」看她訝然的臉,冉興讓道:「而且貴妃娘娘已經答應了你的退婚請求--駙馬的新人選是顧侍窸的公子。」
「不可能呵!母妃明明沒有答應……」先是喃喃低語,她揪住他的衣襟,「你為什麼還能這樣平靜?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嫁給誰對不對?就算是我嫁豬嫁狗你都會額首稱慶對不對?你這個沒良心的混蛋……」明知事情不怪他,但她就是忍不住火氣,最後乾脆一拳打過去,「你這個混蛋,早就賺我煩了是不是?我嫁人你就開心是不是……」
任她打罵,冉興讓只是幽幽苦笑:「休了我,不是你最大的心願嗎?」
頓了一下,朱軒煒突然哭了起來。是呀是呀,她追來蘇州是為了休掉他,可現在她、她……
「為什麼哭?」他的聲音柔柔的,手也暖暖的。任他拭去頰上的淚,朱軒煒競沒有再發脾氣,柔順乖巧得像一隻貓,「像我這樣的男人不是只會惹你生氣,讓你不開心嗎?」
是呵!從認識他,她就一直丟面子,一直在氣他,可是,和他在一起,她很開心。從來都沒有這樣自在過,可以隨心所欲地做任何事,沒有鳳冠霞帔,沒有皇家體統,她甚至忘了自己是一個公主。
這無憂無慮的快樂是因他而來,雖然她總是說冉興讓活得太累,但她自己又何曾活得真正輕鬆過?
不再猶豫,她握住他的手。「有些話,我一定要說--因為若是回了京這些話可能就永遠都沒有機會對你說了……在蘇州,我是朱軒煒,一個普通的女人而不是大明的公主。所以這句話也是以一個普通女子的心來說的--我喜歡你!」有些奇怪,但她就是喜歡了他--不可抗拒!
喜歡他?馬車驟停,他的身子一晃。再抬頭已是面無表情。這時車外有人朗聲道:「皇妹可在車上?」
回首幽幽望他,朱軒煒翩翩而出,嘴角噙著甜笑:「福王哥哥,好久不見了。」
「你也知道好久不見了?」福工朱常洵有著英氣勃發的臉龐和暗藏心機的眼眸,「你私自出京,更冒為兄的名號在這蘇州城裡胡作非為倒是快活得緊呀!」朱常洵瞬了下眼,含笑問:「車裡還有誰?」
「沒有人。」朱軒煒沉聲道,轉身向裡走去。朱常洵陰沉著臉看了看車門,低哼一聲竟不再說話。
@@@
夜深人靜,一點燈光昏然,朱軒煒捧著茶盞,小口啜著清茶。雖然面對的是同父同母的親生兄長,卻覺無話可說。
「皇妹這次吃苦了。」朱常洵沉默許久後,終於開口:「如果父皇、母妃多為你考慮考慮,妹子也不會吃這麼多的苦了……妹子放心,有為兄在,絕不會讓你委委屈屈地嫁給那麼個不成材的小氣鬼的。」
「那軒煒真要多謝兄長為軒煒考慮了。」抬起頭,她的眼蘊著冷冷的笑意。
朱常洵的心一顫,竟避過她的目光。「大明尊貴無比的公主豈可讓銅臭之人污了清名,那一無是處的商人根本就不配你。」
「誰配得上我?顧侍窸的兒子?」朱軒煒冷笑:「福王哥哥,你究競是在為我考慮還是為你自己考慮啊?用我的婚姻作為代價去換取你渴求多年的太子之位是為我考慮?把我推入政治陰謀的風暴是為我考慮?你對我還真是關懷備至、兄妹情深呵!」。心裡憋著一口悶氣,朱軒煒索性把話挑明了。「福王哥哥,你有你的命,我有我的命,你不能因為你自己而出賣我、利用我--我不會做你手中的棋子!」
朱常洵沉著臉,眼中雖有愧色口中卻只淡淡道:「皇妹此言差矣,咱們是嫡親兄妹,我做兄長的豈會害你,就算你信不過我難道還懷疑母妃對你的愛嗎?」
朱軒煒苦笑,定定地看他。「福王哥哥,命由天定,何必強求?母妃為了你與眾妃朝臣爭鬥了近二十年又得到了什麼?到頭來還不是讓大皇兄登上了太子之位,事已成定局,為何你還不死!?」
深吸一口氣,朱常洵霍地站起身。「命由天定?什麼叫命由天定?!那無能的蠢材也配做太子嗎?不過是個宮女所出的雜種罷了,天生的一副短命相,有什麼資格成為大明的天子?」
朱軒煒瞥他一眼,冷冷道:「你不要忘了父皇也是宮人之子。」
「是!我沒有忘,就因為皇祖母(慈聖皇太后)從前也是宮女出身,才會那麼寵愛那個雜種。」
「你住口!」合上眼,朱軒煒長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這些大逆不道的話,你在這兒還可以說說,但出了這個房間就當作你從沒說過我也從沒聽過,我不希望看著你被責受罰!」
朱常洵沉默片刻,回過身時已是笑如春風。「妹子,其實父皇、母妃已經做主的事,咱們在這兒再怎麼說也是白費工夫。夜深了,你也早些歇著吧!等明個兒一早咱們就起程回京,父皇會下詔賜你一個稱心如意的好駙馬。」
「下詔!」朱軒煒冷笑:「父皇這會兒倒不怕失信於民,貽笑大方了。」
「失信於民?怎麼會呢?姓冉的沒有福氣,英年早逝。難道還要我妹子沒嫁就先寡不成?」朱常洵的話如晴天霹靂震得她幾乎跌倒,「你胡說什麼?哪有人好好的活著就咒他死的道理!」
「此刻他是好好地活著,但過一會兒可就是死人
了。」森森冷笑,朱常洵轉目望著站不穩的朱軒煒,冷冷道:「妹子還是收收心的好,那麼一個市井小民有什麼好留戀的……」
「你卑鄙!混賬……」怒目相斥,朱軒煒轉身衝了出去。腦子亂糟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只有一個聲音在心裡吶喊:「冉興讓,不要死、不要死……」